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恋人
作者:单桐兴
我读过的书不少,逻辑思维清楚,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跟我说话可千万不要挑衅,否则我会想尽办法找到你说话的漏洞,反驳到你哑口无言为止。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我在报社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并不好。很多人在领导面前说我坏话,在工作上排挤我。
“最后,我们会永远停在斑马线面前。不再相交,看着你过马路。”
我听到邦尼和克莱德说“我愿意”,我看到邦尼和克莱德交换戒指,我闻到邦尼和克莱德接吻时嘴上的甜味,我知道成百上千的琉璃在教堂里沸腾,雀跃,举杯畅饮。
“制片人根本就没有拖欠我尾款,我是被剧组开除的。”
这个世界里摆放着数以亿计的琉璃工艺品,如同传说中深海里的地底宫殿。现在我相信了,周染和他的三个朋友是真的把万事万物都放进了货架里。但这些将永远埋藏于此,如同电视机关上电源,沉睡在无尽的漆黑当中。
当我像《创造亚当》壁画里面那样快要触摸到大鸟时,麻将桌上传来急促而害怕的声音。
“啊?”
她说的没错,这就是北山,这就是贾雨村。
拥有这样的祖产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教堂很大,总面积至少有300平方米。推倒以后,政府人士会给周染一张银行卡,余额上的零多到你数不过来。周染可以用这笔钱买下一幢从窗户口望见黄浦江的公寓,继续打他的麻将。
心情忧郁的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条岔路,四周再也看不到猴了。在我的左手边有一排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其中有一家中介公司。右手边有一座教堂。我看到中介小哥指着教堂跟老板模样的人说:
一只猴子坐在我的面前。我的意思是那个手办狂魔,琉璃店的老板周染。
“难不成是你捐赠的?”
我对这个男人失望起来。所谓“我不行,我不能,我做不到”都是你不够爱一个人的借口。我突然想到,周染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真是白瞎我倒贴他这么久,掉价得可以。
我有点乐,打起精神,仔细倾听这一件没人会相信的事。
周染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打开一看是小鸟吊坠。玲珑剔透,非常可爱。他说我是有缘人,决定把这件工艺品送给我。
“当然去了。”
当然我并没有讲出来,而是在交谈过程中见缝插针地给许心仪一些鼓励和暗示。这对于我的采访来说,有可能会挖出更多真实的内幕。比如她非常不满第一次的教堂见面,形容为“一次糟糕的朝圣之旅”;并称周染是个手办狂魔,他有三个脾气不好的朋友;而我们都很喜欢“猴变人”这个传说,喜欢挡在现代化道路上的百年教堂,充满神秘与野性。
“什么叫快没时间了?”
然而周染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离开北山。”
他叫赵宇,另外一对男女叫邦尼和克莱德,眼里都射出愤怒的火焰。
最后,我们在距离度假村还有两个路口的长街便分手了。周染匆匆消融在夜色之中,我有些怅然若失,打算第二天去教堂找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那一天的时间越来越短。从原先的24个小时,慢慢慢慢减少到12个小时。传教士和他的三个朋友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他们从印度神话里看到那个故事。永生是琉璃的赏赐也是琉璃的惩罚。他们会像故事里的大鸟一样,每一次经历死亡后再次复活,再次奔向死亡。”
“所以你会撞到我?”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许心仪说,下面要讲的是真正没人会相信的事情。
我猜测他的意思是地铁会修到这里,而教堂将会被推倒。
许心仪云淡风轻地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我,我当时的表情如同下巴掉到了地上。我感觉我被愚弄了,和那些我曾经看不起的愚蠢同行没什么两样。许心仪接着说,明年她有两部大体量的电影作品要上映,到时候邀请我去看首映。
这时我打趣地问道,制片人后来有没有把尾款给结清。
如此的大睡醒来后会极度饥饿,但我依然没什么胃口。拣了餐厅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咖啡和意面,看到游泳池里像开派对一样热闹,查询了余额尾款依然没有到账。
护士从病房里出来说,许心仪答应见我。
我看到四个年轻人在教堂中央搓麻将。
“那些没人会相信的事情,是真的吗?”
