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夹杂着害怕、不安、激动以及奇异的期待。
“唉！绫子你不要光想着赚钱……这个节骨眼接单我真的觉得不大好。何况这个时间定得也太晚了，我记得你家里不是规定无论如何九点之前必须归家么。再说昨天你不是说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没有。他跟我说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他去哪了？我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
握着的妈妈的手却反叠了上来，微微地抖动着。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会告发我么？”我反问她。
“对不起。”
瞄了眼发件人的号码，我的太阳穴“突、突、突”地涨得厉害。
“因为我买了你的签啊，花了好大价钱呢。绫子小姐今晚是我的……理论上这么讲没错吧？上次你不是也跟我说，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没错，照例，几乎每天我都会这样坐会儿，不用说话，清空大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遗像上的人安安静静，看他的人也安安静静。
脑海不禁又浮现起上次和他一夜相伴的情景，竟有些温情。
我爽快地指了指瓶子。
看清楚啊……
妈妈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我只好留了言。又给家里挂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看来她此刻也没回家。
要命，他只是个普通的客人。就算他不普通，对于我，身为妓女，身为苗签的我应当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到底在紧张什么……他是我的客人。但也仅此而已。
刚刚还看到的好脸色立刻化为阴霾：“你还怕他们没东西吃啊！人家天天夜不归宿，早上烧个猪肝汤自己大吃大补，中午看看电视睡睡觉，现在还没起呢。我们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管他们闲事。”
“不，那天我去了。”我把他往边上扯了扯，费劲地说。
应尾生倒是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哈哈，没想到林沉静你也会犯花痴啊。就算她长得跟林志玲一样，现在也是警察眼里的犯罪嫌疑人。”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了关注，我还以怒视。那边的应尾生似乎想走过来，被旁边同学拉住了。
他看了眼我和华哥，语调带着犹豫，“林沉静。”
“不疼了。”我胃里一阵奇异的翻涌，于是轻轻推开她的手，有意避开她的视线，“起风了，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我的头发被幕景般不真切的手一把拎起，连同我昏昏沉沉的大脑，被用力地撞向供奉着假花和水果的玻璃茶几。
“干吗？”听惯了“绫子”艺名，突然有人叫我大名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后来那些鸽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朝前看去，果真是她——高挑的身材，将校服裙子剪到膝盖以上，永远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醒目女生顾佳惠。
“没生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只是最近手头紧。”嘴巴出来的却是这句，“不管怎么说，这事多谢。以后有钱还你。”
这组动作快结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愤怒。
“不化妆好看。本来的你很好看。”
我的手怆然滑落。
没错，慌乱的。尽管他们都戴着头盔，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我知道我想得没错。
“还好意思问我？今天我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说话的男人顶着枯黄的鸡冠头，穿着一件无袖牛仔背心，有着龙纹刺青的粗壮手臂正张扬地在空气里舞动着。
亦或许那个被打的倒霉鬼，真的忘记了禁忌。爱上了她？
整个一下午，我都心不在焉。
吧台的灯不知何时被周意闻关了，整个套房现在只有卧室的小灯亮着。我走了进去，发现周意闻仍然与上次那样：背对着我，半靠着床帮坐在地毯上抽烟。他的黑框眼镜被丢在一旁，和酒店提供的烟灰缸一起。白色烟雾此刻在他面部四周漂浮着，额际的黑发垂了下来，挡住了我观察的角度。
当时还有另外一条路通往这里，离我家更近些。但现在已经被封，没法走了。
“你不要紧吧？”邻居似乎也发觉了我的异常。
既然华哥都找上我了，说明组织已经对这件事情产生怀疑，毕竟我在理论上是最后一个见到林伟忠的人。尽管傍晚在学校门口，我已经为自己做了辩白，但组织头领会不会相信明显是个问题。如果组织想试探我，这条短信无疑是最好的“引蛇出洞”，假借凶手或知情人的名义，一旦我回复，或者因为心虚而有所动作，势必进入他们圈套。
“一起喝一杯？”他说。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朝我的方向飞快驶来！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地，驾驶摩托车的人伸出一只手夺走了我手上的包！
卧室里充满浓烈的血腥味。
该死，我在期待什么呢？他可是个凶手。
华哥抢的包里根本没有一分钱，全是报纸。
想到这里，我后退了一步。
此刻的他又与刚才的他大不相同，我慌乱地想，本能回避他的目光，但他眼神中的炽热还是随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清晰传来。
过道的，那堵浅绿色的墙随着门的摆动突兀地显现。
“因为我姐叫‘小雀’啊，麻雀也是鸟类的一种吧。”他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快乐表情。
假如一个人的姓名可以拍卖，我想“周意闻”这个名字目前应该值不少钱。
“为什么啊。”
“沉静啊，你恨我么？当初妈妈就这么抛下你一走了之。”她突然看着我。
“我不在家的一年多你也经常过来吗？”她问。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真的是为我吗？那个人没钱买房，老家又在安徽大山沟里，你可能离开大城市跟他一起走吗？别说笑了！何况你二婚，姓戴的又不是独子，没有一技之长，他还是你离家那年搞传销才认识的吧，被公安局遣送回来之后一屁股债。就算你想跟姓戴的走，人家家里同不同意还是个问题吧！”
“你想多了。”我心烦意乱，连喝了几口水才镇定下来。
“为什么？”我问。
我下意识看向院子。喊了几声奶奶，没有回应。
星期二华哥学校门口找我时，他说“你真以为最近一个多月你为了省抽头，自己拉私单的事能瞒得了我？”
当时我明明打开了冲淋喷头，水声应该很大啊，他应该不会怀疑才对，为什么要在浴室门口偷看我呢？
我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直到那道锈迹斑斑的红色铁门挡住去路才停住，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那道门。我家的门。
一个女生说：“那个额头贴着邦迪的女生好像是应尾生新交的女朋友。”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
她正垂着腿坐着，手自然地搁在腿上，面对着石坝下方广阔的一块平地。那里最早是个私立幼儿园，后来拆迁变成了一个收费制的停车场，不知道是因为价钱太贵还是交通缘故，很少见到车停得满满当当的场景，总是稀稀落落的。如果谁从妈妈那个角度俯瞰下去，那些车子就像一个个可爱的火柴盒。
熬夜的代价啊……我叹了口气，将一旁的假发、夹子，卸妆工具塞到包里，满腹心事走出洗手间。
音乐声飘荡在整个客房，吉他伴奏，反复吟唱着，似乎还是上次的那个歌手。并不空灵的男声，却很亲切。我莫名放松了许多，将包放在鞋柜上，朝他走去。
发件人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短信里也没有署名。一切都如此寂静。
“是什么？你倒是说下去啊！都以为我有钱是不是，好，我给你们看！”我大声打断他的话，将书包拽到面前，将里面物什通通倒在地上，“总共也就这么多家当！找到一分钱都归你们！”
“呵呵，各位还真是消息灵通，不错。她受我们范局所邀，友情加盟本案，给警方侦破提供了不小帮助。”警察答完摆手示意不再接受采访。
此刻应尾生盯得我浑身都不舒服，我心一横答：“那又怎样？”
我点点头，他转身离去。
“你……你好卑鄙！”一股窒息的闷热涌上了我的喉咙。
所以佳惠啊，我不怪你。
理想……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懂了。
这个套房住过一次，因此布局都还记得。客厅有个很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没拉，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右侧有个装饰用的假壁炉，正对应亮着灯的原木吧台。他在吧台坐了下来，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里面的卧室黑漆一片，只是隐约看到平整的床面。
“《Blowing in the wind》，鲍勃·迪伦。”他说，“这首歌写得很好，被很多歌手翻唱过，但我还是喜欢鲍勃的原版。我特别喜欢歌词开头几句：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一个男人必须走过多少路，在他被称为男人之前。一只白鸽必须飞过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安睡。”
床上全是血……
“我就要死了。”他说，我惊讶地睁开眼。
我的身体随着重力重重匍匐在地上，感觉自己就要吐出血来。
“少来。”我冷冷地说。
“不要说了。”我微微仰起头，我想看到他的眼睛。
一个女生走了过来，用很奇怪的小语调：“哎，林沉静，你知不知道应尾生同学帮你捐款的事啊。很奇怪对不对？他干吗要这样做噢。”
再也无法忍耐了，可回复那条短信也不明智。万一我的推断错了呢？万一是个陷阱呢？
“你相信他？”
因为她一旦离去，整个偌大校园，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理解我。也再没有任何同学有机会如我那般目睹——她从酒吧将一个成年男人带进深巷，而那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心甘情愿被她冷酷的高跟鞋抽到头破血流，衣衫不整。惨状被旁观者的我手机全程拍摄下来，最后还能跪下掏出支票哀求她与自己上床。
只是好奇，他到底想干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车在远处急刹车，车上的两个人慌乱地看着我。
“那天我在浴室外全都看到了……”他低下头，手指轻叩台面，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反应，“绫子小姐对着镜子抽自己耳光的样子真是可怕啊，对自己有那么大深仇大恨？”
我头皮一麻，快步上前，从男生堆里挤进去。
我怔在原地。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有一点是无需置疑的，那就是：我已经处于这可怕漩涡的中心。而我的周围，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没关系，没有关系。
“真不是你干的？你那天没去？”眨眼工夫，他手已摸向我头发，又顺到脖间，帮我把校服领结作势往里拢了拢。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话语充满试炼。
