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一听，笑了，抓起挎包，夺门而去。看来，高毅还是看自己的专栏的。她的专栏就叫做《先声夺人》。

“作家。”

“半个小时前。”

在李索文楼下的门口的信箱里，高毅发现一本邮寄快件，他打开后一看，是一本杂志，封面的目录上，有一篇取名《悔恨》的中篇小说，作者：李索文。高毅打开杂志，翻到登有《悔恨》的那一页。小说开头是：我愿将此小说献给我最爱的人，莛。高毅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了小说，雾里的花变得实实在在。在杂志里，高毅还发现了半张纸，那是孟德明另一半遗嘱的原件。

“还有一件事，”高毅在散会前说：“孟葳莛有一个手镯，经常戴在身上。但是，当她的尸体被发现时，手镯却不见了。这一点，也许和案情有关联，大家要留意。”

“情杀？”左小智立刻说到，样子很进入情况。

这位孟葳莛的律师，衣着缭乱，衬衣系错了扣子，没有打领带，鞋带也没系好，站在门边，一派潦倒的模样，胳膊下夹着一份报纸。

又来了。才真诚了几分钟。高毅打断纪徽的话说：“复印机在哪里，我去复印。”

“信中的‘欺骗’指什么？”高毅问到，“还有，验尸报告上虽然说，孟葳莛在生命终结前没有受到强迫的迹象，加上这封提前交给了律师的信，她的死让人更相信是自杀。可是，这最后一句却是‘对于你们，这一切，就此开始。’这是一个什么暗示？”

“没关系，没关系。”高毅摇摇手，准备离开。

刘畅呵刘畅，你永远什么都瞒不住。高毅一边穿衣服，一边这么想。高毅是刑侦科科长，刘畅实际上是自己的下属，如果他敢用上面那样的语气和高毅说话，就说明他身边已经站着记者了。语气越出格，记者的数量越多。只要有记者在场，刘畅就会血压升高，荷尔蒙提升，常常做出一些超乎寻常的举动。比如敢直呼自己的领导“老高”，而且还纵然下令：“你要动作快。”高毅无奈地笑了笑，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我想多学点。”小孙支支吾吾地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份报告模样的文件，“我刚才去解剖室了，顺便给您带来了验尸报告。”

酒精造成的头痛不要紧，它迟早会过去，关键是心理造成的头痛。高毅捂着脑袋，坐在办公桌后面，紧闭双眼，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如何在吕鸿送验尸报告来的时候，不和她吵架。他理解吕鸿的心，哪个女孩子不想结婚成家，不想有自己的安乐窝，有个小孩。可是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可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午夜，整个城市安静下来。高毅突然醒来，身边的吕鸿发出均匀的呼吸。床头柜上的相框上，价格标签还没有被撕下来。高毅坐起来，点燃一只烟，试图撕掉那标签。标签纸的粘性很牢，无法完全弄干净。

在孟葳莛的小说里，第一个男生剽窃了好友的作品，才获得了成功，也得到了女生的青睐。一旦成功后，音乐界的大门便向他打开。他把这个秘密隐藏了几十年，直到获得终生成就奖的那天才被人揭露。另一个男生，一生无所作为，只成了一名小学音乐老师。

孟葳莛身穿一身白色旗袍，脸上由吕鸿画了淡妆，静静地躺着，仿佛在沉思熟睡。

“这些照片，暂时属于警方办案资料。”高毅说。

“除了我，还有尚天志和徐长海，他们是其他单位的。”

高毅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走进甬道老街。那里，已经停满了三辆警局的车子，另外还有几辆电台电视台的采访车。甬道老街是条步行街，任何有科技含量的交通工具，都被它古朴的风度拒之门外。

“对，这些警察是不是吃干饭的，给个说法！把凶手缉拿归案！”

更遗憾的是，相册里的照片都是明清建筑，四时花草，没有人物，也没有有价值的亲友照片。

送走了冯律师，高毅让小孙把信送交实验室处理，等结果出来后，立即召集所有参案人员开会。干警们大都喜好抽烟，会议室里顿时烟雾缭绕。几个女警官一边咳着，用手挥开烟雾，一边去开窗户。刘畅笑嘻嘻地给一个女警员发烟，并说到：“抽一支吧。你跟着抽就不会觉得呛了。”

验尸结果表示，李索文死于煤气中毒。死亡时间，在孟葳莛死亡之前48小时。

当高毅回到警局读完孟葳莛的书稿，还有刘琦送来的资料时，才发现已经是次日凌晨两点。除了几大杯速溶咖啡，他还颗米未进。高毅合起资料，走出办公室，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小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堆着孟葳莛的小说，外衣就挂在椅背上。高毅轻轻地走过去，取下外衣，盖到小孙背上，关掉了会议室的灯。

“她的母亲是前几年病逝的，父亲是今年去世的。她在这个人世间，就没有其他亲戚了。”

“哦？真的吗？”

“那次她专门来找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高毅停了停，看看大家，接着又说：“孟葳莛是个有意疏远媒体的人。按常规，这样的人，如果选择自杀，大都希望安静地走，可是，她在死前却叫来了记者，为什么？大家说说想法。”

“我一直都想采访孟葳莛，做过充分的前期调查。那份遗书，也是在调查中发现的。”刘琦说。

离开出版大厦时，高毅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难怪纪徽不愿意去复印。那个窄小的复印室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四面无窗，空调坏了，空气闭塞，一大股复印机的味道，无法呼吸。200多页的书稿，全复印完，足以对他构成一起新谋杀。

“案子有了眉目，我就还给你。”高毅微笑着说。

高毅一看，火气直往脑门窜，大吼一声：“刘琦在哪里？”

不过，高毅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院子正中的堂屋，灯火通明。警官们出出进进，忙得真像些蚂蚁。

“或许，她对这样的预料，没有十分的把握。而且，如果她报告警方，搞不好被媒体知道，又会无中生有。”许华说。

“为什么？她既然愿意以自己的死亡作为偿还，又不放过凶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刘畅不解地问。

虽然不爱看爱情小说，高毅还是找来了孟葳莛所有的书，在面前铺了一堆。她写的是30年代，难怪她的居室布局都模仿那个时期。高毅把每一本书都翻开，没看几页，又都合上。孟葳莛的小说笔力秀婉，可不对胃口，高毅还是看不下去。不过，他有一个新发现，便立刻拿起了电话。

“可是，孟葳莛却知道确切的时间，否则她不会通知记者了。既然孟葳莛又知道时间，她为什么不躲开呢？看来还是自愿的。”许华说完，连自己都糊涂了。孟葳莛的自杀是事实，但她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的呢？所有的证据，都自相矛盾。

“也许她就是在等待着死亡。其中有无奈，被迫，或者自愿。”人群突然冒出小孙的声音，连咳带说，残不忍听。

回到住处，高毅才觉得全身的骨头累得散了架。他斜塌着肩膀，走出停车场的脚步沉重。

巡警左小智干劲冲天。当高毅和其他人处理完李索文的现场返回警局的时候，左小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并且带来一个证人，此人是孟葳莛的邻居。

吕鸿也看见了高毅，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眼神后的东西像雨中的山峦，若隐若现，辨别不清。她站在花下，迷迷蒙蒙，仿佛一枝被雨水打湿后的海棠。