“那你后来去了吗?”
“岂止啊。”
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提着公文包推门进去。包里有几百块钱、钥匙、纸和笔,空荡荡的如同摆设。如果就以这点把我和别的记者进行比较,无疑是糟糕透顶。当然,我也不是克拉克·肯特。
醒来时,我躺在度假村的大床上。
“真和假都是相对的。你说六耳猕猴就绝对是假的吗?”
周染非但没有说那么大胆的话,相反一改白天温柔的脾气,催促我赶紧走别耽搁了。午夜12点之前他必须得回到教堂。那种急促又害怕的口气,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
“幸好在时间结束前遇见了你。”
我哑口无言,双手垂在两旁,活像一个沉睡的人。
北山人常说:对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对地上的硬币视而不见。
周染指了指我的心。
“根本就没有什么曾祖父,你们和这座百年教堂一样,活了一百多年。”
教堂突然晃动了一两下,人那时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抬起头。我看到四周有落下些许的灰尘,小石子,影视剧里惯用的房屋倒塌前的迹象。很快又恢复平静了,周染没解释我也没问,仿佛刚才房屋的摇晃只是我们共有的幻觉。他证实了我的猜想,那尊大鸟是从曾祖父那里传来的,镇店之宝,并提醒我旁边写着“禁止触摸”的字样。
但我真正关心的,是我们能否从教堂的废墟里,捡起一两块砖头。
“他们俩怎么突然决定要结婚?”
我今年24岁,属猴,本命年,却无比想回到12岁。那是我演艺生涯里最辉煌的时候。直到今天,一些地方台的暑期档还会放我演的情景剧。那个剧演完之后,我收到过各种大导的邀约。然而我却选择了沉淀,并没有继续演戏。娱乐圈是残酷的,很快将我抛之脑后。当我想重新开始演戏的时候,递给我的剧本寥寥无几,女三、女四都算是走运的了。我也试过直播,但效果并不好,很多人都没有认出我来。这也是尾款不结的原因之一:一个人敢拖你的钱,说明你在他心里并不是很重要。
“曾经有一个传教士,他听说中国的琉璃工艺里藏着永生的秘密。为此他来到中国学习制作琉璃的手艺,并掩人耳目建造了一所教堂。这个传教士每天辛勤地制作着琉璃工艺品,把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五光十色的琉璃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获得了永生。然而这个永生,却是在重复着获得永生的那一天。他还有三个朋友,都很喜欢打麻将。”
“也有我父亲,爷爷,曾祖父的作品。”
“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北山?毕竟教堂要被推倒了。”
我光顾着高兴也没琢磨。如果他是意外邂逅的我,为何恰巧随身携带着我昨日看中的东西?我把透着绿光的小鸟捧在掌心,摆放它朝向的姿势。仿佛这其中暗藏着机关,只要坐北朝南或者午时三刻,小鸟就会复活,扑棱棱地从我手上飞走。结束了想象后,我当即把小鸟吊坠戴上,来感谢周染的好意。
我从度假村的大床上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是的,还挺狰狞。但就是有一种吸引你往前走的魔力。”
“你是在帮你自己。要不是这篇报道,恐怕你早被报社开除了吧。”
我连标题都想好了:教堂倒塌之后,行为艺术何去何从?现在,我只需要走进去采访她两句,捕捉她的泪水和控诉即可。至于细节我可以编造,比如许心仪为什么会对这座教堂情有独钟?因为父母就是在教堂怀上她的。当然这很重口,前提是有必要的话。
周染跟我都清楚我们这是在约会,成年人对这件事情是心照不宣的。他继续带我在北山游玩,划船,泡温泉,去放生池放生。我们一连玩了几天,奇怪的是周染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我要微信。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北山呆这么久,仿佛足够自信第二天我会来找他。没错,他也真是克制得住,总是把我送回度假村,然后自己一个人回教堂。而我总是下午去找他,起初是一点钟,渐渐变成两点,三点。至于上午,不是睡过头了就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没能去成,或是说去过了但没能找到教堂。
我照做。许心仪露出可爱迷人的笑,攥着她的拳头放到我的手心上空,轻轻张开。我感到有东西落在了我的手心上,藏着一个传说,藏着终极意义,藏着四条生命。
半年后,我约许心仪出来喝咖啡。
许心仪离开教堂后非常疲惫,没多久便回房间睡下。
“快没时间了。”
“所有宗教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午夜将近。
“你把手伸出来,手心向我。”
“北山这个小地方,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日复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并非我当初所想的仅是一场作秀。许心仪所说如实的话,那种鸟面人身或是人身鸟面的工艺品应该名叫迦楼罗,是印度神话里的一种巨鸟。它在自焚而亡后只剩下一颗纯青琉璃心,是日循环往复。
