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爱情故事
作者:马广
“什么事儿?”
因为公司大厦的停车费太贵,他总是把车停在距离公司大约500米的一个小区内。在小区和公司之间,有一家全家便利店,他买了一盒咖喱猪排饭和一瓶矿泉水,本打算带回去,但看见店里有空位,又实在是饿,就坐了下来。座位靠近自动门,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门好像坏了,每隔大约一分钟就打开一次,却没有人进出。两个店员看着门外直摇头。男的说:怎么又来了。女的推男的说:你去把他赶走。他向外看,才知道不是门坏了,是有一个流浪汉一直在门前走来走去,吹冷气。
“当然不是。”
一听和那个流浪汉有关,她来了兴致,坚持要检查一遍。雷正音没办法,只好又找了两个口罩和一个新的垃圾袋,陪着她蹲在客厅倒腾垃圾。
“赌什么?”
“好,成交。你等我一下。”
“能够证明钟唯唯说过她不想死?”
“他昨天就来过了,吹了半个小时才走。这么多店,也不能总在我们家吹啊。”女店员笑着抱怨。
“什么事儿?我正忙着呢。”
再没有新的证据,审讯告一段落。案情已经相对明了,要么是自杀,要么凶手就是窦恒远。钟唯唯指甲里的布料纤维成为可能揭示真相的重要线索。其他人出去走访调查。她留在办公室里研究钟唯唯的视频。
火锅店门口她搂着马小明的肩膀等代驾。前面一个男人拍女伴儿的屁股,她一时兴起,冲上去拍了那个男人的屁股,男人很生气,和她吵起来,马小明做和事佬,最后还和那个男人热烈拥抱。
“吃饭呢,能不聊案子吗?”
“我的衣服呢?”
“请保持情绪稳定。”
当他把破鞋和脏T恤放到江盛楠面前的时候,她立马捂着鼻子跳开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好啦,咱们也别遮遮掩掩了,有事儿说事儿吧。”她收敛笑意,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你找我是为了钟唯唯的案子吧?”
她难过,但更困惑,虽然钟唯唯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可她还是不能理解。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生命还重要吗?就算是生病了,要死了,难道不是多活一天赚一天吗?多陪儿子一天,甚至一小时,也比两千万有价值吧?更何况他们家还有钱。或者,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她说那是他们的钱,她要留下自己的钱。乍听之下,会以为是因为爱或者任性,可是如果联想到窦恒远的为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她死死盯着窦恒远,窦恒远低着头,一副委屈认罪的样子。她心中的困惑慢慢变成了愤怒。也许钟唯唯已经知道了,就算不知道肯定也感觉到了,她的丈夫出轨了,所以,她才会想到自杀,为儿子留一笔钱。那番话,听起来有点任性,有点像撒娇,可实际是在抱怨,是在诉苦。再或者,这个计划只是钟唯唯的试探,试探窦恒远到底还爱不爱她。结果没想到窦恒远竟然真的答应了。人渣啊,彻底的人渣。世界上所有渣男加一块也不如他粉末多。说不定,他早就想摆脱她了,听到她想要自杀,而且还能骗一笔钱,他的心底乐开了花呢。
“谁呀,名字怎么这么长?”马小明好奇地问。
“聪明。现实生活中应该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还有,她与一般的网络作家不同,只写中短篇。我个人认为,她对文学有自己的追求。”
“哪弄来的?”
“你有问题,你才有病,你肉体出轨。”
“哦。”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告诉你的?”
“是不是吓尿了?”江盛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写完结案报告,天已经黑了,她还没吃晚饭,胃里和心里都觉得空荡荡的。胃告诉她最好能吃点烧烤。心又告诉她最好能和雷正音一起。巧的是,她最爱吃的烧烤店就在雷正音家附近。想当年,他们是那里的常客。更巧的是,雷正音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刚刚叫了那家的烧烤外卖。
“我多问一句,那件T恤呢?”
“这样啊。”她松了一口气,笑了。“我还以为他有问题呢。”
“最近怎么样?”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前,一家日料店,他请团队吃饭,她和一位男人共进晚餐。当时两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自首啊?”
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窦恒远答应了面谈的要求。地点约在窦恒远所住酒店的咖啡厅。
“走吧,下午有事干了。”
“怪不得。你们现在关系还挺好的?”马小明的语气酸溜溜的。
“你走狗屎运了。”
“五百?你挺敢要价啊?”
“六根?”
“恒远,最后一次,请帮我把门口的垃圾扔掉吧。”
“对。”
“五千?”
她翻到扉页,上面写着一段寄语:没有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玲子姐姐,挺住。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落款是:你的唯唯。下面写着时间:7月24日。
“我想去洗个澡,你不介意吧?”
“当时你在家吗?”
“他有外遇,是个小明星,叫于馨韵。”
她把便签交给同事,送去做笔迹鉴定。
他站起来,离开她的攻击范围。
下班前,他接到她的电话,告诉他已经问过保姆了,保姆说自己从来没有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的习惯,都是直接送出去扔掉。倒是钟唯唯偶尔会那么做,一般都是晚上的垃圾、果皮之类,装好了放到门口,等第二天早上由她扔掉。但是出事的早上,她没有看到垃圾袋。另外,小区的监控里也没有发现钟唯唯出去扔过垃圾。
啤酒送上来,马小明倒了一杯递给她,她接过来,说:我干了,你随意。然后就干了。马小明顿时傻眼了。
“你也怀疑是她丈夫,对不对?”
“都是给你的。”
对于她的讽刺,他假装听不懂。
“应该是吧,没留意,怎么了?”
“之前就有,或者是她放的,那就没问题。如果不是,就可能有问题。”
“44码?”
