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的女人
作者:夏树静子
初江辞掉在公立医院的义工工作,转为照顾在家的孤单老人,理由之一就是随时可趁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出门。
石川表示若有变化再通知他后,离去了。
(但,就是因为你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才只好去照顾无依无靠的老人!)
“最近我常至前面不远处公寓的一位老先生家帮忙,但是刚才去看——已经一星期未去,发现已经死在被窝里……”
这句话差点很自然的溜出口,初江怔了怔,凝视着虚空。
“怎么觉得好累,我看先小睡片刻再洗澡吧,”
边看着家人们健康的脸庞,初江每天忙得团团转,而这就是她的生存价值。
她来到尸体旁,双手合什。
沉吟片刻,调查员缓缓深吸一口气,低声喃喃自语:“看样子这件案子似有深入追查的必要……”
“你去哪里?”
到今年三月为止还能外出赚钱的要次,家里也有旧的小型吸尘器,不过,使用吸尘器之前,初江会先整理眼睛能看得见的东西。只有一个六榻榻米房间的公寓套房,在初江两、三天没来之间,空出的榻榻米上就堆满脱下的衣服、脏毛巾、纸屑和掉落的食物等等,几乎连立足之处都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
但,她并未说出。
初江内心在想:解剖结果,一定会正式发现是胃癌吧。
(原作名:尽くす女)
“什么……你这样帮着我吗?”要次说不出话来,很难得掉泪了,“所以,你才会说,去医院时,除了症状以外,其他事都由你回答,我尽量不开口?”
打扫好狭窄的室内,初江把买来的鳁鱼肉做成丸子汤,加入从家里带来的青菜,准备要次的晚饭。
不只是金钱方面,对于初江当义工而不在家,远藤都很不高兴。
“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我想请教七月二十九日去世的远藤弘市之事……”调查员马上切入本题,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张死亡证明书,“这是你开立的吗?”
“今天,那边的鱼贩有卖鳁鱼肉,我买了一点。掺些酱油,爷爷最爱吃的吧!”
“后天并非好日子,火葬场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男人之一说。
“有两个……真的是很让我忙碌的活泼孩子。还有我先生,也很卖力工作……但,父子三人一起出车祸死了。”
“嗯……年轻时因某种缘故离家出走后,就完全断绝音讯了,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渡要次这个姓名似乎也非真正姓名,所以无从联络。”
不过,向区公所提出申报时,就算死亡场所和户口名簿上的地址不同,因为是常有之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承办人员最注意的是死亡年月日、死亡类别和死亡原因吧!但,该部分的“直接死因”是“胃癌”,又在“病死及自然死亡”上画圈,没有什么好担心。
“我马上准备,早些吃晚饭好了。”
“你先生从事什么工作?”要次问。
要次微微地的眨眼,看起来像在表示感激!
“不错,是很亲切的女人呢:后来我还去户越的公寓出诊过一次。”
要次用稍显欣喜的神情凝视初江,隔了一会儿,又喃喃说着:“真不好意思哩!”
下午六时过后,石川没有带护士,独自前来了。诊断过要次后,替他注射葡萄糖。
要次的眼眸里又宿着泪痕,静静颔首:“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很不幸,没想到神在最后竟然指引你来照顾我……在现今的社会里,居然还会有像你这样的人……”
不久,把要次身上的睡衣整理好,自己也重新坐正,闭目思索片刻,这才转脸朝向初江。“他本人曾说过有什么症状吗?”
婚后,第二年和第三年连续生下两个儿子。之后大约十五年期间,她忙碌于养育儿子和照顾丈夫。
一股闷热和异臭扑鼻,初江急忙脱下鞋子,入内,打开小型流理台后面的玻璃窗。
石川大略看了一下,颔首:“是的。”
“那么就麻烦你自己跑一趟了。”男人说完,开始商量要将灵堂设在何处。
玄开门拉开的瞬间,和转过洗手间所在的走廊转角、走向这边的远藤迎面碰上了。
最近,要次几乎已不太在意是否锁上房门了!
