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Run
作者:程可
“如果明天真的找到了,那就只能说再见了,葵。”这是泰辅无法说出口的话。
“是他们忘记带走的?”
“这是你们学校?”泰辅拿着一本小的相册,指着其中一张问夏绪。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到底和葵,和这个照片有什么关系?”
某天晚上,从浴室出来准备接电话的葵,听见了泰辅在电话机中的留言。
“啊,今天就去吃拉面好了,工作也结束了。”夏绪最后一个走出现场,她伸了个懒腰,和他们讨论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喂。”夏绪稳定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接起来电话。
最后还是泰辅先说了话:“明天去我家吃煎饺吧,叫上葵。”
也就是说,这里就是井上一郎被害那晚来过的地方。
“是来之前就喝的……”
葵的心跳漏了一拍,心脏仿佛悬在半空中一样,她知道夏绪说了谎。因为昨夜,她清楚地知道夏绪接近凌晨三点半才回到家。葵叫自己不要乱想,她希望这只是夏绪的一个善意隐瞒,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泰辅拿过最上面那本,仔细翻阅起来:在公园里玩闹的小孩,坐在地铁上打瞌睡的老人,在公园深处分吃午餐的流浪汉,放学回家途中一起买冰激凌的高中生,把孩子扛在肩头看烟火的爸爸。
隔天中午,葵结束了杂志的拍摄工作后,赶着回家帮夏绪收拾房间。
“你真是……”夏绪拿过桌子上的书,下意识就要打上去,但看见泰辅的妈妈走过来,只好收手,朝葵坐的地方走去。
“别问了,明天再告诉你,我知道你有她家的钥匙。”
记事本上的条目非常清晰,看来这个井上一郎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夜宵”这一栏的旁边,还写了个电话号码,但是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之下记录的。
每个月领到的零用钱并不多,加上夏绪经常买一些女生的小玩意,能积下来的就更少了。她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空信封,然后把为数不多的几张纸币和一些零碎硬币都装进去。周六的傍晚,她带着这个小信封,独自一人等在了那家照相馆外面。
“夏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每次都这样,才几个星期就闹到要分开了。”
虽然井上一郎已经被杀害了,但是他的画展并未取消,而是请了他生前的好友到场欣赏,这是他留给世间最后的风景。夏绪和泰辅也在画展现场,正在调查井上案子的他们,是来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你准备告白吗?”虽然是笑着问出口,夏绪的声音却微微有些失常。
黑板上残留的白色粉笔印迹,操场上正在跑步的学生,夕阳下泛黄的校园,公告栏上贴的“互相爱护”的宣传单,班级里养的小金鱼……有很多很多事物,却没有一张人物。泰辅正准备放下这本相册,却在那棵盛放的樱花树右边,找到了那张照片。
呐,葵。你真的很狡猾,如果你选择永远也不原谅我,如果就此怨恨我一辈子,也许我不会为你流下这么多眼泪,也许我不会感到如此悲从中来,这样我也就永远无法承认那件事了。但是现在……
“到底该怎么做呢?”她对着沙发旁空着的位子,轻声发问。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罢了。”看着一脸不甘,又蹲下去仔细检查尸体的泰辅,夏绪稍微缓和了语气说道。
“就算你不这样做,我也一定会帮你的啊。”葵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样说着,默默收起了照片,把这个装着黑暗秘密的纸袋放进夏绪的抽屉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电梯缓慢地下降,此时三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泰辅从刚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后,就独自思考着。葵的脸色也不太好,她盯着不断减少的楼层数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夏绪依然在说话,却只是不断重复着枯燥无味的话题,一刻也不让自己停歇。
“大概是小学六年级吧,我记不清楚了。”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夏绪工作之后。夏绪是搜查科的警员,因为葵的住处离警局非常近,她就搬过去合住。然后在第二年的夏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柜台里站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一男一女穿着相同样式的制服,夏绪心里暗想,大概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这个咖啡馆为了营造暧昧气氛,尽量减少整个空间的照明,客人的脸应该不会被记得很清楚。
“夏绪,又是樱井彩那帮人吧?”葵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加速流淌,她把包往地上一摔,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那帮混蛋!”说罢立刻转身跑起来。
“喂,夏绪……”此刻复杂的心情,已经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夏绪从咖啡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她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抛,立刻回到了自己房间。同住的葵昨天才出差回来,此刻已经睡下了,夏绪没有喊醒她的意思,独自一人靠在床的一角,用被子蒙住自己。她拿过桌上的纸巾,拼命擦拭自己的脸颊,然后是手臂,接着又抽出几张纸,用力擦拭自己的身体。刚刚才和井上见过面,他对夏绪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但是夏绪没办法拒绝,只得忍住想吐的冲动全部满足他。
照片里的夏绪还是初中生的模样,这让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赶紧把小袋子里其余的东西也倒出来,在一张小纸片上,被标注了“荷田夏绪”几个字,最下面那行是摄影师的名字——井上一郎!
“我……我在SUB喝酒,头很昏,你来陪我嘛,我回不了家。”
故事本该到这里结束,但是很可惜,这只是某个人拼命创造出的真相,潘多拉的宝盒并未打开。
“是因为那个吗?”