“这也是我这么着急找你的原因。客人要求今晚十点半见面，酒店只说和上回一样，房间号码也是上次那个。晕……时间过去也不短了，谁还记得啊。”
这个夏天……这个夏天对你的意义一定非同寻常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我知道你想离开蒙城，你想考到很远的地方去读大学。
迎面而来似曾相识的鸢尾花香气，我疲惫僵化的意识瞬间沸腾。
她（他）仿佛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死。
拧开盖子，倒入杯中，我刚想喝水——握着杯子的右手却被他的手覆上。
房间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随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
今天真是见鬼。我摸了摸额头想，我管他干吗？
茶几倒地，原本摆放着的供品、水果散落在四周。房间里一片狼藉。
我鬼使神差地朝应尾生的座位上看了一眼，没人。
再认真看他，穿着白色长袖T恤，修身款的——显得人更瘦长，除了没刮胡子，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区别，依然是那副黑框眼镜，依然是栗子色短发。
何况以一般女人的体力，能杀得了他么。
“说起来，还是个熟客……绫子你还记得上月那个把你绑起来又没碰你的怪人么？后来让你陪着他聊天，听了一整晚音乐的。”华哥干笑了两声。
“怎么做都可以？”
要命！哪壶不开提哪壶。
角逐
他一手一个餐盘，正饶有兴趣地打量我。
“不。”
人不在里面。
镜子里此刻映照出来的那张脸，竟然有些陌生。长发披散着，斜刘海湿漉漉，额头上还在滴水，脸色苍白极了——也可能是灯光的缘故，眼窝整个都陷了下去，下巴尖，脸颊没什么肉，像个吸血鬼。
“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光凭本案杀人手法这点看，完全不像是职业杀手作风，现场非常凌乱，更像寻仇泄愤。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凶手故意伪装。”
华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下来。
“周意闻，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
已经接近零点的房间里此刻除了音乐再无其他。我和他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痛楚仿佛撕裂了我的心。
我摇摇头，将昨天校门口跟华哥说的又跟她复述了一遍。
我顿时有种“杀了他”的冲动。
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的是：赚一套房子的钱，让妈妈和戴叔叔搬出去住，过他们自己的幸福生活。
“是啊，他帮你捐了，还让大家保密。”
上帝，他竟然看到了我那时候的样子……周意闻……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像幽灵一样！是命案当天么？……还是再之前和他约会的时候？这个男人还看到了什么？他还知道多少？！
到处都是血腥气息……案发那天的记忆仍然触目惊心。
这一夜我将短信里的三句话反复揣摩，连字数都数了一遍：27个字。
女人的脸凑近我，一字一顿地说：“光嘴贱有什么用，有本事将来狗眼睁睁大，自己嫁个有钱人。”
于是刚才我见到的善意又变成了苦瓜脸。
“佳惠。”我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
还有那个映在浴室玻璃上的黑影，他（她）是凶手么？又究竟看到我没有？看清我多少？倘若是凶手，为什么他（她）没将我一齐灭口？留下活口岂不是会让自己平添风险。如果不是凶手，敲玻璃算做警告？还是，那几声别有他意。
“是吗？”他的脸也凑了过来，狭长的眼睛里有些玩世不恭，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你始终幻想着一切可以重新选择，重新来过。升入大学后，你的人生会截然不同的吧，或许你还可以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你是如此出色的女生。
定睛看去，说话的人清瘦黝黑，其笔挺制服下角打出的字幕是：警察局刑侦大队队长：朴迟。
这下华哥脸上的表情终于转化成“迷惘”。
他身上只有一条宾馆的蓝格子平脚裤，原本穿在身上的配套中袖睡衣丢在一边。突起的肚子显得臃肿，上面有几个窟窿，血从里面咕噜咕噜往外冒。身体则像是被人摆弄过，一只脚垂到床边的地毯上，另一只脚上青筋暴得厉害，大腿内侧也有个血洞。脸上表情看不到，宾馆的白被子将他头完全罩住了。
“你听到没，有人说我肤浅哎。”我乐不可支，索性蹲了下来。
“这里其实没怎么改变，上次我过来的时候，还看见小孩子在下面放风筝。”
更悲剧的是，他也没能活得到今天。
数字好像没什么特别含义，不过这三句话，怎么看都耐人寻味，我苦思冥想，在纸上列下四种可能：
但那天最不舍她的肯定是我。
可应尾生却半个字节也没有听到一样，还是用那种很难描述的目光看着我。
只是你没想到吧，我刚才决绝的拉扯，将你的苦心付之一炬。
“没。我不是告诉你了，案发时我在浴室洗澡，出来时人死了，凶手走了。之所以说凶手可能看到我，是因为我事后回忆，那天在洗澡的时候，不大对劲。”
懦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不，我必须停止胡乱猜测。
“人家无非想报告老师，随他去吧！好歹当了纪检委员，是要管点事的。虽然他自己好像也谈过一次恋爱，只是他女朋友不幸OVER了而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准渔民点灯’。”我嘴角上扬。
两边的房子越来越高，树木也有种倾斜的错觉。蒙城是典型的丘陵地貌，这条街道建立在一个高坡上，即将入夏，石阶两边的苔藓生得很密，看过去是很漂亮的绿色。昨夜下过雨，脚踩着却没什么积水，四周的空气也很凉爽。
说到包，我又想到自己存放在常婶家的那个米奇旅行包，里面装的都是钱，有成捆的四十万现金，和另一些用皮筋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我点点头，他的手指却正好触到我的嘴唇，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紧张极了。
“哦，可惜这是事实。”我右手挽上华哥的腰，头往他胸口挪了几分。
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愿他会守时。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么？
你为什么要在我和客人约会的时候杀人？为什么要杀给我看？你凭什么那么自以为是，那么轻易决定我的未来，控制我？你要冒险，你要犯罪，你怎么过分都行，为什么将我也拖下水呢？
“他们说你去食堂吃饭了，我等到现在。”她飞快地拍了下我肩膀，眼睛与我对视的刹那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心事无从得知，也猜不出职业。钢琴艺人？公务员？教师？医生？科研工作者？都有可能，但又都觉得不像。
在花街整个妓女网络里，最不起眼的关联便是出租车司机，他们分属两个势力，是资源和地盘另类的掌控者，平时泾渭分明。相比红码司机，绿码司机拥有更大势力的庇护，他们其中一部分本身就是混混出身，对花街的娱乐服务场所了如指掌。每次蒙城“严打”或“扫黄”的时候，像老六这样的出租车司机，往往成了“双面卧底”，对警方而言，他们是对查封性服务机构最默契可靠的线人，与此同时，他们也能收下另一边——花街组织派出的高额“封口费”，庇护甚至提前通知妓女们转移。
父亲工作所属国营煤矿，出了这么大事，在当时惊动了全国，而我的奶奶，也在追悼会召开之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从煤矿经理手里接过了一笔在当时看来斐然的抚恤金。
“以后没事不要找我。”将书包重新背好，我转身离去。
不要想他了，不能再想他了……
“啊？”
“呵呵，虽然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吃惊啊！你何苦呢？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那家人的问题和痛苦真的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凭一己之力，换他人远走高飞，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给我发短信的神秘人认识我，他（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我的房间有七八个平方，除了一张床，一个台式电脑，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橱，一个放着贡品和香的茶几，也就只剩墙上挂的那张黑白遗像了。
刹那间周意闻温柔得让我有些看呆了，待回过神，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包走到了洗手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按照他要求的都搞好了。
“那么警方现在有线索和怀疑对象了么？”记者又问。
“嗯。那最近那件事情也难不倒她咯，刚才我看电视上讲她也参与调查，嘻嘻，能不能透露点风声啊？老实说我还蛮好奇的。”我一边说，一边将盘里的肥肉片也捡出来。
我也微笑着转过头去，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
案发过去已经超过72小时，我似乎也达到了生理极限。
D、发件人是警方、侦探。
“他帮我捐款？”
“好笑！我为什么要按照你说的做？”
我顿了顿，不自觉瞄了眼那个卷发女人，压低嗓门：“他们呢？要叫他们一起吃饭么？”
他厌恶地看了华哥一眼，松开手。
我怕她又不要我。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用力揉了揉脑袋，往门口走。
我不吃不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我将所有的鸽子都放了出去。
第一个女生说，“反正我还是喜欢蔚蓝。”
石头上依然很潮湿，屁股坐在上面，感觉一阵寒意。
“我不清楚你的背景，你的过去，但这些都没有妨碍我内心的渴望，我渴望接近你。绫子你那天却什么都没察觉，陪我听歌聊天。尽管夜晚那么的短暂，我还是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嗯。”我哽咽着点头。
两个小时前我趁妈妈去派出所打听消息的机会，安抚好并无大碍的奶奶，又留了张“帮同学庆生，夜里就住在她家”的纸条，终于从医院顺利地溜了出来。
“沉静你怕她什么？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吃穿用度都是谁的钱？还不是你妈我辛苦赚的！她算老几啊，不就是仗着有个破房子吗，这房子有你老子的份，就也有你的份！她为你付出一点难道不该吗？”女人毫不顾忌姿态地用手敲着床帮，“本来和你戴叔叔在一起之后，我是可以跟他一起走的，要不是舍不得你，怕你以后被这老棺材欺负，妈妈我会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里吗？”
“最后一句不吃鸟类肉，是为什么啊？”
但当我洗好走到卧室，眼前的景象却是：
这时房外响起脚步声，我赶紧站起来，走到遗像下的茶几前，从筒香里倒抽出三根，寻找打火机。
旋转的气流席卷了全身，我被车速拖出去，下半身完全在路面上刮蹭。
“不可以！”此刻我的尖利声更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的。
很久以前就和你讨论过……那天你问我我们是否可以回到原点，过上正常的生活。你激动地哭着，你说你相信。而我却告诉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假装没发现它们，身体还是随着队伍的起伏往前挪动，耳朵却长了心眼。果不其然，在我右侧的队伍传来了小小的对话声。
