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我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是的。”
然后，我想到了之前没考虑到的一条调查线索。我们已经不在战争状态了，于是我给两位帕楚卡星的历史学家写了封信，询问他们是否能为我提供一些描述，并不是关于尼基塔星上的战斗，而是关于那些帕楚卡联盟生还者的下落。
“我还要多久才能走路？”终于，我开口问道。
我决定不顾她的命令，站起身来，结果却引发了一场灾难。夹板绑在腿上，我根本没法站起来。我努力摆正夹板，却发觉绷带已经湿透，还散发着恶臭。我用手指在上面刮了一下，然后举起手来看了看。那不是血，而是某种黄绿色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情况是好是坏。
我猜我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还是又等了一个小时，只是想为这个拯救了一个女孩生命的男人致以我的敬意。然后，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睁开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我把椅子拉向了床边。
“是啊。这是这个月的第二起了。差不多三个星期前，还有一个人。那人偶然遇到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却并没有报警，而是低着脑袋硬冲向了那四个持有武器的家伙。”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那个可怜虫根本都没能冲进他们身前二十码内。”
“你用的是什么绷带？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是怎么搞到的？”
“我说什么也劝不了你，是不是？”他思忖良久，然后问。
“我跟你说过他撑不过一天。”他说，“为什么这些家伙觉得他们能冲进枪林弹雨还全身而退呢？”
“我告诉你了，我现在是人类，我是你需要的一切。这些还不够吗？”
我感觉不错。见鬼，这里的重力是地球的百分之八十二，谁都会觉得还好。他们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治疗心脏病患者的。氧气含量有点低，但是合适的重力已经弥补了这个不足。
她是个漂亮的妙龄女子，二十出头的样子，肯定不到三十岁，体态修长，有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高高的颧骨和一对几近透明的淡蓝色眼珠。她看上去很眼熟，但我知道自己其实从来没见过她。
终于，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声波手枪，然后颤颤巍巍地把枪举到了面前。
我开了一枪，但就算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我还是能看出来这一枪打得很偏。我试着稳住手臂再次射击，可接着眼前一黑。我最后的念头是：死得可真窝囊。
“你知道，我长这个样子，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被你的痛苦和需要吸引着，然后在你的脑海中找到了这个名字和这副样貌，”她说，“我们是关联在一起的，格雷戈里。你说你爱我，或许那是真的。我也有同样的情感。可我之所以有那样的情感，和我能谈论你最喜欢的书和戏剧是一个原因——因为在我发现丽贝卡的地方，我也发现了它们。如果这种关联中断了，如果我与你不再有联系，它们就会被我忘记。”她的脸颊滑下一滴泪珠，“而且，我此刻对你的全部感觉也会被一同遗忘。”
“另一个以类似的方式自寻死路的人，”我说，“但这两人仅有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住在这儿，也都在科伯尼克沃二号星球上经历过战斗。”
“每个人都有名字。”
她用双手握住我的右手往前拉。刚开始我的腿痛得要命，不过随后我就自己站起来了。
“没错。”
“五英里以外呢？”我接着问。她只是注视着我。“五十英里呢？一百英里呢？这该死的星球的另一端呢？”
“一只小型有袋类动物伤了一条腿。我去帮它减轻疼痛。”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丽贝卡坐在地上，凝视着我。我又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可不只是“漂亮”二字可以形容——而是堪称绝色。我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一处瑕疵。
“从小到大一直在。”
在太空站服役的这四年中，我没遇到过几次战斗；经受了这几个月的集中训练后，我简直是在巴望着这种事情发生。我来大洋港有三个星期了，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费神搞一支真人警卫队。要知道，他们有着高效无比的自动化系统，你往地上吐一口痰都会被阻拦下来。