“不是弄混了,她是故意的。”
她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讨论。是雷正音。
她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记录下钟唯唯说的每一句话,分析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每一次语气的变化,然而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看到后来,她迷失了,她不再是一名警察,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视频也不再是证据,而是一部电影。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她却仿佛看到了钟唯唯的一生,看到了她对爱情和婚姻的幻灭与绝望。她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原本因为父母的关系,她对爱情和婚姻是不屑一顾的,直到遇到了雷正音,她才开始相信爱情。然而对于婚姻,她仍旧抱着怀疑的态度。在看了很多书,参加了越来越多的婚礼之后,她明白了,婚姻本质上是一种经济行为。那时她就认为婚姻是围城的说法已经过时了。现在,她终于想到了一个自己更喜欢的比喻,婚姻是医院,进去的人不一定不健康,出来的人却一定有病,或者死了。想到这里,她当即做出决定,今晚就和马小明做一个了断。既然不爱人家,也不想和人家结婚,就不要再耽误人家了。她给马小明发微信,约他晚上吃火锅,也算是给自己解压。赴约前,她换上制服。马小明曾经三番五次地求她穿制服给他看看,最后一次约会,她决定满足一下他的心愿。
“现在还没有鉴定结果,我们姑且认为视频是真的。”
他略微想了想。
第二天上午,她刚到局里就被领导叫进了办公室。领导的语气很严厉,责令她加快调查速度,最迟也要在下班前给到一个初步结论。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敢问为什么。出来问了同事才知道马小明的那条微博上了热搜榜,案子成了热点新闻,已经有十几家媒体打来电话要求采访。她后悔不迭,却也只能面对现实。
窦恒远困惑地看向她。
“我这个计划的灵感是来自一部恐怖电影,电影里一个小男孩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意外淹死了。我就想,也许我也可以在浴缸里自杀,然后造成小偷行窃,被洗澡的我发现,失手把我杀死的假象。这个计划里面,有一个难点,我,一个成年人,是否能将自己溺死在浴缸里。这里我有一个优势,就是长得比较小巧,还有就是,因为生病,我的体力也不好,另外,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喝酒。我喝醉了之后,就是一摊烂泥,别说是浴缸,就是一脸盆水,也可能会淹死我。为了保险起见,我还要绑住自己的手。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被发现的时候,我的手不能被绑着,除非被强奸了,也许还能说得通。那样的话,就又增加了难度。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为了伪造行窃的痕迹,势必要留下鞋印,倒是可以通过我自己穿上大号男鞋来伪装,可是问题是,我没办法自己处理鞋。我不能提前踩了脚印,再处理鞋,保姆会拖地,我也担心技术上能检测出留下鞋印的时间。所以,我必须要有一个帮手,这个人还必须是我信任的人。然后我就想到了我丈夫。当我把计划讲给他听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我疯了。后来,我数次以死相逼,他才算同意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不是一个好妻子,我要再次向我丈夫道歉。
“怎么了?”
“然后呢。”
“如果我晚来一会儿,你就死了。”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行,你说了算。”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已经找到了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卫生间,她发现有浴缸,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钟唯唯到底能不能在浴缸里溺死自己?也许即使绑住了手,喝醉了酒,也淹不死呢。
虽然技术部门还没有鉴定结果,但她心里清楚这个视频是真的。审讯时所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针对窦恒远的心理战术。而且,她还有一种感觉,这个视频中依然隐藏着涉及案件真相的关键信息。
在停车场,分别前,江盛楠突然叫住他。
“她丈夫?”
“为什么?”
现实就是只有一条半新证据。
“你俩没事吧?”马小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如果是好朋友,为什么不阻止她自杀呢?”
他向江盛楠敬了一个礼,志得意满地下了车。
“什么事儿还需要劳您大驾来找我啊?”他模仿她的语气揶揄她。
“然后呢?”
“正事儿。在钟唯唯家里,有证据能证明她是自杀。”
半年后,就在她和雷正音筹备婚礼的时候,她收到一份快递,里面是一本书,书名是《二流爱情故事》,作者是钟唯唯。书封上写着:作者遗作。用生命写就的唯一长篇,用死亡教你珍惜爱情。扉页上有赠语:江盛楠、雷正音夫妇惠存。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窦恒远又哭了几声,缓了一会儿。
“好像有点道理。”
她想也没想点下了播放键。
“早来啦?”他笑着和她搭话。
通话时间11秒。虽然她是个爽快人,可答应得如此干脆,让他不免心生疑窦,也许她只是在耍他玩,根本就没有赴约的打算。
“你觉得她设计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真是为了保险金吗?”
“想得美,谁要和你结婚了?”
“笑什么?”
他拿出手机,找出一张钟唯唯视频的截图,递给她。
流浪汉对着墙,低着头,不敢看他。
“7月24日晚上,我和于馨韵,在人民广场吃了泰国菜,然后又看了场电影,《绝地逃亡》,然后去了她家里。睡觉之前,我用手环定了十二点十五的闹钟,震动的,我怕吵醒她。然后大概十二点半出门。到家的时间是一点二十五。”
他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整理好的客户资料早已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不紧不慢地处理了几件琐事,在茶水间和财务新来的女孩儿闲聊了几分钟,喝了一杯咖啡,又上网看了看新闻,实在无事可做,才翻开了那叠资料。他并没有拖延症,只是对涉及到死亡的事情比较抗拒。这种心理在他父亲病故之后变得愈加明显,也是他最终选择离开刑警队,投身保险行业的原因。朋友们都以为他是图钱,他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因为我怕死了,所以我不想做警察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被你绑在沙发上了。”
“你的破鞋我们检测过了,与现场的鞋印完全符合。”
“当然。如果不是朋友,我就是协助警方办案。作为一位好公民,我责无旁贷。可是,你们刚才找我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妥。我脆弱的精神好像受到了伤害……”他捂住脑袋,装出头疼的样子。
“视频上的时间显示视频是在7月24日上午拍摄的,对吧?”
“肚子好像变大了,几个月了?”
“要不这样,我们赌一把,我认为是假的,我赢了,我们就结婚。”
他提前十分钟赶到约定的餐厅,没想到江盛楠比他还早,已经在点菜了。他喜出望外,心里竟然有小小的感动。
“结果呢?”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我们正愁没有怀疑对象呢。如果你是她的情人,你的嫌疑就很大了。”她冷笑两声,“你这么热心,为什么?”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另一条新线索出现了。一位自称是钟唯唯病友的女士找到局里,声称自己有证据可以证明钟唯唯不可能是自杀。
“他不让你做实验。”
“有道理。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的。比如说,我们之前在想这个流浪汉到底是谁,也许他就是窦礼文的亲生父亲呢。也许这个报告就是他放进来的,希望被你发现呢。还有,在钟唯唯的视频里,她说那是他们的钱,我要留我自己的钱,也许她就是害怕他们发现真相,自己的儿子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也是视频里,钟唯唯说,请不要将这些事儿告诉我儿子,她说的是我儿子,而不是我们的儿子。”“别忘了,这一切都是钟唯唯设计的,视频里的那些话也是设计的一部分,就是为了让人往这方面联想,进而相信这份报告的真的。”
没想到见到马小明之后她居然动摇了,感觉就像三个月前捡了一只小狐狸,现在不得不将它放归大自然,心里十分不舍。更何况,这只小狐狸嘴又甜又听话,三天两头请自己吃饭,没事就给自己送礼物送花,还是个开着豪车住着洋房的互联网新贵。虽然偶尔会色迷迷地瞟一眼自己36D的胸部,暴露出好色的一面,可是哪个男人又不是这样呢?自己就不能让他在身边多留一段时间吗?第一次相亲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做朋友,这也不能算是欺骗吧?问题是马小明不仅仅想做朋友,就像他自己说的,是奔着结婚去的。自己真的就不会和他结婚吗?那也不一定,如果就这么拖下去,一年,两年,三年,只要他一直坚持,人品没有大问题,迫于老妈的压力,自己恐怕还真的要和他结婚。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别人,总之,不管有没有病,医院总是要进一次。结婚之后呢?生活回归琐碎庸常,两个人的交流会越来越少,矛盾也会越来越多,随着自己胸部越来越下垂,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然后有一天,自己发现他身上有一根属于陌生女人的长头发。那时候的自己和钟唯唯又有什么两样呢?或许,若干年前的钟唯唯也像自己这样权衡过吧,她当时肯定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看来是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当初和雷正音分手也没想过这么多。或许当时听老妈的话冷静地想一想就好了。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他坐着睡了一宿,根本就没上床,可是他为什么不同意找他前女友对质呢?哪怕串通好了骗自己也行啊。所以,他们还是做了,他的前女友就是想把他抢回去,根本就不会说谎啊。又想这些烂事有什么意义呢?