“没关系。待会儿请你留下指纹就可以了。”高毅仔细观察起这个信封来。白纸，红蓝相间的边缘花纹，信封用蜡封住，蜡液上按下一个圆满的标记：是个指纹。高毅拿起孟葳莛的验尸报告，核对了那个指纹。不错，是孟葳莛本人的右手拇指指纹。

“我随身带的。防身用。”刘琦经常夜晚出行，曾经专门学过散打，喜欢备一把小刀，结果是经常用来削水果。

很快，高毅就找到了孟葳莛的相册，还有一札书信。这些东西，被装在一个雅致的木盒里，就放在床边的书架上。高毅又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孟葳莛父亲孟德明的另一半遗嘱原件。

“你想调过来？”高毅一听就明白，直截了当地问。

雨也不甘心孟葳莛的离去，从哀悼者的伞下挤进来，打湿了纸花，像露珠，让花儿有了生命的灵气。人太多，盛不下过多雨伞，读者收起伞，相拥静默在雨中。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孟葳莛写小说，把自己的生活环境布置得和小说一样。可她自己，却有着戏一样的生活。她把这段往事写下来，是一种坦然。那么，她的自杀，是对谁的偿还？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孙摇了摇头，低头使劲吸面。

高毅点了一下头，接着说：“孟德明在学生时代，有一位同窗好友，名叫李曲源。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女生。后来，孟德明发表了一部气势恢宏，又带有浓郁中国民族音乐特色的交响乐，一夜间变成乐坛上新星，从此事业一帆风顺。多情女子都是喜爱有才华的男性，孟德明也就赢得了那个女生的爱情。李曲源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却送给新娘一个翡翠银手镯，作为新婚贺礼。他们结合后，生下了一个聪慧的女儿，就是孟葳莛。后来，孟葳莛的母亲在去世时，把手镯给了她。而他的同窗好友李曲源，既无事业，也无爱情，一蹶不振，作了一名小学音乐老师。他终生未娶，只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李索文。”

“你看，都是自己人。我来这里，也是工作需要。”高毅辩解到。

夜风凉得畅快，让高毅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高毅听了，沉默片刻问他们：“有没有进过验尸房？”

高毅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孟葳莛的签名照，递给吕鸿：“给。这张照片是我偷的，属于非法所得，留个纪念。”

如果又是她，最好现在先别接。高毅清楚极了，干法医的吕鸿经常在夜间值班。夜幕降临后，也是她精神抖擞，斗志倍增的时刻，是一只伺机出猎的猛兽。而他，刚刚结束一起凶杀案的调查，累乏交加，却又睡不着，好不容易借着酒力睡了四个小时，是砧板上的猎物，现在和她接招，恐怕招架不住。

“高毅，我们朋友一场。你今天一大早就像对犯人一样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刘琦有些不高兴了。

女警员看了一眼刘畅指间的香烟，又审判似地看了看他的脸，然后说：“我早就戒了。”

“我是刑侦科的高毅。这是我的证件。”高毅正要去掏衣兜，听见其中一个巡警说：“嘿，哥么儿，真是他。我在一次联欢会上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他杀，孟葳莛和他的死有多少联系？经过编辑纪徽确认，还有对比刘琦留下的照片，在李索文枕头旁边的发现的手镯就是孟葳莛常戴的那一只。

“那就是刘畅告诉你的？”高毅说。

“记者怎么进来了？”高毅一皱眉头。

“是的。不过，一开始是翻倒在地的。我估计是孟葳莛上吊时踩过的。”

刘琦的脸气得涨红，“什么都没动！”

难道是孟葳莛杀死了李索文？可为什么又要留下手镯？

刘畅知趣地缩回手。小孙却突然抢过刘畅手里的烟说：“我犯困，给我一支。”

两人都为之一怔。左小智想当干警，对这个体验求之不得。邻居是个老头儿，也是只在电影里看过验尸房，真的场面还没有见过，睁大了眼睛瞪着高毅，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赠品？你不是这里不是菜市场吗？”刘琦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我们当时一心想救孟葳莛，就擅自剪割断了丝袜，把她放下来。这是人之常情。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向当时在场的警官们交待过了。”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手机。高毅拿起来一看，是下属刘畅打来的。高毅抓起手机，刘畅在那边用异常冷静，却又万分严厉的口气说到：“命案。甬道老街17号。老高，你要动作快。”还未等高毅开腔，电话就挂断了。

而刘琦这边，也正好通过那个眼圈正视高毅。高毅此时疲倦的特征和她不相上下，打个平手。这个高科长，被警界尊为“圣”。他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甚至是漠不关心，拖拖拉拉的感觉，但他的观察敏锐细致，而且有特殊的直觉。很多古怪疑案，只要一碰到他的刀锋，就迎刃而解。刘琦想，真正的“圣”，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在“无”中存在，在无境界中到达最高境界。武侠书中，不是常说，最锋利的武器就是不用武器吗？无招胜有招。高毅破案，正是如此，游刃有余于“事实证据”和“怀疑推理”之间，判断的灵光总是在“有形”和“无形”的边缘闪动。这个人物，深挖下去，会是一个好素材。刘琦决定，一定要想办法粘上这个案子，粘上高毅，作一个精彩的报道。于是，她想了一下，说：

“我当时也是这样问的。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等‘那一天’来到的时候，我会大吃一惊，到时候，我就会明白了。我想，她当时说的‘那一天’，就是今天。”

床头柜上，有一个崭新的枫木相框，斜上角的价格标签还没有撕掉，照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摆进去了。月光下，照片上的三张人脸和两张猴脸都在不同层次上显出了兴奋。一男一女，中间夹着个六岁的小女孩渺渺，两只猴子的脑袋从小女孩的头上冒出来，好奇地注视着镜头。女的是吕鸿，穿了一条白色无袖连衣裙，体态秀气。男的当然是高毅。他穿了件普通的T恤，兴奋得很不自然。

如果你欺骗了自己，你的一生，无论过得如何辉煌，也只是行尸走肉。

遭了。高毅的直觉告诉他有事情发生。

“李索文问父亲，为什么不揭穿孟德明。李曲源无力地摇摇头说，孟德明是他的好友，他当时犹豫不决，时机就耽误了；后来孟德明又娶了他心爱的女人，如果再去揭穿他，那么那个女人的生活会垮的。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愿意把这个秘密隐藏一辈子。他现在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把秘密告诉儿子李索文，并不是要他去报仇，而是让他知道一些事实，消除他和自己的误会。

明天就去换个有来电显示的新座机。高毅决定。

高毅在孟葳莛的书桌上坐下来，打开她的电脑。电脑里没有孟葳莛的作品。她是一个迷恋30年代的作家，没有用电脑写作。关掉电脑，高毅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试着体会孟葳莛写作时的感受。他闭上眼睛，耳朵里有远处一两声高低犬吠。一股金银花的气味随风潜入，芬香馥郁。难怪很多作家喜欢在夜晚写作。这个时刻，所有的感觉都会被放大，包括生活小细节，也会变成特写。

“未婚。”

这句话，仿佛是句魔咒，刘琦噌地坐直了。

刘琦不信，追问到：“你们高毅高科长没有什么高见？”

难怪门口已经挤满了记者。“现场有没有被动过？”高毅最烦记者，为了搞到资料，常常不择手段。如今天上掉下来的大新闻，就像一块粘满奶油花生的大蛋糕砸到了鼠群中，他们会不为之所动？不过，他转念一想，刘琦是个多年老熟人，他还算欣赏她的人品。刘琦虽然也是记者，但做事很有分寸。