北山是赵镇上有名的旅游景点,山清水秀,猴子遍地。这里的猴子性格温顺不怕人,就跟奈良小鹿一样,靠本地人或是旅客投喂。所以有传说,北山人都是猴子变的。那猴子是怎么来的呢?这得追溯到《西游记》里。据传六耳猕猴并没有被孙悟空一棍子打死,真身一个跟头翻到了北山。终日一个猴未免无聊,便拔了几根毫毛,变出猴子猴孙。这些猴子猴孙有的选择当人,有的选择当猴,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我摩挲着脖子里的小鸟吊坠,身旁传来周染的声音。
我想起第一次读到教堂婚礼的情节是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两人匆匆跑进一座教堂,在没有戒指,没有祝福,没有漂亮衣服的情况下,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牧师的见证下成为了夫妻。甜蜜才刚刚开始,但从那以后,故事便急转直下进入了黑夜。
我对他的混搭风很不理解,周染却笑着反问我,知不知道所有宗教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我说不知道,他像浪漫爱情片里的男主角一样,拉着我走出度假村。
“请继续讲。”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那就不要把这件事写下来,因为没人会相信。”
“当然。”
我发信息给制片人,他给出一大堆客观理由,需要再缓两天。我回信息表示理解,但心里早就开始骂娘。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拖到不能再拖为止,如同日复一日的生活,绝无给个痛快的可能。我也较上劲了,暗自决定什么时候尾款到了什么时候离开北山。这里物价不高,我给人生个猴子都不是问题。
“增加故事的可信度,读者对我的同情。你不是还写我在游泳池里溺水被人救了么?”
“鸟面人身?”
“你开一个教堂,做中国的琉璃工艺,弄一个印度神话里的东西。”
“这些琉璃工艺品也确实都是你自己制作的。”
“就像过马路,你在人行道我在机动车道。我的红灯时间应该和你的绿灯时间一样,但如今红灯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
剧组杀青后,我从横店开车回到上海。途经北山,突然想到自己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去过北山。便打算给自己放两天假,喂喂猴子从角色里出来。毕竟制片人还没有给我结尾款,总让自己觉得拍摄还没有结束。
在报道中,我自然隐去了“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放大了许心仪的孤独,无助,出名太早后遇到的心路坎坷,以及制片人拖欠尾款等诸多细节。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嗯。也不算是买吧——”
我感到自己像被黑洞抽走一般,变得极度无力与虚弱,最终昏迷过去。
早承认不就完了么。我在心里冷笑,同时我还观察到这里任何一个琉璃工艺品都没有标价,所以他完全有理由把一个小鸟吊坠喊上四位数。毕竟艺术无价,艺术品看不懂是你蠢。于是我撇下周染,大步流星地走到柜面,那里放着一尊鸟面人身,造型佶屈聱牙的大鸟。威武,凶狠,泛着绿色的幽光,一看就有不少年头,想必是曾祖父的作品。
是绿色的小鸟吊坠。
不远处三人都深情地望着我。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告白,也是邀请我参加婚礼的重要原因:他们快要没时间了。牧师赵宇把耶稣像推倒,一个巨大的地底机关被启动。地面裂开一条缝,如同摩西徒手劈开了红海,变成一只能够穿透时空的眼睛。我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散发着祥和的幽光。
周染牵着我的手,一同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面前,享受片刻的安宁。也许他们早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借此卸下沉重的皮囊。他转头朝我笑了笑,两只眼睛像是米黄色的蝴蝶。
我的那篇报道反响剧烈,着重讲述了一个女演员捍卫信仰的心路历程。我在文中写道:“教堂倒塌之后,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去提醒那些围观的人?教堂轰然倒地的声音都叫不醒他们,我们的提醒更不会有作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教堂的一砖一瓦捡起来。并不是奢望重建,而是觉得以后会用得上。”
周染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主动提出送我回度假村。我故意走得很慢,叫苦走一天路脚皮都磨破了,其实是想跟周染多些在一起的时间。以及我在等他说“我送你回房间”这样的话。反正他也没有认出我,认出我是那个12年前风光一时的童星;他也不会打开电视机看到我,看到我站在某个大牌演员的边上演奴婢。周染很喜欢打麻将,而我喜欢牌与牌撞击时发出的声音。
“别碰!别碰!不许碰!”