“若是死亡证明书的话,我自己去医院拿就好了,我还必须向医师致谢呢,而且,也希望自己前往区公所办理申报死亡事宜。”
“我知道了。”初江没有望着丈夫,回答。
石川院长在医院中午休息时,带着一位护士来了。
“不,我有先生。我再婚了。”
初江拦了计程车,前往西品川二丁目的石川外科医院,对服务枱的年轻女性说明自己是今天中午请院长至户越的公寓诊断遗体的义工。
“嗯。”
初江也跟着站起,说:“那么,我也要失陪了。”

1

“……”
“我要去买点晚饭的菜回来。”
“一切都让你费神,真不好意思呢!”要次剧喘似的喃喃说着,闭上眼。
初江很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是义工,自愿至家中照顾独居的老人,不必担心要付酬劳,而且不管要做什么,只要说一声,她都很乐意去做。
拉开毛玻璃门时,铃声响了,里面的小窗口可见到一位中年女性的脸孔。候诊室的长椅上只有一位初老的男人在翻阅旧杂志。
石川院长身材高大、年龄约莫五十岁。
初江边想,至少回答的声音显得很有精神。洗完碗盘后,再穿上自己带来的围裙。
石川“哦”了一声,亲切地望着初江,然后瞥了一眼病历卡:“六十三岁吗?完全没有亲人?”
——虽然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很不幸,没想到神在最后指引你前来。
她剪成适当大小,紧贴在远藤不停嗡动的嘴巴和鼻子上,当丈夫脸孔晃动时,初江用座垫按在其上,以上半身压住。
看模样已将近七十岁、白发斑斑、身材矮瘦的须藤医师,很小心翼翼地检查已经微微浮现尸斑的尸体。
“话虽如此……”要次的脖子动了动,面向天花板,“没有健保卡,医院不可能会接受吧?”
如同答应要次的,初江此后仍每星期来三、四次。来的时刻都不同,有时候也只待个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左右就离去,但是有较多时间时,她会喂要次吃自己带来的饭菜。但,要次的食欲一直减低,初江每次前来,都能见到他显著的衰弱,甚至连上洗手间也要用爬的前往。
“爷爷,我经常在想,我会不会是为了奉献别人而出生的人呢?唯有在像这样让别人高兴时,我才会感到幸福,体验生命的喜悦。所以,以前的丈夫和孩子们仍活着时,我内心很充实……”
不久,等她又回来时,递给初江两张纸。
“他们和特定的寺院有签约,由公家出钱办理丧葬事宜。”便衣刑事回答,“放心,会将骨灰供祀在灵骨塔。”
“我全身像是虚脱般……”要次蹙眉,无力地叹息出声。
要次的声调忽然转为低沉。
“这么说,已经找到接回遗体的人?太好啦!”
初江第一次来这儿是距今大约一个半月前的五月上旬。起初,要次只是躺在被窝里用带刺的戒备眼神望着初江,不管她问什么都下回答。
“啊,空气又不流通了嘛!”
“坦白说,这点钱我可以替你付,但是,外子一向很啰嗦,对于金钱的进出会仔细查问,所以……”
六时四十分,远藤已经躺下二十分钟了。
“最好是容易消化的东西。”说完,远藤边抚摸肚皮边进入客厅。
没有人表示异议。
初江说明公寓的位置,并说会等他前来。
保险公司的调查员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被带去见院长。
“嗯。”
初江跑到超市,挑选了生鱼片、豆腐等易于消化、烹调起来又不会太花时间的东西。
“不会的……爷爷,你没有健保卡吗?”
走出公寓,已经下午三时了。
“进出陌生人的家,没有人要求就主动照顾,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又多花钱,也不管丈夫高兴与否的每天外出……你以为我不知道?”
平时,他偶尔才服用一颗安眠药,但是,初江刚才在食物里掺入三颗的分量,当然很快发挥药效。
初江从以前就知道此项惯例。
“你应该也知道的。”他张开缺牙的嘴巴,忽然发出自嘲似的笑声,“我的姓名是胡诌的,也没有申报户籍,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健保卡。在这广阔的东京,我就像是一粒沙尘!”