“你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道。
“你确定不用我去问问服务台吗？”
“是的，长官。”
他笑了，“你戴着一枚勋章走来走去，身上光我看见的就有三把致命武器，很可能还有一两把我没看到。我算老几，哪有本事告诉你不准留在这里？”
“你最好把衣服穿上，免得我做出什么很傻的事情，搞得我胳膊和腿的伤势更加严重。”我说。
我呆呆看着她，努力理解她说的话。
“帕楚卡星人也救。”
“不论她是谁，她可能并不知道你受伤了。”我说。
“丹尼尔斯？”他突然说，“哪个丹尼尔斯？”
呵呵，要是我们记得穿上了防弹内衣那还差不多。我们中大多数都穿好了，而那几个忘了穿的人则出于害怕不敢吭声。被惹火了的西姆斯队长可比一支自制手枪射出的陶瓷子弹可怕多啦。
“我很好奇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绝大部分在战争里中过弹的人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但这儿却有三个人自愿一次次走向对方的枪林弹雨。”
“我叫丽贝卡，”她微笑着说，“而你是格雷戈里·多诺万吧。”
“你为什么那么说？”我问道。
“欢迎回来。”我轻轻地说。
不错，他们的确带着几把陶瓷手枪混过了我们的安检仪器，然后在男士更衣室里把枪支组装完毕，并且另一个人还成功地从餐馆里偷了两把牛排餐刀。但是活见鬼了，难道他们觉得我们会就这么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赃物闲庭信步似的走出大门？
在尼基塔星球交战后的六年内，他们所有人都死了，而且都曾一次次把自己置于只能被称作自寻死路的情形之中，直到最好的医师和最好的医院都无法再挽救他们的生命。
“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你像那种喜欢橙酱烧鸭的男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忧伤无比，使得我完全忘了她身上的其余部分。“不只限于这颗星球，格雷戈里。”
“对不起，格雷戈里，”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现在我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爱着你，照顾你——可是一旦这种关联中断了，这一切就全都没了。”又是一滴眼泪，“我甚至都感觉不到一丝失落。”
“我并不是以女人的样子接近它的。”
“我知道，”我叹着气承认，“这几天会过得很闷的。我真希望当时带了几张能阅读的磁片。”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在这颗星球上。”他说。
“你介意我待在这附近吗？”
“就是说我得在这儿困上三天，或许四天。”我闷闷不乐地说。
小克莱顿·莫滕森曾在四个不同的场合自寻死路。前三次他都奇迹般地生还了，直到第四次在火星港，他才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我可比看上去要强壮哦。”她微笑着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她说读书而吃惊——我是说，见鬼，每个人都会读书——但我确实吃惊了。“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我问道。
今天晚上会有一宗大规模毒品交易：阿尔比恩花丛里的阿尔法尼拉种子，药效比海洛因猛十倍。我们将在四小时后发起突击。买卖双方都深谋远虑，带了许多身强力壮的执勤保镖，看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差不多了，”护理员回答说，“他坚信有什么人正赶过来陪他，他不顾一切地想让入院登记处的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告诉她上哪儿找他。”
“你以前离开过尼基塔星球吗？”我问道。
“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我问道。
“是的，长官，您是劝不了我的。”
“你是个优秀的警卫员，”他有点不舒服地说，（他表扬别人的时候总会感到不舒服）“我不想失去你。”
“太奇怪了，”我说，“那是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妈的！我心想，你没加入我们警卫队真是太可惜了。你马上就能够到那个持刀的混蛋了。
“是我救的。”
“你是不是打算说，你置身此地，纯粹是为了我的需求？”我质问道，“我可不觉得上帝会那么大方。”
我查了一下他因病退役的记录。他是在尼基塔星球上受了重伤之后得的病。后来他身体倒是康复了，但却因为抑郁症看了四年的精神病医生。一天晚上，他试图对付一伙小流氓，结果惹祸上身，变成了真人版的“火人辛德尔”。他们花了一年时间才给他植好了全新的上皮组织，让他重焕生机——但一个月后，他重蹈覆辙，又来了一次自杀式行为。连警察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在枪战结束之后才发现他的——他身上遍布不同口径的弹孔，可以推测当时他在应对至少六名持有武器的人。
