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作者:洪睿轩
她笑着看着我昙花一现的俊脸,那是彗星的脸颊,充满光明却意味着消逝的时间。她让我换上墨水色的西装,一切灯火的光芒正打在我脸上,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如果给我一点时间,我也会像世人一般地享受娱乐,风景,美食,他人的赞美,还有金钱。
如果我这时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话,我一定会停下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可惜我没有时间。
跑到赌场,我已经满脸胡子了。我在那里现买了剃须刀,可拆装的刀片,但其实我只能用一天……
自己
最后,提醒你,如果你的那个时代可以让人永生,希望你不要去尝试,除非你已经于一个雨天里,在身边发现了一个像珍妮一样的女人。
我笑了。
然后我要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狗我的马,主人陪不了你们了,主人把你们留给女主人了,愿你们和她相处愉快。
又翻盘,对面已经有几个家伙在议论我了,接着又是一次。
亲爱的自己,你终会醒来,但愿那神秘的旋律不再与你相随。
到达她家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一路之上,我在她的车上看书、识字,用她平板电脑里的软件学习语音,读完了我的幼儿园。我是极速的,飞奔的,像挖掘地道的钻头;而她是温柔的,美丽的,长久的,就像雨水。
首先是感谢,感谢教授、神父,还有那些送给我狗和马的朋友,谢谢你们充实了我唯一的一天。
我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也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它似乎是一个女人,温柔的,包容的,有生命力的女人,这女人与我的联系是如此之紧密,我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儿子,虽然我的生命只有一天,但我可以在这一天里去爱她,就像我对珍妮一样。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我问。
我结识了一位神父,他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上帝对人人都是公平的。当我用自己的经历来质疑他的时候,他说,你是上帝之子,人与神的畸形合体,你从上帝那里得到了太多的能力,所以只从人那里得到了一天的寿命。
赌场里人们熙熙攘攘,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我什么都不会,于是随便找了一台机器,问一个人怎么玩儿。那个输得精光的家伙不耐烦地说,你猜指针会停在转盘的哪个数上,然后摁一下对应的按钮就行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快乐。我翻了一盘又一盘,直到赌场的经理来请我离开,直到我富得可以买下整座城市,直到我声名鹊起,作为“疯狂的赌神”登上了生命中唯一一天的头版头条……
对不起,珍妮,我是真的爱你才娶你的,没有明天,我们还有来世。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条弦,总有一条弦能让我们相谐。
“可是这跟我好得冒泡的运气有什么关系呢?”我很激动,等他讲完,我要去做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了。
岂止是好心呢,这个女人,她是我生命中的女人。你往下读,就会知道她有多重要。
她的脸颊逐渐从洁白变成绯红,她的语气也带着甜蜜的惊讶,像下过雨之后路旁植物上的水珠。
“我们生活中的各种东西,头发,衣服,阳光——它们都是由一种很小很小的基本单位组成的,这个单位被我们称为弦。而它们之所以是不同的东西,是因为组成它们的弦的振动不一样,就像乐器。”一位教授向我解释,“它们的发音方式不同,音高不同,不同的乐曲节奏不同。”
我有钱把你冰冻起来并预付千年后的复活费,可是真的,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人。我的父母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他们穷得叮当响。于是我出生后,就被塞进了一个布袋而不是放进婴儿保育箱里。
“长话短说,”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的脑电波被射线干扰之后,在一种极巧的情况下,与赌场机器的大奖号码的随机选择发生了共振。而且据目前的证据推断,是和很多台机器发生了共振。也就是说,你拥有幸运的旋律。”
2058年4月2日
运气真好!再投一次吧。
蝴蝶。
而科学家们则说,无处不在的辐射使我变异了,它改变了我的脑电波,使其“暗合”了事物发展的节奏。
“为什么?是男人不是,这难道这不是你居住的城市吗?难道你不应该保卫它,就像保卫你的妻子吗?现在,到那栋楼前去。”
不,这不符合现实世界的规律!书上不是这么写的,自然法则不是这样……
对不起,赌场老板,如果不是我需要钱,我一定不让你损失那么多。
“敌人打进来了,你,拿上这把枪,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守住前面那栋楼。”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塞给我一支步枪和一些子弹,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我一夜暴富,人们对我恭敬得像是拜神,我尽我所能地享受,也越发害怕,我知道在半夜四点钟来临的时刻,我将彻底失去这个浮华的梦境。
几小时以后,我生命的尽头,珍妮才通过她的手指告诉我,敌军逃跑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巨大能量袭击了他们几千米外指挥部里的所有设备,使它们变得混乱不堪;前线敌军的无数先进武器装备都被丢弃——其中的电脑芯片全部都烧煳了。
