血色月影
作者:陶子
哑叔微颤变了形的嘴唇,无声地诉说着。他说了许多,但凤玉娘听完,只对岳如影讲了几句:“哑叔说他上午在房里照顾儿子,午时在炊房窗外看你熬粥。你太过专注,没发现他远远站着,直到你突然浑身颤抖,张大人把你扶上楼,他才回到房里。”
“是。”吹花迅速上马,尾随前方一骑身影而去。
岳如影说:“姑娘误会了,我们也是听到脚步声才跑出去一看究竟。”
“不要碰宫主!”颜礼挪着身子,想要上前,还未靠近半尺,就被人掐住脖子吊起。
少女杏目樱唇,目光滞留于张长铭身上,道:“手下早打听到张大人要来,你摸索到我这月影宫,此刻怎又一言不发?”
刹时间,梁上的灯笼尽数熄灭,窗户大开,一股凉意猛然灌入。岳如影飞快贴到张长铭身边,耳语道:“小心,有人!”
何人丑时不在厢房?
他此言一撂,颜礼更为紧张,额上已冒出汗珠。颜轼忙不平:“张大人一到就要用银针试酒,岂不是怀疑我们兄弟?”
颜礼眼神不住游移,忽然爬向岳如影,拉住她道:“宫主,我没有加害你,那酒里加的不是毒药。”
大堂内独剩下岳、张二人,岳如影踱步到窗前,忽然警觉起来,她已查觉到空气中细微的不妥。
凤玉娘也不避开,冷道:“岳宫主向我借用炊房时,你也在场,又何必装得如此辛苦?”
“月影宫的慑心术是否可由被控者自己实施?”张长铭一问,又让疑团越加扩大。
驿站所处之地是商旅进出的常经之路,奇怪的是此时天色已晚,张长铭等人下马后,看见多个路人匆忙赶路,却没一人来此投宿。
话尾刚收,颊上便挨了蝶衣一掌。蝶衣怒道:“宫主哪里亏待了你们?你们居然下毒害她!”
朱静婷一直睡到正午才醒,精神好了许多,却已一天不曾进食。岳如影特地向凤玉娘借了炊房、材料,将新鲜的鲫鱼肉剔出,与米同煮,熬成稀饭。听见炖盅内“咕咕”冒泡,岳如影掀开盅盖,尝了一口。
像被一块寒冰压住了胸口,岳如影紧紧握住掌心的凤凰草,思维渐渐清醒。
吹花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径自上了楼。
月影宫正厅的桌椅皆以檀木所制,香气淡雅。那缕幽香令张长铭想起静婷公主,她时常咳血,大片鲜红令人不寒而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忽闻身旁有人说:“何事让张大人愁眉不展?”
路人缩了缩脖子:“我可不能多讲,反正你们最好别住这里。”一说完,立刻小跑着离开。
他的音质已起变化,岳如影注意到颜礼颈项的大片灼痕,想必是大火之中,连声带也被烧毁。
把不住发抖的岳如影抱到榻上后,张长铭转身关上厢门。岳如影躺在榻上,连连翻滚,喘息道:“找根绳子……把我手脚绑起来……”
“吹花!不得无礼!”张长铭看向岳如影,眸间浮现柔情。“下媚药不似迷药,下药者会为避嫌疑,自己也去服用。加在静婷粥里的药已被如影尝过,不会是她。”
难怪哑叔喜欢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短暂的离别,再见时却已物是人非。
张长铭在岳如影的耳垂旁说:“颜礼信念太深,就连我对他慑心术也无法成功。”
所谓慑心术是可控制人心质的武功,被控之人会在一定时间内全然听从操控者。蝶衣中的慑心术出自月影宫,那岂不是说自己成了所有疑团的聚点?
“你说有人在我的驿站里下迷药?”凤玉娘急道,“张大人用餐前不都用银针试毒吗?”
凤玉娘叹了口气:“无妄之灾啊!前些昆仑山起了山火,正逢他们父子入山打柴,逃避不及,就烧成这副模样。”
颜礼自知一旦坦言,他与岳如影的主仆缘份就已走至尽头,他使劲摇头,向后缩去。
这话让所有人感到危机四伏,忽听榻上一阵咳嗽,众人看去,见朱静婷坐起身来,咳道:“我没摄入迷药,咳……可连吹花也睡着了,我不敢动,直到刚才才入睡……”
身后的铺门忽被拉开,众人应声看去,只见一名妖娆少妇从内走出。那少妇唇红齿白,颊上镶着一双慑人心魄的凤眼。她看着众人,自报家门:“我姓凤,双名玉娘,是这家驿站的老板。”说着就把一行人领进驿站。
“第三个出卖你的是你的眼神。青衣姑娘称是岳如影的好友,可从月影宫走出的人却都敢多看她一眼。”张长铭转身走到青衣女面前:“要请岳宫主真身相见,看来真非易事。”
闻言,岳如影猝然颤抖,无言片刻,她突然目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此刻,正门处走入两名手捧酒坛的少年,五官酷似,一眼就看出是同胞兄弟。二人走到桌前,由略显老成的颜礼将酒呈给岳如影,道:“这酒虽是小的特为宫主而制。”
天未拂晓,飞扬的黄沙,颗都如一把刀子直割肌肤。在大漠中足足走了两天,岳如影仍是无缘觅得凤凰草。
丑时正是朱静婷就寝的时刻,吹花说:“大人,昨晚我听见脚步,追出驿站寻找,回到大堂时,撞见岳宫主与凤老板一同从外归来。”
莫非……昨天夜里那个白影,本来就不是凤玉娘?
“那当然,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话没来得及说完,凤玉娘突然抓住岳如影:“有人在看我们!”