隔天夏绪因为新案子的调查,回来得有些晚。葵吃着盘子里的咖喱鸡肉饭,她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咸了,所以起身倒了两杯水,分别放在了自己和夏绪面前。
“干脆我去学拳击好了,那帮女生真是混蛋。”夏绪正在帮葵处理伤口,她听见葵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却在计划着另一件事——总是依赖着葵的她,希望这一次也可以为了葵去试试看。
“哦,对了,”助理朝夏绪这里走过来,皱起眉头问,“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黑色记事本?老板有个习惯,什么东西都会记在本子上。”
“不可能不可能,这种大编辑和你能有什么交集。”夏绪在一旁嘲讽地挥挥手,又仔细朝记事本看去。
“当时只拿走了葵和井上的合照,她让我把照片放进去给你。”
“这次死的还是个大人物,叫井上一郎,是艺术工作者,好像还挺有名气的。”
“你确定?”
“说是案子有了进展,我们要回去一趟。”夏绪挂了电话,一脸抱歉地看着葵。葵摇手表示没关系,推着夏绪的后背催促他们赶快回去。
夏绪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杂志,凑了过来,却在看见照片的那刻,整个人彻底僵住。
佐藤葵其实没有睡着,她靠着自己房间的门,听见夏绪接连不断的哭泣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门,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安慰。
不过按照惯例,夏绪还是拿出口袋里井上一郎的照片,用手机的照明灯往上面打了光,摊在柜台的桌面上,同时对两人说明了自己和泰辅的来意。
“哈?为什么?”夏绪套上拖鞋,小声地询问,还好葵在较远的地方坐下了。
“我们明天去她家,当然是要瞒着她。”
“快点进去啊。”这是泰辅的声音,不过却是从背后传来,原来他也才到家。
“结果还是三个人一起来现场了。”夏绪在车子里还在念叨,说只要泰辅上楼就行了,但是葵很好奇,所以拉着夏绪也跟着去了现场。
正在收拾餐桌的葵,听见这句话才真正觉得不对。以前的葵,就算是抱怨,也不会一直说个不停,而今天的她简直就像一直在强调,昨晚是如何被吵醒的,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让自己发现她在说谎?
葵系好鞋带,朝半躺在床上的夏绪挥挥手:“你别看漫画了,先把书架上那个蓝皮的外语笔记本拿出看看。”
“到底什么原因我不管,反正真相由你们调查,老板一出事,杂志和画展都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先离开了,”她说着从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组长,“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给我。”

第六回

第二回

“哦,这样啊。”夏绪对那个女生笑笑,然后接过护身符,装进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泰辅,你回家记得打电话给我,提醒我明天一早先带这个去化验室那里。”
“可以这么说吧,这个牌子旁边的景物,也因为光线的变化展现出不同的样子,”葵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摆在夏绪面前对比给她看,“不同对吧,很有趣吧?”
“我想应该是不小心掉的,你看上面的线。”女生用手抓着已经被磨断的红绳,摆在夏绪的面前,“这个护身符应该是在大鸟神社求的,我以前去那里的时候也求过一个,上面的红绳子很容易断,如果是挂在包上,很有可能就会掉了。”
“哦,欢迎回来。”夏绪的声音听不出语调上的变化,葵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她没在意,进屋把果汁分给夏绪。
“哎?”夏绪停顿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所以你是想拍一组落日下的图?”
组长懒得解释,耸耸肩继续观察房里的情况。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他们正向三丁目的一个咖啡馆赶过去。久久没有人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夏绪并没有像葵那样发出疑问,不在意地叹了口气:“泰辅这家伙,总是说发现了什么,但是从来也没破过案,你就给我安分地去找人事联络簿吧。”说罢伸手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
“上次在动物园,我看你很喜欢那只小猴子,一直盯着它看,就顺便给你们留了影。”
“是最近红起来的便当店,口味很不错,而且会根据个人不同的口味,有创新的菜肴,多是西式的。每次还会附送一些温馨的小玩意,还有情侣便当等一些特色便当。”夏绪在一旁解释。
“那这次的宵夜,一定就是他和别人一起吃的,”泰辅在大家都无声思考的时候,开口了,“比方说是喜欢的人,对方一定要吃的话,肯定会依着对方点的。”
‘咔嚓’一声,是开门的声音,却如此小心翼翼。
“好奇怪,”泰辅打断了葵的话,一脸认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夏绪不知如何对答,只能等着他继续推理,她看着地上的相册,痛苦的感觉一阵一阵向上涌。
“但是真的很奇怪,”泰辅依然唠叨着,然后戴上手套,翻看井上抽屉的资料夹,最后在其中一个小袋子里找到了人事联络簿。
——我和井上上个月才认识,又不熟,就没想告诉你了。
果然,泰辅在看见葵穿着鞋子直接进入房间的时候,就说了“好奇怪”。
刚走到公寓门口,先是夏绪的手机响起来,接着又是泰辅的。
“那以前都拍什么呢?”
桌上胡乱堆着几摞杂志,葵按照假名的读音给它们分了类,床头的一本小杂志里,却夹着一份过大的东西,导致杂志都合不拢了。葵抽出杂志里的东西,是厚厚一叠相片,被装在一个白色的纸袋里,她有些好奇地把这些相片倒在了床上。
在明白了夏绪就是杀害井上的凶手这个真相之后,葵开始为了掩盖事实做准备。正在苦恼到底要怎样才能帮助夏绪脱险的时候,她从泰辅对井上画作的评论里想到了办法。那组图,其实是井上在年轻时创作的,在很久之前,葵的友人看见这幅画的时候,也曾经觉得很奇怪,她知道是因为鞋子的原因。
大学时代,夏绪和葵每星期都会见一次面。不管多忙,两人都会挑时间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天。
“这样啊……”葵歪着脑袋想了想,做出对他没有印象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掀起了千层浪,这个井上应该算是她的第一任老师,不过当时夏绪一直不鼓励葵去找他学习,所以现在也只好表现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夏绪,还有泰辅也在啊。”
从电话机传出的声音由于被挤压得过细,显得非常奇怪,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对,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单单是因为声音,那是一种无望感夹杂着恐惧包裹而来。逐渐冷静下来之后,葵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抽屉,开始翻找起来。
“照片?”