我走上街去看。
我带上她送给我的一小袋钱,奔向城中心的赌场,我知道书上说十赌九输,可是我只有这一天来享受金钱的乐趣,明天已经超出了我的生命。
“你知道吗?你已经是一个临终的人了。”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奈。
对不起,敌人们,如果不是你们想要入侵我的城市,我一定不会弄坏那些电脑。
在我读完她家那一书柜的书之后,我感到我要上洗手间,我推开门,那里有一面镜子,我看过去的时候,发觉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毫不夸张地说,我长得很帅。上天把所有的美好,都赋予了那些转瞬即逝的流星,比如青春,比如生命,比如我。
在我唯一的一日中,竟然见识到了战争。
当我在废墟中醒来时,雨水默默地淋在我脸上。
从书上我发现,人类的主要活动都围绕着金钱这个东西展开,许多人一生都在为获得金钱而忙碌。看来,我也有必要参与这一项重要活动。
我走向珍妮的时候,她一脸愕然,虽然她就是研究这种病的科学家之一,但她似乎还是觉得我长得太快了。
我于2058年4月1日出生,距离我死亡只差一天。我是在早晨出生的,很早很早,凌晨4点——而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30分了,也就是说我的一生就要结束了,在凌晨4点钟的钟声敲响之时,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我要在这三十分钟里简略地写出我的一生。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良久,我听到枪声响起。
某个公益组织于我出生三十分钟后发现我时,我已经长齐了所有的乳牙,我又哭又闹,模仿着这半个小时里我听到的一些声音,而我的父母早就逃之夭夭了。他们调取了录像,可是浓重的霾尘遮住了我父母的脸。于是其中一个女人叹了一口气,收养了我,这是一个好心的女人。
她笑了,笑出了两行眼泪,她给了我一生中第一个吻。
我看着这个有点像蝴蝶的图案。它是一个电信号,正飞速奔跑在我的神经系统里,从视神经到大脑,经过无数轴突和树突,汇入我的灵魂,然后顷刻之间被分析被计算得出确切无疑的结论!
我迫不及待地买别墅和房车,迫不及待地结交或真或假的朋友,如果我喜欢他们的宠物狗或马,我甚至不顾礼节当场开口要,可我总觉得我赶不上时间的节奏。
亲爱的自己:
蝴蝶。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珍妮,与世界上第一台纺纱机的名字是一样的,引导着工业革命的那台——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前进——我生命中唯一一场雨,我生命中唯一一个女人……
我飞奔回家,做了我一生中唯一一件永不后悔的事情——我向珍妮求婚了。
在我余生的几个小时中,我平添了一种后悔,我后悔没有好好听珍妮的歌,她开车时曾哼过一段,当时我觉得很好听。如今我的耳朵已经完全聋了,我唯一的旋律,被我献给了我的城市,我一天的母亲。我也后悔没有花更长时间去凝视她的脸,我现在的世界里没有光也没有影像,就连现在几点了,也只能让珍妮在我的手上写字。我脑中的最后一个形象是那只牵强的蝴蝶,再往前是那些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敌人。
再次感觉到风的吹拂时,一切都变得清凉,我可以肯定,我的神经系统已遭受了严重损伤。
教授的弦的音乐和神父的话在我的脑海中会合,形成一种神秘的源流,我突然想到,书上说有一种奇迹叫蝴蝶效应:亚马逊雨林中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可以成为遥远国度里一场飓风的源头。那些弦、那些微小的东西开始在我脑中震动,我努力拿出自己最激烈的情感——为什么我只能有一天的生命?世间的美好我得到了多少?我的愿望不比别人少,可我只有一天去实现,那么多东西可以被我创造,自己能享用的又有多少……我感到强烈的电流经过我的大脑,整个神经系统在强烈的疑惑中短路,头脑里只剩下一片白色。
我忽地凄然一笑——我今天生明天就死了,书上还说人能活得很长呢。
我投入了一点钱,我仅有的一点钱,可是下一秒,它就吐出了许多币。
感觉虽美,可我却实在是不会打仗的人。我看见无数的子弹,它们在一瞬间向我涌来,我瞬间感觉信息的洪流经过我的大脑,这些子弹就像一个又一个神奇的概念飞向我脑中,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扑向我的身体,重重地打在我前方的一块玻璃上,用裂痕制造出一个美丽的图案。
街上的人群突然变得骚动起来,那一刻,我听到我困惑的命运再次响起。
好了,我要收尾了,因为盲人写字实在是太困难了!
“既然临终,就请给我关怀。”
虽然我不能理解那个神奇的“幸运旋律”,但我感谢上天能让我在短暂的生命中得遂心愿。
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孤独笼罩了我,我看着那些币,突然明白我已经被抛到了世界的逻辑之外的某处,像宇宙中孤立的星辰,再不为万有引力所束缚,短暂地永恒了,依此类推,我可以无数次翻盘。
如果你已于若干年后的某一天醒来,请不要质疑这封信,因为它是在非常情况下写的;也不要质疑这一天和我这一辈子的真实性,因为,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我们这个时代无处不在的无线网络和放射性物质的作用下,我像是被施了神秘的魔法,科学家的解释是我患上了一种极罕见的辐射病,但我隐隐地感到,它是一种奇异的命运,而这种命运,也在我一天的生命中多次显现。
我读她的书,讲给她听,理清我短短两个小时的过去,以及我所有的回忆。这时候下雨了,雨打在车窗玻璃上,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场雨,也是最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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