“你需要这些树叶和草药做的混合药剂来消炎。”
“那好吧。给你一个月的假，明天开始。”他给了我一个小立方体，“这里没有去那儿的直达航班。这东西可以让你自由搭乘任何归地球或地球盟友名下的飞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伸出手来扶我，但僵在了半空中。
“队长，”我说，“如果我告诉你西摩和丹尼尔斯在成功自我了断之前也曾数次寻死未果，您怎么看？”
“你的手臂严重感染，腿上有三处骨折，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几处重伤。”
“还在渗血，”她说着站起身来，“我在你的绷带上涂了当地的草本和树叶，能帮助伤口愈合。吃过晚饭我再替你换药。”
“我们现在还在打着十几场小型战争，”我说，“调查一个六年无人踏足的星球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儿。”
他用电脑查了一下，“你的假期时间还不足五个月。”
“你会变身吗？”我问道。
“不可能，”我说，“有一头更大的动物把它赶跑了。”
我走出半英里，觉得自己已离临时营地足够远了，于是就开始围着营火绕大圈子。我绕完了一圈，正在绕第二圈的时候，火熄灭了。我盘算着最好先回去再捡几根树枝，重新生火。我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在经过一片浓密的树丛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种外星生物可怖的吼叫声。
“我很奇怪，到底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的？”西姆斯队长若有所思地说。
“帕楚卡星人呢？”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最初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颗行星很大，你怎么会正好发现我，及时救了我的命？”
“明白。”我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厉声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最喜欢的食物，你能让设定过语音口令的驻扎泡给你开门，你知道怎么给断腿上夹板、怎么帮我包扎，你说话的时候还不带任何口音。”
“除非她马上他妈的出现。”他试着坐起来，但是他太虚弱了，于是伸开四肢，躺回了床上。“门是开着的吗？”
“退后！”我吃力地喊了出来。
“保重身体。”他说。
“现在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西姆斯队长说。
“别想了。如果那里的食物或者水或者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空间站或海军方面早就发现了。”
“我猜他们一定在尼基塔星球上遇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他说，然后指示电脑生成了一份关于科伯尼克沃二号星球的示值读数。他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这颗星球大小约是地球的四分之三，重力比地球小，氧气也更少，但能支持呼吸。和帕楚卡联盟打仗的时候，我们发现敌方利用尼基塔星球作为一个临时军火供应站，我们向那颗星球派遣了一支小分队，捣毁了地方军火供应站，敌我双方都伤亡惨重。为数不多的生还者分散在星球各处，我们花了差不多三周时间才找到他们，让他们回归大部队。尼基塔星上有一些动物和植物，但是没有地球人，也没有帕楚卡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瞎扯，”我说，“我从没遇见过长得像你的人。”
“这里是我的家。”
丽贝卡赶紧趴在我的身边，摆正我的腿，把手枕在我的脑后，尽可能让我觉得舒服一些。腿和胳膊上的剧痛足足过了五分钟才消退一些，但也总算是缓和下来了，至少已足够让我思考方才发生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至少更安全了。”我说。
我半走半跳、一瘸一拐地出了门。那棵树大约在四十英尺开外。大概走到一半，我没有受伤的那条腿踩进了某种啮齿类动物的洞穴里，整个人倒了下去。我伸手去抓她的衬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奇怪至极——我没有抓到衣服，我的手指滑过她裸露的皮肤。我能看见她的衬衫，可它并不存在。她转过身来想接住我，我的手触到她裸露的乳房，滑过她的乳头，又滑过裸露的臀部和大腿，然后我便倒在了地上，骨头断裂发出砰的一声，锥心一般疼痛。