高毅耸耸眉毛，便去看那几个女警员。她们都很诚挚地耸了耸肩，摇摇头。高毅说：“我们必须选一个人读她的小说。”高毅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各位警员，看到大家一起把眼光缓缓转向新来的小孙，微微颔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在说：“就是你了。”

“算了。没关系。”小孙知道这些记者都是目的性很强的，就打算尽快闪开，但是刘琦已经推开了小孙的钱包。

高毅听见刘畅的后腰“咯吱，咯吱”响了两声，侧头瞥见那两个干警，正悄悄地对着刘畅的脊背作了一个鬼脸：风光已经占尽了，吃苦的活让给他们干。

“对了。如果我不把照片还给刘琦，孟葳莛的目的就不能达到。”

“照片还给你。”高毅把相机推过去。刘琦很不相信地抓过来，仔细检查，一张没少。她疑惑地看着高毅。高毅笑了笑。在刘琦看来，像是一只狡猾的老鹰的在笑。高毅点点头说：“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同时也洗清了你们三个。这些照片，就还给你。同时，我还有赠品。”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他的父亲孟德明而起，孟葳莛也深爱自己的父亲。她不想用自己的手去指责父亲，就决定在自杀之前把父亲的遗书撕成两半，一半，交给了她的律师，请他转交给警方。借警方的手，撕开整个事件的真相。另一半，连同杂志寄到李索文的住处。我们在李索文的信箱里，发现刊登《悔恨》的杂志。杂志里夹着孟德明的另一半遗嘱原件。这里，”高毅打开放在身边的一个皮包，取出几样东西：“有几样东西给大家看。这是那盘磁带。警方在李索文家找到的。上面有孟德明说出事实真相的录音。”高毅打开了录音机，里面传出李索文和孟德明对质的对话，高毅只播放了一个开头，就关掉了，“不过，为了尊重孟葳莛，我们不需要在她的葬礼上听完。这是那本刊登《悔恨》的杂志，全国销售，图书馆也能查到。还有这本孟葳莛最后的小说手稿。一切真相，都在这两个小说里。”

“自杀。还能有什么高见？”

高毅不得已来这里，是因为孟葳莛每一本小说的封面上都印着：责任编辑：纪徽。而孟葳莛的亲属，至今没有露面，要了解孟葳莛，高毅不得不通过电话和纪徽约好见面时间。

“是啊。她提供了消息，我们就交换。”

“如果是被迫的，又早有预料，为什么她不寻求警方的帮助？”另一个叫胡云峰的干警问。

“她曾经在自杀前交给律师一封信。这是复印件。请你看看。”

高毅拧亮台灯，注视着照片里的自己。为什么照片里的自己怎么看都那么别扭呢？

“分析得很好。”高毅提高声音，“看来，要解开她的心结，有必要了解她的作品。我们当中有谁读过孟葳莛的小说？”

“对。死者生前曾经打电话给刘琦，让她今晚三点到这里来。死者名叫孟葳莛，是一名作家。”吕鸿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哽咽了。她咬了咬牙，把眼泪咽回去，坚持说道：“刘琦一直想采访她，都没有机会，接到电话，非常高兴。尽管时间是定在凌晨三点，有些古怪。不过，作家么，作息时间总是有些紊乱颠倒的。”吕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高毅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见吕鸿哭过，今天还没开战，她怎么就开始伤心了？是不是改变了战术？

高毅怀揣着书稿，匆匆走出出版社，拐过一辆小货车，利索地躲到车后。他隐约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果然，一个影子探头探脑地站在小货车前面找他。看不到他，就掏出手机。高毅慌忙去掏兜里的手机，可是抱着手稿，影响了速度，他的手机疯鸣起来。那人哗地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高科长，咱们又见面了。”

“为什么只是记者？”

“一个人住？”

刘琦像一阵旋风从门口的小孙身边闪过，高跟鞋踩过小孙的脚面，他疼得哎哟一声，龇牙咧嘴。

“我先放你走。过两个小时，我再放走其他两个人。”高毅说，“这样，你可以先发出带照片的新闻，先声夺人，这算不算是赠品？”

“孟葳莛就在套间里面。”吕鸿说。

高毅拍拍小孙的肩膀说：“对了。我们现在要查的就是那个‘为什么’。回去睡觉去。”

“我曾经见过她几次，她每次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戴着这个手镯。”刘琦说。

纪徽想也不用想，十分肯定地说：“没有。没有知己。她的朋友，只有书。”

“你们是不是找到一封孟葳莛留给律师的信？”刘琦说。

“他从休息室出来后，并不知道孟德明自杀了，只是回到自己住处，对着养父李曲源的遗像喝得烂醉。孟葳莛听到父亲自杀的消息后，痛苦万分，就到李索文的住处来找他，无意中在熟睡的李索文的口袋里，发现了录音机上的对话。

“不许动。”有人在黑暗中喊道。

“你看，”纪徽说着，走到一个书架旁，拿出厚厚一叠稿纸，“这是孟葳莛的亲笔书稿。”

“哦？”高毅顿时放松下来，谢天谢地。他接过报告，读了起来。吕鸿是个敬业的法医，效率向来很高，这次又是她钟爱的作家，所以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完成了工作。报告表明，孟葳莛的身上没有其他打斗挣扎的痕迹，至少了以证明，她是自己爬上凳子，完成了人生的最后旅程。

在拉开拉链的一瞬间，邻居老头儿一眼就认出来，李索文就是经常来找孟葳莛的那个男人。

“你一直是孟葳莛的律师？”高毅问。

刘琦想了一下，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这是今年的文学颁奖盛典。你看，这上面有一张合影。这个，”刘琦指着其中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说，“就是孟葳莛。”

看来，记者已经像土狼发现了尸体，扑到现场了。

等他们撬开李索文的大门后，大叫不好，急忙打开所有的窗户。小孙冲进厨房，关掉煤气。

甬道老街是本城历史最悠久的街道之一。城市扩建改造后，推倒了不少房屋，却保留了这条有几百年历史的老街。街面上仍然铺着横切的青石，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绿荫遮天。阴雨纷飞时节，雨滴从梧桐树叶间渗漏下来，把青石路面洗得透亮。两旁的二层木楼老宅瓦屋顶上的青苔，也在雨水的滋润下肥厚油绿。

渺渺是邻居的女儿，托他们照看一天。吕鸿当时心血来潮说：“咱俩除了看过一次电影，吃过几次晚饭以外，其他时间见面都在尸体解剖室，今天就带渺渺上趟动物园。”高毅当时没意见，看多了血腥的犯罪现场，就当是去动物园重归大自然好了。看看动物充分发挥天性，比面对各式古怪凶残的罪犯要轻松得多。

“好吧，请你转告你们高科长，我还有另一条消息可以和他交易。不过，要他亲自来问。”刘琦说着，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口也没吃，向小孙抛下一个神秘地微笑，离开了快餐店。

“这个，我不能决定。不过，你可以帮助我们破这个案。”高毅说。

“尚天志的腰间皮带上挂了一个手机套。”

如果你欺骗了爱情，那么，你死后不会有灵魂。

“嗯。”高毅哼了一声，想象得出这三个人进屋时兴高采烈的模样，“那么，后来呢？”