“真不好意思哩。”他沙哑地说。
“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但,房门常没有锁上总是危险,存款簿里还有一点钱呢。”初江边笑,边从手提包内取出存款簿和印章,以及两支钥匙,“这是本来的钥匙……”
“所以,我刚才两边都打过电话,他的妻子回小樽了,不过总算已经联络上,说要马上出发,今天之内会抵达东京。”
须藤医师站起身来。

5

远藤发出鼾声,熟睡着。
经过一次相亲,双方都同意这门婚事,三年前,初江再婚了。
“我想请问有关去世的病患之事。”他静静开口。
“来找我的是女性义工。”
初江做了比目鱼的生鱼片、凉拌、炒面、味噌汤和稀饭,都是远藤爱吃之物,但,舆平日不同的是,除了生鱼片外,其他食物中皆掺入极少量的白色粉末。
初江从厨房走向卧室,轻轻拉开纸门,蹑手蹑足的走近丈夫身旁,望着他的睡容。
“那么,动手术……”
“亦即是有财产了?”要次似有所了解地颔首。
(我总觉得,终有一天我也能够照顾你……)
年轻女性转身入内,没多久又回来了:“那位死者曾到我们医院诊疗过吧!”
第六天的七月二十九日星期四上午十时许,初江来时,一看,要次已经没有呼吸,肌肤也冰冷了。
初江在心中发誓,要把未能侍候早逝的丈夫之部分,倾尽全力地奉献给这人……
此时,初江已经替远藤换上新的睡袍,同时焚香插在枕畔。
“那实在可怜……这么说,你现在独自一个人?”
“依他的妻子所言,他是在朋友的公司上班,目前仍只是留职停薪……离家之前,他的生活和平常人相同。”
“没问题,我会照顾你的。”
初江走出卧室,拉上纸门。回到客厅后,她开始收拾餐盘,但,她的视线不停望向橱柜上的座钟。
“只是……大崎的服装超市正举办大拍卖……”
“……”
初江用淡漠的语气,说:“听他的太太说,也必须向公司呈报,所以希望开立两份死亡证明书。”
“现在还不要紧吗?”
“……”
“爷爷,你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呢?一定不只是单纯的疲累吧!”
“不,没有。只是我每次前来都发现又更瘦了些,也没有食欲,所以曾劝他去医院接受诊断,但他本人却表示可能是中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是的,大概四、五天前吧:或许是冥冥中已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吧?只是,离家出走的详细原因并没有告诉我。”
正好在这时,亲戚中有一对老夫妇向她提起和目前的丈夫之亲事,当时她已守了两年寡,四十二岁。
“不,他根本不需要照顾,坦白说,不管我替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另一位男人接腔:“你只要负责联络亲戚朋友就可以,其他事都交给我们处理。明天我们去医院拿死亡证明书,然后向区公所申报死亡,就能拿到火葬许可证了。”
“保险金额是五百万圆,数目不算太高,不过附带着癌症的保险契约,如果被保险人因罹患癌症而死亡,保险理赔金额将提高为两倍,而且在诊断出为癌症之时开始,必须支付住院费或在家疗养费。”
初江把一支钥匙放入要次枕畔装杂物的罐子里。
石川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次的事,是在初江表示自己是义工之后。
“似乎曾回去小樽的娘家,不过经常会来东京看看自己的家,亦即健保卡上的地址——北品川。”
男人们露出完全能够理解的神情,致哀。之后,询问打算在什么时候举行守灵夜和葬礼仪式。
“不,我想你一定搞错了。”石川似很可笑的反驳,“死者一直住在肮脏的公寓房间,正因为这样,还有人愿意照顾这种无依无靠的病人,才让我心中佩服呢!对了,好像是在去世前不久,才联络上他在北海道的妻子……”
“没兰系,我是喜欢才当义工的。”
“嘿!”对方深吸一口气。
“如果每天三餐都能喂你吃东西,应该还可以维持体力吧!但是,外子太唠叨了,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初江对着已几乎无法讲话的要次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反正,外子并不常外出,大多时间都在家里,却又没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所以我才决心开始当义工。”
“孩子呢?”
