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
作者:吴谁
最后,如果自称为地藏的人要接近女孩子,就必须经过那个叫黄均的男人。我可不认为黄均是一个好欺骗的对象。相比起鬼神来,我觉得黄均更加可怕呢——这也是我一直不敢问问题的原因。
相逢不如偶遇,说的是一切随缘。
“地藏要杀这个女人,而且不愿连累别人,就只能伪装成女人是自杀。但患者不能动弹,无法将任何自杀的药物放入口中。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吞下口中已有之物——自己的牙齿。但地藏既然自称为菩萨,自然不忍拔下女人口中完好的牙齿作为凶器,只好利用其他办法:死者或人体骨骼标本上的牙齿。他将牙齿打破,取其中的尖锐碎片放置入患者的口中。当患者逐渐从麻醉状态中醒来时,首先就是下意识的吞咽口水,正好就将这致命的凶器吞进了脆弱的胃部。这就是地藏的杀人手法。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主持兼主治医生才能做到。”黄均头头是道的分析道,“我从军前,一直想当侦探小说家,这点小诡计可瞒不了我的法眼。”
再一次推出来时,女孩子的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床单——她往生去了。
按照现在的说法,我是九一年出生的,算是九零后这一代了。因为我很笨,所以爸爸没有送我读书,整天把我关在屋子里做家务活。但我的童年却很幸福,因为妈妈很疼爱我,毕竟我是她的亲生骨肉嘛。但是,这一切都在我十三岁的生日那天改变了。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女孩子送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盖着白床单推进抢救室。黄均想跟进去,却被主持拦住了。
然,慧然法医不幸被日寇察觉逮捕。但当夜在狱中坐化。只可惜其金身被日寇毁坏,舍利子下落不明。
“不,你不是凶手,”黄均仍不放开,更加变本加厉的拧着我的手腕,“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地藏吗?”
主持疲惫的推开门,不发一语的步出抢救室。黄均拦了上去,“情况怎么样?”
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短短的头发,按照当时的流行留着一小撮胡子。他穿着便装,但应该是一个军人。因为他不论是走路或是坐着,都一板一眼的,仿佛是机器打造出来的。
主持冷冷的打掉了他的手,张开自己的右手。他没有脱掉的手套上沾满了血,掌心有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这时,护士长挡住了他。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主持慈祥的看着我,夕阳通过窗户照在他的身后,给他镀上了一层佛光。“此间为无间,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看见她接近过,就在病人送往特护病房之后。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黄均得意的瞎编,“相信我,给我一个小时,她就会自己来告诉你。”
如果我能再一次遇见那个名叫黄均的人,就好了。
医院里的护士和病人也逐渐的减少,最后,似乎整个寺院中就剩下我一个活人,仓惶如亡灵一般的游荡。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颗牙齿是别人的?”主持表情依旧如冰山一般,“这位施主的其余二十颗牙齿又去了哪里?你拿出来看看啊。”
“不可能的。”黄均冷笑道,“她除了这八颗牙齿,其余的二十颗牙齿的去向,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颗牙齿的碎片,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而是地藏杀人的武器。”
黄均快气疯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提住主持的领口,“怎么死了?怎么没有救活?”