凤玉娘道:“你句句暗示别人是在装神弄鬼,为何听到脚步声后,不先去保护公主反而跑去追?”
“有人在送给公主的粥里加了下九流的药。”张长铭的语气虽淡,但还是让朱静婷一惊,。
岳如影竟有些畏惧那句话,强打起精神说:“从今日起,你们就不是月影宫的人,现在就可离开。”
吹花吹花,只因入东厂当日漫天梨花。此刻,吹花驻足停在一匹白马前,拱手道:“大人,前方就是天山、昆仑,岳如影的月影宫应当匿于其中。”
用过晚膳,朱静婷回房就寝。吹花马上放下碗筷,陪同上楼。
连日劳顿加上饥寒交迫使得岳如影猛然跌倒,嗓子处一阵腥甜,嘴角已溢下了血丝。绝望之际,忽有一股浓郁的芬芳萦绕而来。岳如影努力坐起身,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泉池边。
张长铭道:“倘若凤凰草真有如此神效,可否由岳宫主与在下共同寻找,带回京城?”
颜轼横她一眼,将虚弱的颜礼扶起。颜礼无奈摇头,若不是他无可救药地迷恋宫主,又怎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想起当日落地的“天山昆仑”泛起泡沫,岳如影痛恨自己那时没有警觉。
厢内一片死寂,三人并排站在门外,暗兵不动,直到里面传出窸窣声响,像是有人醒了,正要起床。
凤玉娘哼道:“凤凰草不过是传闻中的草药,你以前说见过,我从来当你是说胡话。现今还真要去找?”
“小心!”岳如影拍案而起,扑倒凤玉娘,身后的桌子霎时被劈成两半。岳如影难已置信地望向前方,那持剑的人正是蝶衣。
她一刻也不能再等,仿佛朱静婷的生死可以左右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她与张长铭的感情。
“昨晚被鬼吓得不敢睡觉,出去逛了?”

一夜无眠,冥冥中只感被人窥探。清晨,岳如影早早起床,在大堂遇见一脸倦容的蝶衣。
“那我们要去蝶衣的厢房看看了。”张长铭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当日的记忆清晰如昨,岳如影想起,是张长铭暗示性地带着她折返于各个厢房,最后到达了朱静婷处,原来全是别有目的。
岳如影的手死死紧握,指关节也已变白:“七公主的性命,你不管了吗?没了凤凰草,她只有一死。”
“大人,这里可避。”吹花贴身站在一处凹嵌山壁前。山壁甚窄,只能容下一人。人未挤入,铺天盖地的风雪已化作一团漆黑而来,轰然长响,气壮山河。
原来为了尽早服用草药,朱静婷也已入关。蝶衣驾马到岳如影身边,轻声说:“原来这就是七公主,看似矫情得很。宫主要是讨厌她,我们回去就是了……”

张长铭点住她的唇,轻轻抚弄,低声说:“这驿站到了夜里就不太平,今天它似乎来得早了点!”
“如影,你明白得太迟了。”张长铭笑得阴森。
长眸一亮,张长铭立即拦腰将她拉走,二人逃过一劫,互相扶持着走入一个溶洞。张长铭道:“在下东厂张长铭,多亏姑娘出手相助。”
一听此女长居边疆,张长铭便直接把来意说明,问她是否知晓月影宫所在。
凤玉娘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岳如影不看其他人,只盯着张长铭:“为什么?”
岳如影浑身发热,用力推开张长铭:“别碰我,我被下了媚药!”
蝶衣的厢房在二楼左侧,岳如影直接推开房门,与张长铭一同走了进去。让她舒了一口气的是此刻蝶衣正在房里休息,只是似乎睡得格外沉,叫了几回,也没把她叫醒。
张长铭问凤玉娘:“这里除了凤嫂与哑叔打理,就没其他这人了吗?”
“不干净?”张长铭眼睛犀利有神:“莫非这里闹鬼?”
岳如影道:“八百里边疆一面戈壁大漠,一面积雪深山及不上京城一角。朝廷挂念的当是此地的赋税吧?不如张大人与我做场交易,由我去找凤凰草,找到后公主服下如是痊愈,就请你传话给朝廷,边疆一带由我掌管。”
吹花眼疾手快,转眼间,飞针已抵住了凤玉娘的咽喉:“炊房和材料都是你驿站里的,这次你还敢说不是你吗?”
三人肮脏不堪,身上尽是被抽打过的伤痕。凤玉娘在地上挣扎,对着张长铭破口大骂:“我只后悔没有一见到你时就灭了你!张长铭,你这人面兽心、畜牲也不如的败类!”
“谢宫主!”蝶衣如蒙大赦,赶紧上楼。
查觉到自己睡过去后,吹花一脸惊愕,跪下说:“大人恕罪,是属下没尽责守护公主。”
今日驿站突被明军所围,凤玉娘深感不祥,东厂杀手破门而入,两剑断了她的手筋,废除了她的武功。
事到如今,谜团正以璇涡形式发展,那个隐在暗处的东西,究竟是要针对谁?
张长铭悦然:“多谢姑娘,待我招来属下一同前往。”他从袖中取出一节炮竹,一拉火线,一尾青烟冲至天空,方圆十里内均可看见,半个时辰后,吹花果真赶到。
坛身各贴有“天山昆仑”字样。岳如影将张长铭介绍给颜礼、颜轼说:“这是东厂的张大人,让他也尝尝这酒,就可知晓相较宫廷御液,你们的酒酿得如何了。”
“于是你怕他告诉我离开月影宫后所遇之事,就一不做、二不休,用迷药迷昏所有人,再潜入哑叔的房间,想把他们全部刺杀?”