散会后，高毅借着人多，避免与吕鸿正面接触，想悄悄溜回自己办公室。吕鸿追到门口，堵住他说：“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我们暂时不要互相打电话，都静一静。”说完，就像当初她追求高毅时一样，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开，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没有人回答。高毅去看小孙，小孙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到：“我一向只看侦探方面的小说，爱情小说，很少涉猎。那类书，我一看，就打瞌睡。”

“咦？怎么你还没回家睡觉？”高毅问。

“你想知道原因吗？”吕鸿问。

“不行。”刘琦伸手来抓相机，高毅提腿一蹬桌子，整个人连带椅子，往后滑去，刘琦扑了个空，很生气，“这是我的独家新闻，你不能这样做！”

高毅露出一个表情，意思是说说看。刘琦接着说：“我知道孟葳莛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她踮起了脚尖，搂住高毅。这是一个略微带着苦涩的吻，在雨中异常绵长。

“宣扬出去。”

吕鸿转身在前面带路，高毅跟在后面。一些老道的干警都借故躲开，为两人让出战场。只有新来的小孙不懂行情，凑了过来，听着两人的对话，积极投身侦破。

他们紧接着在卧室找到了李索文，躺在床上，已经死亡。成群的苍蝇立刻从窗户涌进，绕着尸体飞翔。在李索文的枕头边上，放着一只手镯。翡翠银手镯。

孟葳莛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出版社主动承办了这次葬礼。

刘琦一怔，嘴上没说，可是表情已经证明高毅说中了，“请你放心，高科长，对于那封信，我还暂时不会写进专栏。我是来告诉你，那封信，是孟葳莛父亲遗书的一部分。”

“几时发现的？”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高毅用最听不出口气的语调问，生怕又火上浇油。

如果你欺骗了生命，那么你的生命只会在死亡的一刻灿烂。

小孙若有所悟地一转身离开，高毅就哗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向矿泉水桶，咚咚喝下三大杯。那些酒，可让他渴坏了。

“在颁奖典礼开始前，李索文在休息室找到了孟德明，质问他剽窃李曲源作品的事实。孟德明在李索文的逼问下，终于承认。他央求李索文，不要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当时，李索文已经爱上了孟葳莛。孟德明要挟道，如果李索文把这件事情传出去，他就会阻拦孟葳莛和他的爱情。李索文当时气疯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录音机，在孟德明的面前亮了亮，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全部谈话，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已经被录进去了。说完，李索文就离开了休息室。后来，孟德明就上吊自杀了，并且留下一份遗书。

“你心里只有工作。有话好好说，为什么不接电话？”

“后来呢？你们有没有碰过其他东西？”

“我有一条消息，想和你交换。”刘琦说。

“这就要看孟葳莛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心结了。”小孙笑着对刘畅说。刘畅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白天有空，帮我问问孟葳莛的邻居，看看有没有同一个男子，经常到她家来。”高毅也是刚刚想起这个主意的。这样，可以为刑侦科省一点警力。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高毅问。

“她有没有亲戚？”

对于我，是欺骗的结束。

高毅没有回答，停顿了一会儿说：“你不是找了些照片吗？把照片给我看看。”

“咚咚咚”，有人敲门。高毅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该来的都来吧。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毅睁开眼睛，说“进来”。

看信的过程中，小孙也许是第一次抽烟，一直止不住地咳。

高毅低头看了看脚下，认出了自己正是站在那块阴井盖上。去年有个中年男子，文学搞了多年，搞得妻离子散，可一直无法发表，跑到顶楼，跳楼自杀，脑袋就砸在这块阴井盖上。

“李索文走了，孟葳莛心想，活在世上也再没有了意义。可是她的忏悔，李索文再也听不到了。于是，孟葳莛决定在离开人世之前，通知所有的媒体，用最大的声音，最广阔的方式向李索文忏悔。

他坐了起来。

高毅把视线转向堂屋。那里，他一眼认出一个此时最怕见到的身影：吕鸿。

“是的。作为她出版方面的法律顾问。”

“是。坚决完成任务。”左小智高兴极了，夸张地做了一个立正。那架势，怎么看都像小孙实习那会儿。高毅用领导的姿态点点头，迅速离开甬道老街。

“是的。她总是戴着那只手镯。喜欢戴在左手。她说，这样不影响右手写字。”

“遗书在哪里？”

站在猴山前面，有游人提议：“来，我给你们照张全家福。”吕鸿高兴地把相机递过去，嘴里说着“谢谢”，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高毅。高毅当场就打了一个冷颤。男人走向婚姻，如同走向慢性自杀。这句话是下属刘畅说的，有夸张的水分，但不无现实依据。他不是不爱吕鸿。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要结婚，更没想好要孩子。

“身份？”高毅问。

刘琦从包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递给高毅。高毅打开视频，一张张快速翻看照片。照片下有时间：凌晨3点过8分。照片拍得很细，基本上和他在屋内所见的一样。

如果你欺骗了自己，你的一生，无论过得如何辉煌，你也只是行尸走肉。

高毅一进屋，一眼就看见尚天志腰间的那个手机套，两步走上去，扯下来，把在场问话的干警吓了一跳。高毅打开手机套，从里面拿出一个针头摄像机来。

“对不起，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没有守住给你独家新闻的承诺。”高毅说到，看着出租车橘红色的尾灯消失在雨中。

冯岛说：“孟葳莛把信交给我的那天，怪怪的。不过，我当时没有在意。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总有些古怪的做法。她要我收好这封信，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警方。”

“院子里那个记者？！”

“请跟我来。”高毅带着他俩走下地下室，一只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间。走廊里静悄悄只有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有风吹来，却看不到风源。

“没有。我马上给警方报了案。后来，只拍了一些照片。”

“卧房。”

“那么，她还有什么朋友吗？”

刘畅笑了笑大声说：“小孙，分析得好。”然后压低声音对这小孙的耳朵说：“小孙，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这烟是自己卷的农村土烟，是不是很带劲？”

高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唉，她毕竟也是个女人，总是不合时宜地问一些古怪的问题。

他使劲捏捏自己的鼻子，弄得差点窒息。这是真的。吕鸿不在！她不在！！又回到了单身生活！这是他的第三个反应。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只是短暂的，烟花一般。一丝莫名的悲哀像他的孪生幽灵，从心底升起。

高毅一怔，又来了。吕鸿以前有一说一，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却婆婆妈妈？

“真的没有什么进展。”小孙肯定地说，抬起碗来喝面汤，遮住脸。

“是吗？”纪徽打开复印件，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样子很迷惑，“你说，这是孟葳莛交给律师的信？”

“高科长，本来我是请小孙转告你的。现在既然见面了，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一看见你进出版社的大门，就知道你是来找纪徽。”刘琦说。

追悼会的仪式素雅简洁，编辑纪徽代表出版社做了悼词，情真意切，人群中渐渐起了哭声。忽然有人叫到：“孟葳莛是怎么死的？警察应该给个说法！”

“他们很想打破我们的头，只是他们没有机会。你也知道，孟葳莛是个知名人物，关于她的独家报道向来很少，所以，对于这个机会谁都不想放弃。我们是抓阄决定的。我们三个，运气好。”

“那他为什么故意让我去放消息？你们高科长，可是大大地狡猾狡猾地，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刘琦笑着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得到真相的人们并不更加轻松，葬礼过后，纷纷消失在雨雾之后，去进行和完成各自的如戏人生。

“听说原来属于她去世的母亲。”

高毅拿过杂志，仔细去看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孟葳莛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又黑又亮。她的左手上，带着一个镶翡翠的银镯子。