而,如她所说的,她每星期约莫来两次,很有耐心,非常机灵地做着必要的工作。看着之间,要次慢慢地受感动了,到最近,已经会主动开口打招呼。
进入刚刚的诊疗室时,石川院长正聚精会神看着贴在日光灯银幕上的X光照片。
清脆的声响让躺在靠墙被窝里的要次醒过来,他眩眼似的睁开被皱纹包围住的小眼睛,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认出是初江后,唇际浮现一抹笑意。
“不,很幸运的,在临去世之前,知道他离家出走的太太之住处,亦即,其实是他自行离家的。”初江低着头望着要次的脸,说。
“院长叫我稍后来拿死亡证明书。”
“在这里。记明远藤的死因是胃癌,所以符合该项理赔应该没错,但,我想请教的是,你何时诊断确定为癌症,因为必须追溯日期支付疗养费……”
约莫十五分钟后,辖区的便衣刑事和制服警员赶到,又过了四十多分钟,法医也来了。
工作是在服务台帮忙填写初诊的申请表,或照顾小儿科病患吃饭,整理送至病房的鲜花等等,本来打算每星期一次,不过很快就增加为二次、三次了。
“嗯。”
石川问明耍次的症状,又问他本人两、三个问题后,点点头:“我明白了,立刻进行检查。通常是要照胃镜,不过为了在一天之内完成,先做回音检测好了,因为如果胃内有东西就发不出回音了。”
这时,初江停止拉动吸尘器的动作,首次以稍严肃的口气,说:“不过,我并非为了财产才和远藤再婚的。当然,这样虽然可以免除生活的不安,但,事实上我是希望能够照顾他……”

6

“你过来一下。”护士在初江耳边低声说。
“骗人!”他以自心底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拿着手提包的初江全身。“一定又去当什么义工吧,我明明禁止,为什么你不停止?”
女性颉首后,再度转身入内。
由于丈夫的车超过道路中心线,所以也许是开车时打瞌睡吧!
她试问:“解剖之后,遗体怎么办?”
目前所使用的姓名渡要次也是自己取的,至于年龄,由于是昭和三年(一九二八年)出生,应该是六十五岁吧!
“那么,我还要回去诊疗病患,所以……”石川催促护士,匆匆站起身。
“不,也不是那样……”
“哦……可是,既然这样,岂非要照顾你先生?”
“是的,请你帮忙。”
“可是,你还很年轻的模样,光是孩子的事就够令你费心了,不是吗?”
由于继续说下去似乎马上会掉眼泪,初江闭嘴了。
初江把两张死亡证明书仔细放入手提包。
初江将食物放到盘子上,拿至要次枕边时,他忽然闷闷地转脸面对墙壁。
所以,把证明书交给葬仪社的人,请他们直接去区公所办理也应该可以,但,之所以不那样做,主要是石川外科医院开立的死亡证明书上,“死亡场所及类别”之栏是记入要次“品川区户越六丁目”的地址,并在“自宅”上画圈。
“啊,终于……对不起,我无法待在你身旁……可是,不像是很痛苦的样子,神情安详……”初江又自言自语似的边说,边替要次抹闭微睁的眼睑。

2

“是的,因为借我健保卡的人有妻子,万一被医师发现就不太好。”
“也没有那么年轻,都已四十多岁了。”
窗户一开,隔壁小工厂的噪音和梅雨季的湿气同时流入,但,至少室内通风了。初江这才松了一口气,以手上拿着的手帕代替扇子扇风,喘口气。
他虽然默默听着初江边做事边自言自语似的谈起自己的经历,不过,大概是有哪一部分内容引起他的兴趣吧!
两个念中学的儿子都热衷于棒球,每天早上带两餐份的便当上学,傍晚则抱着被汗水湿透的衬衫和制服回家。丈夫也经常加班,又喜欢河钓,因此假日还得准备丈夫的便当和帮忙整理钓具。
“是的,我是怕你会放在心上,才没有详细向你说明。”
她马上振作精神,走出公寓外,利用公用电话打到石川外科医院,接通院长后,她立刻告知:“终于死了!我昨夜来的时候,感觉上他精神很好,还以为能够支撑下去,但,刚刚前来……”
“请多多帮忙。”
“不,我只是……”
“五时左右再吃饭就行,我先打扫一下。”
“原来如此……依我推断,似罹患什么疾病,导致全身衰弱而死,不过因为生前我并未诊疗过,还是只好报警了。”
“是他本人告诉你的?”