垃圾袋里以饮料瓶和易拉罐居多,还有几件烂衣服,剩下的都是纸,有破杂志、废纸卷,折得不像样的A4纸。每一页纸,她都铺平扫上两眼,直到她在一张纸上看到亲子、鉴定等字样。
“为什么?”
“不可能,我能感受到,她是真的想活下去。”
“十有八九。”
他的酒量并不好,啤酒更像是助眠剂,第三瓶刚喝了两口,便觉得眼皮沉重,然后就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电视里足球换成了篮球,手机响个不停。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对方说:雷总,快来公司吧,有大案子。挂断电话,他接到同事发来的两条微信。一条是新闻链接,主要内容是:7月25日凌晨,西郊别墅,一名女子在家中遇害。警方已立案调查。另一条说,受害人是我们的客户。
他递上一瓶矿泉水。她急慌慌地喝了两大口。
“能帮我把衣服拿来吗?”她捂紧被子。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叫你?他呢?他干什么去了?”
“是。”
“然后呢?”
他领着江盛楠和另外两名警察忙活到半夜,问了无数家便利店,最后在一处有空调的自助银行里找到了正在睡觉的流浪汉。流浪汉睡得很死,叫了半天才叫醒,一见是他,呵呵傻笑的同时捂紧了自己的新塑料袋。待他说明自己的意图,流浪汉琢磨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地伸出了十根手指。他转身告诉江盛楠:一千块。她当然不信。他退后一步。

江盛楠

马小明跟了出去。
他转圈闻了闻,最后注意到鞋柜前地板上有一圈水渍干涸后的痕迹。蹲下,凑近,吸气,确定那就是酸味的来源。以他多年吃西瓜不扔西瓜皮的经验,他肯定那是西瓜汁馊了之后散发的味道。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最后的结论是窦礼文并不是窦恒远的的亲生儿子。
“还有一种可能,垃圾袋里装的是凶手想带走的东西。”
马小明被绑在沙发上,嘴里堵着毛巾,他的表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痛苦。
“既然你都出动了,说明她肯定买了保险,对吧?”
“为什么?”
“我是想问,和你的关系。”
流浪汉递回剩下的香烟。他连同另外四盒一起推回去。
她略微想了想。
“视频只能证明她计划自杀,并不能证明她真的自杀了。而你正好可以利用她的计划,利用她对你的信任,利用录制好的视频,杀死她,又为自己脱罪,同时你又可以得到巨额保险金。好一个一箭双雕。”
“五条?”
“你感觉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心疼了?”
“下午问过了。他承认了和于馨韵的情人关系。事发当晚,他并没有出差,而是和于馨韵在一起。于馨韵为他作证,说他没有离开过她的住处。”
“我知道。”她粗暴地打断他,“一种是她不想死了,窦恒远杀了她。一种是她自杀了。不用你帮我分析,现在要的是证据。”
“他会是谁呢?”
“加上垃圾袋这条线索,还有钟唯唯的巨额保险,我们有理由怀疑,凶手很可能就是他。”
“别卖关子,想到什么了就赶紧说。”她不耐烦地踢了他一下。
“前提是凶手喜欢收集西瓜皮。”
“我男朋友?马小明?”
她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马小明家的防盗门用的是电子密码锁,他喝得太多,竟然忘了密码。两个人都憋尿,急着去厕所,越急越想不起来。马小明实在憋不住了,去小区的花坛解决,放完水,突然就想起来了。她骂他:你原来是用脑袋装体内的废水啊。
“有一件事儿,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资料看了个开头,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恐慌。感觉就像去粥店喝粥,一勺舀上来,发现里面有一节手指。
“除非想毁灭证据?”
即使是女警察也可以不讲理。
“喝啤酒喝的。”他不好意思地往后坐了坐,收了收肚子。
“估计还没干呢。”
她想了一秒钟。
一条是钟唯唯的酒精检测报告。上面显示钟唯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达85mg/100ml,说明她当时已经处于醉酒状态。可是,考虑到她平时就喜欢在泡澡的时候喝酒,这也不能证明她就是在实施视频中所说的自杀计划。
“也有可能她写好这张便条之后才改变了主意,决定不自杀了。另外,从内容上看,也不能说明什么。最后一次究竟代表着什么呢?也可能是她发现了你有外遇,要和你离婚,这样也可以说是最后一次。还有可能,她是发现了你出轨之后才决定不自杀的。”
“是。”
“咱们能不拿受害人开玩笑吗?”
“衣服也有火烧的痕迹?”
在她说赌大点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可能要赌的内容,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甚至开始情不自禁地想象两人重新在一起的生活,可是这点爱情的小火苗被她停顿之后的两句话给无情地浇灭了。
“你进到浴室的时候,钟唯唯就已经死了?”她不动声色地问。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窦恒远大声争辩。
火锅店里,她一边喝酒一边痛骂窦恒远,马小明义愤填膺地附和她。
她丈夫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过来。书名是《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学分》,作者是李开复。
“公司的调查程序。如果你知道,我就不用跑医院了。”
“他给洗了。”
“现在还说不好。”
“那么还有一个嫌疑人,也算是套路。”
他拿着鞋和塑料袋回小区取车。流浪汉拿起香烟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他回头看,流浪汉正站在垃圾桶前看他,发现他回头了,很自然地把烟一盒一盒地丢进垃圾桶,扔完,施施然地走开了。等他到了小区门口,再回头看,虽然已经很远了,但还是看得很清楚,流浪汉正在掏他刚才扔香烟的垃圾桶。他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崇敬之情,这个流浪汉是他见过的最有原则的人,很可能没有之一。
“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首先要向大家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从一个流浪汉那儿买的。”
“怎么讲?”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龙井,闻着茶香,心情稍有舒缓。又看了看一直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未读微信,全部来自雷正音。早上她给他发了微信,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凶手就是窦恒远。现在要她否定自己,她办不到,心里不服输——尤其是不能输给雷正音——的劲头又冲上来。真的就这样了吗?这个视频真的就能证明钟唯唯是自杀吗?不一定!