顺她所指方向看去,真有一辆富丽马车朝这里驶来,待车走近时,黑衣驾马人跳下,正是张长铭的得力助手吹花。而后一名少女步出车厢,她身子瘦弱,好似一吹就要倒。
凤玉娘听出岳如影的意思,沉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刚才我们都在那公主房里,最可能杀人的只有与死者同在这房里的哑叔?”
厢房内一时又无人说话,岳如影忽觉全身发凉,本能地察觉到就在这间厢房内正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注视着她。
被人一拽,岳如影直直撞入张长铭怀里。
他将岳如影扶起,说:“我方才想要下楼找你,看见她站在走廊上,神情怪异,像中了慑心术。”
颜礼点头:“我们离开月影宫后,本想通过昆仑前往西域,途中被明军包围。我与颜轼熟识山路,他们捉不住我们便放火焚山。我们大难不死,却已不成人形,幸被凤姑娘救回驿站。颜轼伤得比我重,凤姑娘说他拖不了多久,她看出我们身带冤屈,却也不逼我们告之。对我说,要是不能说,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凤玉娘举杯啜一了口:“哑叔父子被仇家追杀,来我这里不久。我本想给他们一处挡风遮雨之地,不想还是难逃结束。”
“要是哑叔有可疑,那这里的人个个有可疑。”凤玉娘挡在哑叔身前:“先前在公主房内又可证明什么?一炷香岂止可以杀一个人?凶手依然可以杀完人后返回。”
颜礼愣着不说话,颜轼额上青筋暴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在酒里下毒!这酒……”
岳如影与张长铭对视:“是不是该到哑叔的厢房走一趟?”
岳如影皱起眉,朱静婷没摄入迷药,是因幕后黑手为她准备了另一种更为卑劣的药物。
吹花冷道:“我何时说看见白影?你们这话有点不打自招了吧?”
眼看朱静婷昏昏睡去,张长铭对众人道:“昨夜丑时后,哪些人出过厢房?”
颜礼与岳如影眼神一撞,立即背过身去:“求宫主不要看我,我容貌尽毁,就连你站在我跟前也认不出了。”
吹花留守榻边,照顾朱静婷。张长铭、岳如影、凤玉娘三人一同步出厢房,走到二楼的尽头,哑叔与他儿子的厢房门外。
“你们早就相识却在驿站互相作戏。”张长铭一挑唇角,“跟从逆贼岳如影的人不该死吗?”
“好久不见,师姐别来无恙?”娇媚的声音渐渐靠近,随之出现的人纤体柳腰、妖艳非常,正是驿站掌柜凤玉娘。
先前,岳如影已听了七公主的病情,知道朝廷为她请遍名医,却仍无可医治。
太阳下山,厢房内渐渐昏暗。药效过去后,岳如影昏睡一觉,醒后见张长铭站于床边,她脸颊滚烫,立即道:“刚才我神志不清,实在对不住张大人……”
此刻,她颓废地走了几步,顶上的秃鹫正虎视眈眈地盘旋着,仿佛就要等她死去,可以分享她的肉身。
长久待在炊房不是办法,张长铭心念一动,马上将她扶住,返回自己的厢房。
仅这三字却如清泉流过干涸大漠,岳如影点头,迅速离开。她并未去寻白影,而是上屋顶,掀开每个厢房上的瓦片。
张长铭走至她面前,道:“我远赴边关是有事相求月影宫主,先前不开口是因还未正式与她相见。”
“直接入山。”低沉男音穿透风沙而来。银色铁甲、英姿飒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冷。
驿站的掌柜与厨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昏黄的灯笼在梁上无力地摇晃着,人影忽长忽短,蝶衣想起那些可怕传闻,又感害怕。岳如影看她发抖,道:“你要是害怕,就上去点着灯睡吧。”
“你们被人下了迷药才会如此昏昏欲睡。”岳如影说得不响却让吹花与凤玉娘全都振作了精神。
张长铭跳下马来,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张长铭迅速找来绳子,不料她醉生梦死间竟已将衣衫扯了开来。张长铭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住岳如影,肩膀也忽被她咬住……
仆役开始上菜,岳如影坐于圆桌一侧,道:“张大人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妙,我随你回京,岂不自投罗网?”
岳如影望向张长铭,暗器却已出手,一支木钗如离弦箭般直破纸窗,向黑影射去。那黑影移动极快,飞身一躲,只听木钗插入它身后木栏的声音,居然让它安然避过。
岳如影低着嗓子问:“颜礼,你不肯开口,为何当时我让你写字,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不料,银针触酒,针尖颜色即刻变深,随之整枚针身化为褐色。这一变化令众人大惊,蝶衣更是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整坛酒倒洒于地,一时间药效尽发,吱吱冒泡。
青衣女一笑:“我久居此地修为武功,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
少女一愣:“你说我不是岳如影?”
张长铭沉吟片刻,道:“静婷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真要是将她治好,你的请求倒并非无法实现。”
另一头,张长铭向朱静婷介绍:“殿下,这位就是月影宫主岳如影,她已答应带我们去寻凤凰草。”
“昨天已与姑娘解释过了,我是看见白影后追出驿站,在半路碰上的凤老板。”岳如影一把拉住凤玉娘,上前解说。
张长铭的墨瞳直视而来:“如影,事到如今也怪不得我了。”他说完击掌,身后的黑衣人即刻走去柴房拖出三个被捆绑的人,是蝶衣、哑叔与凤玉娘。
有人一心要致朱静婷于死地,这次又选用了如此无耻的手段,居然利用她借刀杀人。自己阴错阳差尝了那锅鲫鱼粥,身体明显有了反应,岳如影羞愧至极,双手一松,整个炖盅猝然掉地,粥洒一地。
岳如影站于边上,张长铭看她一眼:“在下到边疆是为请岳宫主出山,助我寻找凤凰草去救静婷公主。”
走近店门时,她发现与离开时大不相同,眼前的驿站已被大批士卒团团包围。莫非留守嘉谷关的护卫队已找来,将此地保护起来了?