锅里还留着他自己煮好的稀饭,却几乎未动过。
在对方的人抵达前,初江用热水开始擦拭远藤全身。边仔细擦干净,初江的眼眶里首度浮现泪影。
“区公所的社会福利课。他们对区内需要在家看护的孤独老人的状况似相当掌握,不过若是未申报户籍而未能受到生活照顾的人就很难查明了,但,只要有人调查,还是可以查出来……”
“他无亲无故,会送至区公所的社会福利委员会处理后事。”
“……”
“发现是癌症时已经太慢了,所以一直在家中疗养。去世前几天,精神一直都很好呢。”初江向男人们说明。“今天傍晚起,情况突然转坏,我打过电话给一直帮忙治疗的西品川的医师,他马上赶过来……不过,刚刚已经回去了。”
梅雨季结束,盛夏的酷暑袭来后,要次的身体更加速衰弱了,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不管初江什么时刻前来,他总是无力地躺着。
院长又补上一句:“如果有什么变化,再和我联络。”
“已经没有必要再照胃镜了。坦白说,太迟了。”
她家位于僻静的住宅区中,一百五十坪左右的土地上盖着和洋混合式的平房建筑。丈夫远藤弘市和已故的前妻在此生活了十几年,之后初江才住进。这个家和土地,以及另外两栋公寓(应该只能算是一般低级公寓),都是远藤自父母手中继承。
“坦白说,这人投保了本公司的寿险,受益人是其法定继承人。亦即是其妻子,她向我们申请理赔。”
要次曾说过的话在她耳鼓膜复苏了,初江的泪水夺眶而出。
女性找寻病历卡,不久就找到了,抽出,站起身。
中元节的假期刚过,医院里门庭若市。
至于证明书左半边,“死亡申报”内容则是初江填写。
“那么,他的妻子在哪里?”
初江送两人至门口,等对方的车子远去后,自己也离开公寓。
整理好被褥,初江双手合什。
再度回家时,远藤躺在榻榻米上看电视节目。
“没有食欲。”
“我明白了。那么,稍后找人来医院拿死亡证明书,拿着它去区公所,就可取得火葬许可证,能够在任何一处火葬场火化。”石川仿佛终于解决一件心事般,以机械般的语气说。
须藤静静颔首:“完全没有亲人吗?”
这时,远藤开始露出不满的神态。
“这听说是死者本人偶尔去他持有的公寓巡看时,忽然病况恶化,所以死于该处,他的妻子再找医师去……”
今天早上,初江把简单的午餐弄好、置于客厅桌上后,就悄悄出门,她想不到会这么晚才回来。
初江对石川说明:她拨健保卡上的电话号码时,正好回东京家里的要次之妻接听电话,她告诉对方要次的情况,但,可能是夫妻间已形同陌路吧!对方并未表示要马上赶过来,只给了她电话号码,表示如果到了危笃状态,请她打电话至北品川的家或小樽的娘家通知一声。
初江走近窗口,低声说:“我是义工,帮忙照顾孤单在家生活的老人……”
初江把远藤向住家附近的主治医师拿回的椭圆形白色安眠药之颗粒研磨成细粉状。
“你太常来这儿,邻居会以为你是我老婆,不是吗?”
“不行的,必须多吃才有体力。”
来到本州,他辗转于温泉区当临时工人,为了害怕被找到会被杀害,每次都用不同的化名,当然也不可能申报户籍。为此,他无法找到正式的职业,不过,单独一个男人总算还能够活下去。
初江带着存款簿和印章至邮局提领出必要的金额后,搭电车送至距离两站外的房东家后,回来了。
不管怎么赶,初江回到北品川的家中已经是下午四时过后。
“出车祸死了?”
