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一名男子察觉了身后正蹲在地上捂脸的白淑，于是拍了拍院长的肩膀：“院长，该不会就是那个女孩吧？”
至于自己一手导演的“泻药事件”，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他一直都这样告诫自己，并真的努力去研制出效果完美的安宁剂。他知道地藏菩萨的故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知道身为“天堂召唤”这一组织的核心成员，绝不能背叛组织的宗旨：帮助那些被各种苦疾折磨而生不如死的人，平静而有尊严地谢世。
“哈哈，我下不了手？”白淑的表情放肆起来，“那你就看着好了，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这个禽兽的眼珠子活生生挖出来！”
“你想去哪？跟我回去！”游院长以命令的口吻说。
“就是说，把试验品吃下去可能会让你非常非常痛苦，但又死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淑迅速抽过那把M37匕首，犹如脱兔一般朝后猛退几步，与藏伯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双手合持凶器，直指对面。
回到家里。
白淑被这份严肃和认真给镇住了，隐约能够体会到话语当中蕴含的深意。
“和我一样，”游宏明说，“我带领的那个小组正在研究更有效更先进的皮肤癌治疗技术，通过观察和记录那只白‘鼠’（白淑）身上癌细胞的生成过程，获得第一手实验数据之后，才能做进一步的研究。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本质上都在为人类医学努力作出自己的贡献。只是各自方式不同而已。”
白淑翻了翻白眼，表示不知道。
“这个……”眼角瞭向一边，以躲开藏伯的直视。
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林医生，白淑早已是花容失色地呆立在一旁。
注：盘状红斑狼疮（DLE）为慢性复发性疾病，本病病情缠绵，多见于年轻女性，损害初发时为小丘疹，渐扩大呈斑块。临床诊断时容易与皮肤癌混淆。
像是被对方用刀刺中了心房一样，藏伯浮现出了一副苦恼的表情。
当她放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小胖子却很奇怪地丢出一句：“姐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结果，我妈居然跑去借高利贷，最后一个人打三分苦工，最后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于是，小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刚才在走廊上的那一番谈话悉数讲给了白淑听。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得了啊？
目送他们的奥迪车开走，藏伯神使鬼差地一路跟着。
“你会告诉游院长，我在这里吗？”白淑注视着藏伯。
“忘了介绍了，这里是我的私人实验室，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藏伯。地藏菩萨的藏。”正当白淑看得目定口呆之时，藏伯再次开口说道。
“总算找到你了，白淑。”面前的男人的声线透出一股按捺已久的激动。
11
“开始吧。浅层X射线。总量75GY，每次25GY分三次照射。”
“什么破玩意儿。”白淑感到一阵失望，旋即又说，“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研制成功？”
“白淑根本就没有皮肤癌！两年前入院检查的时候，她只是患有盘状红斑狼疮（注）而已。当时替她检查的医生正是游宏明，但是因为他的自负和疏忽大意，最后竟将这种普通的皮肤病误诊成了皮肤癌。
“白淑！”
“救命！救命！”
人工呼吸？！
无奈之下，她决定在凌晨偷跑回家。因为她实在太担心母亲的状况了。
“抱歉，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所以好奇问了一句。”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游院长真的很重视你这个病人倒是真的。”
一直在静默等候的藏伯自顾自地装填着烟丝：“这是你的事情，我无权替你做主。如果你想回去，你自然会回去。你要不想回去，我这里也非常欢迎你住下来。”
“藏伯在家不？”推门进来的两个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站在玄关朝客厅里面喊，“藏伯？藏伯？”
整个上半身向后仰去，眼看就要跌下去了。一个男人飞扑上来，抓住了白淑的两条玉腿防止她的坠落。但这样做的后果是，白淑的后脑一下子撞在了悬崖边上。
“我懂了，”藏伯松开了手，让那只持着试管的手获得自由，“你写好遗书以后就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吧，不过不要在我面前……因为我还要完成最后的提炼工作……”
一边对着空气叨念着，一边把工作服换成外出服，藏伯出门找她去了。刚刚那句话究竟是为白淑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心呢？藏伯刻意不去弄清这个问题。
15
要买的东西包括药物、实验器材和最新的医学杂志，这些东西白淑一到商业街就很快买到了。问题是其中一样被称作“利他林”的药品在第一家药房没有买到，要去找另外一家问问看。
“这……”白淑翻看了一下箱子里面的内容后，脸都歪了。里面是一套女仆装。
随后进来的游院长立刻训斥了小林医生一番，然后目光慈祥地对白淑作出郑重承诺，无论如何都请继续接受治疗，医药费可以先欠着，等她痊愈了工作之后再慢慢还。医院方面会做出最大的努力治愈她，所以希望她也做出最大努力活下去。
小林离开游宏明的肿瘤医院以后，换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终身未娶。
“要买的东西都在这里，不过走了好几条街都没买到‘利他林’。真的很对不起。”白淑把带回来的购物袋放在桌几上，低头道歉。
她坐在了栏杆上面，俯瞰着城镇。
“哇哇哇！停停停！”白淑立即吸取教训地快步上前阻止了藏伯的高深理论，抓住问题的核心主动出击，“不要跟我讲那些有的没的，请直接把结论告诉我！结论！结论！”
入口的门被开启了。助理和白淑不约而同向那边望过去。