“我也相信他们会的，”我说，“只不过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你陪他去了医院。为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执迷不悟，但是随着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飞驰而过，我发现自己仍被尼基塔星球上的谜团扰得心神不宁，最后我再也受不了啦。我告诉西姆斯队长，我打算申请一个月的假期，如果没有被准假，那么我也已经为辞职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以前来过这儿？”我吃惊地问道。
“怎么了，长官？”我问道。
我知道这颗行星上有水源。这里有两片淡水海洋，还有四座顶部积雪的山脉，山上的积雪融化就形成了径流。我经过调查发现，这里的水闻起来很怪，尝起来更糟糕，但是可以饮用。我不知道水里有没有鱼，不过我猜应该有。自从第一次接触到群星起，我们就知道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生命不仅会以最奇怪的形式存在，还会在最诡异的地方生长。
我正在思索这个问题时，西姆斯队长叫我去他的办公室递交报告。我跟他说了我查到的情况，我说的和所有其他报告都吻合一致，我以为这里没我的事儿了。
“但如果是那颗星球上的某样东西导致他们出现这种行为……”
我退到一旁，好让他们走进房间，我想是时候回太空站了。纯粹是出于好奇，走之前我顺便去了一趟入院登记处，问了一下有没有人打听过西摩的情况。
“她？”
“你才不是为了这个担心我呢。”她说。
她身着洁白的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衣裤在她身上如同手套一般服帖，看上去简直不真实；而同样不真实的是，在一颗本该没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上，我正接受着一位会说人类语言的美丽姑娘的悉心照料。
“那他知道吗？”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发出危难信号，其中很多远比你能想象的更强大。”
“好了，你准备好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吗？”她问道，“我扶你走到那棵树那儿。你坐下的时候可以倚在树干上，树枝和树叶可以帮你遮挡阳光。这里的中午热得很呢。”
“你是唯一一个……一个你这样的东西吗？”
她已经跑进附近的树丛里，不见了踪影。
“什么关联？”我疑惑地问道。
接着我想到了那头食肉动物，也就是所谓的“夜行兽”。我很好奇，它为什么没能统治这颗星球？接着我意识到，除了并非尼基塔星球原住民的丽贝卡之外，我还没见过任何比浣熊或负鼠大多少的生命，所以也许夜行兽已经统治了这颗星球。这个结论似乎说得过去，但是我在外星服役过很长的时间，我知道“说得过去”和“对的”二者之间往往并没有什么联系。
“相信我，格雷戈里，”丽贝卡说，“夜行兽是尼基塔星球上体积最大的肉食动物。”
“不，格雷戈里，我并不会。”
“我也爱你，”她说，“今天爱。可是明天呢？”她无助地耸了耸肩。
“我不关心你是谁，”我说，“对我来说，你就是丽贝卡，我爱你。在飞船到达之前，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也爱着我。”
可我并没有死。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九到十个小时吧，因为我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空中了。
“而且如果他们发现了导致人产生这种行为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他们都会把它列为最高机密，一百年之内都不会解密。”我回击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一定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这么蠢。这里可是全国最大的太空站，数百个全息摄像头覆盖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而这三个混蛋竟然以为他们能抢劫货币兑换处，还想侥幸全身而退。
“你最喜欢吃那个了，不是吗？”
“不，他们不在了。”
“别轻举妄动，”我耳朵里传来的声音说，“我们得把那个女孩平安救出来，并且不能让他们朝人群开枪。”
“他们去了需要他们的地方。有些人回来了；但大多数人从一个危机信号奔向另一个危机信号。”
“不。”
“塞斯克、查邦斯基，还有海德堡。”
易晨光
“你想要我离开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摔倒了。”
“他们还在世吗？”我说，“九天后会有一艘飞船来接我……”
大洋港距离迈阿密海岸八英里远，不到一分钟，救护飞船就把我们送到了医院，但飞船又花了四十秒才轻轻地落下来，这是为了避免对伤者造成进一步伤害。
“你去思考你的大问题吧，我要开始给你做早饭了。”她说，扶着我走到树荫下，然后回到驻扎泡里找H号口粮包。
“这不是真的吧！”我惊呼道，“这几个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呢！至少我们在晚饭后有东西聊了。”
“这么说你把它打开了，”我皱着眉头说，“按理说，只有我的语音命令才能打开它。”