再三,他会不会伪装成患者自杀呢?因为患者咬断舌头,而且并送到特护病房,说不定有自杀倾向。但是患者四肢被固定住,无法动弹。我仔细留意过,女孩子手指上连指甲都没有。可以说,全身没有一个可以用于自杀的硬物。她是不可能自杀的,自然也不可能伪装成自杀。
本文以上部分,根据大慈悲医院幸存者口述整理加工而成。此妇女虽然看似疯癫,但言语中仍有逻辑。根据她的证词,我们推测她出生于一八九一年的旅顺(按照以前的历法,应称清朝光绪十四年)。十三岁生日那天(也就是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期间),家人被日寇残忍杀害。目睹惨剧丧失记忆的她被大慈悲医院的主持收留。此后一直常留此处,但对自己的年龄概念模糊。
“地藏是我,不是主持。那颗牙齿是我偷偷的放入病患口中的。”护士长一脸的坚决,“主持是为了掩护我的罪行才承认的。你应该抓我才对。”
“出家人不打妄语,我的确不是地藏。地藏菩萨岂是我等庸人能自称的?”主持双掌合十,“但这个女人的确是我杀的。如你所说,在抢救时,我将破裂的牙齿放入病患口中。为了以防万一,在麻醉之前,我还偷偷叮嘱病患,手术之后伪装出痛苦的表情。这样不管胃部是否被刺穿,你都会怀疑情况有异,而将其再次送往急救室。而这一次,我就能以抢救无效的名义,将患者杀死。我就是凶手。”
注:此妇女口中的“黄均”,应为皇军的耳误,请勿混淆。
盖上白床单,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主持兼主刀医生告诉我。他是为数不多的和我说话的人。
黄均看到我时,并没有显示出曾经见过我的表情。难道是因为我被锁在黑屋中的缘故,所以来我家的黄均并没有看到我?
脸很清秀,嘴巴紧紧的抿住,但嫣红鲜血止不住的从嘴角流出。
黄均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半响,他才阴沉的笑起来,“对,地藏不是您,地藏是她!”
“少啰嗦,总会有轮到你的时候。”黄均掏出腰间的配枪,一把推开了她。
他是如此细心的男人吗?他为什么连这个女孩子表示痛苦的小动作都知道?
地藏菩萨,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曾发大宏愿,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终日在地狱中行走,普度众生。
首先,他不能采用伤势过重而死的办法。很多患者处于生死边缘,只要稍微推一把,步入死亡领域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这对此次无效。因为这个女孩子所受之伤,全为非致命。皮肤上的烫伤烧伤,骨头上的断裂,虽然会很痛,但不会危及生命。舌头被咬断,在现代医学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凶手无法将患者的死,伪装成抢救失败的后果。
“无关人员不得进入。”主持的脸有如寒冰。
他似乎很担心患者的生死,我好奇他和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黄均气得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你看她牙齿咬着下嘴唇,这是她特有的表情语言,只有很痛苦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个动作。我很了解。”
之后,他不再说话,我也再没找到机会和他聊天。
“她不可能是凶手,她根本都没有接近过死者。”主持替我分辩道。
一个月后,护士长也不见了。
他是送着一个重症患者来的。患者是一个挺年轻的女孩子,大概二十几岁,浑身都是血,还有皮肉烧伤的气味。似乎除了脸,身上就没有了一块好皮肤了。
再有记忆的时候,就身处这间奇怪的医院了。这家医院叫做“大宏愿医院”,是家西医院,但也是一家寺庙。据说主持是一个留学回来的西医,本着佛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将寺庙改成了医院,治病救人。
如果那天黄均看到了我,是不是我就会和我的父母在一起,而不是生活在这间医院兼寺庙中?
当一个病人死了后,主持会在死者的床头放上一炉香,然后双手合十,默念上一段经文。这经文我很熟悉,因为我背过,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讲的是一个名叫地藏的菩萨不愿成佛,终日在地狱中超度众生的故事。
突然,他语气急促起来,一阵刺耳的铃声从病房中传了出来。这是紧急救护铃,意思是病情有了变化,需要马上救治。
主持示意大家不要抵抗,然后跟着黄均走了出去。经过我身边时,我一下子抱住了主持的腿。
护士将女孩子扶上床,挂上盐水瓶,然后出去了。黄均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端了一把椅子,顶着门坐下,任何人进出都必须经过他同意。
黄均不能理解主持话语中的机锋,愣在了原地。
他们欢天喜地的告诉我:“日本投降了。”

但我更好奇他所说的那个地藏。我们医院真的有那么一个会杀死患者的人么?不太可能。在这里工作的人,不是僧人,就是一心向佛的比丘尼,都是慈悲为怀的人。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忍心杀害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患者?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救活又如何,她总要死去的。”主持推开黄均,大步的走了。现在是早上九点,主持还需查房,之后才能休息。
后,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日寇为避免罪行泄露,将大慈悲医院中医疗人员全部处刑。唯此妇女,因为疯癫之故,幸而存活。我们才能从她口中,得知真相。

但,也许疯子是无法理喻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地藏,他想杀死这个女孩子的话,会采用什么手法呢?