“差不多。”
“你闻到了吗?有股酸味。”他深吸一口气,隐隐约约,酸味还在。
“谢谢。”
“没错。”
湿衣服就像是一块洗衣液味道的大膏药,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让宿醉未醒的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浑身脑袋疼的奇葩病人。坐在滴滴专车里,她开始反思这个夜里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可笑,然后才是后怕,万一雷正音来晚了,或者干脆没来,自己可能就真的死了。虽然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暗自承认雷正音的数落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认为最主要的责任不在自己,而在马小明。如果是雷正音的话,被绑在沙发上的肯定是自己,那样一来,自己也就不会有危险了,更不需要凌晨三点为专车司机表演湿身诱惑。
他摇头。
流浪汉点头。
“不管怎么看,窦恒远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
“整件事情要从我的病说起,想必你们已经调查过了,我患了绝症,时日无多。本以为自己并不怕死,可是死到临头,我还是害怕了。可能所有的害怕,都是因为牵挂吧,我最牵挂的便是我的儿子。他的人生还很长,我怕他受委屈,我想留点什么给他,能够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底气选择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想来想去,还是钱最靠谱。本来,我们有钱,可是最近这一两年,实体经济下滑得厉害,我们家老爷子的工厂都停工了,我丈夫的投资事业也并不顺利,我对未来的预期并不乐观,所以,我才想要更多的钱。而且,那些毕竟是他们的钱,我要留下我的钱。思来想去,我有了这个骗保的点子。平时我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虽然常常能想到坏点子,也都用到了小说里,可能是死亡给了我执行这个计划的勇气。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呢?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网上有人说是为了报复窦恒远,让他成为杀人犯,现在看来也说得通。”
“这是在哪?”
“既然窦恒远已经同意了她的计划,只要他没有蠢到家,就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除非他后悔了,想赶回去救她,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应该就不会死了。”
“哎呦,雷总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江盛楠语调亲切地挖苦他。
“认真的,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找到那个流浪汉,问出他在哪里找到的那双鞋。”
“我不是不敢和你赌,但我不是渣男,也从来没有出过轨,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所以,我没法和你赌。我最后再强调一次,那天晚上,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说完,他转身就走。他生气,生自己的气,生自己自作多情的气。
“你的鞋卖不卖?”流浪汉实在是太臭了。他不得不扭头吸一口新鲜空气,狠狠咽了一口吐沫。
“也就是说,她有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到底要不要自杀?”
检测结果证明,钟唯唯指甲里的织物纤维正是来自那件蓝色的T恤。由此断定,她确实是自杀。窦恒远解除了杀人嫌疑,允许取保候审。
“麻烦快点。”
“上市公司的大内总监请客,我哪敢晚到啊。”江盛楠抬起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
“你怎么看?”她兴奋得两眼冒光。
“怎么了?”
出门的时候,她强忍着才没有朝窦恒远的脸上啐唾沫。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当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走就走呗。你就不该给他打电话。”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我真的没有杀她,求你们相信我。”窦恒远的语气变成了哀求。
“对。”
“好啊,地方你定。共享位置给我。我还忙,挂了。”
回到家里,她给马小明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还是做朋友更合适。马小明秒回,称自己不会放弃。她考虑了半天,最后给雷正音也发了两个字,谢谢。直到她睡着,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为什么?”她更纳闷了。
她在会议室里见到了这位证人。她大概四十多岁,坐着轮椅,由她丈夫推着。大夏天里,还戴着毛线帽子。人很瘦,脸色苍白,精神状态还不错。提到钟唯唯,眼圈立刻就红了。
“这边做自杀实验,那边把唯一能救你的人绑在沙发上,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有问题,是脑袋有病。”
“不怎么样。我点好了。”她递过菜单,“你呢?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
“有道理。所以保姆的证词很关键。”
在江盛楠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有两个男人对她影响巨大。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前男友雷正音。在她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她父亲突然失踪了。后来,她考警校,立志做警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找他。三年前,终于找到了,可是他已经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住在另一座城市,和一个年轻女人组成了家庭,他们的儿子刚刚六岁。那之后,她就权当他已经死了。雷正音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相识十一年,相恋五年,就在两人装修新房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发现他肉体出轨前女友,虽然他死不承认,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甩了他。
“有没有自杀的可能?”
“你一整天都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你想不想找个地方喝个下午茶?”
“是你先开始的啊?”
“是我丈夫先看到的视频,然后我们就马上过来了。这就是我的证据。”
“视频就是证据。”
已婚。丈夫窦恒远,30岁,恒远投资董事长。儿子,窦礼文,6岁。婚后开始同窦家人一起购买非消费型人身意外险,保额上千万。也算是嫁给有钱人的一种福利。现在,她死了,是否和这个福利有关呢?他看着钟唯唯的照片,心里无限惋惜。即使是证件照,也掩盖不了她是美女的事实。如果她眼睛里的聪明劲儿能够再收一点,就更符合古典美的标准了。他决定亲自跟这个案子,不为别的,就因为免费看了她那么多小说。
“对,下午三点多,她去医院看我。”
“如果不是保姆放的,就是钟唯唯放的?”
“只是推测。”
“这么说来,是她丈夫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干吗这么客气。”
“还没有。”
“按理说这种活儿不应该你这个大内总监亲自出马吧?”
“这两件T恤,觉得眼熟吗?”
流浪汉的笑容僵住了。
“你要走啊?”
“你别着急,先听我慢慢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今天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新证据?”
她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不管怎么说,你提醒了我,万一凶手是她的读者呢?你还是不能排除嫌疑。”
“我们只相信证据。”
“然后呢?”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爱着你。”
“这些烟都给你,买你的这个袋子,好不好?”他把烟凑到流浪汉眼前。
“大家好,我是钟唯唯。”
“你们不是看过视频了吗?”
“虽然我们最后没有打赌,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我们现在到底是不是朋友?”