小孙敲了敲好几次门，没有人回答。可能李索文不在家。

小孙递过报告，就要退出高毅的办公室，另一名干警冲了进来，“高科长，有位律师找你。”

吕鸿的回答也让大家一筹莫展。孟葳莛的小说背景取材30年代，写爱情，但是一时间，吕鸿也想不出什么联系来。

突然，高毅推过烟盒和火机，问道：“抽烟？”刘琦苦笑一下，明白高毅如果不给烟，只是发一般的小火。如果在发火的情况下，强忍住自己，还给对方发烟，那就是大火要来了。

“老高，你怎么才来？”刘畅一看闪光灯转变了方向，就对着高毅大叫起来，口气里有居高临下的责怨，弄得好多记者也用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把镜头对准了他。刘畅挺了挺已经很直的腰，把高毅让进木门，示意另外两个更年轻的干警过来把门。

“李索文一开始多次上门去找孟葳莛，要向她解释，都吃了闭门羹。对于孟葳莛来说，父亲孟德明剽窃他人作品的耻辱，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灵魂，使她羞于再见到李索文；同时又因为父亲的死是因为李索文而起，促使她不想见李索文。她忍住伤心，写下了分手的信，同时，也把父辈的事情写成了她最新的小说，也是她此生最后一部小说。这部小说，将会在两个月后出版。

他举起了像框，凑近了看，仿佛从猴子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个抬相机的人。猴子的瞳孔又大又亮，比自己的还亮。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猴子？

“我们这里不是菜市场，不讲价还价。”高毅的笑容沉下去了，露出暗礁似的严肃表情。

“李曲源去世后，李索文下决心一定要揭穿孟德明。他主动寻找关于孟德明的消息，并且认识了他的女儿孟葳莛。他把揭穿的机会选在音乐界为孟德明颁发终身成就奖的那天晚上。他认为那是最具讽刺意味的时机。

事情就此开始不顺了。一路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就连渺渺，因为脱离了父母的约束，玩得太过尽兴，跟着满嘴乱叫他俩“爸爸”“妈妈”。

吕鸿吸一把鼻尖，这也是高毅从没有见过的举动，他警备起来。吕鸿没有看到高毅的变化，继续说：“刘琦是三点差五分到的，可是才一到，就发现孟葳莛居住的小院门口站满了人。她走近一看，全是记者。原来，孟葳莛不但给刘琦打了电话，还给各大媒体也打了电话，约了同样的时间。他们准时来到这里时，孟葳莛小院的木门敞开着。院子里没有灯，只有堂屋灯光大亮。出于礼貌，他们没有一个人擅自进屋。刘琦先给孟葳莛打电话。可以听到屋内铃声在响，就是没有人接。后来，他们很担心，就派刘琦和另外两个记者先进屋。就看到了这个。”吕鸿说完，把手朝堂屋套间卧房一指。吕鸿的眼帘垂了下来，眼睛里的火气早就熄灭了。

他们来为孟葳莛送行。他们中的很多人，听说警局今天也有人来参加葬礼，就专程等着，等葬礼结束后，向干警们讨一个孟葳莛死亡的说法。对于亡者的哀悼和悲伤，有时候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转成愤怒，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刘琦说他们一发现，就主动保护了现场，只拍了些照片。其他东西，都没动过，也把其他记者封锁到了门外。”

高毅走到了出版社的门口，看见吕鸿钻进雨中一辆出租车。吕鸿恐怕此时不想和他说话。手机响了，高毅一听，是女记者刘琦打来的：“高科长，很感人的故事。”

其他记者听到有人这么叫，就把闪光灯齐刷刷地对准了高毅。高毅皱了皱眉。这次是谁向记者透露了消息？这么快？还来这么多人？

如果生命充满了欺骗，守住又有何用，不如追寻死亡的轨迹。

这次，纪徽却意外坦诚，也许是因为孟葳莛的缘故。

最好不要把啤酒和白酒混着喝，晕得厉害。这是高毅在惊醒后的第一个反应。

把其他记者封锁到了门外。这一点，高毅倒是相信的。独家新闻嘛，哪能容许其他人分羹？

“他们最先发现的尸体。我们暂时‘请’他们留在这里，等检查完，做完笔录后再放他们走。你知道的，这些记者，麻烦得很。放他们出去，如同放虎归山。”刘畅一边回答，一边同其中一个留胡子的男记者友好地点点头。

“我每天一起床，就有读报的习惯。突然看到了孟葳莛上吊自杀的消息。孟葳莛在前天来找过我。她很少亲自来找我，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也许。不过，进展要绝对向外界保密。有情况，立即给科里打电话。”高毅这么说，口气完全已经不把左小智当外人。

许久，话筒里传来编辑纪徽的一声兀自长叹：“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对于你们，这一切，刚刚开始。

“有没有新进展？”抬了面条坐定后，刘琦问。

唉，高毅叹一口气，举起双手，用电影里的口气说：“别开枪，自己人。”

尚天志背着大家，悄悄摄了像，镜头始终对着孟葳莛，倒是正好给警方提供了当时的情况。整个过程和刘琦所说的一样。看完摄像，高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拿着刘琦的照相机，走回那间阴森森的审讯室，发现刘琦已经爬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喊了两声，对方没有动静，就说到：“你的照片，还想不想要？”

高毅把两个自杀现场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放，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疏漏，立刻返回李索文的住处。这次，他吸取教训，提前给辖区的巡警打了电话，让他们提供支持。

“您果然明察秋毫。您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该死的律师，难道他不知道分寸。高毅很不高兴。刘琦说：“这事不是律师告诉我的。而是通过其它渠道。”

“孟葳莛从来不带表。”刘琦讥讽地说。

高毅说到这里时，故意停顿了一下，台下静悄悄，鸦雀无声。他继续说：“李索文非常敬爱自己的养父，他深知养父李曲源有卓越的音乐才华，却不理解他为什么甘愿平庸，一生无所作为？因此，他和养父之间，渐渐有了分歧，最后发展到离家出走。两年后，在养父身患癌症临终前，李索文又回到了养父身边。李曲源在生命的弥留之际，道出了一个他隐藏了一辈子的秘密：让孟德明成功的那部交响乐，真正的作者是他。

高毅看了一眼小孙，他也是熬了一夜的疲倦模样，说到：“你想，死者孟葳莛为什么预先打电话给记者？”

高毅松了一口气，可心里更不轻松。

套间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人群中有人回答：“是的。听说他也是上吊自杀？”

其中一个叫许华的干警说：“我看，孟葳莛把信交给律师，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对于今天的事情，虽然知道，却无法控制它的发生。也许，她的自杀不是自愿的，是被迫的。”

而黑暗中的他，无法确定，他和吕鸿的爱情，最终会有多少机会？

“我什么我？实事求是。”吕鸿把双手往怀里一抱。

前天夜里，突然一阵暴雨倾盆，然后在半夜十分戛然而止。昨天清晨开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打湿了不得不出门的行人，打湿落叶梧桐，打湿了众人的心。