“夏绪,我们也和泰辅一起去现场吧。”那时的葵故意装出对现场很有兴趣的样子,她不断催促夏绪一起去现场。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给泰辅制造错觉,让他认为自己和井上早就认识。
家里暖黄的灯光,把气氛衬托得很柔和,泰辅看着不远处正开心微笑着的两人,心中一阵心酸。他转过头去,脸色立刻暗了下来,就算紧紧地咬住嘴唇,也无法抑制想要流泪的冲动。
“谢谢,”夏绪的心情随之变好,脸上也洋溢起笑容,她拿着照片抱了抱葵,“真是太可爱了,这只小猴子。”
井上一郎的父母都已经过世,现在还没结婚的他,并没有亲人在身边,所以组长通知了他的助理来现场认尸。助理很快赶了过来,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看起来精明能干。就算在这样骇人的突发状况下,她还是化着一脸精致的妆容,穿着标准的黑色职业套装,镇定地回答组长的问题。
荷田夏绪到达事发现场,是快六点的事了,天色已经亮了大半,同行的还有一样身为搜查科警员的同事野口泰辅。死者是住在这幢豪华公寓四层的单身男性井上一郎,他的邻居在出门晨跑时,发现井上家的大门敞开,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便进屋查看,就是那时发现了井上的尸体,随即迅速报了警。
“照片?”
“那为什么?别随便扯个理由。”
“你们就这么一直冷战没问题吗?”葵用小勺搅了搅杯子里的奶咖,声音波澜不惊。
葵先迈开步伐走进去,“这就是和警察住在一起的福利啊。”她直接停在内厅的中心,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玻璃柜上的木质雕刻。
画面里记录的都是一些温暖的生活场景,虽然都是随处可见的平常之物,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愿意不停往下翻看。
“你什么时候拍的?”
夏绪听见了这个轻微的开门声,但这个声音,却使此刻的她更加烦躁起来。
这天葵睡得很晚,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直到凌晨两点才回房间。但是电视频道一直停在导购台,通过音响传出的夸张的声音,并没有令气氛缓和多少。葵微微咬着嘴唇思考着,一再地考虑着,身边不安的气息令她连壁灯都不敢关,就这么僵硬地缩在沙发上。
让我无法与你坦诚相对,不断逃离你的原因,大概就是:
“他身上的酒味很重。”
那是一本病历本,却又不像平常高中生拥有的那种,由社区保健院统一核发的病历。
夏绪刚准备进门,泰辅却突然拉过她,和她耳语起来。
“闭嘴。”那个男人毫不客气地吼过来,他又对着电话应答了两句,心情好像变得很差。
紧接而来的一场混战,和上次葵帮夏绪打架并没有什么不同。夏绪只能在一旁看着,就算被打得已经流血却还是不哭不喊的葵。她们从小就是这样,葵来扮演保护夏绪的角色,一次又一次地挡在她前面,眼神冷峻丝毫不动摇。
“早就过去了。”
“嗯,还要桔子汁,快点回来啊。”
“来的名人还真多啊!”夏绪混迹在人群中,看着来往的人脸上是何种神色。
夏绪还未醒透,余困令她眯起双眼,已经做完了现场的指纹收集工作,她稍作休息,听着一旁的泰辅和刚到不久的组长介绍情况。
夏绪听着助理的话,觉得很不舒服。但是照助理的话说,这位井上一郎,应该属于宁可开几个小时的车,去吃一顿昂贵宵夜,也不会进一家普通便当店的人,那么记事本上的电话要怎么解释?
这个看似平静温暖的家里,其实早已寒气逼人,无论是葵还是夏绪,都清楚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们静默着,依旧互相取暖,丝毫不去考虑不断迫近的分离。这么说又不对,因为荷田夏绪,其实也急切地想要脱离葵,她已经无法承受这份温柔,一次次地逃离却又回到原点,现在她终于做出了最后的选择,那就是完全的舍弃,只有这样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就是这里吗?那个杀人现场。”葵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屋子问,泰辅已经早一步打开了门。
“嗯,还是想试试看。”
咖啡馆从外面看根本不像在营业,黑洞洞的像会把人吸进去。内厅的照明条件也很差,灯光是暗黄色的,连人的脸都看不清楚。
泰辅打开手机,看着刚刚井上助理发来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心里再次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那件事问清楚。
中计了啊。葵在心里这样想着,计划制造出决定性证据,让事情赶快结束。
“那就要看那个护身符的化验结果了,葵之前来警局的时候,我们有让她留过指纹吧?当时不过只是开玩笑说以后可能会用到,但是现在……”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佐藤葵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单反相机,她总是把它带在身边,对着看似枯燥的景致重复拍摄,往往这时,站在葵身边的夏绪总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艺术家的脾气都很差啊。”葵想到夏绪之前说过的话,安慰失落的自己,“算了吧,”她轻叹一口气,然后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组长盯着电话线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井上一郎的尸体,自言自语般地开口:“井上长得这么胖,一个女人很难轻易勒死他,会有同伙吗?”