灯光太亮,她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看见雷正音黑着脸站在床边。
“经济情况也很不乐观。他父亲在浙江的服装代加工厂去年年中就停工了。他的一系列投资也都不成功。别墅已经抵押给了银行,总之就是,他现在很缺钱。”
告别窦恒远,他驾车离开酒店,停到马路斜对面的树荫里。他想看看接下来窦恒远会有什么动作。结果令他失望,整个上午窦恒远都没再出现。直到中午十二点半,他准备放弃监视去吃饭的时候,窦恒远才走出酒店,肩膀上架着一个戴鸭舌帽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肩膀上架着游泳圈。不用跟踪也知道他们要去游泳,如此看来,窦恒远还算是一个好父亲。他最见不得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便调头离开了。
“这么看,他的嫌疑还是很大。”
“也没啥变化。”
“证据?我想想,让我想想。”他捂住脸,小声嘟囔。“我站在浴室里……我还干什么了?让我想想……我想起来了。”他放下双手。“我有证据,当时浴室墙上贴了一张她留下的便条。我带着呢。”他拿出钱夹,翻出一张对折的红色便签条,递给她。“就是这个,这个是证据。”
“如果你们怀疑他,就更应该检测我的宝贝了。”
“谈不上。”
“所以说,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一个穿44码鞋子的小偷?”他试着总结。
“你觉得是怎么留下的?”
“那又怎么样?”她强忍住眼泪。
“就是真的。”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别墅外面拉了警戒线。房子里没人。窦恒远带着儿子搬去了酒店。江盛楠用钥匙开了门。一进门,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转瞬就消失了,他也没有太在意。房间内部装修是北欧风格,冷硬、简单、干净,只有地板很脏,全是进进出出的脚印。虽然开着窗户,但拉着窗帘,空气闷热,光线昏暗压抑。她开了空调,坐到沙发上吹冷气。他里里外外,楼上楼下看了一遍,并没有新的发现。离开时,在门口,他又闻到了那股酸味。
“你确定吗?”
“我想也是。”
“他不是我男朋友。”说完她才意识到没有必要向他解释,赶紧接着问。“他叫你来的?”
流浪汉一动不动。
“这都被你猜到了。”
流浪汉摇头,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拿过一盒烟,打开,取出五根,将一根别在耳朵后面,又将剩余的四根揣到衣服兜里,然后呵呵呵朝着他傻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
视频结束,审讯室里鸦雀无声。
“我不觉得。”
“熟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吧。如果是陌生人,杀完人,还帮忙扔垃圾,这个人也太变态了吧。”
她赶到的时候,雷正音已经在别墅门口等着了。进到房子里面,他竟然坐到沙发上,悠闲地打开了空调,并且示意她也坐过去。
晚上,他把流浪汉的那个垃圾袋带回家,想仔细翻一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可是一打开袋子,看着里面的破瓶子烂衣服碎纸屑,闻着微微的馊味,他就气馁了。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人口,几十万上百万个垃圾桶,一个流浪汉正好捡到凶手处理的那双鞋子的概率有多大呢?几十万上百万分之一。这个流浪汉又正好被自己遇到的概率又有多大呢?再乘以千万分之一。得出的结果就是三个字,不可能。江盛楠是对的。江盛楠永远是对的。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不服气,一肚子不满无处发泄,最后只好下楼去跑步。
他讲了垃圾袋的事儿。
“是。”
“有。”
“做实验,检验一下钟唯唯是否能自杀成功。”
“我的意思就是,不要拿些破烂和异想天开来浪费我的时间。请带上你的宝贝,出门右转,有垃圾桶,不送,谢谢。”
“你回来,你再指我试试。”她最恨别人用手指自己。如果不是没穿衣服,她肯定要追过去,扳他的手指,直到他跪地求饶。
“钟唯唯确实生病了。胰腺癌。”
“然后呢?”
“现在我不想说了,行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恳求她:“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我丈夫应该都和你们说过了,他说的全部是实话,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将我的自杀伪装成凶杀,然后骗取保险金,这些都是我的主意,与我丈夫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丈夫也是我这个犯罪计划的受害人。
“有没有这种可能,窦恒远发现她的时候,她确实是自杀了,但还活着,溺水需要一个过程,对吧,可是窦恒远却没有救她。”
流浪汉又摇了摇头,依旧是五个指头。
“就算扔,也不会放火烧。”
“很难说。”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位军人,一个不用麻药完成过缝合手术的硬汉,可是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因为病痛,曾经六次要求他提供自杀所需的药物。他哭过,动摇过,但还是拒绝了,他无法分辨是因为爱还是怯懦。他怕死,怕得要死。钟唯唯会自杀吗?谁也说不准。人啊,就像钻石,阳光下光芒璀璨,锤子下不堪一击。伤感和孤独罩住了他,他不想一个人独处,不想和她分开。
“中午想请你吃个饭。”
“有什么问题吗?”
他无法驳斥江盛楠的这种推测,但他有一种强烈的主观意愿,不希望她丈夫是凶手。如果是小偷行窃,撞到她在洗澡,慌乱之中失手把她杀了,还可以归结于人生无常。如果是她丈夫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密谋策划,在她身患绝症很可能时日无多的时候剥夺了她的生命,那便是对她人生最卑劣的背叛与践踏。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罪恶,仅仅是想一想,便觉得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救你。”
他放大图片,将焦点集中在背景里晾晒的衣服上。
画面中,钟唯唯十分憔悴,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侧对着阳台,外面阳光很好,背景稍微有点曝光过度。阳台上晾晒着洗好的衣物,红色的置物架上摆着几盆绿植,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完第一句话,她微笑着停顿了片刻,拿起身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没关系。”
“你确定她是自杀?”
“当时你们都聊了什么?”
“好的,长官。”
“没那么严重。还有别的事儿吗?”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啊,我简直不是人。”他用头撞桌子,动作很激烈。
“如果这件T恤和她指甲里的材料一致,就能证明她是自杀?”她还是不甘心,“伪造指甲里的织物应该是她自杀前的最后环节,既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又计划得这么周密,她应该就是下定了决心,执行到底。”
“喂,有人吗?”她不管不顾地喊起来。“有人吗?来人啊。”
中午,暂停审讯。吃饭的时候,她看了看微博,几乎全部是骂窦恒远的,只有个别评论比较客观,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大概意思是说,也有可能钟唯唯就是自杀,但她的真正目的不是保险金,而是为了报复窦恒远,将他陷害成杀人犯。她把这条评论给同事们看,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我也是没办法,被你绑住了,动不了,害怕你出事儿,只好给他打电话了,谁让你给他起那么一个名字呢。他到底是谁啊?”