“孟葳莛收到杂志后，感到事情不妙，立刻赶到了李索文的家，但是一切已经晚了。孟葳莛没有报案，她认为李索文的死，是因她而起。她把手镯留在了李索文的枕边。

“年龄？”高毅又问。

小孙很无奈，点了点头。

孟葳莛的葬礼将在今天这个湿漉漉的日子里举行。挽联花圈围成伤心的帷幔，铺延到出版社大厅外的主道上。

高毅开始后悔，不应该揭开这块伤疤。可是，无论他现在怎么说，吕鸿都会把话题扯到他们俩的事情上去。

甬道老街成了文物，住在里面的人的举手投足，也就多少有了文物的味道。

“那就太晚了。”刘琦急了，“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条消息，把照片换回来。”

“高科长，我一看见新闻就赶来了。”

孟葳莛的新书稿里，写了两个学习音乐创作的男生，互为好友，又同时爱上了一个中文系的女生。在这场三角恋爱里，其中一个男生不但获得了事业的成功，还得到了那个女生的爱情。而失败的那一个男生，默默渡过惨淡的一生。奇怪的是，成功的那名男生，却在事业的顶峰时刻，上吊自杀身亡。自杀前，留下了一份遗书。

“有话好好说，不要影响工作。”高毅一看吕鸿那张脸，再也忍不住了。

取下门上的封条，高毅推门而入。夜光下，小院寂然无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既没有一个叫孟葳莛的女子在这里住过，她也从未离开过。

“她是不是经常戴一只镶翡翠的银手镯？”

高毅扒开记者，奋力搏出一条缝来。他穿的是便衣，但还是被一个资深记者认了出来，高叫到：“高科长，高科长，请你说几句。她死了吗？为什么？这是自杀还是他杀？”

高毅此时再看小孙，他脸上的迷惑淡掉了，取而代之浮起一丝层刚刚醒悟过来的恐惧。小孙倒退着，一小步，一小步挪出堂屋。

门内是一个敞开的天井，高毅却反复坠入时光隧道，跌回了30年代。这条甬道老街，高毅没有少来，可像这样古香古色的院落，除了一些仿古的饭庄，作为真正的民居，还真是很少见。回廊上雕花扶栏被日月消淡了颜色，檐角油纸灯笼在月光下缓缓摇摆，院中簇簇兰草半开半闭，门下的木柴散发着木料的清香，一口边缘被草绳磨得光滑的老井在院角映着月光。时光似乎在这里走到30年代就停止了。电梯，水泥，塑料，噪音都和这里无缘。高毅开始怀疑，这间小院的主人，是否也拒绝用电？

刚入秋，天气正在转凉，还有不少苍蝇嗡嗡地飞。小孙去敲对面的门，邻居也正在午休，过了半天，才来开门，甩过一句话：“李索文呀，好几天没见他家亮灯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刀？”

“你真想知道？”吕鸿两眼直盯高毅，好像这个问题关系到高毅到底在不在乎自己，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能不能安排一个时间，我想对你做一个专访。”

门口探进一张青春洋溢，长满青春痘的脸，是小孙。

“他是孟葳莛的律师。”

临行前，在另一个抽屉里，高毅找到一小叠孟葳莛的签名照。他把照片放到手里掂量了几下，抽出一张，装进口袋，轻轻锁上院门，一转身跨入街道，就被两束强光照住眼睛。

如果生命充满了欺骗，守住又有何用，不如追寻死亡的轨迹。

直冲人民中路。夜深月明，路况极好，高毅很快就赶到了案发地点，甬道街。

“你们为什么挪动了尸体？”高毅问。当时，未进入套间之前，高毅就已经判断出了孟葳莛的死亡方式。吕鸿喜欢的另一个作家是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她在卫生间里，用长筒丝袜上吊自杀。可是，当他进入卧室的时候，看见横梁上被扯断的丝袜，孟葳莛的尸体却躺在地上。

虽然刘琦是老熟人，可是她犯了错，也不能姑息。

这些做记者的，抢新闻就和在饥荒年抢粮食一样，其他人怎么会同意这三个人先进屋？有点不合逻辑。高毅便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人进屋？其他人不会打破你们的头？”

孟葳莛的自杀是个谜。李索文的自杀也是个谜。

高毅这么想着，匆匆在路边尚未收摊的大排挡上吃一碗炒饭，奔向甬道老街。

“坐下，慢慢说。”高毅示意他坐下，又看了一眼他递来的名片。他姓冯，叫冯岛。高毅在法律界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小孙立刻知趣地倒来茶水。

事情开始有了眉目。

“我把信息给你。但是请你答应我，这件事情破案后，只有我有独家报道的权利。”

“那她为什么又要叫来记者？”许华问。

对于你们，这一切，刚刚开始。

这时候，高毅进了屋。孟葳莛信中的内容，被放大到投影机上：

“我和孟葳莛打交道很多年了。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深居简出。她对于自己描写的那个年代，到了如痴如醉的痴迷地步，恨不得，吃的用的，住的，都和那个年代一样。她的离去，是我们和读者的巨大损失。”纪徽掏出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

“刘琦。”

“说来说去，还是讲条件。”高毅点了一下头，刘琦就笑了，洒脱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交给高毅，然后说：“一言为定。”

“真的什么都没动？”高毅用夸张的怀疑口气问。

两名巡警的口气温和下来：“对不起，高科长。我们也是工作。”

“那么就是说，孟葳莛的自杀是一个假象。而孟葳莛又无法阻止和逃避，所以留下这封信，让警方缉拿真凶。”胡云峰又问。

“没关系。我倒希望孟葳莛和李索文能在天堂相见时，能够两心释然。”这句话打动了高毅。爱人间的恩怨只求能两心释然。刘琦沉默了一会儿，说：“高科长，我有个请求。”

从情书的表达来看，追求者对孟葳莛到了痴狂的地步。这个追求者是谁？和本案有关吗？所有情书的字迹一样，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信件是按感情的发展精心排序的，按照内容可以推断，孟葳莛最终接受这个人的爱。那么，在孟葳莛自杀的消息公布各大媒体之后，这个深爱孟葳莛的人怎么会如此安静？

还未等高毅进屋，吕鸿突然挡住他问道：“你今天看见我哭了。”

“可以。不过，这是原件，你要借，只能复印。可是，我很忙……”

“还有，你看看书稿的第30页。”纪徽说到。高毅翻开看到，里面写道：如果你欺骗了生命……看来，孟葳莛把那封信的内容写到了书稿里。纪徽接着说到：“这是孟葳莛才送来的新作。我们还没有出版。”

远远的，高毅看见一群记者簇拥在一扇木门外面，啪啪地闪光拍照。门前站着一名刑警，两眼被闪光灯的强光挤成两条缝。他用身体挡住大门，脸上充满兴奋的潮红，挥动着双手说：“无可奉告，暂时无可奉告。”此人正是刘畅。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午饭的时候，小孙在警局附近一家酸辣面馆门口“意外”碰到了刘琦。刘琦和他一样，为了这个案子，都没有回家休息。本来警局里是有食堂的，但是小孙上午吸了刘畅的自制香烟，很不舒服，就想出来吃点酸辣的东西。

“李索文经历的仇与恨，爱与憎，通过录音磁带，像一种致命的病毒，扩散到孟葳莛的身上。

“她委托给我一封信。”冯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A4纸面大小的牛皮信封，打开后，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普通邮件大小的信封，放到高毅的办公桌上。高毅戴上手套，拿起信封。冯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戴手套。”

“孟葳莛是自杀。她想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自杀了。她是一个低调的人，可是为什么又要四处宣扬她的死呢？”小孙开始发现了一点眉目。

“那么，孟葳莛的手表呢？”高毅发现，孟葳莛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圈皮肤要比手臂白。那里应该曾经佩戴过手表，或者饰物。