白淑白了老头一眼，扭过头看着这间房里的一切。如果说刚才睡的是杂物房，那么说这间大的是大杂物房倒也很贴切。
“咦？你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住院？”游宏明纳闷。
他进来把门关上后，就从袋子里取出一套白大褂交给藏伯。
明白过来自己竟是为了这可有可无的药品搞得狼狈不堪，白淑眼中，怒意飞升。
在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白淑最终还是决定撤退，回去也不说任何的话，等过几天再说。
藏伯一边说，一边从试管架上取了一瓶样本在白淑面前晃了几下。
“喝下去了？”藏伯故作担心地问。白淑重重地点头，眼皮紧闭，一副等死的样子。
拐过一个街角时，她呆住了。墙上、电线杆上、箱型车后面都贴着寻人启事。不用说，找的就是她。
藏伯把青筋突兀的大手轻轻搁在白淑的肩膀上。
疾步走出小街，远远地看到观海平台上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藏伯熟悉的少女的身影，另一个则是陌生的矮个头男子。男子正在拉扯着要少女跟他走，少女一副反抗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很脏很乱，裙子也破了。
14
“姑娘！姑娘！！”
“于是，白淑就真的当自己患了皮肤癌而接受了住院治疗。没想一个月后，游宏明才发现她所患的并不是癌，然而当时的他已经在皮肤癌治疗这方面有了不小的名气，如果对外公布自己的误诊，无异于自毁前途，让自己名誉扫地。就这样，游宏明干脆把活马当成死马医！一直以自己的关系和地位维持着这个谎言，以治疗癌症为由向白淑可怜的母亲收取巨额药费，榨干她们的家财之后，又假惺惺地扮出一副慈善家的面目要白淑继续留院治疗。但他最大的恶行还不止于此，他为了维护那个谎言，最后竟决定把谎言变成真实！
藏伯纹丝未动，一双悲悯的老眼直盯着突然变得很陌生的少女：“不，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认识的白淑不是这样残忍的人。”他说。
游院长毫不留情地甩了白淑一巴掌，打得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走路下山到达木栈码头，藏伯打算租一艘小艇在近海一带自得其乐。假如游院长没有爽约的话，藏伯会走另一条路去小山山脚那边的滨海酒店，在那里可以登上游院长的私家快艇到远海去享受钓大鱼的乐趣，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藏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依然按照原定计划去钓鱼。
白淑继续静坐在放射台上。周围仪器发出低回的蜂鸣，响了很久、很久。
被喂食了额定分量药剂的天竺鼠，在计算中的时间内死去以后，记录天竺鼠心律和脑电波的机器上显示的各项数据说明，这次的安宁剂四号的效果比之前要完美得多。于是，藏伯相信这次一定可以在活人身上起作用。
藏伯把手中的M37匕首收入腰际，朝白淑点了点头，这更加重了白淑的疑虑。
“别怕，他只是昏过去而已。”藏伯检查了小林医生的气息，对白淑说，“回家吧。”
窗外的天空，随着暗夜渐渐降临，远方传来了多辆警车的鸣笛声……
游院长命令实验室助理开启放射线。上方的射线装置灯随即将浅层X射线投射到白淑的身体上。
“等着被白马王子吻醒么？”白淑很不屑地挑起眉毛。
看着这样的藏伯，白淑也不知该说些其他的什么话，干哑地道了一声：“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便默默地将试管抚贴在胸口，出了实验室。她准备到小庭院里服下药剂。说真的，白淑很喜欢藏伯家栽满各式奇花异草的小庭院。
电光火石！不明来由的高压电流电击了手持凶器的白淑，令她发出尖锐的惨叫，顷刻之间便倒在了地板上，被电昏过去。
藏伯一脸痛苦地望着小林。
安宁剂一号失败了，安宁剂二号和三号也失败了。尽管知道第一次是藏伯的恶作剧，但后面那两次怎么看也不觉得是藏伯又在戏弄自己。
9
7
一路上碰见不少向游宏明打招呼的医护人员，游宏明遵照藏伯的指示，尽力作出自然的表情去应对他们。
“你这多管闲事老不死的！没搞清楚好人坏人就胡乱作为！”想起自己是被那老头一击打昏，小林医生的怒火让他失去了平日的斯文气质，“我是来救白淑的！我不是坏人！”
“啪！”
在警方和藏伯等人的极力说服下，白淑终于答应出庭作证。
被搭肩的少女一直垂着头不作声。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藏伯别在腰际的M37匕首。
于是白淑回到自己房间躺下了。
“这……”忧心的小林上前试探地触碰了白淑的身体。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那个，不是很重要的关键药品么？”白淑不置可否地问。
他的下巴有些淤青，但精神很好。白淑的膝盖上包扎着绷带，因为一大早就被叫起床听藏伯讲一大通难懂的理论的缘故，让白淑感觉有点头大。
“也难怪你不知道。临终关怀组织‘天堂召唤’在全台湾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看看这些合影照，我们这些人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我们都不怕死，但怕痛。因此，组织的宗旨是帮助有需要的人，在特定的时候以有尊严的方式毫无苦痛地离开人世。很多人活得痛不欲生，希望了结性命但不想把这个权力交给大自然，也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他们希望能够自己决定时间和地点。‘安宁剂’正是这种服下后可以安详宁静地死去的药剂，比起安乐死，它的作用也更方便和先进，完全无痛苦。我很荣幸，是组织开发安宁剂的首席药剂师。”
当她问及母亲的后事时，老邻居回答说，不知道什么人替她家出钱办了一场很体面的丧事。
结束早餐以后静坐了许久，白淑终于开口，眼神黯淡地交代。
在自己昏迷的过程当中，究竟有没有被占更大的便宜是白淑首先关心的事情，但是转念想想自己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就立马觉得这个想法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藏伯觉得自己不舍得让白淑离开了。
“哦？”游宏明看了看表，随即说道，“好，我现在过去看看。”
撑在台上的双手使力，她默不作声地下了放射台。白淑朝游宏明走去。
唤了好几声都没人应，藏伯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出了客厅大声喊着白淑的名字。