摄影师看了夏绪两眼,然后伸手拿过信封打开看了看,但是下一秒就笑了出来:“小姑娘,这点钱还不够叔叔吃一顿饭呢。”信封被重重地摔回去。
“是咖喱,我也刚回来没多久,就随便做了点。”
“因为我想帮她,但是必须先确认。”泰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某个决定一样。
“我……”
葵和夏绪从小学开始就是朋友,两人的友情一直维系至今。葵现在是杂志摄影师,剪着短发,穿着宽大的格子衬衣和黑色长裤的她,看起来更像是长相清秀的男生。她和夏绪不同,从小就不喜欢和女生一起讨论八卦,总是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和夏绪的感情却出乎意料的好,每每夏绪遇到困难,都是她出面解决。有时候夏绪会想,这样平稳地维系了超过十年的友情,一定是因为葵那种不争不抢,总是看得很淡的性格。
“抱歉,今天本该我准备晚餐的。”夏绪双手合十表示歉意,然后闻着厨房飘来的香味连声说着“好香”。
夏绪和葵到泰辅家的时候,是他妹妹美雪开的门。
荷田夏绪和野口泰辅在一起去山梨县工作了两年之后,在今年春天举行了婚礼。佐藤葵的事情发生后,泰辅和夏绪一度被笼罩在异常消极的情绪里,泰辅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并且是他亲自告发了葵,而夏绪,则是失去了陪伴在自己左右超过十年的最好朋友。
泰辅回过头来,脸上扬起了讨好的笑容:“已经和组长请假了,用了我们每月的补休。”
“真的?”
泰辅有些紧张地看着夏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之前我去看过葵一次,那时候还是有点放不下她。葵对我说,如果哪天你愿意原谅她了,就把这个给你。”
那时的佐藤葵,感到深深的寒骨,原来夏绪已经决绝地挖好了坟墓,而唯一能够解救夏绪的办法,就是葵自己代替她飞身而下。
那还是中学时候的葵,她身旁站着的是,死者井上一郎。
“……”
葵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起对方的衣领,狠狠地说:“要走你走!”
那个男人,那个曾经在夏绪初一的时候,以教授葵摄影作为条件,利用她拍了某套照片的井上一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原本已经消退得快要找不到一点痕迹的过去,突然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在通向公园的那条细长的阶梯下方,葵找到了樱井彩那帮女生,她们靠在银色的扶手上聊天,有些人还抽着烟。
和泰辅相爱之后,夏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那种自己曾经觉得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温暖。当她看见为自己撑伞的泰辅,看见紧张地向她求婚的泰辅,以为终于可以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但是她没有预料到,自己心中的不安其实丝毫未减,就算是靠在泰辅的怀里入睡,也无法睡得很沉,梦里自己不断追逐的影子,总是那么轻易就碎裂在刺眼的阳光下。
“你就不要去了啊,已经有两个月了,人家都不答应教你。”
“喔喔,这不是佐藤葵吗?上次被揍得还不够?”染着黄色头发的女生首先开始起哄,她朝葵和夏绪站的地方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转过脸去继续说笑。
——喜欢着你,从未改变地喜欢着你。
“那为什么上次和你说案子的时候,不告诉我?”夏绪有些不满,竟然会在这里碰见葵,而且明明葵知道自己在调查这个案子,却什么也没说。
不知是哪种鬼怪心理在夏绪心中作祟,每每和葵在一起,她总忍不住要提到自己的男友。夏绪在大学已经开始恋爱,但是每次都不能长时间和对方在一起。她还记得葵的秘密,但是葵从来也没有和她提起过,夏绪不愿意让这段友情消失,打算就这么混沌地维持好朋友关系。
“嗯,”葵轻轻点头表示回应,然后转身和夏绪说话,“上个月和他一起拍过片,所以也收到了邀请函,我还在想你应该也在呢。”

第四回

“干吗让葵去现场,你自己去。”夏绪完全不看他们,低头皱起了眉,然后压低声音说了句“没出息”。
门口的警员拿着一个密封袋进来,他把袋子放到助理面前询问是否是她要找的。
“我们去喝一杯吧?”井上一郎用轻佻的语气发出邀请,双手搂过夏绪的腰,接着对她耳语,“你当年的照片拍得太出色了,我到现在连底片都舍不得丢呢。”
公寓的灯黑着,父母应该还没有下班。葵在通勤包里翻找着钥匙,却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她,她眯起双眼在黑暗中寻找起来,然后发现了靠坐在楼道旁边的夏绪。
夏绪在房间里应答,大概因为有些大型家具已经搬走了,声音还带着点回声。
这是再也无法掩盖,却永远也不能对你说出口的话了。
当年泰辅发现了葵与井上的合影时,夏绪就知道葵已经先一步回来过。这本相册里的相片是葵和夏绪一起放进去的,因为夏绪从初一那件事之后就开始惧怕摄影,所以从来不让葵拍她。樱花树下的合照,还是因为那时快要毕业了,某位老师看见葵手里拿着相机,一定要让她们合一次影,才会有的。
“是什么呢?”夏绪嘴里小声念叨着,翻开了第一页,她就这么毫无目地看了下去,但是某一页上印着的墨色文字,却如同钩子一样牢牢地扒在她心上——性别认知障碍症。
“还不回家吗?阿姨不担……”葵几步并做一步,来到夏绪面前,却因为走道里的灯光看清了夏绪布满青紫瘀伤的脸,瞬间僵在那里。
木质架子上摆放着一个电子闹钟,荧光的数字显示已经快要到一点了。夏绪重又换好衣服,穿上鞋,她微微转头朝屋里看去,葵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组长拿出记录本稍作记录,一边又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这个就不用多计较了,大概他昨晚就是点了这个便当做宵夜吧。”
“不知道,我又不喜欢摄影。葵你今天还要去吗?”
