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猛
作者:汤志诚
而此时的火星,或许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后花园!和杂食者地球人不同,素食者外星人那充满了微生物的长长消化道充分压榨着每一缕纤维中的能量。这无疑使他们在开发荒凉星球方面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当我们还在寻思着如何改造火星土壤、提高小麦产量之时,他们便已开始连茎带秆地吞食着一切能够在盐碱地上生长的植物,毫不浪费地摄取着植物所累积的太阳能。他们是星际开拓的先驱,也是宇宙新生态体系的中枢领导。他们就像草原上的象群,魁梧身躯所经之处皆为其他种族的聚焦点。
这是一个流传已久的偏见,直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人相信这样一套固有的角色认知——肉食系的生物代表着凶残与暴虐,而草食系的生物则代表着温顺与善良。

星际的横向扩张者

生长于地球镜像β,食肉的小家伙们可从来不知狩猎为何物。也难怪,大型食草动物之间频发的生死杀戮所产生的尸体如同一堆堆自助大餐,足够这些肉食性的小兽每日的饮食开销。在它们看来,冒着生命危险挑战一头威猛的食草动物,纯属毫无必要的疯狂冒险。遍野的尸骸使得它们无需进化出极速的奔跑能力与睿智的狩猎谋略。只要拥有一个强健的下颚,一口坚固得足以撕裂皮肉、咬碎骨头的牙齿,还有一副铁打的肠胃,这些小懒汉满足口腹之欲便不成问题。
坚韧的地球游击队与这些凶残的异形生物展开了英勇的搏斗。每每击杀一头异形,他们便会欢呼着庆祝又消灭了一个外星侵略者。是的,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些出现在眼前的外星生物便是降下天灾、蹂躏地球的罪魁祸首。然而实际上,这些横行于地表的肉食性小兽不过是仰强大素食族鼻息的爪牙。就像是炉灶旁逮耗子的猫咪,抑或耸着鼻子替主人搜索松蘑的猎狗,奔赴于战斗第一线的物种往往不是正主。拆房子掀地皮是巨大素食兽的专长,至于侦察、追踪、定点灭杀这样的精细狩猎活动,还是交给宠物们去干吧。
当然,霸道的外星素食族未必会将人类赶尽杀绝。也许就在某日,地球上的最后一支善战的人类抵抗组织全军被俘。忐忑不安的人们被异形束缚着带回了总部。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只肉山般的超级巨型大萌兔。它懒洋洋地躺在胡萝卜堆中,手里掰弄着洋葱,大板牙的缝隙里塞满翠绿的芹菜丝。在它的身边,形形色色的小型肉食物种敬畏地环绕着。
的确,在我们所生活的地球,肉食动物占据了更高的生态位置。比起素食动物,我们人类的祖先对于那些可能直接侵害到自身生命安全的掠食者保持着更高的警戒心。这份来自祖先基因中的憎恨与恐惧,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流传至今的文化。甚至当人们揣摩邪恶的外星入侵者的外貌姿态之时,也下意识地采用了“狡猾残酷的狩猎者”形象(比如电影《异形》和《铁血战士》)。
对于食草动物而言,土地是农作物赖以生存的保障。为了满足自己巨大的食量,养育庞大的族群,巨兔们之间的领土战争可谓其生命中的头等大事。从它们的上颚中,延伸出两颗铲刀般的门齿,伴随着抽风式的点头运动,一下又一下地在对手的身躯上凿出一条条血淋淋的大口子。(巨兔:大门齿,居家掘土,斗殴凿兔,是俺们生存的必备神器!)