“我猜是一个好朋友。”
流浪汉又推回来,力气大得惊人,嘴里发出乌拉乌拉的声音。他只得无奈作罢。流浪汉坐到地上,脱了鞋,递给他。他接过鞋,看了看,竟然真是44码。一转念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流浪汉把鞋给他了,穿什么啊?不等他问,流浪汉已然从他的朔料袋里拿出一双破皮鞋套到了脚上。朔料袋开着口,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瞅见一件蓝色的T恤。流浪汉发现他在“觊觎”自己的塑料袋,赶紧一把搂过去,就像里面藏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就是问问。”
“昨天我和你提过吧,我们在调查窦恒远的感情和经济情况。”
“也就是说,还有一种可能,这一天过去了,她想通了,不想死了。你到家的时候,她根本没死,她还好好地活着。可是,这样一来,你的计划就全落空了,钱没了,你对情人的承诺也无法兑现,你特别生气,一气之下,你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故意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向窦恒远。
“也有可能后来她改变主意,又去扔了。比如说她发现垃圾袋漏了,有水流了出来。”
江盛楠象征性地吸了吸鼻子。
“是。你可以去洗澡了吗?”
记忆中的下一个情景是她绑好自己的双手,穿着衣服进入浴缸,打开水龙头,又喝下半杯红酒,然后躺下,闭上眼睛。之后是一片黑暗,什么记忆也没有了。自己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想不起来了。现在又为什么会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有发现?”
他气得不说话,干瞪她,她也瞪他。
“保险公司的。”她按了红键。“太热了,要不我们喝点啤酒吧?”雷正音的这通电话启发了她。她决定让马小明见识一下自己的另一面,如果他没有被吓跑,再想其他的问题也不迟。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您,她其实是去向您道别的。”
“改天吧。”
“证据呢?”
“从那个流浪汉手里买的。”
“来啦,别喊啦。”门开了,来人开了灯。
“如果是我的鞋,这种程度肯定不会扔。”
“算是朋友吧。”
“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儿。”
“好,你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吧。”她很好奇,他还能有什么幺蛾子。
可是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形成画面,各种细节不断地填充,直到占据整个脑海。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像电视剧一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他的思绪中循环播放。为了摆脱这些可怕的假想,也是因为江盛楠说他肚子变大了,晚饭后,他决定下楼去跑步。跑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要在乎江盛楠的评价呢?跑完步,洗完澡,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一口气喝了两瓶冰镇啤酒,然后带着久违的疲倦和烦恼沉沉睡去。
她放下手机,茶也没喝,召集其他人,回到审讯室。
“44码的鞋子,偷东西,这些都可以伪装。他熟悉小区的环境,很容易躲开摄像头。保险金是动机。我已经让人调查他的财务和感情状况。”
图片中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里有两件颜色几乎一样的蓝T恤。
“你是想问会不会是自杀吧?如果是自杀你们就不用赔钱了。”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
“你怎么想?”江盛楠问。
“没了。”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没有任何人胁迫我,或者怎样,我是自杀,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眷恋和歉意,以及我最后的也是仅有的一点疯狂。我也想到了,你们可能会怀疑到我丈夫身上,所以,我才录了这段视频,以防万一。最后,再次,向你们道歉,向所有信任我的人道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真的对不起,我犯了罪,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必须实话实说,我不后悔这么做。就是这样。最后的最后,我要再次向我丈夫道歉,感谢你对我的娇惯纵容和爱,是我害了你,我爱你。儿子就拜托你了。请不要将这些事儿告诉我儿子,替我转达我对他的爱与思念。再见。”
便条上写着:恒远,最后一次,请帮我把门口的垃圾扔掉吧。
“确定。”
“可是和她指甲里的材料不一样啊。能说明什么呢?”她想了想,“我知道了。她把两件衣服弄混了,用其中的一件伪装了指甲里的纤维,扔掉的却是另一件。那一件还在家里。”
“即便这张便条是真的,也无法证明她是自杀。”
“一百块,卖不卖?”
“想得美。绝对不可能。”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忘了,她儿子刚六岁。”
他站着不动,目光下移,看向她的脖子。
“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我的宝贝是线索,你请我吃饭。如果不是,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儿,他曾经也想让我帮他自杀。我没同意,但我一直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钟唯唯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
当然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绝对不可以这么说。
“当然可以。”
“我们继续。请你再详细讲述一遍7月24日晚上到7月25日早上你都做了什么。”她笑眯眯地看着窦恒远,窦恒远赶忙避开她的目光。
他回全家买了五盒红双喜拿给流浪汉。流浪汉却还是摇头,又比划出五的手势。
她偷偷搞到了窦恒远和他儿子的头发,偷偷找朋友做了鉴定,雷正音赢了。
“是。”
“也不是没可能。”
她喜欢他爸爸。在他们分手后,他爸爸还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他会一直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
醒来时,她感觉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浑身乏力,睁眼睛都觉得费劲儿。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房间里很黑,只有墙上的空调亮着绿灯,呼呼吹着冷气。她发现自己盖着空调被,根据被子的触感,她推断自己什么也没穿,用手试了试,果然。她努力回想,想起来的全部是不连贯的片段。
“肯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估计那个流浪汉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就算没离开,他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我肯定也认不出。”
这位被害的客户是他认识的人。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未曾谋面,但在网络世界里,他常常被她的奇思妙想和精灵古怪所打动。
“所以,现在回头想想,垃圾袋漏水,也是她设计的。她还贴了便签,请窦恒远帮他扔垃圾。那个流浪汉呢?是巧合吗?”
“怎么是异想天开呢?我们刚才推理的过程已经说明这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他是“我在东北耍大刀”的忠实读者。印象最深的一篇小说是《你一刀,我一刀》。讲一个武侠故事,一对夫妻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他们杀人有一个原则,妻子先砍第一刀制敌,丈夫砍第二刀要命,顺序绝不颠倒。如果谁能让丈夫的刀先伤到自己,这个人不仅能活命,还将受到他们的保护。后来,妻子爱上了别人,丈夫在那人的手臂上砍了一刀便离开了。他一直记着这篇小说的最后一句:爱一个人就是给她先出刀的权利。
窦恒远开始擦眼泪。
“我没有。”
他感到一阵心酸。
她突然感悟到,生命就是一个谜,死亡也是一个谜,爱又是一个谜,人生就是用一个谜解决另一个谜。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那么较真呢。既然他坚称没有肉体出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呢。
“她的小说你都看过?”
小时候,年幼无知的雷正音在偷偷尝过爸爸的啤酒之后,曾天真地以为,妈妈说得对,啤酒就像马尿,是人类最愚蠢的发明。现在,他年近三十,孤身一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吹着空调,看着欧洲杯,喝着冰镇啤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比喻,冰镇啤酒堪称是夏天的灵魂。
“你能帮我个忙吗?”
“为什么?”