而周意闻，他只是说他爱上我，只是说因为思念我才找我，他并没有亲口对我说人是他杀的……从来没有！
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那么恨林伟忠，为什么杀人之后敲浴室玻璃，为什么要帮我处理麻烦，用恐吓的手段支走老六。
既然他认识我，并且刚知道我是学生，而我自己生活圈并不大。那么亲戚、同学、朋友（我也没什么朋友）就被排除了，那么对方唯一可能认识我的途径只剩下……
“你们在干吗？快点放开他！”我对应尾生说。
“我洗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听到有人敲浴室玻璃门，‘笃、笃、笃’响了大概三四下，我没搭理，回头只看到一个人影贴在玻璃上，却没有说话，还以为是姓林的心急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根据，我就是直觉，那个黑影其实是凶手才对！”
随着这句话，边上那几个男生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能感觉到他们心底都在摩拳擦掌，恨不得打我一顿。
也不知道自己颠簸了多久，我听到被我抓住腿的那人的一声尖叫。
他却早察觉到异样般，将我一把拥在怀里。
没想到最后飘到耳朵里，居然是阳春三月般的一句夸奖：“林沉静同学这次挺有爱心嘛，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还是听进去了。”
是我的错觉么？面对我的他，神态竟如此憔悴。
华哥还没回答，应尾生就接口了。
B、发件人是花街黑势力组织的一员。
“老棺材刚才又跟你说什么了？”伴随门的用力开合，是没好气的女人声音。“没说什么。”我拿起打火机，将三支檀香点燃。
我立起身：“你找我什么事？”
何况她与我是这所学校仅有的两个花街少女。
“然后呢？”
我扶着她站起来，傍晚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
“那一起过去吃饭吧？我那边正好还有一个位置。”他递来餐盘，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知道啊，超市里最贵的矿泉水嘛。”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想让妈妈知道，现在和她坐在一起的我多么幸福。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一点点也不怪你。
现在佳惠表情认真的俯视着我，我突然有了答词。
“臭小子你最好少管闲事！”他挥手作势要打人。
睡前他和我说好了，我同意了。
我也没有问！
再看华哥那副含含糊糊的样子，搭在我肩膀的手也没放下来，倒像做戏。顿时明白了几分。他不会轻易来学校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下午打电话又没通，只能跑过来等我放学。刚刚是和应尾生发生冲突了？又不可能说出真实身份，情急之下只好编了这个谎。
“我们已经在案发现场找到一些线索，尸体身上的伤口也在比对化验中，相信用不了多久，更多线索会浮出水面，至于嫌疑人，这个暂时不能透露。不过我个人还是希望作案者早点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警察露出客气笑容。
背后的她却叫住了我：“沉静啊。”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慌。不，一定很恨这个世界吧！
“我千杯不醉。”
邻居回应了一个礼貌却不太痛快的声音。我合上门，在斜晖中跑远。
“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座位刚坐下，应尾生就开口了，“你也知道老班脾气，这才擅做主张帮你捐了。还有昨天校门口的事，我没有恶意，没想到你的反应那么大。”
与我想得一样。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嗤嗤”地笑了起来。
现在我命令自己摒弃回忆的杂念，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有可能。总之事情不简单，你想这个时候谁会去让他封口呢？除非是知道案子内情，并且想帮你的人。发生这种大事，我相信你不会轻易去跟人说，昨天即使是华哥问你，你也没说全吧。但假设你是凶手的同伙，或者那个凶手认识你，这个逻辑就通顺多了。前一条既然现在已经排除了，那么后一条呢，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沉静你必须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佳惠严肃地说。
其他两个女生附和：“我也是，我也觉得蔚蓝同学更适合他。”
“哦，是这样……本来出了那件事，案子现在还没破，我是想让绫子你放个短假，最近不要露面了。不过今天收到上头消息，说一个客人花了很高的价钱买你走夜（注：指苗签外出过夜），怎么劝也不行，邪门了……上面实在没办法，就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见。这事你看？”
两人就这么坐着，各自想着心事，陷入久久地沉默。
“妈你相信我，一切会好起来的，很快就可以了！我们会过上全新的生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咳嗒……”
行到坡道最上面一户人家，单门独户的两层小楼，四周都是栅栏，隔绝着野草灌木。此刻二楼的窗口正亮着灯，我却没有敲门，而是熟稔地弯身钻进了栅栏里，沿着野草倒地的方向，一条不是很明显的小路继续前进。
每当那刻，我总会抬起头，仰望“和光里”这三个据说很有来头的书法刻字，皱起眉头。
“没事。我帮你把卡放回去。”
我用手慢慢地环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
经过客厅的时候奶奶挡住了我：“沉静回来啦，快来看，家里来客人了。我退休前厂办的小张，她今天专门来送请帖的。”
回头看去，套房朝外的那扇门虚掩着。
找不到我妈你们就不能回来！我大声朝它们哭喊，精疲力竭地看着它们在院子上空不停的盘旋，接着消失天际。
“OK。你赶紧回去准备下吧，掐准时间，别误了事。”华哥换了个语气，还是有些勉强。
它的价值我很清楚，如果将标价牌上的真实数字告诉林婶，估计她会吓傻，不知道那时还会不会舍得像如今这般地用它。
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我也是如此，每一天都期待自己像鸽子那样无忧无虑地飞翔着，却不肯承认和忘怀所有往事。如果不是心里那个虚渺的目标在支撑着，都不知道自己存活的意义。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哼唱了几句，与歌手的声音交织，我静心听了会儿，这首歌伴奏除了吉他，似乎还有管风琴。
“好，对了，桌上还有居委会昨天送来的苹果，你自己挑个大的洗洗吃吧。”
空白窗口无声地注视着我，仿佛在期待什么。我“啪”的一声合上手机。
“那你自己拎进来吧，把门关上。”对方没有生气，转身而去。
“我得回班上去了。你别给自己太多负担，遇到困难第一时间联系我哦。”她朝我抛了个飞吻，笑着跑下楼。
“够了，说了跟我没关系了，要重复几遍你才满意啊？爱信不信！”
而清风酒店的案子……那个凶手，浴室见到的那个黑影，也同样是他！
屏幕上的人继续切换，是个女记者：“坊间有消息说这起凶杀案是职业杀手所为，警方怎么看？”
“当时没多想。”我叹了口气，尽管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拿走这笔钱。
这个情况下，这个一直光顾的圆圆奶茶店成了最佳选择，它离我家和学校都不算远，但又不是直线路程，遇到熟人的几率很小。打工妹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爱占小便宜。这样的人很好打发，主动攀谈加小恩小惠——我时常将客人送的小礼物转送给她。一段时间之后，顺水推舟应了她“干姐姐”的我已经把这里成功培养成另一个根据地了。
现在我将椅子反过来，看着遗像，照例一个人坐了会儿。
只见过他一次，却印象深刻。
他停下筷子，和我对视了一眼，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可能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整个人混混沌沌，越想集中精神越是做不到。到了下课情不自禁用手机上网，想查询下门户网站有没有案情更新的消息，结果等了半天没动静，才发现自己打开的是短信的“回复”页面。
但还没等我发火，就看到他将食指放在嘴边：“嘘——快去吧，卸完妆赶快过来。”
当傍晚来临，鸽子飞回家中，我不顾奶奶阻拦，毫不犹豫拿晒衣服的木棍朝它们凶恶挥去，我不允许它们回到鸽笼。
“算了，你的问题我还是回答吧！对，蔚蓝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喜欢……”他停顿了一下，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微笑着更正。
“我觉得不可能。凶手怎么可能认识我呢？如果他认识我，还杀人，摆明了想陷害我啊。更不可能转脸又来假惺惺帮我了。对吧？佳惠你肯定是多想了，也或者我们疏忽了什么线索。”我尽力说服她。
“今天我找你，除了向你核对那天的真实情况，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想求证。”佳惠停顿了几拍，“沉静你真的不认识凶手么？完全不清楚对方长相？”
尽管我心里也曾有过猜测。可能某次他们亲昵忘形，或他烂醉如泥之时，说出了自己一桩隐晦之事——违法的。她聪明地记住并利用了它。
“你能先去把你的妆卸了吗？”他在卧室里朝我喊，“每次都化得那么浓艳，假睫毛像两把扇子似的，真有客人喜欢这种？动不动就想掩饰真实的自己，累不累啊。还有假发，上次我就想说了，你选的假发真的很丑哎，麻烦摘掉好吗？”
“怪不得，现在还养着么？”
漫天夕阳的霞光。愁眉不展之际，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不，他很有可能比我先到。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
“是什么样的客人？”我追问道。
“我不知道。”
“张凤银，你放心。我以后就算瞎了，混得也比你强。”我说。
她的声音非常非常的温柔。
——我真的快窒息了。这个男人，不，这个清风酒店杀人案的凶手究竟是什么妖怪投胎啊？
来者一屁股坐到我床上，穿着拖鞋的小腿交叉一起，声音渐渐上扬：“我刚才都听到了！天天寻屁放，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住在这鬼地方，月到月的老娘可是交房租和伙食费的！”
“可能是因为我家以前养过一段时间鸽子的缘故吧，当时一共十二只。每只鸽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它们和我朝夕相处，感情很要好。即使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去，玩够了也会按时回来。尽管我听不懂它们说话，但它们却特别理解我，很有灵性。也就是那时候起我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吃鸟类肉。”
“你视力很好。”我随口恭维道。
华哥却奇怪地扭捏起来：“等下，还有件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不过我是奉命而来啦。”
先去常婶家拿了米奇旅行包，再去老地方——“圆圆奶茶店”取出自己寄放的衣服首饰化妆品，在员工间里装扮好出来的我，已经换上了另副面容。
那一刻，我清楚自己已经爱上了他。
“走夜？最近我哪有心思接活啊。”我摇摇头。
“噢？我还以为你被逼的，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他故作惊叹状。