“哥,他今日这样对你。总有一日,也会尝到同等滋味!”
岳如影推说:“昨夜我为查谁不在厢房,才让它有时间逃走。今天机会难得,不可以放过,你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那媚药药性甚强,一会儿功夫,身体就已滚烫非常,一股炽热的欲望正从下腹化作活物窜遍全身,岳如影实在坚持不住,倒在张长铭怀里,只盼有人狠狠拥抱自己。
凤玉娘跑到岳如影身边:“边疆来了位张大人,师姐对他似乎很有好感。”
没有直接就事论事,张长铭问:“今天何以如此奇怪?整个驿站像是只有我们俩似的,连掌柜和厨子也没人影了。”
蝶衣不依不挠,岳如影无心与她多绕,只好答应了下来。翌日清晨,月影宫外栓着三匹千里马,三人骑马下山,张长铭尾随岳如影马后,问:“凤凰草在何处,你心里可有数?”
话已至此,疑团线头已找到,所有场景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岳如影道:“入驿站第一夜,听见飘移不定的脚步声,当是吹花与蝶衣一同行走所致吧?蝶衣中了慑心术,毫无知觉。吹花与她两人相隔几丈,围绕驿站飞走,步子时强时弱,而我当时认定只有一人在外,即使是听力再好,也难以辨清位置。随后她们中其中一人飞上二楼,惊吓朱静婷。你再与我一同赶去,就是为让我误以为白影只有一个?”
现在当是她承诺回去的最后一日了。低头时,发现手边生长着一株翠绿的芳草。那草周身附绕一圈雾气,叶瓣繁多,正中一瓣略大,其余向中间靠拢,恰似一尾凤凰羽毛。
张长铭戏谑道:“堂堂月影宫主,得以一见才知是位倾世佳人。岳如影,公主重病是个幌子,天下怎会有什么包治百病的凤凰草?我几度给你机会让你离开边疆,随了我,你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哑叔听见是在议论他儿子的事,有些颓然,缓缓走回房里。

看她眼中晶亮一片,张长铭立即道:“你不要一个人去,让我陪你一同去找!”
“你有没有看清是谁来刺杀你?是不是蝶衣?”岳如影焦急万分。
岳如影问:“你凭什么说我与她早就结识?”
她对张长铭道:“我去找凤凰草,你留在驿站等我三天。三天内,我要是未归,你就不必再等,带公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脸庞应言而红,不知从何时起,岳如影竟已倾心于张长铭,此刻弄得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岳如影温柔的口吻似能化开天下所有的宿怨,颜礼本以无力动弹,此刻竟大哭起来:“是媚药,我在酒里下了媚药……”
“那你为何有害哑叔父子?”岳如影并不领情,正色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岳如影飞身欲追,却被张长铭一把抓住:“敌暗我明,你别追,让我来!”
“凤嫂言之有理。”张长铭说,“但依你所言,人人都可在一炷香内杀人。那何止原在公主厢房的人有可疑,就连如影与我,尚未醒来的蝶衣,包括凤嫂你都能做到。”
积雪轮番袭下,青衣女苦苦支撑:“若不想葬身于此,就想法速速离开。”
岳如影手握缰绳,道:“我幼时曾在大漠见过一次。凤凰草生在沙漠内,一路向东,必不会错。”
这等关头,岳如影哪会听他?硬是将头转了过去——背后的窗户外飘着一个黑发白衣的人形,忽远忽近,不似人可办到。
与料想得一样,朱静婷安静地躺在榻上,而守在她身边的吹花竟也伏在床沿昏睡,张长铭伸手一击吹花颈后的清醒穴,她随即睁眼。
她正欲端走炖盅,却见张长铭站在门外,听他道:“是要给七公主送去吗?看不出来岳姑娘除了武功了得,居然还精通厨艺。”
岳如影长叹一声:“那媚药本是用来加害公主的,她身子原本就弱,再服下这烈性药物,难堪不说,还会血液逆流而亡。若有人事先在材料里下药,你觉得谁最方便?”
张长铭眸中闪现自信,此次他并未回答,而是吹花从他身后走出,说:“姑娘居于深山,理应两袖清风,穿着简朴,而你这身绸袍若非大户之家,绝不会穿来练武。”
大风掠起满地枝叶,张长铭接着说:“无论是在宫廷、寻常百姓家,当家人的服饰自是与众不同。你虽披貂皮披风,但仍与其他人一样皆着白色。以此推算你也是个侍从,只是更得主人宠爱罢了。”
岳如影抿唇沉思。她是在清晨向凤玉娘借用炊房,而生火却已是午时的事了,期间足够让人对材料、炊具偷梁换柱。
岳如影切齿道:“蝶衣不会自行施展慑心术,是你!是你在月影宫盗学了我派的武功。”
“这间厢房用来做什么?”吹花语气冰冷,杀手独有的敏锐展露无遗。
“护卫与御医都留在嘉谷关外候命,公主嫌宫里的大夫瞧不好她的病,已拒绝治疗。”想起傍晚对岳如影未说完的话,张长铭又道:“如影,找到了凤凰草,你随我回京城可好?”
岳如影勉强开口,声音中已夹着呻吟:“定是有人……事先就在材料里做了手脚……”
经历了媚药一事,岳如影心灰意懒,当夜便决定三日后就去寻找凤凰草。蝶衣放不下心,说:“张大人来时不也有一个侍女吗?宫主请容蝶衣同去。”
岳如影问:“今日午时前,哑叔在什么地方?”