似乎是为了掩盖某些不雅的声音，藏伯取了一张摇滚乐队的黑胶唱片放在了留声机上。
费了好大的劲头才把少女救上浅滩。
这是在试验品的基础上进行的成分改良，根据他的说法，以及他在黑板上演示的那些化学方程式和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计算，这次的安宁剂一号的成功几率可以达到95%以上。
家……我的家……
白淑甩了游宏明一记巴掌。
惨呼一声，没有昏过去已是万幸，不过还真是撞得不轻呢。
越想越不对劲，最后从记忆中藏伯的表情里面解读出这样一个事实：藏伯根本不打算让她长眠，也就根本没去考虑处理尸体之类的身后事。
“怎么了？”白淑不解地看着藏伯。
1
“快了，就快研制成功了。很快就能让你脱离苦海……”
小林不知道的是，藏伯以前在海豹部队服过役，现在是个自学成才的科学家。
藏伯定睛一看，果然是有人落水了！而且是个女的！他二话不说摘掉渔夫帽脱掉钓鱼衫便一头扎进海水里，朝落水者奋力游去。
——所以，绝对不能喜欢上白淑。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发现大门没关好。下一秒，门就被外力猛然推开，撞在了白淑身上发出嘭的一声。
尾声
不料想，顺着优美的弧度，白淑的脸上竟滑落了一滴泪珠。
“再多一些共同生活的日子吧，可是不要太多了，一两天就够了，够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林看了地上的白淑一眼，痛惜无比地说道。
“姑娘，能劳烦你替我去山脚的商业街买一些材料回来么？”从实验室出来的藏伯带着像电焊工用的头罩，递给白淑一张单子和钱包，“要买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了。”
白淑用手背擦着嘴角，抬起湿重的眼睫毛看了老头一眼：“……是你，救了我？”
正在用汤勺喝牛奶的白淑定住了，没有回话。
这一次，藏伯有种强烈的预感：白淑一旦喝下安宁剂就真的会长眠不醒。
下午。白淑依在观海平台的栏杆上，怅然若失地眺望着天空与大海。有一些风吹来，感觉很凉爽。但这个夏日还未过去，人很容易沁出汗来。一有汗，白淑就不舒服。
“……对、对不起。”
“藏伯？小林医生？”白淑对这两位的出现感到不解。
此时的藏伯误以为这姑娘只是受了什么伤需要绷带而已。
白淑欣然应承。
“别过来！”
可是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因为锁骨一带的小丘疹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了，用鼻子靠近闻闻还会有恶臭的味道。白淑皱起了眉头，拼命用海洋系香水掩盖那种气味。
“游院长好像对你特别特别的关照啊，”忘记职业操守的助理开始试着搭讪，“你是游院长的亲人吗？”
无视小林的义愤，游宏明沉着低吟：“如果我的研究被相关部门喊停，而我又因为某些原因调离这个岗位的话，我敢打赌，我们在皮肤癌这个领域的治疗技术保守估计也将滞后三十年！甚至全人类的医学文明也将受到显见的影响！”
2
“痛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白淑轻轻地揉弄着撞痛的部位，咕哝抱怨个不停。
“院长，刚刚有位老人办理了住院手续，现在人躺在210单人病房，说希望能见见您。”护士想了一下补充说，“他自称是您熟络的老钓友了。”
小林侧视了游宏明一眼，视线驻留数秒，在医院走廊里以隐晦的方式表达他的义愤。
正要准备趁早出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这让他好不容易有天休假可以去钓鱼的兴致被扫得无影无踪。
“那好吧，看来我只能在这里将就着住下了。”完全不征求对方意见，白淑擅自做出了这个决定。
白淑洗完澡换好绷带，穿上干净衣服便回到一楼客厅。
早晨。
“喂！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药房？”
周围是鳞次栉比的民居，放眼望去会觉得有些许拥挤，但只要走出家门口那条小街，登上石阶后会看到一处宽敞的观海平台。有秋千、木马和一些康乐设施，从栏杆上可以远眺大海，看到远方归来的轮渡。
挂上电话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按压着脑门怔怔出神。随后，目光落在渔具上的他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拿起了电话：“喂喂，藏伯啊，很抱歉。今天真不巧，医院临时有事儿让我赶紧回去一趟。不能陪你去远海钓鱼了，下次吧，等下次……”
“唔……啊……”小林医生终于苏醒过来，起身便看见靠在栏杆上的藏伯。
观海平台那里，只有昏倒在地的小林医生。
“原则上，我是应该帮助你啦。”藏伯看了白淑一眼，用烟嘴指着橱窗里的药瓶子解释道，“只可惜‘安宁剂’还处于研发阶段，一直都只是用在那些天竺鼠身上做实验。用在人体上会有什么后果，还有待进一步研究清楚啊。”
虽然有伤在身动作缓慢，但地板上的游宏明本能地朝门外爬去。也是，任谁遭了白淑的毒言都会被吓得逃命的。
这几天藏伯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面进行研究工作。在客厅和厨房做家务的白淑时不时总会听见一些或大或小的爆炸声，伴随着藏伯的惊呼和“shit！”，每当此时，她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像这种有趣的场面，在住院期间她从未见过。那里面总是充斥着抑郁和呻吟，药剂注射和放射疗法。
210单人病房。
整个过程，游宏明都没有看白淑一眼，所以并不知道静静聆听的白淑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表情变化。
“这都是我的疏忽，‘利他林’要有医生开处方才能购买。我其实用它来提高自己工作时的效率和注意力的，没有的话，我就只好喝茶了。”像个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藏伯面露歉意地解释。
4
此时，西斜的太阳将他们三人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老长。
“明白了吧？我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声，从得知误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了随时会被人揭发、名裂身败的觉悟。我早已看透了名利，但在永远退出医学界之前，我只想拼上自己的荣誉、地位，甚至性命来完成自己最后的事业。为了全人类医学事业的进步，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