“他说看见那辆车没锁好，就想骑回家。他一直想买辆那个样式的电动车，饭桌上说了大半年了。之前陪他看了好几个地方，没舍得买。”又补充了几句，更像是辩解给自己听的。
从额头顺直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视线，行凶者扬长而去。我听到奶奶撕心裂肺的叫骂和彼此拉扯的声响。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放在书包上的那个小小的手机，那道诡异的蓝光。
“人就这么死了？”华哥连声说道。
上午我到学校上课，遇到了件哭笑不得的事。
走廊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底，通道只开了地灯，晕眩的紫色。一个又一个蓝色号码灯牌从我眼前经过，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热带鱼。
“这下我们麻烦大了……”这句倒是很明确。
周意闻正在喝白兰地，看见我来，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一只手伸过来，似乎想绅士地接过我的包，我紧张地将手向后缩了一缩。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的介绍人，也是佳惠的联络人——华哥，每当我和佳惠随客人外出，都会有意识安排相熟的绿码的士搭载全程，万一出了变故司机也能照应我们——这也是老六轻易认出我的原因，他搭载过我几次。最近这段时间，我为了多拿钱选择私自接单，不想上面发现，通常都会避开他们，而选择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的酒店，乘车也故意挑红码司机的车，可惜时运不济，最关键的一天偏偏被人看到了。
如果人不是他杀的，那么整件事，清风酒店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相完全被颠覆了？难道真相是……
为什么案发那天他没有带走那个装有巨款的箱子，而是让我拿走了。
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学生，却没有应尾生的影子。
“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竭力克制情绪问道。
不要动怒，不要跟她们计较，饭还是要吃的。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
“要你管。无耻！色情狂！偷窥狂！大变态！”于是咬牙切齿地骂他。
那个大胆的推断似乎逐渐清晰了……
之所以形容为“神秘”，是因为假如C成立了，我身边势必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她）不仅知晓巨款在我手里这个秘密，而且不动声色，似乎有自己的算盘。因此他（她）会提醒我钱不能存进银行——连号票很容易暴露身份（这倒是和我想法一致），而且打算帮我善后，替我消除隐患。最后一句，“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学生”，不知何意，可能是他刚刚知道我的身份，就顺道提了下？
“那你坐下陪我听音乐吧。这首歌是鲍勃·迪伦的……”他笑了。
“别人死活关我屁事！”我看了下表，“不说了，我得回家了。”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来这里了。”我转移了话题。
“不是你杀的还有谁？别以为我不知道，广东人约了你星期天下午约会吧。你真以为最近一个多月你为了省抽头，自己拉私单的事能瞒得了我？你也不摸摸良心，在整个花街，也就我华哥为人仗义。你跟我也快一年了吧，我让绫子你吃过亏么？”华哥还在喋喋不休。
清晨的风透着凉意，我缩了缩脖子，拎着包走在梵高酒店后面的林荫道上，这里路灯只是零星几盏。树木却很茂密，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
我牢牢地抓着米奇旅行包，直到自己在“202”房间门前停下。抬起右手，艰难地敲了几下门，接着深吸一口气。
现在我正好路过常婶的缝补摊，她照例对着台缝纫机，戴着眼镜，捧着本
《知音》在看。
这个名为“清风”的日式酒店104号房，设施和服务都很好，据广东商人林说他已经付了一年租金，等于包下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每个星期天下午两点，我都到房间里等他，然后幽会。
“难道你千方百计约我过来，只是想和我拼酒量这么简单？周意闻。”我将他的手拿开，最后说他名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奇怪。说出来可能连你都难以置信，那个老六昨天是主动联系我，将我约在咖啡店里。主动告诉我那天他所见，并且向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甚至主动说他最近打算离开蒙城回江西老家一次。我观察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和脸色，都显得很反常，似乎话中有话。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他可能是被人恐吓或者勒索了！”
一夜暴雨，我一夜没睡。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
其实我经常来这里，但我并不想让她知道。
“我的名字……周意闻。”也想起了那天我开玩笑问他，他略显惊慌的样子。
是条短信，打开后，正文只有七个字。
“说你当时念的是你的真名啊，林沉静。绫子你的本名叫林沉静是不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啦，这才记起你当时嘴里念叨的好像就是这三个字。对了，上次我问过你名字，你干吗不肯告诉我？真小气啊！我都告诉你了。”
“依云？这个不是酒。”他迟疑地说。
“你都可以接受？心甘情愿？”
我用尽全力弓起身体看着他们，就在这个该死的瞬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她）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未必再会跟我联系了——这个奇怪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了。
妈妈“嗯”了一声，眼睛看向远方。
这样下去不行。光是等待，什么都不做只能让自己更加被动。
我蹲下将东西逐件捡起，放回包中。
看见是我，愣了愣，却也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
“你要是实在不习惯，就把灯打开。”一星红色火苗，他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冰冻住了。
“不要怪我。”我听到熟悉的女声再一次传来，“还记得我们去年圣诞节漂流瓶写下的心愿么？”
我心乱如麻，但还是抑制住把手机掏出来，将那条短信翻给她看的冲动。
“应尾生你太过分了！”我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C、发件人是神秘知情人士。
“它们后来都死了。”我迅速结束话题。
排除了D，剩下的三种可能究竟哪个才是真相呢？
是应尾生同学，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今天已经第二回了，真是见鬼）。正皱着眉头，直起身体。
由于我和佳惠这样的“苗签”并不属于普义上的“小姐”，不可能出入在发廊、美容店，舞厅、摇头吧这样的低端场所，往往服务于价码出得更高、自身条件更好更隐秘的高端客户。
门后闪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见到我，他后退了一步，示意我进去。
超强的爆发力，心思慎密。所以长相柔弱的凶手能够在案发前部署好一切，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之后悄无声息地杀人，又在离开现场前以敲击玻璃的方式提醒我撤退。
是为财么？但林的密码箱并未遗失。为情？感觉也不像，都那么大年纪的人，哪来的爱情。别说有女人为他寻死觅活。
“没劲。你害怕自己喝醉了？”他还是将瓶子递了过来。
尽管这份友谊，恐怕在佳惠你心里，也是假的，也是不作数的吧。
驾驶摩托车的人是华哥，坐在他后面，刚才尖叫的是佳惠！
当时包里并没有什么巨款，所以他可能也从未想到过今天。
“本案案犯十分狡猾，社会影响恶劣。我代表警方向广大市民承诺，我们将竭尽全力排查线索，尽快破案。还死者尊严，还社会一份稳定。”
再用残留的视线找他——正背对着我，半靠着床帮坐在地毯上抽烟。
“功课已经做完了吗？”她平静地问道，和昨天打我时候的她像是两个人。
“放屁，那是我命大！要知道那天我很有可能就被一起灭口了。你他妈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想想怎么帮我摆脱警察！”我皱眉道，放缓了语速，“华哥你也不想我关进去之后供出你们吧。”
那个时间……地点……没错！是我的失误。即便凌晨做了比较详尽的推算，还是忘了一环：出租车司机。老六认识我，那天正好目击了我离开酒店的场景。这种可怕证人的存在很可能使我满盘皆输。
“是么？”
却发现自己餐盘已在旁人手中，“你对破案有兴趣啊？看的那么入神。”
我甚至连一句求救声也未听到。
“今天放学挺晚嘛。”她主动打招呼。
我点点头。
一定要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找了好几处地方，仍然没有妈妈的踪迹。
今天也不例外，我准时到达，他则迟到了一个小时，当浪费时间的例行娱乐项目结束，他开始催促我去洗澡。
额头还在隐隐作痛，我下意识摸了摸流海那里的创口贴，这伤口并不是导致失眠的原因，相反，我一直认为适当的疼痛有助于清醒——而现阶段我最需要的恐怕就是保持清醒。
循声看去，道路边一辆红色奇瑞QQ车前正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被人揪住衣领，在包围圈中正对我不住地狼狈招手。定睛一看，是华哥。
我无言以对，心里充满悔意。
说起来，他是属于喜怒哀乐不甚外露的那种男人吧，有意无意看向他时，他的眼睛总是低垂着，嘴巴微微抿着。
“而老六还以为背后的幕后主使是我，知道我们关系好，所以通过你来传递信息？”我接过她的话。
直到下课我才知道事情原委。
必须开始试探，必须要印证这个推断正确还是错误，并且要快，要赶在警察之前收拾局面——尽管概率微乎其微。
这个人究竟是谁？难道他（她）真的认识我？
“别忘了给你爸上香。”身后又是一句。
只有一个人知晓这些秘密。只有一个人可能告诉华哥。
“我知道是哪家。华哥，这单子我接了。”我的尾音止不住颤抖。
“呵呵，破案哪那么容易，我姐又不是神仙。你说的是清风酒店客商被杀的案子吧，报纸上不是讲警方在犯罪现场提取了几枚脚印和少量毛发么？昨天姐回来好像是说死者生前有个情人，案发时候那个女人应该也在现场。因为有酒店工作人员目击她比死者先一步到达了那个房间。不过比较麻烦的是，那天案发楼层的监控录像头被人事先毁坏了。所以死者的情人有没有离开房间，几时离开的，都成了谜。”
“啊——”
对于我做的事，打工妹从来没有过问。只是有时会看着我的假发，我的奇装异服恭维两句，钦羡的口气。以及很暧昧地笑笑，似乎会保密到底的样子。我不多说，也一笑而过。
“我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啊……。”
将镜子放回包中拉上拉链，右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米奇旅行包，脑海不禁浮现出周意闻最后那条短信的内容。
“恐怕是的。”我顿了顿还是决定把‘定时炸弹’抛出，“因为凶手很有可能看到我了！”
到达约会地点“梵高酒店”已是二十二点十分。
“传闻来自民间的女侦探应小雀也参与侦破此案了，消息属实么？”又一男声问道。
A、发件人是杀害林伟忠的凶手。
没恶意你就能害我这么惨，有恶意我还不挂了——我苦闷地想着，用筷子把菜里不爱吃的洋葱挑到一边。
又一个女生说：“长得还行。不过听2班的人说，她脾气很怪，不是容易相处的人哦。”
“在学校就做完了。”我随口撒谎答道，坐到她的身旁。