但我并不懊悔此事。
经文中说,地藏菩萨的某个前身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的母亲因为不信三宝,死后在无间地狱中受苦。于是她变卖家产,供养神佛,总算求得母亲被超度,去了西方极乐。所以,地藏菩萨也是孝的化身。
但,我始终想不起来了。
黄均突然指向我,“你才是杀人凶手。”
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我自己很幸福,即使我一辈子生活在这家医院中,我也觉得很快乐。
不一会儿,护士将患者推了出来。浑身都是绷带的女孩子平静的呼吸着,应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处在麻醉状态中,还没回复过来。
再说了,地藏菩萨立志行走于地狱之中,如果凶手这么自喻,那么他就认为我们这家医院兼寺庙是那个血淋淋折磨人的无间地狱了。这是无法想象的。
那一天,家里有点惶恐,说是有个叫黄均的人要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因为我被关到旁边的小黑屋里不让出来。其实,小黑屋破破烂烂的,墙壁上都是洞。我趴在墙上,正好可以看见家里的大门。只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放鞭炮,然后大门被推开。
主持走了之后,再没有回来。
护士和主持从我身边冲进病房,手忙脚乱的将女孩子再次推进急救室。
寺庙住持,也是主治医生慧然法师出于对日寇的义愤和对我们被俘人员的同情,利用职务之便,助患者以医疗事故之名自杀。这在不可能逃走的情况下,是一件极为慈悲的功德,可以说与地藏菩萨行走地狱,普渡众生的宏愿相媲美。
我陪着他将病人送去特护病房。那是专为高层人士准备的,各种医疗设备都有专用的备份。更加特别的是,病床上附有固定的皮带,能够将患者的四肢固定住。这是为了防止患者有精神病,或者有自杀倾向。
“主持,你怎么会杀害病人?不是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吗?”
“你不会死的,我们会救活你的。”他似乎在安慰女孩子,又像是在强调某种坚持,“你以后不能说话了。不要紧,还有其他的表达方式。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黄均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看我,“我担心的是这个寺庙中地藏菩萨的传说。”
我早上再过来的时候,持续了一晚上的抢救总算接近了尾声。
年轻男子想坚持,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双肩垂下,沮丧的坐回椅子。
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我大声尖叫起来,因为他的手有如铁钳一般。
每次听到这段经文,我不由得想:我的母亲又去了哪里呢?她是不是也在地狱中受苦了?我失去记忆的那一天,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是如何来到这间寺庙的?
“牙齿的碎片。她的某颗牙齿破裂了,尖锐的碎片进入了胃部。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的胃壁很薄,被轻易刺穿,导致了内部大出血。你监管不力,没有及时向我方报告此情况,抢救时腹部已经大量积血,根本无力回天。”主持摇摇头。
我用力的拍打着黄均的手,我很害怕。
“牙齿破裂?”黄均冷冷的笑了。他拦住向外推的尸体,揭开死者的床单,撬开紧闭的双唇。“她进来时,牙齿一共还剩八颗,你瞒不了我。现在一,二,三……八颗都在嘛。不可能有牙齿的碎片进入胃部。”
“你是装糊涂么?”黄均双眼看着虚空,不再理我。“我们早就得到线报,这个医院中隐藏着一个连环杀手。他自称为地藏。只可惜他所做的超度,就是将重病患者杀死。”
本文根据真实存在的事件改编。
我从他身边偷看病人,女孩子的眼睛紧闭着,但表情很安逸。“她没有什么病状啊?”