藏伯在一张餐桌上准备了简单而丰富的早餐。麦片粥、牛奶、面包和蓝莓果酱。
男子应声倒地。
“可是，院长，放疗还未结束呢。”看到后面跟来的两位穿白大褂的人，站起来的助理一脸的疑问。
她当时确实喊了。
藏伯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说道：“是在镇上的那家肿瘤医院里面治疗的吗？游院长可是这三年来皮肤癌方面数一数二的权威啊。”
冲向卫生间的路上，她一眼就瞥见正在悠闲地小酌高粱酒的藏伯，脸上居然还带着恶作剧一般的歪笑。
“你这多管闲事的老不死的！我自杀关你X事，干吗要救我？！还占我便宜！你这个老王八蛋！老流氓！”
尽管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游宏明像耗子一样趴在地上听天由命，没有任何动静。
“话又说回来，姑娘你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亮，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
“你可以为游院长工作啊。游院长是好人呐，三番四次地跟来看我的我妈私底下谈话，提出要替我垫付医药费，但我妈的性格就是太倔了，觉得游院长已经帮了我家很多很大的忙，实在领不起这份巨大的人情，于是就撒谎说，我家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可以问他借钱。”
“我喊救命？我喊……我喊了……么？”激动的声线萎蔫了下去，白淑从记忆里证实了老头的说法。
“杀了我吧！”游宏明恳求道，“如果这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
气不打一处出的藏伯撒开两腿冲上去，照那男子的侧脸就是一记肘击。
越说越激动的她举起手边的钢制凳泄愤一般朝游宏明头上、身上砸去。
咬着烟嘴的藏伯淡然一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烟丝。
——我为什么要逃跑啊？搞得好像被追杀一样。
“好，你先躺下吧，药效要一个小时左右才会见效。不过请放心，不会有任何痛苦的。”自制的泻药确实需要那么久才会产生作用。
只要跳下去就可以……但是要不要先去向藏伯说一声感谢，道一声永别呢？
“游院长？”闻声从实验室出来的藏伯一脸诧异地看着来客，“你怎么来这里了？”
然而……
总的来说，藏伯是好人哪，我应该相信他。白淑打心底这样认为。
“95%的成功率？那……万一失败了呢？”白淑依然一脸的不踏实。
藏伯搔了搔长满白胡子的下巴：“再等几天吧，等后几场实验的数据出来以后，我想应该可以配制出成功率较高的安宁剂吧。”
然而比起自己的病症，她更关心自己家里的情况。父亲死得早，完全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因为家里没有电话，她在医院里联系不上家里。她对医生提出希望能回家一趟，却被以病情观察和控制为由拒绝。
“也就是说，喝了它你就会很幸福安宁地长眠不醒。”晃了晃手中试管里的海洋色液体，藏伯笑眯眯地结论。
16
“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得出这个气人的结论之后，更气人的事情来了。白淑的肚子开始叫唤，肠道内部咕噜噜地正在剧烈翻腾……
趁被发觉以前赶紧离开。抱着这样的想法，白淑急走几步朝目标药房去了。
“你得相信我，因为我是皮肤癌这方面的权威。我的水平在国际上都是领先的，”游宏明一边让身边的实验室助理着手准备放疗，一边对白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小组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你治好。只要有一丝希望存在，你就一定不能够放弃。因为求生意志也是很关键的一点。”
“……好吧。”考虑到自己的自杀需要藏伯提供安宁剂，白淑只好接受。
没有一丝感激的意思，白淑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回到藏伯的家。还算顺利。
“游院长，白淑不想再继续接受治疗了，请你不要强人所难。”藏伯说。
“可你是一位救死扶伤受人尊敬的医生……”不可思议的表情写在了藏伯脸上。
由于跑得太急，半路上竟摔了一跤。伤了膝盖不说，东西还散了一地，在周围行人面前出尽了洋相让她觉得丢脸丢得要死。
有如行尸走肉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她没有回肿瘤医院。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让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本以为藏伯会去翻出他老伴的衣服，但他却在刚才白淑睡觉的房里搬了一只箱子出来：“这里面有贴身衣物和干净的连衣裙。浴室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
放射线治疗实验室。
天气预报说今天一整天会是晴朗少云的好日子，适合出海钓鱼。
白淑褪去了衣物和绷带，让游宏明替她检查小丘疹的分布情况。末了，游宏明以温蔼的语气说：“还好，情况没有想象中差。继续接受照射治疗的话，相信很快可以看到好转的。”
5
“我是以一位医生，但同时也以一位医学研究者的身份在对你们说话！”放缓了脚步，游宏明用手抚住了左胸，“我的心脏病告诉我在人世的时日已经不多，但我想在死前完成自己的事业。如果你们愿意停下脚步，我答应你们，我将在遗嘱公布她的名字，让世人知道她为人类医学所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小林激愤的陈述令藏伯的脸色愈加发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循声望去，隔着一道门，那个糟老头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正用石楠木烟斗抽着烟。他身穿暗色格子衫搭配牛仔裤，这样的装着显得他比较年轻有活力。
藏伯其实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与白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稍一疏忽就会被这个狡猾的精灵偷去自己的心一般。
“我不会杀了他，我不会的……”白淑悲兮兮地摇着头，示意藏伯和小林不要接近，同时朝游宏明逼近。