我没有矜持了,我没有恐惧了,我没有敬畏了。我见到耶稣像,我见到琉璃品,我见到我自己。我想知道这里为什么有令人着迷而不可抗拒的魔力,我想知道在教堂被推倒的那一天我可以做哪些弥补的事情。
教堂撤去长椅,布道台,被改造成了一家琉璃店。周染走到我身旁,和蔼地问我是不是对琉璃工艺品感兴趣。我看他这么热情有些不忍拒绝,点着头说“随便看看”。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开始讲述这座百年教堂的历史。他的曾祖父是一名对琉璃工艺痴迷的传教士。他修建了这座教堂,并终日在这里烧制琉璃。之后,教堂传给了他的爷爷,父亲,直到他这一辈。
有了这“五百年前本是一家”的传说后,来北山的旅客更是络绎不绝。这两年开发得越来越好,温泉、度假村、万达广场纷纷进驻。2017年还要修地铁,纳入大虹桥板块。这对于镇政府跟老百姓来说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地铁通了,经济就像坐火箭一样飞速上升;同时会跟建国家会展中心一样拆除一大片建筑,很多人即将成为“拆二代”。
“是永恒。”
许心仪今天在北山的教堂口上演了一出“防强拆”的戏码。尽管教堂还是倒塌了,但她的行为无疑受人尊敬。更何况她还在这过程中晕厥过去——不管她是真晕假晕,从结果来看她已经占领了舆论的高地。我刷了会儿微博,看到“女演员防强拆”的话题已经进入了热门榜单。
等到时间为零的时候,我们将再也不会见面。周染和他的三个朋友,只能在二维空间里看着我过马路,我却看不到他们。
一觉醒来,又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我用最快的速度出门,推开教堂门的时候差不多是一点钟。周染跟他三个脾气不好的朋友正在打麻将,有说有笑。他们看到我愣了一下,周染也是。直到他看到我脖颈处的小鸟吊坠,才露出笑脸进行招呼。
“你就不怕他是坏人?带你去危险的地方然后绑架你,劫财劫色?”
我松了口气,整理自己还未完全吹干的头发。这点时间哪够我完全打扮好,我过去可是光彩照人的明星。我只是想赶紧过来看一看,生怕来晚了教堂已经被推倒。耶稣不复存在,琉璃店不复存在,周染和他的三个朋友不复存在。
她精心打扮一番,坐下时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不得不说她是一个美人坯子,穿上好的衣服用上好的化妆品,举手投足间非常有气质。她现在重又变为炙手可热的女明星。
经过尴尬的寒暄后,我很快弄清楚了他坐在我面前的原因。他来给这家度假村送货,临走时恰巧看见了我。
“这是什么品种的鸟啊?”