“罢了,罢了……”主持轻轻的拂过我的头顶,“放了她吧,我跟你走就是。这个人已经受了很多苦了,不要再难为她了。”
我知道这是咬断了舌头的症状。如果是体内出血,血从食道流到口中再溢出来,时间比较长,所以是暗红。这血像桃花一样红,伤口应该就在舌头——在出车祸的那一霎拉,如果你在说话,也会是这样。
黄均有如雕塑一般,还笔直的坐在门口。他似乎一晚上都没有休息,眼睛中满是血丝。我惊讶于居然没有一个路过的医护人员给他送上一杯茶水。
再过了一两天,也许是一两年,外面又响起了鞭炮和锣鼓声。一群身穿红衣的人喜庆洋洋的涌了进来。
“地藏菩萨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终日行走在无间地狱里,普渡亡者。你为何担心神佛之事?”
但奇怪的是,虽然我身在此,但我既不是医生护士或病人,也不是和尚——我是女孩子呢。我就像个亡魂一般,在其间到处游荡。没有人管我,也几乎没有人和我说话,但食堂中总有我的位子,病房中也总有一张空床供我使用。我无聊的时候,会去各种佛像前面打坐;空闲的时候,就帮护士们整理床单。
我站在特护病房门口,心中好生犹豫,不知是敲门进去好呢,还是直接离开。这时候,我听到黄均在里面说话。
其次,他不能采用医疗事故的方法。医院的管理制度相当的严格。一瓶药从库房中取出,运到病房,帮助患者服下或注射入体内,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人监控,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有当事人签名。如果那个连环杀手调换了药物,或者在盐水中注入毒素,都会被发现。就算不被发现,事后一复查,也能找到应当负责的当事人。我想,这个人既然自称地藏,其目的只是帮助患者往生,不会采用连累别人的做法。
我的记忆到此为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全都不记得了,就像早上醒来回忆做完的梦一般,明明刚刚还经历了生死离别,却伸出手来,什么也抓不住。
大慈悲医院在中日战争期间,被日寇占领。日寇利用出家人慈悲为怀的特点,利用医院专门治疗被日寇残忍处刑的犯人。他们为了得到我方被俘人员的情报,多次进行拔牙,拔指甲,敲碎关节,烙铁等残酷刑罚,然后将奄奄一息的犯人送往大慈悲医院抢救。当犯人在医院回复后,将再一次送往地牢接受折磨。因此,原本庄严肃穆的寺庙,居然沦落成活生生人间地狱的奈何桥。
“这可是你自己坦白的,我没有强迫半点。”黄均放开了,转而去拉主持。我一下子腿软,跌坐在地上。

某一天,我听见两个护士对话,说是黄均就在抢救室的外面,于是匆匆赶去。
黄均一把拉开门,发现我还站在门口,就大声吼道:“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找医生来。”
“不用担心,”我轻轻的在他的旁边坐下,“主持的医术很高明,一定能救好她的。这个女孩子虽然浑身是伤,但都在皮肉上。只要料理得当,不受感染,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被咬断的舌头,也无大碍。古人中经常出现咬舌自尽,一是死于是失血过多,二是因为血涌入气管,窒息而死。但这次你们送来及时,所以不会对生命产生威胁。”常年在医院的耳濡目染,让我也懂得很多医学常识。
“有可能是在送进来之前,就已经被吞下。那有发作的那么及时的。”主持有点不耐烦了。
话说回来,就算我想出去,也没有办法。这家医院的大门总是反锁着的,我都不知道那些职工是怎么上下班的。但居然这家医院的生意还很好,每天都有好几个重症病人送进来,也有治好的人被送出去,只有一小部分人被盖上了白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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