由此,当某日人类与异星文明接触时,我们极有可能会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棘手敌人并非握着狙击猎枪的星际猎人,而是驾驶着太空拖拉机的宇宙农夫!他们铲平了我们的楼房,清除了在他们看来形同杂草的地球本土植被,将其化作绿肥,与被掀起的底层土壤相融合,成为他们播下的母星作物的养料。
与食肉动物不同,这些食草动物丝毫无心掩盖自身的武器装备。它们不必为了捕捉猎物而悄悄地埋伏在暗处,刻意将恐怖的杀戮利器收敛于体内,以免奇葩的外形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食草动物的武装,其功能便主要以防御和驱逐为主,因而演化出巨大醒目的外挂式武器更能给敌人以足够的威慑。不论是守卫自身领土,还是入侵他人家园,仅仅通过炫耀装备便能够吓退敌军,使其不战而逃,是每一只食草动物最愿意看到的结果。而一旦战争不可避免,这些明目张胆地用以击退敌人的外挂式武器和专为偷袭捕获敌人而装备的内置式武器相比,有着更大的尺寸与更具杀伤力的复杂构造。
当然,这样的解读带有浓厚的人文主义色彩,为主流动物学家们所不屑。但在各色文学作品乃至科幻小说和电影中,我们却总能时不时地发现这种偏见认知残留的痕迹。
在巨兔小山般的尸身上,一群体重不过十公斤的食尸獾犹如忙碌的大楼施工队,上下爬动着寻找最易下口的部位。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鲜甜,食尸獾们摇晃着粗短有力的脖子,从尸体上撕扯下大块的肌肉。津津有味的咀嚼声此起彼伏,肉屑伴随着唾沫星子洒向身下的土壤。在它们的不远处,巨兔家族饭后悠闲地打着盹儿,全然没有在意身边的分尸行动。食肉小兽们在尸体上肆虐的景象不会令这些巨大的草食系霸主感到半分威胁。即便是最羸弱的草食系幼崽,也兴致勃勃地观望着食尸獾们的分解工作。
灭杀行动简单干脆,既暴力又直接,犹如刀耕火种,大水漫灌。笼罩全球范围的热辐射轰炸大幅度地融化两极冰山,上升的海平面淹没了人类文明最为繁华的沿海地带;大气湿度的突飞猛进让置身于炙热中的人们好似蒸锅中的活畜,无处可逃;凿穿地壳,引爆火山,铺天盖地的化学毒气随着大气环流弥漫到了地球的各个角落;在这湿热污浊的大环境中,微生物肆虐爆发,被播撒下的病原体火灾似的在人群中扩散,遍野的尸体散发着致命的瘟疫。
天哪,太可怕了!醒醒吧,人类。当心那些吃素的家伙!以后干架耍狠的时候,别再说“你够狠,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改说“你够狠,但我可是个吃素的”吧……
不过现实或许截然相反。在非洲,每年杀死人类数量最多的大型动物,并非猛兽狮子,而是体型憨态可掬、脾气却格外暴躁的大河马——横断鳄鱼的大嘴与赛过短跑冠军的奔跑速度让它们成了当之无愧的河道杀手。而领地意识强盛的大象为了与其他物种争抢地盘,屡屡伤人毁物。它们推倒小楼,掀翻汽车,踏平农田,甚至用那长长的象牙,戳死看不顺眼的犀牛,甚至同类……
我们的地球是幸运的,食肉动物占据着至高位所形成的金字塔型生态体系,让地球的物种结构具有稳定的自我调控性。肉食者控制着素食者的数量,而其本身的生态位特性则又决定了它们不易形成超级规模种群。如此结构的生态机制保障了每一个地球物种的生存发展不至于经历大起大落的波折和危机,却又在另一方面减缓了演化与扩张的速度。
诸如此类的战争每时每刻都在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上演着。森林的边缘,一群独角羊挥舞着从前额突变而出的锋利骨锥互相戳刺着。浅浅的池塘边,两条铠甲鬣蜥扭动着腰身,拖拉着身体两侧的锯齿状边缘切割着对方,铠与铠的碰撞与摩擦迸发出铿锵的金属声。
当这天翻地覆的全球性灭杀行动结束后,地球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凉爽与清净。残存的人类势力从深深的地下工事中探出脑袋,却悲催地发现一些奇形怪状、尖爪獠牙的异形生物在大地上游走着,搜索并扑杀漏网之鱼。
至于人类,很不幸,在外星素食族的眼中,人类这种只糟蹋植物果实、块茎与嫩芽的杂食动物着实比那粮仓中的耗子更为可恶。
这些体格魁梧、有恃无恐的大型食草动物所表现出的攻击性与侵略性,丝毫不逊于食肉动物。于是乎,笔者常常琢磨,倘若在遥远的银河彼端,存在这样一颗星球,它有着与地球相似的环境参数,但生命进化在最初选择了一条与地球格局截然不同的道路,素食动物占据了生态体系的至高位,成了世界的霸主,那么,我们将目睹怎样一套新奇的生态运作模式?