沉默的间隙,周染递给我一张婚帖,告诉我明晚他的朋友邦妮和克莱德在教堂举行婚礼,嘱咐我一定要来参加。
“是那一天,已经轮回了无数次。”
我觉得我已经够主动了。一个女人有事没事找你,难道还不够明确么。总不至于要我明说:“周染,晚上来一下北山度假村705号房间。”那样我会在这场感情里彻底沦为被动,变成把柄或是笑柄。也许周染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所以我忍不住问他:
教堂的钟声“铛铛铛”敲了十下,邦尼和克莱德身穿华服,从一直铺到教堂门口的红地毯走进来,走上周染为他俩临时搭建的T台。两旁货架上的琉璃工艺品投来齐刷刷的目光,整个教堂里似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许心仪凑在周染的耳朵旁问道:
我们一直玩到午夜,最后在长街的路灯下分别。周染对于北山了如指掌,他知道喂猴子的最好去处,他知道哪里有最美味的特色小吃;他帮我在最宜人的风景里拍照,他带我坐摩天轮看日落繁星。我早就听说,北山主题公园的摩天轮是全上海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我是在帮你!”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一刻我真想把婚帖呼在他脸上,然后回度假村收拾东西,离开北山。我敢打赌我要真这么做了,周染连追上来的可能都没有。女人根本就不喜欢参加别人的婚礼,我要的是成为主角,成为教堂恋人。
“你还骗了我什么?”
我的潜台词是我终究要离开北山的,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
我向许心仪进行制片人式的发问,对她故事里的逻辑进行推敲。我相信她隐瞒了过程中很多的细节,也许是不方便说,也许是想造梦。不要忘了这个故事的出发点就是没人会相信,包括我跟她。许心仪给我的理由是:周染长得像布拉德·皮特,不可能是坏人。这在生活中当然成立,但若放在故事里的话显得说服力不够。我打算写这篇报道时在这里加一个英雄救美的桥段,具体情节还没有想好,大概会用上游泳池这个元素。
午夜的钟声响起。我望着周染,眼里噙满泪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们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般,注定只能做教堂恋人,拥有一晚上的爱情。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许心仪下午就到了,帮着周染进行布置。参加婚礼的只有她,周染跟赵宇,以及数十排货架上的琉璃——他们把货架四散摆开,犹如宴请了上百桌,都是邦妮和克莱德的亲朋好友。如果仅从数量上来看的话,这绝对是一场万众瞩目的世纪婚礼。但真正的观众只有许心仪和周染——赵宇充当牧师,在耶稣面前见证两人的结合。
周染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们买了你的工艺品?”
“它是印度神话里的一种鸟。”
太阳穿过教堂珐琅彩的玻璃,穿过层层叠叠的琉璃工艺品,最终落在周染脸上的时候让我觉得非常魔幻。就像是一个平面,你变成小虫子在侧面爬行。
他们看到我也愣了一下,与我四目相对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叫周染,是琉璃店的老板。
我在数十排货架前来回穿梭,犹如身陷迷宫之中。周染介绍说,他继承了祖辈传下来的制作手艺,这些琉璃工艺品都出自他之手。我说不上好坏,只觉得他是一个处女座,有严格的分类标准。鸟类,鱼类,猛禽类,划分得相当清楚且包罗万象,似乎是把天地万物都放进了他的货架里。我大概知道,即便是制作一个小鸟吊坠,都得耗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如同大海般浩渺的货架,不可能都是周染所为。于是我问他:
“所以我每次来你们都在打麻将。”
“这里以后就是地铁房。”
“为什么每次见你的时候,你们都在打麻将?”
“教堂要拆了,你们会去哪里?”
耍大牌,迟到早退,消极怠工。剧组忍无可忍,把许心仪从从剧组里开除出去。她喝了一夜的酒,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问为什么没人理解她从高处摔下来的痛苦。她本来是准备在北山自杀的,走着走着突然想到儿时去过的教堂,打算在死之前再看一眼。
抱着看遗迹的心情,我上前推开教堂的门。从外观来看,这个教堂应该是天主教。虽然我不信教,但我对宗教心生敬畏。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进去之后一定要低声细语,不可打扰到他人。
耶稣的白色石像站在他们身后。孤零零地颔首,张开双手拥抱众人。
我不屑一顾,这跟猴子的行为没什么两样。反倒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要做出一篇好的报道来证明自己。机会来了,与我隔着一道门的许心仪是一名过气女演员。她曾经是非常著名的童星。打个比方,就是演完《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娜塔莉·波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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