泰辅和夏绪才回到警局,立刻就被分配了任务。说是在查便当店那条线的警员,经过反复核对,确定了三个井上当晚可能去的场所,这有可能是井上与凶手最后见面的地方。

第三回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夏绪有将近两星期的时间,都住在葵家。当时成绩异常出色的葵,当起了夏绪的补课老师,但是两人在一起反倒无法静下心来学习,不是讨论刚买回来的漫画,就是一起翻看葵新收到的杂志。那时的葵,已经开始为一些小杂志提供摄影作品,日子缓慢又美好地前行着,连夏绪都快要忘记了,在初一盛夏的夜晚所发生的事。
“一般人在现场,得到了允许进入的许可之后,还会踌躇一下,问是否需要换鞋子。大概怕会影响到调查,”泰辅停顿一下,像是在回忆当时的事,“井上家的鞋架就在门旁边,是非常显眼的位置,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会想到换鞋的问题,那种情况下,就算是和案件没有关系的人,为了避嫌应该也会首先考虑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更为妥当。
“我回来了。”葵从外面推门进来。
“哟。”正在葵工作的杂志拍摄地附近逗留的夏绪,听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打招呼。

最终回

夏绪将右手边的窗户关上,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凉。刚进房间的时候,因为实在受不了那股难闻的气味,所以才开窗通风。她拍了拍泰辅,指着地上井上的尸体说:“我也觉得杀人的是个女的,但是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你看,他连鞋子都没脱就进房间了,而且我们才来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臭味,”夏绪掠了掠耳边的碎发,抬眼看向泰辅,“像这种有身份的大人物,怎么会轻易和男人喝个烂醉,就算是会吧,为了自己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会在同性面前尽量表现得很有素养。只有在约会比自己身份低的情人时,才会这么放松警惕,让她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自己回家也是很正常的。
“那……葵……”泰辅转身看向身边的葵,准备接受她的提议。但这时的葵,满脸担忧地看着快速离开的夏绪,马上就追了过去,完全忽略了泰辅的存在。
“我还以为……”夏绪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她一直以为葵拿走了她们之间唯一一张合影,换上会葬送自己一生的与井上的合照,就是为了告诉夏绪,这是在帮她最后一次,过去的种种也一并消失。
“应该不会错,”那个男生稍一偏头,双眼盯着照片回忆着,“这位先生当时出去拿了一次东西,回来的时候问我要了咖啡里需要加的奶糖包,但是他一次要了六包,我觉得有些奇怪,就抬头看了他一下,虽然光线不好,但是我记得他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因为比较特殊,所以记下来了。”
21:00在《SUNROOM》和出版社商谈,结束后去画展现场查看布置情况。
——上个月和他一起拍过片,所以也收到了邀请函,我还在想你应该也在呢。
乘山手线从千代田到上野,用不了多少时间,中午还没过,夏绪和泰辅就已经到了。他们先在洋食店吃了洋葱肉酱盖饭,然后前往葵在三丁目的家。
“你那个朋友,我教她摄影,”他又来回看了夏绪几眼,“不要你的钱,但是叔叔现在也有困难,你就帮叔叔拍套照片吧。”
“我……我还要去案发现场拿个东西,组……组长说要看井上的人事联络簿,今天助理打电话来,说……说井上有一本联络簿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泰辅一回答葵的话,立刻结巴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夏绪忍住刚刚那一瞬间想要流泪的冲动,咬着牙又喊了一次:“拜托您教教她吧。”
“葵?”夏绪发现前方熟悉的身影,但又不确定般的开口喊道。
“你说什么啊?”葵奇怪地看向她。
“根据初步调查,死者名叫井上一郎,45岁,单身男性。是有名的画家和摄影师,固定工作的杂志有《SUNROOM》、《NEW》等,个人画展预备在下个星期举行。死因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亡,”泰辅这么说着,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拉起了一旁的电话线,“这个就是凶器。”
“那我和夏绪先陪你去拿好了。”
“你都不怕自己站在尸体上面。”夏绪见她完全不惧怕,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语气轻快地问出口。
夏绪依然低着头,等泰辅继续说下去,气氛已经差到了极点。
“这里是中学和高中的,四大本。”夏绪说着,把手上抱着的相册堆在地上,分量很足,“我再去找找其他的,你先看吧。”
夏绪点点头,她背对着泰辅,感到喉咙发紧。
“葵,这个路标你每天走过都在拍吧,只是个禁止通行的符号而已啊。”夏绪把制服外套担在手肘间,吃着才买的冰欺凌,脸上透露出些许不耐烦。
“夏绪你还记得,在看画展的时候,我说了井上的画有些奇怪吗?有一组生活画里,大家在房间里都是穿着皮鞋、高跟鞋聊天的,这不是很不符合常理吗?后来去现场的时候,葵走在最前面。葵是个非常懂礼貌又细心的人,更何况是在案发现场,怎么会毫无顾忌就这么直接走进去呢,至少会询问我们吧?之前去我家的时候,她也是从门旁边的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才进去的啊。”泰辅拼命压抑情绪激动的自己,尽量冷静地叙述,“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换鞋才是正确的一样。”
那个大鸟神社的护身符,是夏绪和葵在中学的某个暑假一起去求的,两人各自保存了一个。葵不知道心中的那份凄凉来自哪里,她回到自己房间,拿出压在抽屉最底层的护身符,偷偷换掉了夏绪现在包里的那个。
“但为什么还特意记录电话号码?”助理立刻反问回去。
“可……可以吗?”