很奇妙，跨上车的那刻我竟毫无预兆地记起了那个神秘人的名字。
“你疯啦！”我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眼睛四下搜寻，好在并无什么张望目光，“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将视线从屏幕转移，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队伍第一位置时间过久，四周齐唰唰的目光亦不自知——赶紧转身想领餐盘走人。
“不行。”
没有关系。
“哦。”
黎明
没想到等待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生。
再见周意闻
不会又要我陪他听一整晚音乐吧？我想。
“黄梅天，下午倒有两个生意。”
我不回话，将香插在香炉。接着从茶几的第二层抽出圆垫，垫在地上，屈身朝着遗像跪下。
那天从进门那刻起，我就注意到他是个很反常的客人。他穿着一双系鞋带的黑皮鞋，关上客房门后，并没有直接走进房间，而是背靠着墙，很仔细地把松开的鞋带那截放进鞋子里。接着很认真的，将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绒布拖鞋鞋底的标签——一个圆形的根本不起眼的贴纸撕掉，扔到垃圾桶里。关掉玄关的灯，这才慢慢地朝我走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何况，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我，警方现在根本没有破案。且不说每次出去约会我都很小心，全副武装，改头换面。也从来不和林伟忠一起进出。即使警方调取酒店监控录像也很难怀疑到我身上，更别说案发仅仅两天就查到我的真实身份。
试探与印证
“人反正不是我杀的，我怕个屁啊，除非他们冤枉好人。你只管跟平时一样报上去。放心吧，就算真的被抓了，我也不会连累你华哥的。”
那天他（她）杀人后急于逃逸，就故意留下密码箱，让我带走钱，替他分担风险。接着通过种种手段（比如跟踪），得知了我真实身份，发这条短信一方面是示好，表明他（她）不会将我灭口，另一方面，指出身份无疑也在变相威胁。一旦这案子风头过去，他有可能表明身份从我手里拿回巨款。
“告发你？有空噢！我只是好奇那个广东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组熟悉的数字……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那个给我发短信的神秘人确实认识我，因为他竟然是我的客人！
“没有。”我盯着自己的白球鞋答道。
另一张纸条写的是：考上大学，告别一切，迎接明亮的未来。
“……绫子，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
一夜的思虑只来自一条发自傍晚的短信：钱妥善收好，别存银行。我会帮你处理麻烦。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学生。
只是，我是不可能把钱乖乖交还给组织处理的，没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损失分毫。
“会没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听完是什么感想，只好将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轻轻握着。
“喏，好像就是这个。”他把屏幕凑到我面前。
“要你管。”看着刚才还在振动的手机已经没了声响，我有些失落。
“他们说他在网吧门口偷电动车，还没偷成就被人家发现了。”
而明明只见过他一面的我，为何会对这个男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但你得相信我，这事跟我没关系。那天我和姓林的见面的时候，他确实活蹦乱跳的，我们在酒店房间吃了点东西还打了一会牌，但后来我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时就发现他已经死了。”我简洁回答，眼前却不争气地浮现出那天场景，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随之召回。
出租车在夜晚的城市飞驰，车窗外万家灯火。我打开垮包里的小圆镜查看妆容，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我狠狠地踢了下桌角，一屁股坐下。
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刹那间我竟如怨妇一般想着。
猛然身体一个哆嗦，冷汗直冒。
“嗡——嗡——嗡！”手机振动声终于把我拉回现实，刚想按掉，大脑却像电击般划过一个念头，导致手忙脚乱，手机掉落到课桌下方。
“你真的不打算捐款吗？”他认真补充道，“少捐点也可以的。八年级那个得白血病的女同学真的很可怜，因为没钱治疗，只能在家等死。她才14岁，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大家只要多一份爱心，她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何况你上次助残活动也没捐……”
我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你顾佳惠是我唯一的朋友。
常婶的右腿常年有病，走路都很困难，更不可能爬凳子查看这里了。
“这小子真是你们班同学？话还没说几句就动手，现在的学生素质真是越来越差了啊！我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早就把他撂倒了。”华哥一点也没认清形势，还在嘴硬。
我也不想告诉妈妈，她被公安局遣返回来的那天我多么开心，即使她灰头土脸，即使议论和唾弃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和光里，虽然她回来的那刻我并没有去迎接她。那时我躲在自己房间里，蹲在门的背面从缝隙里观察她。我双臂抱胸，泪流满面。
“你奶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走在前面的妈妈突然忧伤回头。
再过了不知道多久，对方对我说，你去洗澡。
我将包往外拖出一些。拉开包拉链，迅速检验了番里面物什，确认无误，拉链拉上，关好橱柜，人下来。
“说什么说！”我气得握杯子的手都在发抖。
“跟你没关系？小姐你没搞错吧。那个广东人不就是上个月送你古奇钱包的秃头佬么？电视上都放他照片十几遍了，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扬起眉毛，只见同学应尾生的白色校服随影而至。
我点点头。佳惠说得没错，如果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警察，组织只会损失更多。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宁可秋后算账，他们现在也得保我。
“然后呢？”我淡淡反问。
当队伍终于轮到自己，我却被食堂一端屏幕的声响所吸引——
“是的。”
我下巴都惊得快掉下来了：“是他？！”
“对不起。”他耸耸肩。
我看着白色的影子一个接一个掠进风里。
我手扶膝盖，浑身颤抖地站起来。
刹那间我的大脑有些缺氧，但还不至于晕厥。耳朵里唯一回荡的是他的喘息，心想这可能是个重口味的客人——或许是想强暴，或者SM。所以尽管他那样使我浑身酸痛，但我并没有想到求救或呼喊，而是顺从地闭起了眼睛。
耳朵里仍然没有任何声响。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佳惠本该是谜一样的人。
没有人可以解答这些疑问。
走过这段路就能拦的士了，我加快了脚步。
“我就要死了，我得了癌症，治不好的晚期癌症。医生说我顶多只能活三个月。上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但我害怕你不相信，害怕你觉得我在编故事。上次我告诉你的，我的名字，年龄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把你想得这么坏。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如果你有顾虑，我帮你回掉。说起来……这家伙手机号码我可能还存着。”华哥不耐烦地推了推我。
“啊？人也见到了？”
“真是难以置信，绫子你居然曾经和杀人犯一门之隔！真像电影一样。”
我悲伤不已。
“跟他核实过吗？他自己怎么说。”
并不是怕他……虽然他是杀人犯，那么残暴……但我确实不怕他。
“我们别无选择。现在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就算他背叛承诺，组织找上你了，顶多就是把钱交上去息事宁人，你也不会真损失什么。比起那笔钱的存在，保护你的身份对组织而言更紧要。”佳惠嫣然一笑。
尽管从和光里大门到家门这段距离，能碰到至少6个向你主动打招呼的和善的人。比如那个死活不肯去敬老院的方爷爷，比如那个脸上挂满笑容，私下爱搬弄是非的庆姨，再比如我时常光顾生意的常婶。
“让你背跪下来，一边拎着你头发往墙上撞一边做呢？”
“是啊。难道以前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何况对方是佳惠，身份同我一样“见光死”。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安全。
我和他，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再见了吧。
“什么？那天你和凶手打过照面？”
等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早就抱定心思不向应尾生低头。因此看都没看他座位方向一眼就背包离开了教室。
“可以。”
佳惠捋起袖子看了眼腕表，又拍了下我肩膀。
“是啊。以前养鸽子的时候倒是有心思过来，现在鸽子没了，人也犯懒了。”
酒店建立在相对偏远的外环风景区边上，因此四周景致很好，只是在非周末时间段，尤其夜晚，整个酒店孤零零地耸立在夜色中，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瘫软。
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清雅香气，随着风阵阵飘来，我却无心沉溺。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佳惠目光充满怜惜。
他细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游离着。
我不喜欢这里。
“对不起。”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说。
“别生气嘛，只是随口问问……”华哥满脸悻悻，低三下气地说，“你就说不是你拿的就行了。谁还能不相信你呢，放心吧，我会在老大那帮你说话的。”
记得小学时一个玩得好的同学特喜欢这个弄堂，当她和我走到弄堂入口分开，我进去，她再往前走之前，她总会说“你家弄堂这题字实在太气派了”。
回头看去，是隔壁邻居，她已经站到我家院子里。朝我紧张地咂了咂嘴。
我，林沉静。我要保留那口气活下来，就算我的世界早就污浊不堪，就算我世界里任何人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去，我也不能让你们如愿。我要活下来。
以前她倒是常去那里……如果再寻不到，就只能直奔公安局了。我拿定主意，飞快穿过两条马路，拐入另一条街道，由此一直向里。
我下意识将手伸进手袋，掏出手机的刹那又犹豫了。该不该将这件事一并告诉佳惠呢？她比我有经验，或许可以帮助我？何况她那么信任我，至少是我现在唯一能倾诉的对象了。
班上顿时炸开了锅。
不知道为什么，华哥刚提到他的时候，我眼前立刻自然地浮现出这个男人的身形轮廓——没错。身高在一米七二到七五间，瘦弱体型。栗子色短发，黑框眼镜，眼睛狭长透着几分警醒的光芒，手指细长白净，自称三十四岁，但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年轻。