“有没有被烫到?”张长铭握住岳如影的手问。
当朱静婷得知驿站内有人死去后,再度受到惊吓,昏迷不醒。岳如影见张长铭在走廊内来回徘徊,上前道:“公主来时,身边怎么没有御医陪同?”
从入住驿站起,岳如影就感到这老人会不时打量自己,此刻他蹒跚地走向床棍,猝然跪下,倒在面目全非的儿子面前,泣不成声。
众人听她这样说,又向那厢房望去,阴暗中果真看到一个人躺在榻上。吹花入到房中,出来后问:“里面的年轻人为何浑身是伤,缠满绷带?”
空气中浓郁开一股血腥味,如今有人死于非命,驿站赫然化为一座凶宅。最可怕的是凶手还隐在暗处,谁也不知谁将成为下一个冤魂。
那幽香无比熟悉,岳如影木然道:“这是月影宫的侍女所用的香粉!”

不料颜礼一听此言,身子忽向后一倾,幸被弟弟颜轼扶住。
先前她发作时,已是衣不附体,张长铭自知看过女子胴体需负何等责任。他坐到榻边,道:“岳姑娘,在下尚未婚配,如果你不嫌弃,是否可以……”
“岳宫主好气度,送给公主的粥是由你亲手熬的。我还没怀疑你,你倒先扮起好人了。”吹花冷笑一声,手里的毒针显现寒光。
张长铭的声音无比柔情,岳如影竟一时忘情,盯着他望。如果他对她有像对朱静婷一半那么好,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颜礼已被证实身份,那与他一同被逐的颜轼应当与他在一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掠过,岳如影摇摇欲坠:“那个死去的人……是颜轼。”
“缘由有三。”张长铭一挑嘴角,详细道:“姑娘过于年轻,虽然你极力掩饰,但紧张之色还是于无形中泄露。岳如影贵为宫主,性情定是沉稳、笃定,又怎会在自家门口心浮气躁?”
“如影,你借用炊房后,多久才开始熬粥?”张长铭又换了一种说法,“会不会有人在你未去炊房前,在材料里动手脚?”
岳如影的心却沉到了最深处。吹花身中剑伤,蝶衣手中正握着一把长剑,而她恰恰中的是月影宫的慑心术,慕后黑手已将所有矛头指向自己。
心因为这句话迅速悬起,岳如影将视线投到门边的窗户,赫然看见那上面印着一个人影!
那白影飞速向上,直冲二楼厢房。即刻,上方爆发出一声撕心尖叫——朱静婷的叫声。
此时,蝶衣一言不发,紧握长剑,飞奔着向她们刺来。岳如影一时无法反应,眼看剑光折至咽喉,突然又停滞下来,接着听到蝶衣一声大叫,哐当,长剑落地,她呻吟着倒下,身后出现的是张长铭。
知道玉娘脾气古怪,多问也是徒劳,岳如影岔开话题:“玉娘,我幼时有幸在大漠见过凤凰草,公主的病已不能再拖,我打算立刻出外寻找,这里就交给你照看。”
“颜礼,你的‘天山昆仑’究竟是什么酒?”
岳如影不得要领,一路走进驿站,士卒对她视而不见,也不加以阻拦,直接让她入了大堂。
事已至此,那白影应是玉娘假扮作弄朱静婷的。岳如影知道她玩心极重,并非恶意,不愿将此事抖露。
张长铭看了蝶衣一眼:“我只要你认出她落在地上的香粉,认定白影就是蝶衣便可。”
张长铭与岳如影飞身上楼,猛推开朱静婷的厢门。黑暗中,模糊看见她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掌心被紧按的指甲刺破,殷红鲜血沾染上翠绿的凤凰草。岳如影紧咬牙关,狠狠地甩了张长铭一巴掌。
岳如影对张长铭心存好感,当即领他入宫。张长铭侧脸吩咐了吹花几句,便听吹花道了声“属下遵命”,即转身下山。
掌声忽起,青衣女指向白衣少女:“她叫蝶衣,确实是我的侍女。张大人应早就识破我的身份,还敢让我亲自领路,实在厉害!”
岳如影道:“师妹,我这次是有要紧事办,你可不许胡闹!”
张长铭知道凭一己之力,绝找不到传说中的珍贵药草,要救公主,他必须先找一个人,月影宫主岳如影。
吹花苍白的双唇颤动着,形成“凶手是”三个字的口型,再无力开口,手腕滑落。
岳如影笑骂玉娘多事,与她一同往回走。两人进门时,见吹花独自站在大堂。
“张大人……”女孩见了张长铭,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所有的怪事在哑叔儿子死后堆积成了一座恐惧的高峰。张长铭与凤玉娘上前去看,也顿时大吃一惊。
岳如影与凤玉娘不约而同猛然转身,半开半闭的大门外站着一个猥琐老人。看她们望向自己,那老人也不回避,直接走了进来,步上楼去。
心中失望万分,岳如影道:“他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怎么才能表达?”
凤玉娘上前一击哑叔的双肩两穴,让他停了下来。岳如影觉得蹊跷,走入厢房,顿时惊呆——凌乱的床榻上躺的正是哑叔的儿子。他浑身依然缠满绷带,只是那些白布条早被鲜血染红,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已被刺了无数伤口,惨不忍睹。他的身体已经僵直,死去已有一些时候了。
从大漠折回用了整整一天,远远看到驿站时,已是最后一日的深夜。岳如影一路都牢牢捏着凤凰草,连怀里也不敢放,生怕一脱手它就化了。

“真是有话要说,即便是石头也可开口。”凤玉娘道,“虽不能说话、写字,但往日里哑叔也能与我交流,因为我懂唇语。”她说完,面向哑叔问:“你午时去了什么地方?”