身穿蓝色制服、五十岁左右的法医以他自己的方式仔细地进行验尸。
像这次的情形,石川在一个多月前曾详细检查过要次,六天前曾出诊,再加上事实上死因也毫无怀疑的余地,当然会主动开立死亡证明书了。
要次至石川外科医院接受检查的一个多月后,七月二十三日傍晚,初江打电话至医院,向院长说明目前的状态。
“是的,六月十六日。”
三十五岁左右到东京,主要是在小酒馆和餐厅工作,过了六十岁以后,才开始当临时工。幸好身强体壮,也早就习惯浪迹天涯的生活,更慢慢的连自己本来的姓名都已忘掉。
初江准备妥当时。远藤进来了,脱掉外衣,开始换穿上睡袍。
“反正,就因为这样,到医院也不必花太多钱,你可以不必担心,重要的是你得好好静养,增强体力,那样就一定会痊愈。以后,我还是会同样来照顾你。”
“说我老婆跑了也是为此?”
纸上左半边是“死亡申告”,右半边是“死亡证明”,左半边什么也没有记入,似乎是由遗属填写。右半边则记入出生年月日、姓名等等,“死亡年月日时分”写的是“七月二十九日上午五时左右”;“死亡场所及类别”是“户越六丁目的公寓自宅”;“死亡原因”的“⑴直接死囚”是“胃癌”,“⑵的⑴之原因”则为“不祥”。最后面则有石川院长的签名和盖章。
“是的,昨夜快十一时。”
“我明白了,我帮你查一下病历卡。”石川颔首,指示护士去拿病历卡,之后看着死亡证明书,说,“啊,这位病患没有亲人,最初是由义工陪同前来检查。”
事实上,她是昨天中午过后前来……
三月份之前还做临时工人,最近才因为身体很疲累而休息!!这是要次自己说的。
其实,“死亡证明书”已在我手上,今天渡要次死后,我就去西品川的石川外科医院拿到了——初江心想。
“不,远藤应该是在北品川的家中疗养。”
五年前的秋天,丈夫三十九岁、两个儿子念中学二年级和一年级时,这样的生活突然被切断了。丈夫难得大清早开车带两个儿子出去钓鱼,结果在青梅街道和砂石车正面撞上了。
男人在服务台递出名片,要求和院长见面。名片上,他的姓名旁印有某大人寿保险公司名称,以及“调查部”三个字。
远藤之所以沉默寡言,看起来很温柔,乃是因他对一切事物皆漠不关心,而且会讨厌妻子关怀则源自他是极端吝啬之人——这是婚后不到半年,初江就已发觉的。
两日后的六月十六曰早上,初江带要次至西品川二丁目的“石川外科医院”。这儿正好位于要次的住处所在之户越六丁目和初江在北品川五丁目的家之间。从要次的住处必须搭乘计程车前来,不过初江曾听人说过,这家医院的院长待人亲切。而且医术高明。
“就算动手术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反正余日已不多。还好,或许该算是幸运吧!目前似乎未发作特别剧痛和痉挛,我认为一切归诸于自然最好。”
“好呀!可能是今天太热了吧!”初江回答时仍旧没有看对方。
三个人几乎是当场死亡。
约莫过了三个星期后的八月中旬某个下午,一位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穿灰西装、感觉上很寻常的男人推开西品川的石川外科医院大门。

3

出生为上班族家庭长女的初江,短期大学毕业后,在都内的电机制品销售公司就职。双亲在高龄才生下她,在照顾父母直到他们去世之后,二十六岁时嫁给小她一岁的公司同事。
桌上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可能是肚子不舒服而缺乏食欲吧:但,看这情形,现在肚子应该很饿才对。
“我刚刚顺便配制一支钥匙了,以后我有钥匙可以开门,所以你平常要把房门销上。”
“这……”
替要次量脉搏,又翻开眼睑看过后,石川朝着遗体低头致哀,然后回头望向初江:“你说昨夜来看过?”
初江回答当时使用的健保卡上的姓名。
躺在被窝里,耍次乏力地闭着眼,突然,眼睛睁开,略微蹙眉望向初江:“没有健保卡,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初江在候诊室看了一个乡小时的电视节目。不久,护士扶着要次回来了。要次似已筋疲力竭,躺在长椅上。
八时过后。葬仪社两位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来了。
最近几天,他有点拉肚子,再加上天气燥热,体力差了很多,连每天半散步的到自己的公寓去巡一圈的习惯,有时候也中止了。但,初江却几乎每天都会去看要次一趟。当然,他不可能会不知道。
“你的任性实在令人无法忍受!我今天坦白告诉你,以后绝不准再出去当什么义工。”
初江灿笑着回头:“午安!爷爷,今天心情如何?”