沉入海中的那一刹那，上方炫目的天空光亮被水波拌得细碎。
“这个险值得冒。因为我考虑了所有可能的失败情况，放心好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拉肚子而已。关键成分如果不起作用的话，药液就会促使肠道将其排出体外。”藏伯把试管交给白淑。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兴许会误以为那是什么美容药呢。但实际上，那里面其实只是一些泻药和色素的混合溶液，是藏伯用硫酸镁和硫酸钠作原料自己配出来的。这说明他还记恨着昨天那一记下勾拳呢。
“你要住下来可以，不过得工作。刚好我的用人请了产假，这段时间你就替她帮我打理家务吧。”藏伯又靠在了安乐椅上，眼带笑意。
6
尽管他们还活在人世，但他们的心其实已经死了。
“要是被他们找到我了，肯定会带我回去治疗的吧。”她喃喃地说着，把目光投向木栈码头以外的大海，“多美的海浪啊，跳海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够了！佛也有火！”藏伯一把把小林推开，“你不是游院长的下属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不觉地走着，白淑看到了厚重的木栈码头，还有早晨宁静的海。
12
“搞什么实验？该不会是……”像是担心自己将被做成标本装进福尔马林溶液罐里一样，白淑很是警惕地瞪着藏伯。
他得马上叫白淑过来看一看。
“你把我……我的脸……我的药……”白淑语不成调地说着，想要把游院长推开。要是换了不相识的人，白淑早就扯开嗓子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了。
她扯下领子让藏伯看自己锁骨一带的绷带，说明了自己的病症情况。
一番温柔坚定的话令白淑感动得潸然泪下。
“我被你害惨啦！老混蛋！！”
“姑娘，你终于醒了。”
白淑光着脚走在马路上。她穿着一件白底粉花的连衣裙，全身上下显得脏兮兮的，头发很短，也很乱。总之，像精神受了很大刺激的流浪女人。
“这可不是睡美人。”藏伯很认真地澄清，“你有没有听说过‘临终关怀组织：天堂召唤’？”
奇怪呀，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他怎么替我处理尸体？怎么向外界交代？既没有叫我写遗书，也没有什么临终关怀，就这样做好了药剂直接让我服下，感觉好像儿戏一样。
藏伯直接进了实验室，后面紧跟着白淑。
“我得了皮肤癌，医生说活不了多久了。”
“想当年在部队那会儿，我背着坦克游泳都不成问题，想不到现在……”自言自语的藏伯喘着气拍了拍少女的脸颊。
小林打开门探了一下走廊的动静，便朝藏伯点头示意。
“就是说……？”白淑看着橱窗，里面映出她脏污的脸。
凌晨三四点从肿瘤医院偷跑出来的时候，她只想着回自己家。之所以偷跑出来，是因为想知道母亲大半个月都没有来医院看她的原因。
接过试管的白淑正要满不在乎地当场喝下时，藏伯制止了她。
不久，藏伯成功研制出安宁剂，秘密地帮助更多遭受各种苦疾折磨的人安然进入长眠。在这些人当中，再也没有患皮肤癌的人。
收下箱子，白淑又问藏伯要绷带。她身上的绷带也需要更换。
“啊，啊，上几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白淑恢复意识后又呕出了几口咸咸的海水，咳嗽了好一会儿。
白淑听了，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请问你可以帮助我么？我想死，我真的很想死。”
“或许，仇恨真的会让一个天使变成恶魔。”藏伯叹息着回应。
最后那句话，犹如叹息一般被小林万分无奈地说出口。
见藏伯有所动摇，游宏明提出了解决方案：“藏伯，你我这么多年的老朋友，我的为人你最清楚。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选，一边是拯救千千万万遭受皮肤癌煎熬的病人，一边是搭救一个病入膏肓的普通女孩。请你告诉我，你会选择哪一边？我以朋友的身份郑重向你承诺，无论你选择哪边，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啊啊？他……我……”白淑还来不及解释就被藏伯拖走了。
“什么！被游宏明给接走了！？”小林大惊失色，上前揪住了藏伯的衣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这个老混蛋！”
唔？那边水花翻涌，好像有个人落水了啊。
一直像石碑一样站着，游宏明闭上了双目，像在期待着对方能给他一顿痛打，甚至直接用刀捅死自己。
“这口气，我忍了很久了。在医院里面有他的走狗监视着，我的前途又被游宏明牢牢控制着，我只好忍气吞声，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时机，就算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揭发游宏明这头禽兽！而唯一活生生的证据，就是白淑！可你却把我打晕，让白淑上了游宏明的车！你真是一个老混蛋！假如现在白淑不再继续接受照射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藏伯的家是处于半山腰上独门独院的两层洋房。
啊，好了，什么都不用我管了。天意。
“这是之前在藏伯家被你打的，现在还给你。”轻蔑的语气、轻蔑的眼神一同射向披着白大褂的那个人。
该死的！你们也太过分了！
犹如活着的死人。
上午阳光的斜照在地板上缓慢地游移，白淑的头发沐浴在背面的晨光里。
白淑眼珠回转，思考起来。她担心藏伯会不会通知游院长派人来带她回去。她知道游院长是个好人，并且打心底感激他，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继续接受痛苦的治疗过程了。她只想平静地在这个世界消失。
此刻在白淑心目中，藏伯就像是欧洲工业革命时期涌现出来的，影响并改变着人类历史进程的天才科学家。
“啊？羡慕我什么？”
“这座肿瘤医院经常会有其他医院的医生来这里观摩考察，所以藏伯你换上这个，待会行动比较方便。”小林如此解释。
在此过程中，大脑的思考渐渐清晰起来。白淑开始注意到了一些不自然的事情。
走了好几条街都没有看到药房，小腿累得快要抽筋的白淑很随便地抓住路边一个骑单车的小胖子问路。
她着迷了。但这短暂的视觉愉悦很快便被灌入口中的大量海水所取缔，大团大团的气泡从口鼻迸出，肺部被海水无情挤压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挣扎起来。于是，就这样浮出了海面。
一进门，游宏明就对助理发出指示：“立刻关闭放射线。”
“你，你……”