夏绪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应了声,起身去书架上找笔记本。但是关门声一响起,她又好像失去了动力,一脸疲惫地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书桌的右边有一个小抽屉,夏绪有些好奇地拉开来看,里面有几本小相册,那些都是葵还没学摄影前自己拍的照片,夏绪怀念地一本本拿出来,却意外地发现了压在最下面的硬皮本。
夏绪快速翻动着手中的相册,这就是那本当时发现了葵和井上合照的相册。里面都是高中校园的景色,她把相册翻到最后一页——左边的照片是一棵美丽的樱花树,右边那张则是葵与夏绪的合影,两个人都没有笑,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
抬头看到是一张陌生的脸,夏绪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却在随后逐渐鲜明的记忆中,感到身体的温度急剧下降,皮肤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啊,这个号码我好像见过。”泰辅在一旁叫起来,惹得大家都朝他看去。
夏绪在车站下车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在楼下的小酒吧独自喝了几杯,大约凌晨一点才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往家走。此时的葵,担心地在家里来回踱步,不停朝楼下张望。在此之前,当葵在浴室里准备沐浴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等她披衣准备出去接听的时候,已经转成了留言状态。
“上次那个分尸案才定案,又来新的了。”夏绪在餐桌前坐下,对着还在厨房搅拌汤汁的葵大声喊过去,她把井上一郎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概是这样吧?”组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的时候,我老婆一直念叨我要做什么事,我就会拿笔记下来。要真说起来,就是敷衍一下,女人一般看到你记录下来,就会心安地觉得你一定会去做。”
“是在你们这里点的吗?”夏绪和泰辅悄悄对了一眼,这个服务生说得不错,那晚在这里的应该就是井上一郎。
出乎意料的,那个男生非常确定地表示,几天前的夜晚,井上一郎的确来过这里。
“我和井上上个月才认识,又不熟,就没想告诉你了,”葵拍了拍夏绪,见她不回应自己,笑着哄她说,“生气了?不然等你结束,今天我们在外面吃饭,泰辅也一起去?”
性别认知障碍: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
“说实话,相片的事,完全是我在撞运气。调查途中,葵曾经喊我陪她去过一次书展,只要是新认识了工作上的伙伴,她就会和对方合影。我问葵为什么一定要合影呢,她说这是从最开始喜欢摄影就形成的习惯,所以我想,如果她早就认识了井上,应该也会留下些什么吧。”泰辅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取过那张葵与井上的合影,“没想到真能找得到,太奇怪了,怎么会这么顺利呢,偏偏是我喜欢的人。”
“但是很奇怪,有部分去了现场的人,在得到了进入许可之后,完全忽略了是否需要换鞋,直接穿着鞋子就进去了。后来我观察了一下地板,果然上面有很多摩擦的痕迹,也就是说平常有些人来的时候,就有不换鞋的习惯,所以可能是高跟鞋之类的东西,在地板上留下了痕迹。”
“你的东西收拾好没有?”泰辅正把要带走的东西做最后的清点,妻子夏绪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她的旧书和杂志。他们要搬去一丁目的新家。
“你已经不恨她了?”泰辅一直都认为夏绪因为葵的背叛,一直痛恨着这个昔日和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这幢公寓是出了名的高价楼,外部装修也华丽到极致,但是井上家的格调却不太相同。家具和装饰用品几乎都是木制的,简洁朴素,屋子里除了木头的深棕色,就剩下纯白的墙壁了。
“我下去买果汁吧,你要喝什么?还是桔汁?”葵从软坐垫上起身,拿过桌上的钱包开口问夏绪。
“也有可能是常常订餐的,因为连电话都记下来了,就像泰辅他也有便当店的电话,”夏绪满嘴塞得都是米粒,说话变得含糊起来,“但是这条线的调查好像根本行不通,那个井上私下和不少人都有过节,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在初一盛夏的那个夜晚,荷田夏绪答应了那个叫做井上一郎的摄影师,拍了一套照片。那并不是什么好的照片,夏绪心里很清楚,但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进了摄影棚,当刺眼的照明灯打在她脸上,令她感到连睁开眼都很困难时,夏绪心底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可以达成葵的心愿就好。

第五回

“是在什么时候作案的?”
冰箱里还有一罐啤酒,夏绪没有打开内厅的灯,坐在沙发上喝着冰凉的啤酒,眼眶里终于流出泪水。她觉得很无助,只能不断抽泣着,这样的日子还要反复到何时?