“她当时在太空站吗？”
“不是，我是说到尼基塔星上。”
我倒希望如此。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先从人造斯特罗戈诺夫式酱肉开始动口，接着开吃仿制帕马森干酪。两包口粮下肚，我已经吃不下第三包了，就下令让它重新自动封存。
“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格雷戈里，”她回答说，“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们的关联就最牢靠。而随着你的伤口愈合，你不再那么需要我了，我就会被吸引到更需要我的人或物那里去。也许是另一个人类，也许是个帕楚卡人，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可那样的事总会发生的，一遍又一遍。”
我口述了这一天的经历、发现和想法，存进了电脑。夜色降临了。口述完毕后，我决定散散步，以助消化。我让营火继续烧着，这样我就不会走得太远，还能轻松辨别回来的路。然后，我便朝左手边出发了。
“你滑倒的时候抓住了我，我没有防备，”她答道，“我摸起来是不是就像你希望我是的那个女人一样？”
“不然你还能为什么到这儿来？”丽贝卡答道，“今晚我会帮你回到你的驻扎泡里去的。你得待在那里；你太虚弱了，不能到更远的地方去。”
所以，救援队抵达时，那五名生还者其实还都是各自为营，而救援队在此后的一周内都没有再来过。他们有一周的水和食物补给吗？如果没有，他们能依靠这块土地活下来吗？他们有药物吗？他们的伤势有多严重？他们到底是如何幸存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十天时间寻找答案。
“一切？”我不解地问道。
“我很好，格雷戈里，”她说，“可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这让我受宠若惊。”
“不是的，”她答道，“但我们从来都不是人数众多的种族，而我是留在尼基塔星球的极少数之一。”
“好像有哪里不对，”我说，“我的腿很难闻，而且它湿透了。”
我决定等到明天。尼基塔星球上生活着什么，这与我来此了解的东西并无关联，我自然也不会在夜里出去寻找大型食肉动物。
“离开过，”她回答道，“每当我感觉到和我有过关联的人正在经受身体上或情感上的痛苦时。”
“我想应该是一位女士。”他耸了耸肩，“可能我搞错了。他并不是很清醒。有那么一两分钟，我以为他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结果他是对的，而我错了。丹尼尔·丹尼尔斯。有趣的名字。”他的同伴开始吃力地转移重心。“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那我们就要把这家伙搬到地下室去做尸检了。我们本来在休假，但是这个星期医院的人手有些紧张。”
“你救过多少地球人？”
他激活电脑，命令它先停止运行正在处理的文件，然后查找那名死者的生平资料。十一秒过后，电脑有了答案。
“迈伦·西摩离开尼基塔星之后，你去看过他吗？”
太阳开始下沉——这颗行星上的一天是十九个小时——我决定最好在还能看见四周的时候尽快扎营。我从包中取出驻扎泡，念了激活口令，几秒钟过后，它就变成了一个七尺见方的立方体。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些吃的，然后把背包扔了进去。我下令让门关上，接着捡了几根树枝，聚成一堆，再用镭射手枪把它们点燃。我往火里扔了三份H号口粮包。烤熟之后，它们就从火里滚了出来，我决定干吃，不喝水，也不喝啤酒，我可不想在七八天之内把能喝的东西耗尽了，然后去把附近的河水喝干。
“那样最好。”他说。
正当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时，那个男人侧身举手朝持刀者的手臂劈了下去，把凶器打到了地上。小女孩挣脱束缚，跑向人群。我看着那个解救了她的男人——他没有任何武器，很明显他的身体素质也比不上一名运动员，可他却冲向了拿枪的那两个人。
“我十分钟内就回来，”她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试着站起来，你会把夹板弄坏的。”
“你没有把手缩回去。”我一边说，一边轻抚着她的手臂。
“大概两年前，我在火星港执行保安任务，当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四个人抢劫了当地的一家餐厅，然后有个家伙本来在等候飞往泰坦星球的航班，竟决定单枪匹马和他们干。他还没走近对手，就被射中了。趁着他们还没伤害更多的人，我们就把那四人一网打尽了。但那家伙中了太多子弹和能量脉冲，几个小时后他就死了。”西姆斯队长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我当时得填写一份报告，所以就必须弄清楚遇害者是谁。我提起这件事的原因是，他也在尼基塔星球上待过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我感觉到丽贝卡正在我脸颊和脖子的伤口上涂抹着什么药膏。