骂着，同时上前使出一记撩阴脚的节骨眼上，藏伯反应迅速地化解了小林的踢腿。
3
“你给我闭嘴！你又不是我老爸，你根本不认识我！”白淑毫不留情地骂道，“告诉你吧，之前的我那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装出来！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善良！”
“唔……结论就是：安宁剂四号研制成功了。我可以保证这次一定可以让关键成分在人体内起作用。你一定去得了天堂。”
藏伯挂上电话的时候，对着早晨窗外的大好天气露出一脸的失望表情，但还是带上渔具走出了家门。
已经听不太清楚糟老头慌了神一样的声音……
“我身体一向都很好，这次来，是想向老朋友你借一样东西。”聊天一样说着，藏伯掏出暗藏在后腰的轻型攻击匕首迅速架在了游宏明的脖子上。
“啊！”
“杀了你？”白淑的视线一时迷离，随即狠狠瞪向游宏明，“你可是我的‘恩人’呐。拜你所赐，我才能‘什么都没有’地活到现在！5分钟以前，我还是怀着对你无尽的感激躺在放射台上。这三年以来，我和我妈都是怀着对你深深的感恩过来的。你要我杀了你之后，怎么去跟我妈说？怎么跟她交代这荒谬的真相？！三年！三年哪呐”
“……游宏明说，癌细胞已经在你身上生成。你剩下的日子不会超过两个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医院，游宏明这次会尽全力延长你的生命，这一点藏伯可以向你保证；二是跟藏伯走，他会用安宁剂……帮你摆脱所有的痛苦。”
“要不你先洗个澡吧，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浴室在二楼走廊尽头。”藏伯提出建议。
游宏明出了实验室换口新鲜空气那会儿，一名护士找到了他。
“特别关照？”白淑说，“我不是他的什么亲人啊。什么关系都没有呢。”
如此喃喃地自语，几十年都从不去记自己真实年龄的藏伯，今日破天荒地找出了自己的出生证明，算出自己已经有七十六岁的高龄之后，他竟然老泪纵横。
小胖子有些受惊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白淑捂着脸的手渐渐松懈下来，将目光转向藏伯。藏伯带着鼓励的眼神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后，藏伯寻思：奇怪呀。不就是走失一个癌症病人么，犯得着花那么大功夫找人吗？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估计很快会找到这里来吧。
“我们是来向你借白淑的。待会我们要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说话的是站在门口提着袋子的小林，“我已经把所有一切都告诉藏伯了。游院长。”
远远地，她还看到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抱着一沓寻人启事正在四处张贴。
“我听说你收留了一个女孩子，”游院长开门见山地说，“那个女孩很可能就是我院走失的病人。我们这次来是想带她回去继续接受治疗的。”
“嗯？你认识他？”白淑以带有感激的语气说，“我在那家医院治疗了两年多了，如果不是游院长，我想自己早就病情恶化，小命不保了。”
他深知这种情愫非常的危险，因为在将来无论是看着白淑饮下自己研制的毒药，还是守在被癌症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白淑身边，都会令他的内心遭受更为巨大的痛苦。
他背转身去，开始借故收拾长桌上的东西。
白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骂：你有种！然后哐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杀了你，我那失去的一切都可以回来吗？”有如呻吟一般，白淑的唇际浮现出一丝病态般的惨笑。
语毕，游院长捂住了胸口，表情泛起一阵不适感。
藏伯转过身看小林，轻描淡写地说：“很抱歉把你打晕了，不过白淑已经听院长的话回院接受治疗，他们的车刚开走。请你放心吧。我家里还有些跌打药水……”
“不！我不想回去！”白淑依然坚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行行好，让我死去吧！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白淑，那样你也会被判刑的！”小林没有放弃，仍试图劝服。
此次事件最后经由新闻媒体公布于世，在社会上引发舆论的轩然大波。
白淑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不是，是看到医院派来找我的人了。”
藏伯握住刚进入病房的游宏明的手说：“院长，我有件事想你帮帮忙。”
有悲伤的液体滑落那张秀丽的脸颊。此时的白淑就像正在空气中溶解的干冰一样，令周围的空间充斥着令人压抑的无奈与沉重。
“你想不到他对白淑做了些什么吧？他以治疗皮肤癌的名义，用放射线设备对白淑进行过度的照射，企图让白淑真的患上皮肤癌！只要那些射线控制得当，再加上长期不间断地照射，他的阴谋就一定会得逞！”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老头“噔”的一下子从安乐椅上站起来，看得出他完全没有腰病一类的困扰，“我明明听见你在水里拍打着呼喊‘救命！救命！’，我才跳下去救你咧。你不喊我才费不着那劲儿跳下去呐，还湿我一身子，累个够呛。”
周围的摆设不但乱而且很奇怪，房间中央的长形木桌上摆满了各种化学器皿，中间一个大釜显得尤为注目。靠墙一边的高柜塞满了厚厚的书籍和资料纸，一旁的书架上则排满了一罐罐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和动物尸体。而另一面墙壁上，则挂满了各种老头子老太太合影照的相框。其中有一张看来应该是老头年轻时的照片，身穿海军陆战队服的他帅气逼人英姿飒爽。只可惜岁月不经，年华老去，现在的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糟老头。
小林劝道：“把他交给警方吧！那才是正确的事情！”
“藏伯，你……”
“你的家在哪呢？”藏伯又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白淑转过头正纳闷呢，一眼就瞅到那小胖子身后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赫然就是她本人的照片！
再这样下去，可能再过几个星期就会浑身长满脓包的吧？