电话那头传来泰辅的声音——“夏绪,明天别忘记先把大鸟神社的护身符拿去化验,晚安了。”
“没什么,我再看看有没有东西遗漏的。”夏绪用手轻轻拍了拍泰辅的双手,然后稍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打开抽屉。
就这样落入了另一个黑暗圈套的夏绪,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顺从于井上。她曾经想过,如果可以好好面对,应该就会找到出口。但是夏绪依然不愿意深究当年的事,任凭它束缚自己的手脚,也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以及当时的那份心情。
“葵……葵……你好。”泰辅一看见葵,脸立马憋得通红,磕磕绊绊地问了好。
“所以说,为什么案子都偏偏发生在凌晨?”夏绪还在抱怨昨夜凌晨发生的案子,“那个时候我睡得正香啊!”
“我才不要,明天早晨约了人问话的。”
“不是。”这次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工作呢?”
夏绪习惯性地将相片再向后翻,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白的照片背面,和相册的皮质外壳。她本准备将它合上,却因为撇到右下角那铅灰色的三个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流下泪来——要加油。
“吉田便当店?这是什么地方。”助理一脸疑惑。
“我是怎么想的啊,”夏绪微微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核桃牛奶喝了一口,浑厚的汁液顺着喉咙流淌下去,“我也不知道啊。”
夏绪怕他又提起以前的事,立刻应答:“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啊,我都不想回房间了,好久不收拾都乱得不像样了。”
19:30朝日电视台访问节目录制。
“你到底还在磨蹭什么啊?”泰辅的语气里带着宠溺,他伸手环过夏绪的腰,闻着她颈间的香气。
夏绪抽泣着准备离开了,却不料那个刚刚还丝毫不松口的摄影师,从后面拉住了她:“小妹妹,你上中学了吧?”
葵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白色的软底拖鞋换上,边往里走边放下背在身上的包。
夏绪听得很懵懂,她无力地问:“但这也有可能是巧合吧,相片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葵呆呆地停在夏绪的房中,她没有勇气去猜想这两人当初认识的原因以及这套照片的来历。但是她明白了,为何夏绪昨天要不断重复那些谎话,为何夏绪要让葵来帮她收拾房间。在渐渐清晰的真相面前,葵并没有感到气愤或者失望,但是心酸的感觉却一阵高过一阵地涌上来。
“不然你帮我去吧?”
“这些画到底哪里好?看上去很平常啊,也不怎么抽象吧。”身旁的泰辅完全沉浸在画展的氛围里,仔细地看着墙上的每幅画,“夏绪,你看这幅画,是不是有点奇怪?”泰辅拉了拉夏绪的衣角。
葵回头对她笑了笑,语气里充满了温柔:“但是你看,我们每天来的时间不一样,夕阳打在上面的位置就有差别啊。”
“这是什么?”夏绪惊讶地接过泰辅递来的东西,她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泰辅不再说话。夜晚的风直直吹进他的心脏里,如同针尖般刺进最柔软的地方,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23:00夜宵。
佐藤葵决定帮夏绪承担一切,她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一决定,就如同当年夏绪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为了她拍照一样。
“夏绪啊,你的……”
“帮她什么?”
旁边的女服务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对话,她有些紧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声音拘谨地说:“我想,你们在说的应该就是那晚在13号包间的人,他们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个。”
“那随你们好了。”夏绪拉下脸来,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快步往前走,不再和泰辅对话。
佐藤葵在几天后被捕,那个护身符上检验出了她的指纹。问话期间,她承认了那晚曾在咖啡馆与井上见面,以及之后将他杀害的所有罪行。佐藤葵被宣判为无期徒刑。从抓捕到最后的宣判,夏绪和泰辅都没有露过面,他们两人申请去了山梨县,就此离开了千代田。
夏绪点头表示回应,然后开口补充道:“其实现场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
“你今天跑了这么久,赶快去睡吧,我明天帮你收。”
“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泰辅像是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加紧问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给你留下别的印象?”
而此时的夏绪,拼命掩饰住正在发抖的自己,接过葵递来的果汁,合上了手机盖。刚刚的她,正在用手机上网进行查询,得到的结果让她心里万分复杂。
葵点点头继续笑着听她抱怨,等到夏绪说累了。她弯腰从地上米黄色的双肩包内拿出一个大的活页夹,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摆在夏绪面前。
夏绪拼命咬住嘴唇,她感到身体开始颤抖,眼前无法抑制的一片模糊。
夏绪顺着泰辅的眼光看过去,是刚才自己翻过的葵的杂志,她立刻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泰辅叹了口气,开始和夏绪解释事情的始末:“井上的案子发生之后,不是有部分人被传话去了现场吗?虽然不知道组长这样调查的意图,但我从那些人身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要叫你自己打电话喊她。”夏绪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的变化。
还是没有办法获得幸福,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占据了夏绪的整颗心脏。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小屏幕上显示了“井上一郎”几个字。
照相馆看起来并不时尚,灰色的水泥墙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落地窗上挂着的巨型人像照,才稍微带了点艺术的气息。佐藤葵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年轻的摄影师关门走出来,看着蹲在一旁的葵却是一脸不屑,他把烟头朝葵那里一丢,然后嘴里念叨着“不要跟来,不要跟来”然后跨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泰辅掏出手机,对照着在通话界面里输入了号码,他又反复核对了两遍,然后按下了拨通键——吉田便当店。