究竟是谁?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至驿站。
万念俱灰时,身体忽被人揽到身后,张长铭缓过神来,眼前已多了一名青衣女子,劲风乱舞掠起她的丝般秀发,她迅速运功,回旋几掌,支起一张伞型气场,将二人包围于内。
穴道被解,哑叔已平静了许多,听见岳如影说的话,他愣了许久,接着猛烈摇头。
张长铭暧昧一笑:“你那天服下媚药,我怎会有空分身杀人?为保不露破绽,吹花事先也服了迷药,但她误了时间,在你我进入凤玉娘厢房时才去杀人。结果没时间了结两个,只得迅速返回公主那里,才留了颜礼一命。”
岳如影与张长铭突然同时想起什么重要之事,一同飞奔向二楼。一推开朱静婷的厢门,他二人深知来迟了,只见吹花满身是血,伏在床边。榻上的朱静婷并无反常,如往常一样闭目昏睡。
“那一次……站在你窗外的白影是蝶衣。”岳如影想起服下媚药当日,发现一个人影站在窗外的走廊上。“蝶衣武功在你我之下,要是那天你不拉我,我定会发现她中了慑心术的秘密。”
黑色是东厂永恒的颜色。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
“岳如影!”另一边,颜轼咬牙切齿:“你怎么能赶我哥走?你明他心里怎么想!”
岳如影脸色一变,刚欲质问,忽听吹花在二楼叫道:“岳宫主,张大人请你快些上去,公主发病了!”
两人同去极易中调虎离山,一人独去,另一方也放心不下。争论间,忽然闻到一股暗雅幽香从地上传来。
“闭嘴!”颜礼用尽浑身力气阻止弟弟再说,气急攻心,竟喷出一口血来。
“不要说!”关键之处,颜礼用手捂住颜轼的嘴。
身体发烫起来,岳如影忽觉不对劲,一种不祥之兆迅速笼罩全身。下一瞬一股强大的欲望一下子在体内爆发,难以克制。
那白影分为两人,一是吹花,二为蝶衣,而自己却曾还误以为是凤玉娘所为。原来第一夜,她也是因听见声响才追出驿站,而真正的白影吹花已褪去白袍,站在大堂等待。
凤玉娘一挑长发,娇媚十足:“那屋里还住着哑叔的儿子,不过他身子有恙,不能出来见过各位客官。”
见了岳如影,朱静婷竟有一见如故之感,对她微微点头,以示礼貌。
青衣女神色怡然,:“张大人言下之意,指我便是岳如影?何以见得?”
岳如影张开双臂,跃至路边,仰天道:“你还不出来?”
“她要是与你无亲无故,一个驿站老板怎会一眼就认出蝶衣中的月影宫的慑心术?”
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只要你现在同意奉还领地,我还是会考虑收手。”张长铭伸出手,把岳如影一把拉来,如同玩物。
望着那张惊愕的脸,岳如影笑得凄凉,她胜了,却已狼狈不堪。如果这个男人再耐心一点,便将得到他所要的边疆领地、凤凰草以及她的心。
“别中调虎离山之计,你守着公主,我去追!”岳如影不待思索,就欲从窗口跃出。
张长铭大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从头至尾我就从未信过有什么凤凰草。公主现已被护卫军接回京城了。”
她飞快下楼,来到一楼,见凤玉娘正独自喝酒,便走到她身边坐下:“哑叔父子的来历,你可调查清楚?”
岳如影暗叹昨夜给玉娘解了一次围,为何她又要装神弄鬼来吓人?
岳如影滤去所有混淆视听的疑虑,上前解开哑叔的穴道,说:“你可会写字?能不能把想说的写出来?”
哑叔缓缓抬头,眼里噙满泪水。岳如影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突然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张长铭弯腰,一拭散发幽香的地面,起身说:“先前它一直站在窗前,身上的香粉散落在地,你可识得这味道?”
“公主放心,凤凰草定能治好你的病。”岳如影道:“我们日落前必须赶到边关的唯一驿站。”
请张长铭入座后,岳如影道:“凤凰草这味草药,顾名思义,服下后就如重生般百病可除。”
蝶衣劝道:“都说这是宫中礼节,试一下也无妨啊!”她说着,便把银针伸入酒中轻轻调试。
那个猥琐的哑老人会说话,而那声音虽然有些衰老却无比熟悉,恰是被自己赶出月影宫的颜礼!
蝶衣打了个寒颤,拉高了衣领说:“宫主,我们还是别住这了,万一不干净……”
“不会是她,蝶衣的武功不可能在你我手中两度逃走。”嘴里虽是这样说,岳如影却觉心慌。
凤玉娘自行站起,弯腰扳开蝶衣的眼睑:“她中了月影宫的慑心术,两个时辰后就可清醒。”
凤玉娘、蝶衣、哑叔随后也赶来,张长铭此时一言不发,默默拭去朱静婷嘴边的血迹。岳如影坐到榻边,迅速封锁朱静婷的肺部大穴,令人头晕目眩的咳嗽终于止住。岳如影抓过朱静婷的手寻找脉搏,脉向虽然微弱,却还清晰跳动,总算令她舒了一口气。
岳如影吁了一口气:“吹花已受重伤,不能再保护公主,连我也离开的话,这里只有你可留在她身边。不能继续耽搁,我今晚就得上路。”
“他要说自会告诉我。不说,我也不会去问。”
入座驿站后,众人被下了多次的迷药,但岳如影与张长铭心照不宣,都清楚指的是哪一次。
“这次我带兵前来,大军均留关外,就是要不伤一兵一卒地夺回边疆。”张长铭不紧不慢道,“媚药酒的药性虽能使银针变色,但它掉地后,是不会像毒酒那样吱吱冒泡,是我那银针上本就有毒。”
狂风大作,涌入大堂,发出鬼嘶般的尖锐回声。张长铭拉住岳如影,道:“不要转头。”
凤玉娘急得跺脚:“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谁说我这不干净?”