“是啊。本来我只是想偷看你洗澡的样子，没想到被我看到那种事……绫子小姐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吧，虽说我不是故意的……但你的秘密就这么暴露了。唉！我应该是第一个撞见你那样的客人吧。别难为情，跟我说说吧。”
当时我穿得齐整，正坐在床上翻一本时尚杂志，尽管对他的行为有些诧异，但并没有产生警觉。因此完全没有料到他后来的行为——毫无声息地从后背处袭来，瘦弱的他以难以置信的大力道钳住我！接着整个身子压上来，单只手从他那个灰褐色的挎包里掏出一根绳子，将我面部朝下，绑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把灯关掉，使整个房间陷入沉寂。
“蔚蓝是你女朋友么？你真的喜欢她么？”我却在这个时候脱口而出。
他却掐灭了烟，面对着我站了起来。
但今天似乎和往常多了些不寻常的气味，我注意到前后左右，说不清道不明的几道光线正聚集着自己。
只能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直到华哥的头像在屏幕上突兀闪出。
好熟悉的声音。
星期二，放学后。
“客人约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深吸了口气。
“手机给我！不对，你把你手机里他的号码找出来给我看一下。”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催促他。
“华哥你怎么来了？”压抑住心虚，我眼睛只顾盯着脚尖。
就是如此突兀——问话主人正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应尾生同学。
此时此刻。
“校规明确要求不许在学校里使用手机，林沉静你怎么还明知故犯。快关机收到包里去，等放学后再说吧！”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将手机递还给我。
他的表情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盯着我看的时候那么深沉和微妙，而是一副卸下包袱、如释重负的轻松。
过去，我家养的鸽子总是喜欢往这个区域上空飞。我和妈妈到了双休日经常这么坐在石坝上，看着它们盘旋的快乐身影。
你联合华哥杀了人，栽赃给周意闻，通过我拿走钱，现在抢走钱一走了之，最后解决华哥，这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要太担心了。”轻柔的声音还在安慰我。
那么……杀人动机呢？林伟忠是他仇人？不大可能吧。
远远地，我突然好羡慕这个男生。
但无论怎么联想，也无法相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我笑着，咬紧双唇。
一个人怎么能死的如此安静。如此诡异？
我真的舍不得。
——我强忍着已经升到喉咙的那句：你们在放屁！
“你好你好，上次来你家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来着，乖乖，一晃这些年，都长这么高了。你看这瓜子脸多漂亮啊，随她爸。唉，如果鹏飞活着，肯定很高兴啊。啧啧，可怜好人命短，她爸一天儿女福也没享到。”烫着小卷发的女人一脸世故，话是对着我说，眼睛却牢牢盯着奶奶。
如我所料，拨开常婶家几塑料袋旧物，红色米奇中型旅行包正静静躺在暗处。
和光里
“没事，我去找她。如果我妈中途回来了，麻烦你看着她点，让她哪都别去，呆在家里等我。”
在奶茶店门口拦了辆的士，开出一段距离后才对司机说出目的地，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眼我，我却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放肆轻佻的动作立刻引起周围关注，几个女生正对我们的方向窃窃私语。
周意闻，他应该还在睡梦中吧……也或许他根本没睡，只是装睡。
“我不是个负责任的母亲，我也知道。但我没有办法。”妈妈咧了咧嘴，声音有些沙哑，“当时妈妈每天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寻死，每天躺下来第一个念头也是寻死，我没有办法。”
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
校园八卦传播速度太惊人了，捐款这样的小事，才过了多久，连其他班学生都知道了。
“你不怕因此受伤？”
这样真的好么？第一次给客人看自己真实的样子。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风险的事，可以拒绝不是么，我却照做了。而且每次跟周意闻在一起（虽然加上今天也才两次），他都能控制整个局势，让我完全陷入被动。
“有点恨。”我笑了笑，又觉得自己笑得莫名，便低下了头。
“你慢慢吃，我先回教室了。”男生眼神迅速黯淡下来，起身拿起餐盘离开座位。
我点点头，心飘到了别处。
我紧张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随便你怎么想。”男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回到自己座位。
“嗯。”
没戴眼镜的他就这么近的，严肃的，长久不发一言地看着我。
拾阶而上。穿过午后空虚的走廊，再往后转第二间就是我们班教室。
我们在加入花街的那刻，赌上的，牺牲的一切，再也无法得到。我们再也不可能单纯地面对任何人。我们是苗签，你忘了么？我能理解为什么你跟我反复强调你不是妓女，我们都不是妓女。佳惠你最不想面对，最想抹杀的就是这个身份吧。
他在黑暗中解开捆绑我的绳子，五官都很模糊了，眼睛却亮得出奇。
清晨四点，我离开了梵高酒店。
他（她）让老六离开蒙城，让我安心。因为老六确实对我造成不小威胁。
“你也看电视了吧，那个姓林的富商助理接受新闻采访说，林遇刺身亡同时，除了手机，他那天随身携带的四十万巨款也不翼而飞了，因为案发后警察仔细搜索现场，并未发现那个装钱的密码箱……上头的意思是，那天既然你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那钱是不是……”
这四种可能里，我第一个排除了“发件人是警方、侦探”。因为D的矛盾点很多，首先，他们根本没必要关心那笔钱究竟要不要存银行，其次，如果想拿我钓凶手，必然又要建立在真相是“推断A先成立”的基础上，否则，万一凶手当天目标只是杀人，根本没有在意（或在乎）那个密码箱，行凶后迅速逃逸，他（她）根本不会想多此一举，冒险找到我，接着拿钱。因为拿到这笔钱的我，对凶手的身份并不知情。但如果他冒险接近我，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而父亲的遗像正对着我，横躺在地上，他和善的面部如今都是脚印。
“要喝哪种？自己选吧。”
“当然不是。我想你了，和你分开后对你朝思暮想，就快得相思病了。绫子小姐觉得这个理由如何？”他却无辜地眨着眼，“对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名字啊，我真是太荣幸了。”
他却俯下了唇，与我的嘴唇重叠在一起。
“有人我怕她啊！这个家，不也就她自己客人多嘛，我们娘俩几时有这样好的福气，过门那么多年了，我娘家的亲戚有谁敢找她门上来？成天把钱攥在手里跟命一样，买菜稍微贵点就要看脸色。别说死人整天被她拿来做挡箭牌，就是这活人，还不迟早死在她鸡眼里！”
怪不得……怪不得周意闻让我带钱来，却在房间里只字未提钱的事……这么说来，他给我的短信是真的么？也是假的……佳惠你跟我说过组织有“任意显”软件对不对？可以将你自己的号码在接收者的手机显示为其他人的号码。华哥很容易搞到这个东西不是么。
我一只手扶着门框退出来，听到外面脚步声。
“我只是希望你考虑下。毕竟这是救命钱，你生活条件看上去也不差，你看班上那些特困生都捐款了。”
佳惠的提醒
可是……跟她说了又能怎样呢？听应尾生中饭时的语气，警方虽然还有障碍，但已经获得一些线索了。有了他姐介入，破案只会更快吧……而那个杀害林伟忠的凶手，既然可以将案发楼层的监控摄像头事先毁坏（这事应该只有他（她）会做吧），不露痕迹地离开，想必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再想想其杀人手法的嗜血暴戾，万一，那个凶手才是短信主人，我既已经被盯上了，前景凶多吉少，此刻何必再连累旁人。
“不用看，通知单上都写清楚了。每次都让你帮我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华哥现在的样子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昏厥。
细长的手指在我手上轻柔地摩挲着。
“哦。”
应尾生音量不高，却似乎将周围空气冰住了。余光中，好几个女生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但他跟她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
妈妈的朋友本来不少，因为前年放弃干洗店的工作离家出走——去搞传销。面对眼花缭乱的暴富未来，为了发展下线，她不惜把每个与其“有些关系”的人都算进去了，有几个按照她说的汇了一大笔钱去购买产品，收到货才发觉那些东西半点高科技含量也没有，才知道受骗了。那时起那些人就视其瘟疫般，与之保持距离了。报警的几个，则在她去年年末被公安局遣返回来时毫不留情地冲到我家来，逼她写下欠条要求她定期偿还。我家因为这场风波至此也门可罗雀。
“他说他是你男朋友，是这么回事么？”男生盯着我眼睛问。
“不！不……不可以！”我用残余的视线看着车上的其中一人走到我跟前。
与华哥校门口分开后，想到夜里的约会，种种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又想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心乱如麻，摸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都来吧，我不怕你们。”我轻轻地说，看着窗外渐渐破晓的天色，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男人，“从小到大你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这次我必须全身而退，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对么爸爸。”
“我回来了。”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穿过晒着衣服，放着自行车，三盆盆栽，一个废弃鸽笼和一些杂物的狭小露天走廊，走向最右边的房间。
“别瞪大眼睛了。放学后找我拿，会还给你的。”他语调还是不温不火。
而现今的自己，既然是敌是友都无法确定，只能静观其变。
但我根本无视他们。因为和我料想的一样——紧接着应尾生就笑了起来。
她又别过头去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
“老六是不是已经把看见我的事告诉组织了？”我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凶险的状况，如今也只有应对了。
我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女生悻悻地走了。
她转过头，眼神有些木然。
我抚摩着这个男人的面部棱角，他每一寸肌肤。我全神贯注地吻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周意闻的表情转瞬就消失了，撇了撇嘴，继续喝酒。
我根本没有带着钱去见周意闻。
“是呀。老师拖课，你今天生意怎么样？”
她没有拒绝我的动作，但也没有动弹。
另一个女生说：“不会吧，不就是帮她捐款了吗？也不代表他们正在交往啊。”
为什么要选择双手沾满罪恶呢？为什么要杀死林伟忠呢？
“那个……你姐姐很厉害的样子噢，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我没话找话。