“窦恒远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她拍桌而起,俯下身,逼视窦恒远的眼睛。鼻子几乎要碰到窦恒远的鼻子,她仿佛闻到了他心底恐惧的味道,这让她兴奋不已。
“老大,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同事的提议打断了她的思绪。
“既然说到这了,我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流浪汉傻笑着看他,点了点头。
她不屑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他吹一会儿吧,也挺不容易的。”他替流浪汉向店员求情。
“就是。”
她瞟了一眼。
“帮我把这些烟扔掉。”

雷正音

她忍不住念出声。最后一次?也可以是讨价还价的意思吧。总之这种模棱两可的文字并不能证明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怀疑钟唯唯的丈夫窦恒远。所以,她才会让人调查他的经济和感情状况,才会为了不明所以的水渍找保姆问话,才会把雷正音开玩笑一般拿来的破鞋和烂T恤送去检测,才会大半夜地跟着流浪汉转圈寻找丢弃破鞋的垃圾桶。当她从垃圾桶附近的监控录像中看到窦恒远烧鞋扔鞋的画面时,她相信案子已经破了,真相很残忍,窦恒远就是杀害他妻子钟唯唯的凶手。万没想到,窦恒远竟然会说这一切都是钟唯唯的布局,钟唯唯是自杀,他有证据。
“前男友。”
“你男朋友家。”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另外一件蓝T恤,整整齐齐地放在窦恒远的衣橱里。
他蹲下,指了指流浪汉的鞋子,仰起头又问了一遍:你的鞋,卖不卖?说完,他取出一百块钱,举到流浪汉的眼前。
“她可能会自杀吗?”
“算是吧。”
“嗯。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不好意思。”
“你才有问题。”
吃烧烤的时候,她总闻到客厅里有股怪味儿,干扰她的味觉。问雷正音,他说他早就闻到了,懒着找。她踢他,命令他马上去找出源头。他像小狗一样,四处闻了闻,最后从阳台上拿出一个垃圾袋。
“只是算是?好像不是很情愿啊?”
“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有情有义。”
“和被害人指甲里的织物纤维不同。”
“这本书可以作为证据放在我们这里吗?之后一定会还给您的。”
“这个水印原来就有吗?”他问江盛楠。
她听见马小明说,大哥,你要走啊,心里突然一软,感觉就像一脚踏空,掉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希望他能回来,耐心地安慰自己,而不是凶巴巴地数落。马小明走回来,告诉她雷正音已经走了。
流浪汉比划出六的手势。
窦恒远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弄了一会儿,推到她和同事面前。屏幕上是一个视频文件。
这两个男人让她认清了一个基本事实,男人是比女人低等的动物,女人高瞻远瞩,心系未来;男人则目光短浅,活在“当下”。
“如果是小偷,他不用担心鞋的问题,或者根本想不到要担心鞋。但如果是窦恒远,他必须要把鞋子处理掉,因为你们会搜查,他不能把鞋藏在家里,也不能藏在情人家或者父母家。”
“先是聊这本书,后来她就说,看完这本书,她想了很多,现在她想好了,要争取活下去,她也要做化疗。我之前一直鼓励她要积极治疗,她终于想通了,我当时特别高兴,没想到……。”她轻轻抹去脸上的两行清泪。她丈夫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她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她能设计得这么周密。”
“这个视频就是证据。”
早上醒来,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有必要找窦恒远聊一聊,给他点压力,看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
“谁也没告诉我,我猜的。如果一切都是钟唯唯的设计,这个节点就是应该有这样一个证据。”
她忍着头疼拉着被子坐起来,一边揉太阳穴,一边使劲回想。是谁绑住了马小明呢?应该就是自己,房子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啊。可是为什么呢?莫非是因为马小明对自己做了什么?可能性比较小,他打不过自己。又或者是自己准备对马小明做什么?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啊,为什么要绑他呢?肯定是马小明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总求着自己穿制服,肯定是他求自己对他做什么。可是究竟和马小明做了什么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没错。问题是,她为什么没有马上把垃圾扔出去?”
“算是吧。”
他去了趟厕所,又喝了一杯咖啡,恐慌感淡去之后,才强迫自己坐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钟唯唯的资料。
“现在有两种可能……。”
他看到她因为兴奋瞳孔都放大了。
“现在你们看到了这个视频,也就说明我已经死了,而我那个自以为是贪得无厌的计划也失败了。在这里,我要向我丈夫说一声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才让你陷入了今天这样尴尬的境地。”
画面里,钟唯唯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坐下,喘息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打住,再说下去,我都要吐了。”她眯起眼睛打量他,“我猜你认识受害人,对吧?”
“你的这个袋子,卖不卖?”
流浪汉再次摇头,然后做了一个吸烟的手势。
“你的意思是,所以她才会留下T恤这条线索,为的就是证明自己是自杀。”
他又回到全家,买了一盒软中华,拿出六根给了流浪汉。流浪汉欢天喜地地把烟揣起来,又郑重其事地将塑料袋递给他。
“你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
他能忍住不问,她却没能忍住不讲。饭吃到一半,他已经了解到警方掌握的大致情况。案发当晚,窦恒远出差。儿子窦礼文被送去了姥姥家。家里只有钟唯唯一个人。死亡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半到二点之间。死因是溺水。地点是浴室的浴缸。事发时钟唯唯应该正在泡澡,没有穿衣服。没有性侵痕迹。后脑有撞伤,不严重,不是致死原因。手腕上有淤青,指甲里有蓝色的布料纤维,说明有过剧烈的挣扎。地板上有44码的鞋印,没有指纹。家中有财物失窃。房间里的灯关着,浴室里也没开灯,浴缸旁有燃尽的香烛和红酒瓶子。从窦恒远那里得到证实,钟唯唯喜欢在黑暗中写东西。点上香烛,伴着音乐,喝点红酒,洗个盐浴是她的放松方式。还有,钟唯唯崇尚环保,不用空调,为了降温,窗户和门都开着,给了凶手可乘之机。小区的监控里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保姆报的警。她是本地人,并不住在他们家里。
“目前看,确实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就算是报复,最终的结果也不是让他成为杀人犯,而是让他身败名裂。”
他挠了挠头,表情有点尴尬,头更低了。
“时间这么精确?”
资料上写着:钟唯唯,女,29岁。网络作家。笔名:我在东北耍大刀。
“有什么关系吗?”
“你的鞋哪来的?”他走上前,摆出和善的笑容。
“帮我拿来。”
她的敷衍将他打回现实。他挤出一丝笑容,和她挥手作别。
“这双鞋,忽略烧过的痕迹,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新的?”