“病患本人说是胃溃疡。”石川开口,“但,胃中央有处相当大的癌细胞,像这种发生于中央部位的癌,不太会引起症状出现,经常延迟发现。所以,四周的淋巴节也已肿胀,更可能已移转至肝。”
须藤医师自己走出公寓外,利用公用电话报警。
夏树静子:出生于东京。庆患大学求学期间,以五十岚静子名义发表《擦身而过的死亡》,成为一九六〇年江户川乱步奖的候补作。毕业后,执笔创作NHK电视台的《猫知道》等剧本,一九六二年,以夏树忍之名发表《玻璃的羁绊》踏入推理文坛。翌年结婚,停笔七年后,一九六九年再度以《天使已消失》入选乱步奖候补,一九七三年,终于以《第一发》获颁第二十六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其作品擅用女性特有的心理刻划,并且掺入社会性的题材,极为受欢迎。
(今后,我更加能够随心所欲去做了,说不定我就是为了奉献别人才出生来这个世间的呢,这样照顾别人、让别人高兴,那就是我的生存价值。)
“不……曾经结过婚,不过妻子离家出走。”初江沉吟片刻,回答。
她在心里喃喃自语:接下来这几天,我本来就想待在家里的哩!
“辛苦你了。”在场诸人异口同声说。
剩下单独一个人的初江回自己以前上班、也就是丈夫任职的公司兼职。丈夫留有不少的抚恤金和退休金,再加上独自一个女人,这样生活已经不必愁了。
“我还有一些邮局存款……存款簿和印章放在那边……”要次用瘦削的手指指着房间角落的五斗柜。
“我知道了,稍后我会过去。”
警方在检查过房内之后,和须藤医师一样问初江问题,初江也同样回答了。
走出门外,他才低声告诉初江:“癌细胞目前已扩散至全身,即使这样,到这种末期症状却不会感觉疼痛的病患实在太少了,这或许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我看,这位病患会继续愈来愈衰弱,终至死亡。”
“看起来好像很虚弱,要带他去医院已经不可能,能够请你前来诊断吗?”
“他有两栋小型公寓,自己又另外有房子,所以不愁吃穿。在五十五岁之前,他好像也是上班族,但是退休后就靠着管理公寓生活。”
“义工?”调查员眉间的皱纹加深了,摇头,不解似的说,“奇怪!死者自己有房子,还持有两栋公寓,相当有财产的,而且又有妻子,应该不需要找义工……”
但是……
初江故意让声音哽咽,低着头。
中等身材的远藤,总是把稀疏的白发梳理整齐,在相亲席上沉默寡言,也很有礼貌。听说他的身体并不是很健康,初江想像:这个人一定很孤独、寂寞吧,而且,老伴约两年前去世,孤单一人的境遇也和自己酷似。
远藤在六时之前吃过晚饭,不到十五分钟后就开始频频打呵欠了。

4

“义工?”
通常,对于医师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诊疗过的遗体,必须报警请求验尸。但,实际上,若是曾经诊疗过的病患,而且死因没有可疑之点,就不会一定报警,会直接开立死亡证明书。
初江拿了一个座垫至枕边,然后又去拿自己放在纸门外的东西,是厨房的保鲜膜。
“怎么啦?不想吃吗?”
听初江表示希望自己申报丈夫的死亡,葬仪社的男人也毫无怀疑。
有人来访时,要次也不太可能走到门口,所以决定房租由初江送至房东家,至于水电、瓦斯,因为包括在房租内,没必要再奔波缴纳。
前天,他曾告诉过初江:他是出生于北海道小樽附近的渔村,因为会严重晕船而厌恶捕鱼,至附近温泉区的旅馆工作。本性好赌,二十七岁时和流氓打麻将,欠下一大笔赌债,再加上当时在一起的女人竟然是同一流氓组织的成员,在感到性命会有危险时,偷偷离开了。
“所以你才来我这儿?”注视着天花板的要次情何以堪似的呻吟出声。
从翌日起,初江每天一定都会找出时间来探望要次,在他的状况稍好之时,还会很有耐心地喂他吃自己带来的蔬菜汤。
但,孤独令人无法忍耐。更正确的说,没有人需要她照顾的生活,使她陷入几近神经衰弱的欲求不满和情绪下安。
“该怎么说呢……”
远藤没回答。

7

“至少好了一点吧?”