“这种感觉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想越像。就算老六所言属实，他确实是目击证人，也不打算去害你，但你想，他有什么必要出来主动示好呢？反正案发那天你又没见到他。现在你是案子头号嫌疑人，又没有坚硬的后台。普通人这个时候，肯定会故意装糊涂，至少是避而远之吧。他非但没有胆怯，还站到前面表决心，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这个了。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他目击的事，找到了他，用了一些手段迫使他封口的。”
是想逼疯我么，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你。”他说。
只是现在……我要保存体力，我要装死，我不能被你看出破绽。我要活着查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以佳惠你的个性，如果发现我没断气，八成会让华哥给我再补一刀的吧……你这个傻丫头。
我正想粗暴回绝，突然火花一闪，有了主意：“好，我们走吧。”
“你不怪我？”
我擦掉泪水，在刺耳的上课铃声里大步朝教室奔去。
“这首歌好听么？”他在我耳边说。
“不用还。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你不生气我就很高兴了。”男生腼腆地笑了笑，低头吃饭。
但刚说完就往我身边闪，又一只胳膊大咧咧搭过来，好像认定我是靠山。
夜色如同人鱼鳞片，在两个交融的身躯上洒下点点光晕。
刚出校门就被人大力拽到一边！
虽然我也一并答应了他，从此退出花街组织。
这个吻轻柔而连绵，夹杂着烟草味，我几乎不能喘息。只能趋从内心回应。
应尾生，“爱”这个字在你的世界里一定很美好吧，就像蔚蓝同学那样是么？因为体验过单纯的情感，所以即便回忆是悲伤的，仍然可以温柔地思念她。那份不能轻言的守护之心，我怎么会不懂，你才是真正的大傻瓜。其实我也有想守护的人呢……虽然和你性质不同。不过这样的结局也好……从一开始我就有自知自明，也从没幻想过你能了解真正的我。
和那个LV包一样，四十万也是那个死去的林姓商人的。他全名林伟忠，正如华哥所述，林还送过一个被我转身就扔了的GUCCI钱包，可谓非常慷慨——何况他那个坚固无比的密码箱的密码，是有一次我帮他拿剃须刀时，他自己主动告诉我的。
“那也不错了。对了，中午去邮局把水电费交了，两个月一共147块，常婶你看下。”我从包里掏出单据给她。
当时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也消除了对他的戒备。
遗像上和善的年轻男人是我爸爸，叫林鹏飞。他在我出生仅仅半年之后就因为矿难死了。
灌木丛中，光线晦暗。她看到我一脸郑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摸了摸我额头。
“现在就还给我。”
指甲则牢牢地嵌入了那个人的皮肤。
“真的不用开灯？”他又问。
我闭起眼睛，终于在心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惩罚自己？你什么意思啊？”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它们：你们去帮我把我妈找回来。
“人各有命，谁能料想呢。今天不说这个。”奶奶抹了把眼泪，又看向我，“沉静洗完手帮我把电饭锅里的蛤蜊炖蛋端出来，今天我要陪你张阿姨好好说说话。你也别忙着做作业，赶紧过来吃。”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委屈极了。
她语调略显迟疑：“应该是真的。”
“老子不是万不得已，敢来‘名校’扰民么。”华哥压低了声音，“别装蒜了，你清楚我为什么找你。四十二岁林姓广东富商暴毙宾馆，身中12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华哥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报纸，声音也渐渐上扬，“还要我再说详细点吗？给我扮起清纯小女生了！”
“没关系。”我朝他走去，瞳孔已经渐渐习惯了房间的光线。
“当时除了离开，没有别的办法。正好有那个机会，我以为可以搏一枪，挣很多钱。你奶奶我是不愁的，她有退休金和医保，可以靠自己养老。但孩子你什么保障都没有，妈妈我不想以后连你上大学、做嫁妆的钱也出不起。”她苦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还没结疤，疼不疼？我昨天下手太重了。”
而那个揪住华哥衣领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尾生。
“绫子小姐既然还是学生，为什么要做这行呢？”少顷他慢悠悠问道。
“和光里”是一条弄堂的名字，我从小到大就住在这条弄堂里。
她们口中的“蔚蓝”，本来也是我的班级同学，挺清纯的女生，后来在一起意外事故中死了。学校里盛传应尾生和她是情侣关系，当事者（虽然只剩下一个了）也从未出面反驳过。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好看么？”我装作好奇地问他。
我叹了口气，走了进去。靠着鞋柜脱下高跟鞋，本能地观察四周。
“但凡提供的线索有助于破案，均可得到现金奖励。”报纸上不是一直这么说嘛，只是不知道如果直接把凶手名字“提供”了，是不是这笔现金能翻个倍。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窃喜自己的伪装效果不错。接着自顾吃饭，没再管他。
“没然后了。”男生耸耸肩，又看了眼华哥，最后还是礼貌地跟我们挥手，“那明天见。”清瘦的他飞快跑回“队伍”中，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边几个男生异样关切目光。好像就怕我把他怎么了。
而苗签的培养和保护也是花街最看重的。不仅每个苗签都有自己的艺名和固定联络人，单线联系，而且她们真实档案除了老板和介绍人，即使是组织的其他成员也无从知晓。早在选拔培训时期，我们就被反复告诫比如最好不要和醉酒的客人做事，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以及尽可能不要和客人单独外出，不要和他们去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出发前要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码并用短信发给联络人。
“你很挑食哎。”再过了会儿，冷不丁有句话传到耳朵里。
虽然那一刻他忧伤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我。
“你啊……说话一定要带那么多刺吗？很容易得罪人的。”华哥摸摸我的头。
“你快点去第三人民医院。”她说，“不，你还是赶紧去找你妈吧！”
今天的他似乎与上次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话变多了，让人有种“花花公子”的感觉，表情和心理也更加琢磨不透。
如果说命案那天老六是机缘巧合才看到我，那么华哥是如何知道我那一个月拉私单的事呢？
“别听媒体宣传，真人没那么神啦。不过我觉得姐是那种天生有破案细胞的人，即使碰到再难再复杂的案子，她都想去试试，哪怕让自己身处险境也在所不惜。”他皱了皱眉头，似乎陷入短暂的回忆，接着表情又舒展，“虽然周围人常常为她担心，但姐姐自得其乐，很享受那些过程。渐渐地，我们也习惯了。”
继续前行，走出校门却听到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
“妈你别说了。”我不带语调地打断她，“今天家里有客人。”
他会追上来的吧，我暗暗地想。故意放慢了脚步，待到图书馆、花园英语角、操场全部都经过了，学校大门近在咫尺，还是没有人跟上来。这才忍不住回头。
她朝空中看了一眼，再低下来的时候，眼眶里都是泪水：“你奶奶不是一直就咒着我死么？她一直觉得是我克死了你爸爸……其实我也知道，死是你妈妈最好的解脱，也不是不敢。我这样的人对这个社会什么用处都没有，死不足惜。那个时候安眠药都买好了。可思前想后，为了孩子你我也不能死……你爸他就不是一个好死法，如果你妈我也这样死了，以后等你长大了，人家要怎么想你啊，以后就算找对象结婚，稍微讲究点的家庭也不肯轻易容你的……人家会觉得晦气。到时候，你妈妈就算死了在地下了还是没法安心。也想过干脆带你一块去死……可就是……下不了手。你还那么年轻，好日子都没过过，我真的舍不得……
“你相信我吗？就是从那晚起，我第一次产生了‘守护一个女孩’的冲动……我是一个随时会死去的人，也了解你我身份不同，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周意闻说完松开了手，面容俊黑，唯有一双眼睛在闪亮。
“好，那妈妈我等着。”
我顿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真性急呀。我洗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洗啦——”我穿好蕾丝睡裙从浴室出来套上木屐，反手将门内侧的干净浴巾抽出，擦头发和肩膀上的水珠。
她满脸笑容，又转向从里面走出的人，“没错没错，这就是鹏飞的女儿，你上次来的时候她才上小学吧。沉静愣着干吗，还不叫人？”
“我在家里已经没法正常生活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要照顾你的学习，看着你长大成人。要伺候你奶奶，让她晚年少操点心。但我没有办法，妈妈就是一点也使不上劲。沉静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只要多过一天，就像又下了一层地狱，迟早人会疯掉。”
“是我想多了吗……还是绫子小姐你一直封锁自己内心，不愿他人窥探呢？如果真的是只是单纯因为乐趣，追求刺激，为什么要那样惩罚自己呢？”
“我也觉得杀人这种麻烦事，你不可能做的。不过从命案现场拿走钱，你太冒险了。”她嘴角半弯，“警察不是白痴。沉静你不怕引火上身啊！原本你是没什么动机杀他的，这下可好，案犯见财起意，最后携款潜逃。”
也不是为了钱……不过这也说不定。
“妈。”快走到她身后的时候，我叫了一声。
佳惠，你太傻了。
到了浴室再开灯，洗完立刻关掉。对方又对我说。
我转身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将书包丢在桌上。
手机放回袋中，我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我闭上眼，男人的气息直扑面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真是个怪人。
发短信的人会不会是司机老六？这个念头从大脑飞速闪过。
我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道，“那天我看到你在浴室里那样打自己，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虽然不清楚你自虐的原因，却突然觉得你能够理解我。我强烈意识到，你可能是这个世上唯一也是最后一个理解我的人。虽然结识你的初衷是想做一次嫖客，活着的这三十四年，我循规蹈矩，从没有这样放肆想过。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小时侯我爸爸经常拿这首歌激励我，他说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男人要做大事，必须要忍耐足够的孤独。我认同这个观点，这些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在我知道自己病情的刹那，我却半刻也不想面对孤独了。原来我还是那么懦弱。”
只要把这三个字告诉警察就行了。
“嗯。”我已经完全立在他面前，“我们在床上做还是？”
她牵我走到走廊僻静之处。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悲伤地看着我。