事实上,如巨兔之类的大型食草动物相当欢迎食尸獾这样的尸体清道夫成为自家领地的奴仆。尸体的快速分解滋润着植被的复苏,也避免了瘟疫的滋生。于是,在地球镜像β的生态体系中,敌对与合作的角色关系彻底颠了个倒。食草类同动物之间的同位竞争硝烟四起,大张旗鼓,而它们与肉食动物的关系却相辅相成,平安无事。
是的,所有的步骤就如我们计划对火星所采取的初期改造行动一样。

地球镜像β

一番腥风血雨、兔毛横飞的惨烈战斗之后,胜利者摇摆着那肥大的臀部,趾高气扬地踏过对手的尸体,四处寻找散落了一地的野草莓……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几头四米高的棕灰色巨兽安然地俯卧在柔软的青翠之中。它们有一身细软的毛皮,一对宽长的尖耳朵高高地竖着。肥嘟嘟的面颊里塞满了饱满多汁的草团,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咀嚼,从一边的腮帮子抛掷到另一边……
突然,一只巨兔警觉地站了起来,用两条强壮的后腿支撑着直立起自己的上半身,眼神凶悍地瞪着前方。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在夕阳映衬的地平线上,另一群巨兔的带队首领同样挺直了脊背,杀气腾腾地戒备着。
这个世界中,巨兔没有自然界的天敌,唯一能够伤害到它们安危的,便只有自己的同类。此刻,所有的兔子都停止了进食,紧张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寂静的草原上只余下萧瑟的风声。几乎是同一时刻,两边首领不约而同发起冲锋的身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两只巨大的毛球呼啸着冲撞在一起,滚打着压翻了大片的青青草秆。
“HUMAN,”兔子翻了翻耳朵,红彤彤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最后的地球人,“像他们一样,成为我的前哨宠物吧……”
巨兔,地球镜像β之草原主宰,正惬意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在这颗星球上,食肉动物在进化的道路上不幸遭遇了堵车,这使得食草类动物在植物资源充沛的大地上抢先发展出了雄厚的势力。没有了早期掠食者的威胁,兔子们膨胀出了骇人的体积,那圆滚滚的肉躯中塞满了壮实的肌肉,抬首蹬足间挥洒出的冲击力足以让体型娇小的食肉动物们望而却步。
本着不放弃任何可能性的原则,笔者认为,相较于地球这样多层次的生态结构,食草动物占据主导位的扁平化生态体系中孕育而出的文明(如果未因内战而引起全球性大崩溃的话)更易演化为星际扩张文明。
和强势的食草动物相对应的是小巧型的食肉动物,它们流窜于巨兽的阴影之中。当巨兽们的战争硝烟落定,这些埋伏于土洞中的小生物便一跃而起,开始大显身手。
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在长篇科幻小说《与吾同在》中曾经写道,扮演着上帝角色的外星人在提升地球本土生物智力时,放弃了优势候选者海豚,只因其肉食动物的猎杀本性让上帝感到“邪恶”。然而,这种选择的结果却是讽刺性的:作为素食者(其实是杂食者)的第二候选者人类,在提升智力之后,并未表现出令上帝满意的“善良”。经历了一番困惑的思索之后,老王的作品最终在无意间揭露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与肉食者相比,素食者更为纯良的观念,仅仅是一厢情愿。
没有了掠食者的限制,食草兽们大力发展农业所产生的土地需求使得它们好似扩散的瘟疫,迅速占领了母星的每一寸地盘。紧随而至的资源争夺战则如淬炼刀剑的炉火,让其日益犀利(正如我们人类最尖端的科技往往因战争需求而催生,也首先运用于军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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