用餐途中，藏伯关怀备至地问了。现在，在藏伯面前，坐着一位像上流社会的城堡庄园里才会出现的可爱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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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早上护士长查房的时候吗？这件事关系到我们肿瘤医院的声誉……总之，你去多找几个帮手，这两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女孩子给我找回来。”
藏伯审时度势，认为应该适可而止了，便上前劝止了白淑。脚下的游宏明经过一顿殴打之后，狼狈地抱着头趴在地上，颤抖不停。
长时间的沉默让空气都彷佛凝固了一般，白淑最后只是用手指挠了挠锁骨一带。
“真没用。”此时白淑嘟哝了一声，骂自己。
“呀啊！”
“院长！注意血压啊。”随行的男子赶紧扶住了游院长，然后对白淑说，“你看我们院长为了救你，千辛万苦特意跑到这里来找你了，难道你就忍心让他徒劳而归吗？”
“白淑，你从未杀过人，你下不了手的。听我一句，把刀子放下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四周围都没有人。
藏伯心想：如果真能够治好，那么……于是说道：“白淑，既然游院长有信心能够治好你，请你不要放弃最后的希望吧。”
“嗯？结果呢？”
藏伯只是用眼神镇住游宏明，便神态自若地穿上白大褂。游宏明也很清楚，自己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藏伯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手到拈来的事情。只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竟然也会有兵戎相见的时候，这令游宏明的内心极度难受。
“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随便外出吗？万一被医院的人找到怎么办？”
“你，怎么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你知不知道我们院里的研究小组为了治好你的这种病，花费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吗？”
白淑用手扯了扯身上那件又脏又湿的连衣裙，说：“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第一眼还不太确定，多看几眼后敲定了：不会错的，这矮子绝对是那个劝我退院的小林医生。
尽管心里有这样的疑问，但她就是不想被小林医生发现。兴许因为对方做得太过火了，无形中让她感觉一股压力袭来，腿脚不自觉就朝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
“刚才你下手会不会太重了点？”随手把大门带上，白淑还是放心不下地说出，“小林医生好像有些很重要的话没有跟我讲完。他说：‘跟我走！我有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你！’然后他就被你给……”她没有注意到大门并没有真正关上。
白淑睁开眼，随即瞪得老大：“小林医生！？”
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时候，竟然哽噎了。
本以为这番话可以让对方感动得流泪，不料白淑只是黯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嘿！可找到你了，白淑！”游院长立刻上前扶起白淑，迎接他的是一张痛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哟，怎么回事？你这身上粘糊糊一大片的什么东西啊？”
挺着这样的身躯，白淑朝木栈码头那端大大方方地步去。
带伤工作的藏伯终于在翌日清晨成功配制出了安宁剂一号。
“老朋友。事关人命，请你理解我采取这么极端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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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寻死不成，反倒被一糟老头占了便宜，白淑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失魂落魄的沿海大街上，有垃圾被海风吹带着移走不停。
“我说你真的，”藏伯的眼神流露出痛心的不舍，顿了好一会儿才接出下句，“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还是把他交给警方，由法律来审判他的罪恶吧。”
白淑这才松了口气，带着真心的笑容说：“谢谢你，藏伯。”
另一边，坐在钢制凳上做着记录的助理心思全然不在自己的工作上，不时用眼角瞟着白淑好看的脸型轮廓。
三人朝放射线治疗实验室走去。藏伯紧贴在游宏明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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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在钓鱼俱乐部认识的钓友。人很好，我实验室里面的很多医学宝典和文献资料都是从他那里搜罗的。游院长虽然不赞同安乐死，但也没有太强烈地反对，所以在研制和实验当中的很多东西都得感谢有他帮忙才能搞到。说起来，若不是早上他那个电话，我想我也不会遇到跳海的你。”然后，简要地对白淑说明了因果。
白淑不在家里。
讽刺的是，将活人当成天竺鼠作为实验对象的游宏明被执行死刑之后，遗体被分配到某医科大学作为解剖材料。也即是实验用品。
周围没人，小林终于爆发了：“游宏明！放你他妈的狗屁！”
警方安排白淑进入另一家肿瘤医院接受治疗，但遭白淑拒绝。之后白淑设法逃离了警方和新闻记者的视线，此后她再也未在公众眼前出现过。
“哈哈，想自杀可惜被痛苦给吓回来了是吧？”老头一下子看穿了白淑的心理，打着哈哈调侃道，“你不怕死，但你怕痛。”
藏伯手持烟斗绕着长桌踱起步来：“假如世界上有这么一种药剂，配上一大杯台湾高粱酒喝下，就能让你安静地长眠，永远不需要醒来。你说该有多好？”
最后车子提速下坡，藏伯只好跑过去观海平台那里，俯视奔驰在下山公路上的那辆奥迪。