她的手机响,来电显示是“如果我喝多了就打这个电话”,也就是雷正音。上大学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喝酒,但酒品不好,喝醉了总会有一些疯狂的想法和行为,哥们里只有雷正音能够制服她,所以,她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在一起之后,她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灵魂伴侣。分手后,她在心里还是把他当作朋友,就把名字又改了回去。
马小明家里,改喝红酒,她给马小明看了钟唯唯的视频,马小明竟然哭了。
她感觉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像是在开玩笑。
“卖保险的,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为什么要绑他?”
“不为什么。她是作家,我是她的读者,免费看了她不少小说。现在她死了,我觉得有义务做点什么。”
“你什么意思?”
“救我?为什么?”
“有什么直接证据吗?”
“这件是我们检测的那件?和鞋一起的?”她指着前面的一件问。心里很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没错。”
“如果我赢了,你就在朋友圈里承认自己是渣男,当初是你肉体出轨,背叛了我,并向我道歉。连发一周。如果我输了,我就原谅你,我们还可以……”她舔了舔嘴唇,他静静地等着。“还可以重新做朋友。”
“有发现,快来看。”
“垃圾袋里有西瓜皮?”
窦恒远长得很白净,微胖的椭圆脸,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是招女人喜欢的类型。但人中很深,嘴唇很薄,又给他一种神经质,意志力不坚定的印象。至于眼神中所流露出的焦虑和悲伤倒也不像是装的。一番寒暄慰问之后,聊到保险的问题,他暗示窦恒远,警方正在怀疑他。窦恒远很吃惊,眼睛里竟泛起泪花。
“证据呢?”
“直接说怎么回事。”她坐到他身边。
他打开车门,却没有马上下车。
“扯淡。”窦恒远握紧拳头,狠狠敲了一下桌子,声音颤抖着再次强调:“太他妈扯淡了。”
“垃圾袋?”
“这本书就是在7月24日当天送给你的?”
“请把你的破鞋带走。”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命令他。“作为一位曾经获得过一等功的警察,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错过任何可能的线索。不用谢。”他毫不示弱地回敬她。
“有事儿耽搁了,或者是因为天黑了,不想扔。如果不是她扔的,那么是谁呢?肯定不会是小偷。你是这个意思吧?”
他将香烟放到流浪汉的脚边。
流浪汉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低着头,不看他。
江盛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流浪汉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慢慢举出五根指头。
送走证人,她马上召集同事,再次审讯窦恒远。看到书上的寄语,窦恒远也颇为惊讶。他承认在出事之前钟唯唯一直在看这本书,但又一口咬定,钟唯唯是自杀,他并没有杀人。
“没有。”
“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我们就出发吧。”
跑步回来,走到楼下,突然从一辆车里下来两个年轻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吓了他一跳。其中一个男人模仿电影中黑帮的语气说:我们老大想见你。他被逗笑了,问:你们老大谁呀?另一男人答,见了你就知道了。他十分好奇,跟着他们上了汽车,一看,根本不是什么老大,是江盛楠。
“这是唯唯送给我的。你看扉页。”
“好吧。”
“你放心,如果有人调查,我就说事情是我从朋友那听说的,视频是我从窦恒远的手机里黑出来的,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怎么是你?”
保险业和人民警察有着千丝万缕的业务关系,这也是他能够在保险公司谋得总监职位的原因。他先给老同事打了一个电话,得知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是江盛楠,心下感慨,想躲的人偏偏躲不开。江盛楠是他的前女友,分手的时候闹得并不愉快。他翻出她的电话,犹豫了半分钟,最后心一横眼一闭,按下了绿键。
“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头看他的脸。他正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他的笑比哭更让人难过。
“看来你对钟唯唯是真爱啊。是不是想抓凶手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为什么?”窦恒远又要哭了。
半条是经过笔迹对比证实窦恒远拿出来的那个便利贴确实是钟唯唯所写。
“哪来的?”她问。
“如果她发现了水渍,应该会擦干净吧?”
“他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他冷笑着看她。
“肯定是假的。也是钟唯唯计划的一部分,可以增加窦恒远杀人的动机,还可以让窦恒远更痛苦。窦恒远肯定不会怀疑这个报告的真实性,就好像佛看谁都是佛,屎看谁都是屎,出轨的人看谁都会出轨。”
“不可理喻。”他点着她的鼻子说,说完转身往外走。
“什么线索?”
“你睡觉的时候,我头脑一热,注册了一个小号,偷偷把窦恒远的那些事儿还有那段视频发到了微博上。”
“不在。我一早就出门了。”
她稍微想了想,并没有想到会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
“我爸去世了。”
“好,那就休息十分钟。你把这个视频给技术部门拷一份,让他们一帧一帧地检查,看看有没有问题。”
吃完饭,他提议再去现场看看,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算是吧?好像很不甘心啊。”她坐直身子,双臂抱到胸前,“虽然我看到的是尸体,还有点水肿,但我敢肯定她生前一定很漂亮。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们不会有一腿吧?一夜情什么的?”
“听说是你负责这个案子,所以我才来,就是想看看你。”
“要不咱们赌大点?”
“你做得对。”她轻轻抱住他。
“帮我把衣服拿来好吗?”
“不可能吧?不开玩笑。”
他觉得这个流浪汉挺有意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概一米七的身高,瘦得皮包骨,手里拎着一个大黑塑料袋,头发长到肩膀,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长脸,很黑,五官还挺立体,细看有点像小田切让。穿着一件没有扣子的烂西装,里面光着膀子,下身穿着湖人队的主场裤衩,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大概八成新,但鞋帮鞋面等地方都烧焦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双鞋很大,目测44码左右。流浪汉也注意到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厌恶,转身就走。他因为好奇,追了出去。流浪汉像鸵鸟一样躲进墙角。
“到家之后,我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特意看了时间。我当时特别害怕,特别恐慌。坐着的时候,我就想,如果现在唯唯没自杀,就在卧室睡觉呢该多好。然后,我就去了卧室。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在睡觉,另外,之前唯唯也嘱咐过我,到家之后,要先挨个房间转转翻翻,就像真的要偷东西一样。我先去了卧室,唯唯不在,我心里特别害怕,特别后悔,可是已经晚了。后来,我就安慰自己,就算是为了唯唯,我也要帮她把这场戏演完。翻完卧室,我又在客厅翻,然后又去厨房,又上了楼,最后,才去浴室。当时,她就躺在浴缸里,看着就像睡着了。”窦恒远擦去眼泪。
她坐回来。
“我建议你问问他们家的保姆,事发当天有没有把垃圾袋放在这里,或者对这个水渍有没有印象。”
“没错。”
“注意看背景。”
“证据到底在哪呢?”她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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