高毅同情地对着小孙点点头，心里想，新初到的警员，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他故意顿了一下才说：“请把吕鸿叫来。”吕鸿是看过孟葳莛所有的小说的，也许从她那里会尽快获得什么消息。高毅还记得有天半夜他去验尸房给值班的吕鸿送夜宵，当时就看见她捧着一本书抹眼泪，就是孟葳莛的书。

是的，警方应该给个说法。自从孟葳莛的死亡被公布以来，各种媒体报刊充分利用想象力，把孟葳莛的自杀向各种可能性上引导。很多人已经认为，孟葳莛的死纯属他杀。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突然尖叫起来，把高毅吓了一跳，随手把相框扔在床上，去抓话筒。他的手却在话筒上方突然停住了。

“高科长，有火就发吧。”刘琦不敢去碰那烟。

“这只手镯有来历吗？”

铃声在黑夜里出奇鼓噪，涟漪一般在寂静中扩散，话筒被铃声震得蹦蹦跳跳，很不耐烦。会不会是吕鸿打来的？她又想怎样？这几次他和吕鸿的电话谈判，一开始很平和，可没说几句话，两人就开始爆吵。吵架没结果，双方的电话费猛增。鹬蚌相争，电信局得利。

于是，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就很不自然，一幅强人所难，毫不心甘情愿的模样。于是，吕鸿就开始和他闹别扭。当天晚上，吕鸿冷冷地说：“猴子都有家，有孩子。你还不如一只猴子。”

“未成家。”

“凳子一直是在那里吗？”

那个小学音乐教师在哪里？

高毅，早为此做好了准备。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吕鸿，一身素装，眼圈闪着雨珠般的泪光。

“嗨！”刘琦拍了一下小孙的肩膀，“今天上午踩了你的脚，现在专门向你道歉。这顿饭，我请。”

“为了把一切说清楚，他把整件事情，写成了一篇叫做《悔恨》的中篇小说，寄给了一家知名杂志社。在杂志社发表了他的作品之后，他把小说寄给了孟葳莛。小说结尾是：男青年以打开煤气自杀的方式向女作家赎罪。

高毅静静地坐在黑夜里，吕鸿日记里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不需要婚姻的爱情，已经被这个时代变成一种趋势。孟德明以欺骗的手段获得了爱情，但不能否定他付出的爱不真诚。李曲源对孟葳莛母亲的爱，是真正一生一世的。孟葳莛和李索文的爱，也是超越了生死的。

高毅让干警们把刘琦和另外两名到过现场的记者带回警局，分到三个房间里，分开询问。他吩咐小孙，把刘琦带到最后一间。那一间没有窗户，十分潮湿阴暗，有点像囚室。人一走进去，先从气势上就会被压住。

这栋楼很高。高毅仰脖去看顶楼，只觉得一阵眩晕。出版大厦，汇集了本市好几家出版社，共24层楼，楼体六面玻璃，映出白云蓝天（天气好的话），顶端很尖，从高空看，整栋楼像一枝插入大地的钢笔。高毅想，现在写作都是用电脑，这栋楼应该盖成四方形才对。

灯光下，天井里的石头圆桌旁，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高毅认识，是记者刘琦。

隔壁的审讯室里，坐着一个留长发蓄长须的男人。他就是尚天志。吕鸿曾经问过高毅，这些记者为什么喜欢养长发和留长胡子，高毅开玩笑地说：“相当于化妆。干了坏事，别人也弄不清你长什么样。”

“我是公事公办。再说，我和你的交情，不算是很深。”高毅说的是实话。他虽然不讨厌刘琦，对她的人品有些了解，可是和她的交往并不很深。不过，刘琦这个人，高毅认为还可以信任。

吕鸿表情严肃地说：“高科长，死尸一具。”

“在哪儿？”他把眼光从吕鸿的脸上挪到她身后。

“对于李索文，他经历了一个既曲折又痛苦的转变过程。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想报复孟德明，为养父报仇。后来，他认识了孟葳莛，陷入了爱情。他的感情，便在报仇和爱情中徘徊挣扎。终于，他决定只要孟德明承认剽窃的事情，他就再此不提。那个录音机，是孟葳莛交给他，让他去录颁奖典礼演出实况的。没想到，在孟德明耍赖的时候，竟派上了用场。

“高科长，我们已经封锁了现场，就等你了。”跨进门槛，远离了记者，刘畅冰冷的口气立刻融化，升温，柔和了很多。

“你？”高毅想发火，忍住了。吕鸿就是要惹他发火。高毅看了一眼小孙，看见他一脸迷惑。唉，可怜！高毅不由得在心里为小孙感叹，可更像为自己叹息。

高毅摇了摇头，戴上手套，挑起门帘，进入里面的套间。

套间在堂屋内的左手边，垂挂着一块白色丝绸湘绣粉绿色藕花的门帘。进入套间之前，也就在这时，高毅才有机会背对吕鸿的进攻，匆匆打量了一眼堂屋，红木雕花家具真丝靠垫，蓝花薄瓷摆设，就连茶几上的电话也是30年代的式样，淡绿色镶金丝金属边。墙上有一份挂历，图案居然是以前月份牌美女。高毅瞅了一眼年代，还好，是今年。对于孟葳莛，高毅有所耳闻，听说是个文字了得，才情横溢的作家。只是她的书，高毅一直没有时间找来读一读。

信上的字体瘦而细高，微微向右边倾斜。信纸的边缘不齐，像是从某张纸上撕下来的。

手电筒的光芒挪开，高毅看见两个110巡警。他们的眼含戒备，“你是谁？深更半夜跑到案发现场干什么？”

“我可不可以借回去看看？”高毅问。

“后来就不妙了。我们先站在院中喊，但是堂屋的灯亮着，没有人出来。我们只好决定同时进屋。这样，谁也不会比其他人多看见什么。可是，当我们来开套间门帘的时候，我们看见一双凌空垂悬的脚，穿淡绿色绣花套鞋。我叫了一声，快救人。尚天志和徐长海是男人，比我高，他们先去抱住了孟葳莛，我找来刀，爬上凳子，割断了丝袜。但是，已经太晚了。”刘琦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痛惜。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记者不值得信任。”高毅跳起来，手里仍旧抓着刘琦的相机，冲出审讯室。“看住她。”他对守在门外倾听的小孙说道。

在认尸过程中，吕鸿的态度拿捏恰当，是以法医的身份办事，没有给高毅任何为难。高毅意识到，他爱吕鸿，就是因为她的率真和成熟。

“请说。”

高毅只好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诚恳起来。吕鸿说：“好吧，看你那样诚恳，我告诉你。”高毅悄悄松了一口气，吕鸿的目光马上怀疑起来，高毅没有时间再拖下去，只好再用力点点头，以示真诚。“孟葳莛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只喜欢两个作家。她们都死了。而且是以同样的方式。”吕鸿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高毅带着小孙，去敲一扇铁门。这家住户叫李索文。走廊黑暗，一股潮湿的垃圾臭味，无家可归的野鬼一样在走廊里游荡。耳朵边充斥着嗡嗡的声音，可以想象他们的脚步惊飞了多少只正在午休的苍蝇。

认出他来的那名巡警突然拦住他的去路，笑眯眯地说：“高科长，我叫左小智，很是羡慕你们的工作。您看，那天我请您吃顿饭？”