夏绪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果汁带回去,边喝边翻阅葵家的旧杂志,有时看见熟悉的地方,还会叫着“啊,这个我还记得”然后笑出声来。
“哎?组长,你怎么只考虑女人的可能?”泰辅不解地发问,他看过尸体之后,心里断定应该是个男人作的案。因为就像组长所说,井上一郎长得非常壮硕,单凭一个女人作案,只要井上稍一挣扎,立刻就可以逃脱。更不要说是用电话线将其勒死了。
“帮我喊她吧,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葵,”泰辅一把拽住夏绪的胳膊,手指深深地嵌进去,但是夏绪一声也没叫,“葵虽然像个男孩子一样,其实也需要人维护她。”
助理点点头,戴上组长递给她的手套,取出记事本翻阅起来,夏绪和泰辅赶忙凑了过去。
“夏绪,葵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摄影的?”泰辅放开了夏绪,和她一起踏了几层台阶,换上拖鞋。
夏绪眼前突然浮现出为了她受伤的葵,原来那样拼命是有原因的,原来一直以来葵都是抱着这样的感情。夏绪并没有为此感到恶心,也没有决定从此逃离葵,但是她却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在初一那年的盛夏,为了葵毫不犹豫献出身体拍照的自己,难道也对葵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只想要简单的幸福,可以和平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就足够了。
“真的?”夏绪对葵展开笑容,又在客厅磨蹭了一会儿,直接回房休息了,回房的途中,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昨天我睡得正香就被吵醒了,今天一定要好好补一觉。”
从迈进大学的那一刻起,夏绪就迫切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份稳定的恋情,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某个没有出口的迷宫,身陷沼泽,就快要窒息了。
夏绪和葵上中学的这个小镇上,只有一家照相馆,从学校走过去还需要花些时间。每天放学后,她们都并肩走在这条被夕阳照得暖热的路上,然后就在这个立着“禁止通行”的牌子下分手,葵继续直走,前往照相馆去等那里唯一一位摄影师,她希望跟他学习。
公寓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沙发和床上都蒙上了一层白布,但是地板上却没有灰尘,出乎意料的干净,像是有人刚打扫过一样。泰辅等着夏绪找相册给他,随便就地坐下,透过窗户观察下面的人流。
——是一个护身符
“看着就讨厌,夏绪小妹妹你就自己转学吧。”
“那你等等,”泰辅从房间出去,到客厅打开了自己的旅行箱,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重又回到夏绪面前,“我想如果不给你的话,那件事就永远不算结束。”
“嗯。”夏绪回过头看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这个相册,不是作为证据被收走了?”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那时我们睡得正香啊,这种案子最讨厌了。”夏绪站起身来,又去盛了一碗饭,脸上尽是不满的情绪。
“恕我直言,这不可能,”助理口气强硬地否定了组长的看法,“老板很讨厌洋食,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常常叫外卖。但是他对吃的方面非常挑剔,就算是夜宵,也不会就这么随便解决。”
“哎?泰辅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我听说你们要来,已经做好了煎饺哦。”泰辅的妈妈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米黄色的围裙。

第一回

葵低下头,她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又换回笑颜对着夏绪:“你先回去吧,我再去看看。”
“所以我去问了井上的助理,助理告诉我,井上在还没有成名之前,曾经住在很破的公寓里,所以对于去找他的朋友,他有一个规定就是不要换鞋,当时有很大方面的原因,是没有钱准备那么多的拖鞋。渐渐就有了这个习惯,所以井上的老朋友,包括井上自己,都形成了一种在井上家是不用换鞋的概念。到现在,井上只有在见新的工作伙伴,为了表示礼貌才会一回家就换鞋,这大概也算是青年时期吃苦的后遗症吧。我在画展看到的那组图,正是他年轻时候的作品,是真实生活的反映。如果葵是才认识他不久的,怎么会也有这种习惯呢?”
“可是,这也只能说明葵对我们说了谎,也许她有什么苦衷,人并不是她杀的。”
夏绪满脸奇怪地看着泰辅,但还是做了回答:“什么都拍,她比较喜欢拍人,小孩子啊,有一面之缘的人啊,总之很杂的,她家里有好几大本相册,我都翻不完。”
“那么那个凶手就是便利店的常客了?”葵夹了一块鸡肉,对还在一旁抱怨的夏绪发问。
“那个,等一下,”天快要黑的时候,摄影师从店里走了出来,夏绪赶忙开口喊住他,“这个……这个给你,请你教我朋友摄影吧。”随后深深地弯下了腰,双臂直直地伸向前方,捏着信封的双手却有些发抖。
“葵,算了。”夏绪也跟着跑过去,她在后面喊着想要阻止葵,却明显底气不足。
手机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熟悉的名字,那是警局叫外卖的地方,每次负责订餐的都是泰辅,也难怪他会记得了。
“知道啦,”泰辅推门从咖啡馆里出来,等夏绪也走出来以后,才放开了手,“你每次都忘记这些,不先送去肯定又会被骂。”
“喂。”摄影师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看来电号码,一脸不悦地接起了电话。
“好烦人啊,我也不知道。”
“啊?”夏绪还沉浸在杂志中,她抬头看了看,反应过来点点头,“是,这本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景色。”
夏绪没有再接话,她将头埋进双腿之间,低声抽泣起来。
原来都是骗人的。
结束了一天的调查,夏绪累得筋疲力尽,有动机杀害井上一郎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一个个询问不在场证明,然后再去核实,实在是很费时间的事。她到家时,同住的佐藤葵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你们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葵显得相当不耐烦,她皱起眉头,“喜欢二班那个宫城的话,自己去追啊,他只是和夏绪告白,何况夏绪又没有同意。”
这一夜,很早就回房休息的夏绪,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身体里的温度却还是不断流走,手脚冰凉。她听着客厅内传来的电视节目的声音,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直未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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