“她的头发披着呢。”张长铭一语击破岳如影所有乐观的想法。
“张长铭,你聪明绝顶,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离开月影宫前,早已吩咐教众加紧防范,谅你千里迢迢而来的大军如何去攻,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话音落,岳如影取出一个羌笛吹响。“一炷香内,我的人马就将赶到,即使你现在杀了我也无缘出关。”
从她搜客房起,凤玉娘就没了好脸色,此刻听这一问,她一斜凤眼:“你这么好奇,不如自己打开看。”
掌柜与哑叔均不在房里,只有哑叔的儿子安静躺着,犹如死去。吹花陪同朱静婷上楼,此刻她的厢房却是空无一人。最怪异的是就连蝶衣也不见了,桌上一枝香烛已被熄灭。
岳如影紧闭双目,自己绝没对蝶衣施展慑心术。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蝶衣设了一个假局,自行迷倒自己。
张长铭插话:“哑叔身上有烧伤,看你的眼神与众不同。其实不管开不开口,结果都是一样,我早就知道他是颜礼。”
“既要与御液相比,饮前也当以宫廷礼节行事。”张长铭瞥了颜氏兄弟一眼,取出一根银针交给蝶衣,“于宫宴内饮酒,需用银针试验,倘若针尖不变色才可饮用。”
户外,边城荒月,凄楚悲凉,心也已支离破碎。
“月影宫的慑心术?”岳如影上前细看,确认无误后,不禁颤抖起来。
岳如影忽觉有些不妥,刚想要问却因看见一人而僵硬了身子——在那群黑衣人中,吹花立到了首位,前些天她还奄奄一息,此时却丝毫没有受伤之迹。
张长铭哈哈大笑,走到哑叔跟前,居高临下:“我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去,为何你还是痴心不改,非要跑来掺和?”
赶路间,一阵气浪由远渐近,漫山震响。张长铭一锁眉头,听这响声如一群庞然大物于百尺外纷拥而来,莫非是……雪崩!
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便是她童年时见过的凤凰草。岳如影伸去采摘的手有些颤抖,一颗透明的眼泪落在叶瓣上,晶莹剔透。
趁这一空隙,二人夺门而出。廊上没有点灯,两人只看见那东西一身白袍,长发遮脸,正是昨夜飘浮在外白影。白影一见他们两人,立刻从二楼跃下,从窗口跃出。

岳如影看向哑叔,看向蝶衣。他们昨夜不在厢房,此刻却默不作声。
岳如影赶到时,朱静婷已痛苦得没了人形,她剧烈地咳嗽着,手指间忽有暗红液体溢下,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经张长铭这样一说,气氛突然暧昧起来。吹花领会其中意思,立刻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吹花姑娘刚下楼?”想起先前她并不在房中,岳如影试探问。
深知此话含带何意,岳如影心头微颤,说:“你容我再想想……”
听见脚步声,张长铭转过身一笑:“你终于回来了。对了,杀死哑叔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张长铭开门见山:“岳宫主深明大义,边疆历来是朝廷领地,你怎可占地为王,驱逐驻军?”
张长铭把手放到朱静婷鼻下,感觉到均匀的呼吸后,说:“公主刚摄入了迷药,一时醒不过来。”
颜礼见状,顿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颜轼同样大惊失色,摇头轻喃:“银针……怎会变色?”
岳如影想接着问她,昨晚去了何处,不料蝶衣先行开口:“这里阴森森的,我哪敢乱跑?一个晚上都躲在被窝里!”
张长铭大惊:“这锅粥不是从头到尾由你在熬吗?”
噩兆成真,岳如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此话正与张长铭所想不谋而合,他道:“若要论起偷换材料,谁最为便利,相较凤老板,做厨子的应当更加得心应手。还有哑叔的儿子,我倒很想看看,他的绷带底下究竟伤得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走到凤玉娘的厢房外。岳如影重重敲响厢门,叫唤凤玉娘出来。厢房内亮起了灯,接着是一阵慵懒的哈欠声。
吹花身上尽是剑伤,与哑叔死去的儿子极其相似。大概是有了痛楚,她缓缓睁眼,她一见张长铭,奋力开口,却还是细若蚊吟:“大人,属下又中了迷药,斗不过……”
话尾刚落,从他身后迅速走出几个黑衣人,他们打扮相似,黑衣、黑靴、黑色面纱。
待她停下时,已是满手鲜血。凤玉娘连跪也跪不住,半张脸都浸在血泊之中,但她仍旧低声咒骂,只是嘴含血,骂得不甚清楚。
岳如影知她见不得自己为朱静婷奔波,淡淡一笑。视线无意间落到凤玉娘的杯内,那白酒上清晰映出一道亮光,杀气逼人。岳如影心下大惊,向上看去,只见一把出鞘的长剑正从空中划下。
吹花刚要伸手,那木门倒自行开了。一个老人从黑暗走了出来,他身材佝偻,估摸年纪已过了花甲,大半边脸被纱布所缠,看不清面貌,走起路来摇晃不稳。
岳如影瞥了蝶衣一眼,“我不讨厌她……”只是有一点羡慕罢了。
颜礼抽泣难语。他不敢写,他怕岳如影认出他的笔记,谁又敢把自己最丑的一面展露在心上人的面前?