“因为,你们这儿是距离最近的医院,能请医师过去看一下吗?”
六月十六日要次去接受检查时是使用远藤的健保卡,所以医院也有“远藤弘市”的病历卡,当然死亡证明书上的姓名也是他。
——不,我只是为了补偿你。
“但是,等到共同生活时,我才发现他根本是完全不需要我费心之人,当时简直吓了一跳……”
“不,老实说,我借用了认识者之一的健保卡。正好年龄和爷爷差不多。”
这天晚间七时半,初江打电话给区内的葬仪社。
或许是注意到初江在认真做事时嘴里哼着歌,要次发出掺杂着叹息的难以言喻声音,说:“太太,你真的很勤劳呢!自己也有家吧?”
“假定当时他精神很好,那么应该是今天早上去世。”石川环顾室内,“这人没有亲人吗?”
“这位爷爷是没有家人、孤单生活的老人,我是义工,有时会去照顾他……”初江说明一切。
“原来如此,我还感到惊讶呢!心想你怎会连这种事都知道?”要次哭笑不得地嘴唇扭曲,“不,我虽然曾有可算是老婆的女人,伹却在还未能办理婚姻登记时就离开了……”
对方姓名是远藤弘市,当时六十岁,大她十八岁。一年半前妻子病殁,没有儿女,也无较亲近的亲戚。
“也差不多。”
“男人也有任何事都能自己做的吗?”
初江从要次的衣服中挑选较小且合身的开襟衬衫和长裤替要次换上,下车后,扶着他进入诊疗室。
(我本来希望能好好的服侍你的……好好照顾你,希望能够白首偕老……)
“我看最好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什么姓名呢?”
接着,她擦拭脸上的汗水,收好手帕,开始先清洗流理台内堆放的碗盘。
“……”
“嗯,这要看个人的不同……有可能两、三星期就死亡,也可能拖过一个月……”
初江进入卧室在地板铺被,远藤一向讨厌睡床铺,平常他认为冷气对身体不太好,再加上为了节约用电,除非他同意,否则不开冷气,但,今天初江却主动默默地扭开冷气开关,调至弱冷。
初江再度扶着要次搭计程车回公寓。
远藤虽然没有会闻讯立刻赶来奔丧的近亲,却有几位远亲和两、三位朋友,但是目前连络他们已经来不及,所以最后决定明晚举行守灵夜,后天举行葬礼。
对方脸上的肉愈来愈少,这让初江心中深受震撼。本来,要次的脸就很黑,而且满是皱纹,感觉上没有那样强烈的憔悴,但,初江每来一次,他的眼窝就愈低陷,颧骨也愈突出,至今已经只剩皮包骨了,土灰色的肌肤毫无光泽。
“你是从何处知道我的事?”
法医也向须藤确认两、三个问题后,说:“依验尸的结果,并未发现任何疑点,应该是因病死亡没错,但,毕竟是孤单生活,详细情形也下清楚,万一是传染性疾病就麻烦,为求慎重起见,还是必须送去解剖。”
几乎已经没有银色光泽的头发垂覆额际,苍白的脸孔一开始就双眉紧锁,而等认出初江的瞬间,神情更显得冷竣了。
“可是,死亡场所是户越。”石川指着该栏,说。
“我心想,与其在大医院,说不定社会上还有更需要别人帮助之人……”
“最初,我是听说以前单身时参加的插花社团的团员在都内的医院当义工,就加入了……”
她也知道在距离约莫两百公尺外的住宅区内有一家“须藤内科医院”,是灰色屋瓦的日式双层楼建筑,古老的住宅外挂着医院的招牌。
“好吧!今天我下班后顺道过去看看。”
之后,远藤躺下,初江帮他盖上凉被。远藤沉默无语,又再度打呵欠,闭上眼。他本来就是任何事皆不自己动手,却也绝对不会说“谢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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