她比我高整整一个头，白羊座。鼻梁左右有些雀斑，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漂亮，反而在笑时增添了可爱。稍微近视，一直带着咖啡色美瞳，乍一看有些混血儿的气质。尽管一直违反校规，特立独行。人际关系却处理得出奇的好，每次她出现的地方，一定男女生比例一样，也从未上过老师的黑名单——她毕业那天，想必会有很多人默默流泪或者争先恐后让她签同学录。
现在，佳惠朝我使了个眼色。“在想什么呢？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像是被风吹，更像是有个人躲在门后推着它一样——
“妈！”我惊愕地脱口而出。
“你戴叔叔被抓进去了。”顷刻说道。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我比他的表情还要吃惊。
此刻她的表情虽然看不真切，但与四周景色十分协调，并无轻生或悲戚的感觉。我暗暗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朝她走去。
赶紧伸手去捡，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奶茶店里的打工妹比我小一岁，自称初中没毕业就来蒙城工作了，算是老江湖。去年秋天我加入花街苗签，开始有意识寻找能够放置“必需用品”的地方。放在自己家容易出事，何况浓妆艳抹从家里出来，难免不会被邻居撞见。常婶家也是，放钱牢靠，但这些是不能送她那去的，毕竟经常要使用。而放在华哥那里，一举一动则等于接受监视，接私单不方便。
除了两个来自华哥号码的未接来电提醒。一个小小蓝色信封的图像很快跳跃在屏幕上。
“谁让我看到你了呢？既然你不满，那我只能公事公办了。”他从我手里一把将手机夺回，径自将手机电板拔下来，电板丢到我课桌上，手机放进他口袋里。
“没想到绫子你还有冷酷的一面啊，捐点有什么关系嘛，你又不缺钱。”我身边的男人笑着推搡我。
“这世上的男人，怎么没一个靠得住的啊。”疲惫的自嘲的声音传来。
我这样想着，心中又暗暗检索了遍自己，步出她家，与常婶微笑告别。
低旋于室内的窒息气流，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一个响雷从遥远的天际突然炸开。
“阿姨好。”我挤出点笑容。
“不对劲？”
隔了几步，我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冷冷地来了句“肤浅的女生”。
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铺着米绒地毯的走廊上，沉闷的声响。我忐忑极了。
华哥迟疑地摸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我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地看着。
“没关系，今天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事了。其实鸽子比人类幸福多了，它们有翅膀，可以飞很高很远，想去哪都就能去哪。不用写作业，也没有升学压力。没有往事，也没有烦恼。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自己变成鸽子哈哈。”
“手机没电就没接。不是让你少来我们学校吗，被老师看到了又该找茬了。”
白天要上学，六点半前要赶回市区，虽然八点到校，但总要准备下——钱也要放回常婶家。
常婶早年是援藏知青，结婚没几天就和丈夫去了高原，到了四十好几才托关系调回蒙城，多年恶劣的环境让她落下一身病根，只好搬出缝纫机，弄堂里缝缝补补。
“如果受伤了，那么根据规定客人你要支付全额治疗费用。”
如果说我的世界存在“朋友”这个词汇的话，佳惠算一个。
我抬头，看见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桌上我挑出来不吃的东西。
“我……你知道我情况的。钱我打算留在身边。”我实话实说。
第二节自习，照例是班主任“发威”的时候，她盯着班长递来的全班同学捐款数字看了半天，最后朝我的方向瞥来。
我斜跨着包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我撇了撇嘴，他注意到我表情慢悠悠补充了句：“那个女人长得估计不怎么样。我先申明下：我只看过一张截图，那个女人带着超大墨镜，红色短发，穿着紧身裙子。反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感觉太妖艳了。”
“是的。”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下午派出所的人上门把你戴叔叔拷进去了，你奶奶当场晕了过去，被大伙送到医院。你妈在你房里也不知道干吗，‘乒乒乓乓’半天，后来一个人出去了，大门还是我帮她关的，也就半个小时前的事。我看她神智不清，走路摇摇晃晃，样子挺吓人的。你赶紧去找找吧，别再出什么事了，万一她想不开……医院陪的人多，你奶奶估计没什么大事。哎哟……林沉静你家也真是作孽。”
前方的脚印看上去十分的新，我心中一阵狂喜。估计是了，加快了步伐，拨开挡道的灌木，又行了几分钟。终于在豁然开朗的前方——堤岸式的石坝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
“警察？你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拿定主意，我再没迟疑，将眼前纸条撕成碎片。
圣诞节……原木漂流瓶……两个女生快乐地写下自己的心愿。
“嗯。”
刹那间，我抱住了摩托车车手后面那个人的腿。
就像我一点也不想告诉她，她离家出走最初的那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
刚想从他怀里挪出些缝隙，被他更大力道地抱住。
“昨天我遇到老六了，他说上个周末他到泉殷路办事的时候，看到你戴着假发提着个包从清风酒店后面的巷子里急急忙忙跑出来，拦了辆红码的士，当时他喊了你两声但你没听到。”她直截了当地说。
他斜视了我一眼，接着离开了吧台，走进卧室。
我应了一声，凭着记忆力摸索方向，待到自己洗完出来，发现房间不知道何时起已经被好听的音乐围绕了。
对方如此低能的问题，使我立刻决定收回刚才求助，华哥却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再说，有人过来了。”
——不好，出事了。
我这样想着，视线却越来越微弱。直到一道刺眼的白色封锁了一切。
佳惠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是啊，如今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一切都是猜测，很难发现真相的。我们平时不会遇到这种事，现在发慌也正常。对了，那笔钱你打算怎么办？”
这条推断和上一条最大的本质区别是：C尽管知情，但确实是在帮我——至少这阶段是善意的，他（她）的存在，对我无害。而D如果成立，则意味着破案指日可待，因为我那天逃离酒店的手法已被拆穿，连同真正身份，都被警方一览无遗。我虽然不是凶手，在他们看来也不是好人，因此他们很有可能想利用我和这笔钱，钓出真正的凶手。而一旦破案了，我之前所做的事必然会告知天下，使我永世不能翻身。
“好。”我答道，坐了下来。
妈妈
又要来了。我心里发出一声警报，但表情还是竭力镇定。
“不知道……顺其自然吧，没准上帝会帮我。”我尴尬地笑笑，又想起夜里收到的那条短信，顿觉胸口沉闷。
带钱过来，晚上见。
我呆呆地看着它，叹了口气。
听奶奶讲，出事那天，下井作业的监理本不是他，爸爸临时答应帮工友顶班，结果偏偏就是那一班，29个鲜活的生命一去不回。
我看了眼那个到处是“LV”标志的东西，笑了笑，“二三十块，和同学一起夜市买的，婶觉得好就好。”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以后也不能吃鸟类了呢。”男生摸摸后脑勺。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缘故，我觉得自己身体十分乏力，刚刚她说话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了叠音。
“她是我爱的女孩。”
“出什么事了，他们人呢？”
真正的我……没关系，命运早就注定你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没事的。谢谢你。”
是谁杀了他呢？林伟忠，我的客人，这个出手阔绰，活着时在我身上猪嚎般发泄，完事后又和颜悦色给我看皮夹里双胞胎儿子照片的广东商人，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个凶手又是如何神不着鬼不觉进入酒店客房，悄无声息地将他捅死在血泊之中。
“那又怎样！”我感到口干舌燥，心里不知从哪钻出的无名火也蹿了上来，“人又不是我杀的，你现在跑来闹算什么？”
“哦。”一时间，我心里涌起很多感觉，“茫然”“奇怪”“烦躁”“讨厌”“生气”等等，但等我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的却还是这个无用功单词。
“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婶就是想问问，你这个包多少钱买的啊，结实着呢！你看咱们弄堂里那些个非主流小姑娘，整天花里胡哨的，背的包像什么样子，哪有这样的实用。”她指了指吊在缝纫机下面的那个装满拉链和布头的包。
到家已经五点一刻了，本想躺下好好休息会儿。不想推开房门却见到了这样地一幕：
“不过有点好奇哎，那天绫子小姐光着身体打自己耳光时，嘴上念念有词什么啊？咒语吗？我看到你念一声就打自己一下。”周意闻对我眯了眯眼，一副友好的笑容。
不要讶异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尽管当事者的“他”曾是她的客人。
“我一直都挑食的。”我慢吞吞回忆，“不吃的东西有洋葱、大蒜、肥肉、猪的内脏，鸡蛋我也很少吃，也不大喜欢中式点心和豆制品，每次喝到豆浆都觉得味道怪怪的，不过黄豆芽我能接受。对了，所有鸟类的肉我也是不碰的。”
估计去打篮球了，脑子下意识做出判断。
到了中午，我照例端着餐盘在食堂排队。
她会去哪呢？我思索着，放慢了脚步。
“真是个傻丫头。那最近你还接单子么？你现在身边钱是够了，但突然不做上头肯定是要追查的。不过现在有命案搪着，估计华哥近期不敢再让你出去了。也算因祸得福，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现在的气色实在太差了，眼睛里全是血丝。晚上失眠了吧。再这样下去非弄出病来。”
“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看来是我错了。林沉静，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应尾生带着不屑的笑容注视着我，转身和男生们离开。
我静静注视着他，直到生出一份恼怒。
抱着必死之心赴会也不愿意把钱交给他人的我，你为什么还是不了解。难道你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那个人么？
这个时候不能哭啊，心里有个轻轻的声音提醒着自己。
惊魂未定，看清来人更加心烦意乱。
“你难道忘了吗？我是纪检委员，这事就该我管啊。”男生耸了耸肩。
——What？
华哥大约也没料到我会如此，身体本能地缩了一下，好在又镇定下来。
“违反校规带手机到学校的又不只我一个，你干嘛死盯着我不放？”我火冒三丈地说。
门用一种不规律的角度张张合合。
我愣在原地。
这个计划你酝酿多久了？恐怕是元旦那天吧，我告诉你华哥对你的暗恋，我告诉你我察觉的一切：比如你不想接单时他明明知道你女厕所递来的那支棉签上的是红药水而不是月经，但还是帮你划掉了生意。比如他知道你想吸毒，却一直故意阻止你。比如他在向我们讲解如何辨别阴茎有无疾病时，面对你的玩笑话“华哥要拿实物出来我们才懂”，他微微避开你的，害羞的目光。
“我不信。”男生淡淡一句。
“嗯。”我熟稔地推开她家门，进入小得可怜的厨房，将东西塞到毛巾架下面那个已经装满票据的鞋盒里。再转身拿起凳子，脱鞋站起。轻轻打开灶台边侧最上面一层的橱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