回到她家所在的二层寓所时，迎接她的并不是慈蔼的母亲，而是一处被大火洗劫之后面目全非的焦地。晨练的老邻居认出她来了，告知她：为了治疗她的皮肤癌，她的母亲早已债台高筑，每日打三份苦工赚的钱都不够还利息。最终暴毙在了一家饭馆的洗碗台旁边。那些丧心病狂的高利贷债主劫走了她家里所有能卖钱的东西，走时还弄出了一场火灾。万幸的是，他们并不知道白淑在医院接受治疗。
“没关系，没有‘利他林’的话，我就多喝些浓茶好了。真是辛苦你了。”藏伯轻松一笑。
还是寻找其他自杀的途径吧！
“好！你跟我联手，我们去救白淑，救了人立刻报警。如果我发现你在欺骗我，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让你好看！”
藏伯本想不去回应，但顾忌周围医护人员的目光，便只好答道：“快了，等剩下那些天竺鼠的实验数据出来以后，乐观估计，可以大功告成了吧。”
“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藏伯展示了一个小型遥控装置给小林看，“这是我用来以防M37落在敌人手里的一个电击装置。没想到，竟然要用在白淑身上。”
藏伯停下了脚步。脸色一变的是小林：“藏医生……”
看着栏杆下方的沥青地面，数十米的高度是完全可以把自己摔死的。
——好，喝吧。喝下去就可以结束自己所有的痛苦了。
到目的地的路程还挺长的，游宏明忽然故作轻松地谈起：“藏医生，不知道您最近关于安宁剂的研究搞得怎么样了呢？有什么进展没有？”
万一藏伯流露出难过伤心的表情怎么办？那种表情，我不想看到。
顾不上买药了，白淑仓惶地逃了回来。
白淑躺在放射台上，回忆着过去的种种。
“你！你这是做什么！？”游宏明立刻就认出那是藏伯的“老战友”——M37海豹部队专用匕首。
做出决定后要把腿收回来。只见她小心谨慎地跨回一条腿，用脚踩在中间的栏杆上，再跨第二条腿的时候，她那只脚踩滑了……
“……”
“你说什么？”
“我这是在救人！我不会让自己的病人在我尽到最大努力之前就病死的，决不！”游院长显得有些激动，但依旧抓着白淑不放，“藏伯你得相信我，皮肤癌这方面我可是权威。我一定能治好这女孩的病。”
“就这样把他交给警方？”白淑睥睨了地上的游宏明一眼，声线因剧烈的激动而走样，“就算判处死刑，那也太便宜他了！我不甘心！我要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我要狠狠地折磨他，让他感受一下我所受过的痛苦！”
因为觉得痒，白淑挠了挠锁骨一带缠绕的绷带，那下面有斑状的小丘疹。除此之外，小腹、臂膀、后背一侧和右腿一侧都有用绷带包扎的小丘疹。
“我是军人出身，一时难免有些暴力倾向。算了，先不管他了，我这边的实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根据天竺鼠的心律电子图的表现特征以及其对以β-（1-6）结合为主链β-（1-3）结合为侧链的葡聚糖和以β-（1-3）结合为主链β-（1-6）结合为侧链的……”
小林咬牙切齿地骂：“游院长？游宏明那家伙根本禽兽不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亲手把白淑推进火坑里面了！”
助理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了实验室。小林快走两步，让白淑穿上衣物：“现在，有些事情，我们决定让你知道。”
趴在笼子里的天竺鼠被这吼声一惊，随即听见一种类似拳头击中人类下巴的声响，和藏伯的哀嚎。
被那个男人拖上安全地带的时候，裙子都破了，淑女的仪态尽失。好吧，白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
“不需要了，请你先关闭仪器吧。”游宏明再次重申，等助理了关闭仪器后又说，“你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吧，这里交给这两位医生负责就可以了。”
藏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住院了？
——小林医生！？
“游院长好像知道这件事后，对我隐瞒了。虽然有些介意，但我觉得他是顾虑着怕我受不起打击。想必那个替我母亲办理丧事的神秘人，就是他了吧……”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游宏明还是贸贸然前去了。
之前小林医生就对她说，她家里已经没有再继续支付她的医药费了，希望她能办理退院手续。
一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恶心的怪物，白淑就拼命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成功了……
“你，你在胡说。”藏伯嘴唇颤抖，无论如何也无法全盘接受这一切，“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啪！”
藏伯正在客厅喝茶休息，见到白淑后很讶异地问：“怎么了？被狗追么？”
很慎重地注视了试管中的液体几秒，白淑把它喝下去了。她求死的心意已决，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游宏明院长正在家里打点好钓鱼的装备。对于像他这样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而言，钓鱼确实是一项延年益寿的健康运动呢。
在法庭上，这件案子的特殊性也引起了法官和陪审团的关注和讨论。最后法官认为，在游宏明采用放射治疗仪对白淑实施致癌照射之时，杀人事件已经发生。取得陪审团一致意见以后，法官以故意杀人罪兼情节特别恶劣，判处游宏明死刑，并依法执行枪决。这成为犯罪史上一宗被害人并未死亡，但凶手却被判处故意杀人罪的奇特案件。
这是一个秃顶加上络腮胡的老头，只见他露出一口烟熏牙笑着说：“嗯哪，我看你就快瞪眼珠子没气了，就鼓起腮帮子朝你肺里面灌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根本不在乎！”一面狂叫着挟持住游宏明，一面骂了一句脏话的白淑翻转匕首意图割瞎游宏明的双目，以防对方逃遁。
“麻烦您了，游院长。”白淑点头道谢。
白淑微微一笑：“可是我羡慕你。”
这间客厅装饰得很古典和欧式。有壁炉、留声机、八角挂钟等等。
被啮齿类动物的吱吱声吵醒的时候，白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杂乱到无以复加的狭长房间里，躺在一张折叠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白色被单。旁边的铁笼子里养了很多可爱的天竺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