三人赶至月影宫,见宫门大畅,两排白衣侍从平行而出,走在中间的是个肩披白貂披风的少女。
岳如影听她关上房门,又问凤玉娘:“哑叔这几日都在他儿子的房里照顾,没有走开过吗?”
左手昆仑,右手天山。黄土官道上,一抹黑影疾速掠过,速度之快仿若一撇亮光。
哑叔撑起被绑住的身子,坚难地跪着,泣道:“我愿意安静地去死,求你饶了宫主……”
若排除外人进入驿站行凶的可能。一炷香前,除了蝶衣与哑叔,所有人都聚集在朱静婷的房间。
少女闻言,表情僵硬:“那第三呢?”
岳如影失笑:“那可是东厂的首席杀手。”
凤玉娘不屑道:“呵,怀疑起我了!”
对于这场交易,二人一拍即合。蝶衣在后,弯腰说:“宫主,颜礼、颜轼兄弟俩呈酒来了。”
想起朱静婷天真的眼神,岳如影总觉她并没参与这场阴谋,她与自己一样只是张长铭手中操纵的人偶。
张长铭道:“岳宫主睿智聪颖,若非你有意指引,岂会如此顺利?”
白影是披头散发的。先前两人不愿任何一方去追时,已给了那东西足够的返回时间,也就是说蝶衣还是洗脱不了嫌疑。
“那药……是不是你下的?”岳如影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问出了口。
凤玉娘道:“哑叔是这里厨子,他不会说话,但耳朵好使,各位不要介意才是。”
“放肆!张大人也是你污辱的?”吹花上前,正反手一连扇了凤玉娘十几个巴掌。
朱静婷?凤玉娘?吹花?蝶衣?还是张长铭与自己?
张长铭道:“迷药不一定要加在饭菜里。碰上用药高手即使不靠食物,依然可以下毒。”
微弱光线下,岳如影听到张长铭轻道:“要小心……”
张长铭看了看凤玉娘,对岳如影道:“看来事情并没我们想象中简单。”说着,他又拉起岳如影去了朱静婷的厢房。
张长铭端详那年轻人的尸体,叹道:“他身上共有十几处剑伤且剑剑致命,五官也被利器所毁,死了还不到一炷香,凶手应该就在附近。”
烈日很快当空,归心似箭。岳如影不顾疲惫万分的身体,急忙折回驿站。
门外,凤玉娘跌跌撞撞而入:“客官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睡了。”
岳如影问:“他们的仇家是何人?”
“不,我送七公主上楼,不久就听到有人在驿站外走动。那脚步声若有似无,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才可做到。我从窗户跃下,围着驿站找了几遍,还是没那人踪影。”吹花看向另两人:“三更半夜,两位为何又从外归来?”
女子道:“我与月影宫主算是有些交情,不如我领大人过去,看她是否愿意助你去找凤凰草。”
眼看针尖就要刺入凤玉娘的咽喉,岳如影上前阻拦:“如今不是互相怀疑的时候,现在局面正如一团乱麻,只要找到线头,问题必会迎刃而解。”
张长铭,掌管明廷最大特机构东厂,此番来到边疆是为七公主朱静婷寻找救命良药。静婷公主久病不愈,现今更入了膏肓,惟有可令人重获新生的凤凰草可救。
想起昨夜白影出现时,蝶衣同样不在厢房,岳如影无法说服自己,她看向张长铭,说:“你随我来。”
蝶衣拉来一个路人询问。那人瞄了驿站一眼,冲众人说:“你们胆子真大,敢住这家驿站!不知道这里不干净吗?”
“我已找到凤凰草。”岳如影举起手中一株芳草,“不过,我永远不会给你。”她手掌一合,生命之草立即香消玉殒。
吹花毫不含糊,马上将所有客房统统审视了一遍,确定没威胁后才将行装放入。客房尚还安全并未使她放松警惕,她一直走到二楼尽头,看见一扇紧闭的木门。
她此言事出有因,现今月影宫在边疆一带已自成一国,不受朝廷所管。
哑叔怔怔地盯着张长铭,视线又移向岳如影,突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失声尖叫并狠命把头向门上撞去,且一下比一下重。
蝶衣中了张长铭的慑心术,岳如影终于明白为何她每夜不在厢房;为何她持剑刺杀自己与凤玉娘时,张长铭会即刻出现了。
凤玉娘直言不讳,将范围缩小到返回朱静婷厢房的人身上,无可争议,说的就是吹花。
“岳姑娘!”
先前凤玉娘唾骂张长铭被掌嘴数十下。此时岳如影那一掌掴去,却无人站出来。只因张长铭抹去唇角的血迹,一挥手,禁止其他人上前。
忽然,蝶衣指向前方,说:“宫主,前面有马车过来。”
二人静下心来,清晰听到驿站四周有人飞速游移着。此人轻功了得,如同分身两人,同时行走,居然让他们也无法确定位置。
那剪影映在窗上,不远不近,站在离他们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身形正与昨夜撞见的白影极其酷似。直直站着,动也不动,无形中像在挑衅,令人毛骨悚然。
已入高原,白马喘起粗气,不安地扬蹄长嘶。座上人一拉缰绳,立刻让它平静下来。
“她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了,止了血,静养一段日子就可痊愈。”
立在门边的哑叔听见这话,缓缓向岳如影看去,那双混浊的眼睛中布满血丝,眼神并非仇恨,也非恐惧,而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岳如影看他的背影颓然无比,必是那场劫难在烙下重创所致,不禁连连叹息。
三人互换一个眼神,由张长铭用力一推厢门。门推开后,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哑叔正站在门后,消瘦得同干尸,他的大半张脸被纱布缠绕,只露出一双充血眼睛,格外吓人。
凤玉娘打开门,软绵绵地靠在门边,道:“这么晚了,客官有何贵干?”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