高毅接过来一看，也十分惊讶。孟葳莛的字体端正圆润，和那封信截然不同。

消息是通过刘琦发出去的。读者自发组织起来，身着黑衣，肃穆地举着白伞，在大厅门口领一朵小白花，别在前胸。来的人实在太多，出版社提前准备的几箱白花很快发完，后来的读者用一张百色稿纸，裁下一角，折成一朵卷筒小花，捧在手中。

“让他们目睹自己的死亡。”

“李索文认为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深信孟葳莛不愿意见他，是因为无法原谅他。

“谁？有什么事？”

高毅很怕和文化人打交道。他怕客套，怕啰嗦，怕他们真真假假地带着“涵养”的表面，常常把内心的真实隐藏得很深，不费点劲，很不容易挖出实话。比如他将要面对的这名叫纪徽的编辑，就是这样。高毅以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很不好对付。他永远一副面孔，永远戴着谦虚温和的微笑，永远让你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说起话来却又笑里含刀。鲁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记不清了，好像是：手中的笔就是刀。扯远了。高毅这么想着，走进了这栋可用作刀枪的楼。

“但是，你从来不做交易的呀？”

“这样的见面方式真是很碰巧。”高毅口气很淡。

哽咽叫喊的哀悼者安静下去，用挑衅和怀疑的眼光盯着高毅。站在人群中的吕鸿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十点多的时候，小孙就带着满脸的喜悦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孟德明学生时代的最要好的同学叫李曲源，毕业后分配到了本市一所小学教音乐。小孙又把电话打到那所小学，获知李曲源已经去世，不过，他的儿子李索文还住在学校分给李曲源的房子里。

今天上午，高毅告诉还在孟葳莛小说里苦苦寻找线索的小孙，放下书本，拿起电话，查一查孟葳莛父亲孟德明的学校老师。也许会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孟葳莛是一位写爱情题材的作家。她相信爱情，崇尚爱情，她的死亡，也和爱情有关。她的父亲，孟德明，是一位著名作曲家，也是今年去世。喜欢交响乐的朋友，也许还不会忘记。”

当高毅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全场寂静。孟德明，孟葳莛和李索文三个人的自杀，划出一条令人无奈的轨迹。

月光从敞开的窗醉醺醺地爬进来，瘫软在双人床上，醉倒成一面永不会被褶皱的床单。高毅翻过身，仰面躺着，手脚尽量张开，摆成一个“大”字。身边没有吕鸿。这是他的第二个反应。

他们叫喊着，把目光全都汇拢在高毅身上。高毅一向便装，今天为给孟葳莛送行，专门穿了警服，站在出版社的编辑中间，特别显眼。他听见了众人的呼喊，便向前一步，作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

在刘琦的资料里，有那份遗书的复印件，原件一直由孟葳莛保存。遗书的内容，其中一半正是孟葳莛交给律师的那份，笔迹相同，剩下的内容是：通过欺骗获得的事业和爱情，应该得到惩罚。署名：孟德明。

据这个邻居讲，是有一个男人经常来找孟葳莛，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瘦高个，人长得挺黑。

初出道的作者抱着作品来投稿，都会被震住：文坛就像这楼那么高，自己是带着稿子来这里被审判，和犯人走进法庭差不多。

“对不起。”刘琦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小孙跳着脚，表情像只挠痒的猴子，惊异地看着高毅，“高科长，这照片，就真还给她了？”

如果你欺骗了生命，那么你的生命只会在死亡的一刻灿烂。

高毅坐在刘琦对面，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刘琦也是烟侠，干活熬起夜来，一天三包烟，不在话下。通常高毅都会给她一支，可是今天高毅却自己抽。刘琦就知道，高毅心里有火。

对于我，是欺骗的结束。

从停车场走到他所住的单元楼，要步行穿过一个长满绿荫的花园。石砌的小径并不很长，但他恨不得就躺在这雨中，就在这花圃边好好睡一觉。可是，远远地，高毅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吕鸿。她有高毅公寓的钥匙，但是她没有进屋。

“也许是条手链，或者是个手镯。”

高毅被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的半截声音。吕鸿说的“死尸”仿佛指的是他。

高毅没有回答。刘琦等待了片刻，接着说：“这样，你考虑一下，我等你回答。”说完，挂下了电话。

吕鸿刚跨出门来，正要取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抬头看见了高毅，手套在脱掉的瞬间“啪”地发出夸张清脆的响声。高毅头皮一紧。刘畅见势不妙，抽身说：“我去打个电话”，躲开了。

“小孙，喝口水，说说你的想法。”一位女警官怜悯地递过来一杯水说。

昨天晚上，高毅在自己的住处偶然发现了吕鸿的日记。他知道，不应该偷看别人的日记，可是，他终于忍不住，打开了。吕鸿的心迹跃然纸上。她了解高毅的心，知道他还没有做好成家的准备。那天带着渺渺出去玩，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其实她自己也不想结婚，不想过早地陷入婚姻。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是一个惧怕婚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隐约觉得，婚姻会改变我的生活，甚至会改变我这个人。我只是想从高毅那里讨个说法，就算是谎言也行。可是，高毅就是转不过弯来，犟牛一个。

“那一天？！她指哪一天？”高毅问。

于是，他的手就悄悄地抽了回来。仿佛如果动作大了，电话那端的人会察觉一样。如果有案情，他的手机会响。吕鸿决不会打他的手机。因为她知道，手机有来电显示，他会不接。

小孙大喝一口，丢了烟，说到：“大家的分析都有道理。她把信给律师，说明她对整件事情早有预料。她没有找警察，而且坦然接受，说明她有个我们未知的心结。也许死亡是解开这个心结的唯一方法。也许，用死亡来做偿还也说不定。”

那札书信，是不带称谓，彼此心知肚明的情书。信纸印刷质量上乘，带淡蓝色暗地印花，也是最近的新科技，不会是孟葳莛的父母的情书，倒像是她自己的。

“你们是谁？谁动的刀？把具体经过详细说一说。”高毅扬起下巴，向半空突出一个烟圈。刘琦的脸被圈在正中。她的眼睛血红，两个黑黑的眼袋垂在下眼帘下方，睫毛膏开始掉色，晕得眼眶发黑。

根据刘琦的资料，孟葳莛的父亲名叫孟德明，是一名出色的作曲家。就连高毅，也买过他创作的交响乐作品。高毅记得，孟德明就是在今年自杀的。媒体各界有过报道。他只是没有把孟德明和孟葳莛联系起来。今年，孟德明获得了音乐界颁发的终身成就奖。在颁奖典礼开始之前，他在休息室，把领带挂在横梁上，上吊自杀了，留下了一份遗书。这成为当时最轰动的新闻。只是，那封遗书交给了孟葳莛，没有公布出来。。

刘琦是在面馆里看见高毅离开警局的。她嗅到了新闻，就立刻抛下小孙，尾随而来。出版社距离警局几站路，坐地铁比开车快。高毅就没有开车，给了刘琦跟踪的机会。

“也许，要她偿还的人，孟葳莛并不知道在哪里。她只有依靠媒体，告诉凶手，她所欠的债已经还清了。但是她又不甘心，为我们留下了这封信。把真凶缉拿归案。”小孙说。

案情似乎在一瞬间拨开了迷雾，却又让高毅感觉是在雾里看花。李索文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场的门窗紧闭，却没有遗书。

如果你欺骗了爱情，那么，你死后不会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