“格雷戈里啊格雷戈里，”她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用想象创造出这张脸和这副身躯的吗？我是在你的心里找到的。”
她指向放在几英尺外的一只小包，“我总是有充分准备。”
“此刻有什么人或物需要你吗？”我问道，“我是说，比我更需要你？”
“这样好些了吗？”她问道。
“他死了吗？”我又问道。
“让我想一想。”我说。我一边凝视着她，一边试图思考。接着我意识到，我完全没在想正事，于是我把视线投向地面。“把夜行兽赶跑的那个东西，”我说，“那就是你，对吧？”
“那要是我想看看你的真实面目呢？”我不依不饶地问。
“三次，也可能是四次。”护理员回答道，“我敢发誓，这蠢货纯属找死。”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问道，用大拇指指着丽贝卡的方向——他看见了她的真实面目，她只和我有着关联。
“你饿吗？”她问道。
“是的。”我说，但紧接着我又说，“不是。”我又说，“我也不知道。”
“你发什么牢骚呢？”她问道，“你是不是情愿我任凭你躺在地上断腿流血？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找来你觉得难以下咽的水？我是不是不该找来你讨厌的H号口粮包？”
“仔细想想吧，”他说，“那颗星球上没有什么东西伤害过任何人。你真想到那儿去无聊至极地待上一两个星期再回家，然后某天也突然变得想证明自己刀枪不入？”
“直到你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我。”她确认说。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我都在努力试着不跌倒。我不记得后来的事了，可当我的头脑清醒过来，她就坐在我的身边，用她的身体稳住了我。这种感觉很好，我假装自己还在眩晕中，这样她就不会挪开了。我觉得她是知道我的用意的，但她还是保持不动。
地面很平整，完全没有生长过密的植物。我继续走着，直到抵达目的地。这里并不难找。地面上有个周长近五百码、约四十英尺深的大坑，这就是军火供应站的遗址。很显然，双方的救援飞船都没能同时处理活人和死者：地上散落着地球人和帕楚卡人的残骸，尸体的血肉已经被小动物和昆虫剔得干干净净。帕楚卡人的骨头带着一丝蓝绿色，我一直没弄明白那是为什么。
“好多了。”我说，“我的情况怎么样？”
我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摸到了她衬衫的布料，接着，我沿着她的身体侧面摸了下去。摸到长裤时，布料的质地改变了，但并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然而我知道，我并没有产生幻觉。你会在经受剧痛之后产生幻觉，比如现在。不是之前。
我用完早餐，然后我们聊了一早上——关于书，关于艺术，关于影院，关于食物，我们大概有一百样相同之处。我们又聊了一下午，接着又聊了整夜。
“你也会把我忘了，对吗？”
他们转过身，开了几枪。男人的胸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单膝跪倒在地，然后奋力朝较近的那个人的双腿扑去。这个可怜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机会，瞬间身上又挨了四颗子弹。
但是我无法忘怀。你怎么能忘记完全不同、只有过短暂的共同经历，然后突然做出同样的完全自我毁灭行为的一群人？
我看着她的脸，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真的相信了她。我只身来到这个离家无数光年远的地方，很可能不久就要死去，却有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姑娘在用树叶和草药照料我，而我还相信了她。我心里隐隐觉得，如果她叫我跳下悬崖，我也会照办。
我身体太弱，无力辩驳，再说无论如何，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有什么东西把夜行兽赶跑了，我并不怎么关心那个东西是一头体型更大的食肉动物，还是什么暴怒的微型生物。
“你没办法的。她没有名字。”
“一切。”
“给我点时间，我来查一查记录。因为我说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我皱了皱眉，“我的电脑从来没有提过这里有个人类殖民地。”
“你爱过他们中的每一个，对吗？”我问道。
“他们说这里的水很难喝。我的驻扎泡里有水和电解质溶剂。”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在半夜醒来了一次。我侧着身子躺着，她就蜷在我身旁。我感觉腿上有什么温暖而平坦的东西，不是绷带。那感觉就好像是——“吸”这个词儿太难听，应该说是“萃取”——从我的腿上萃取脓液。我有一种感觉，这是她身上某个我看不见的部分。我决定不去看。而等到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收集柴火，准备给我热早饭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东西不只影响地球人，长官。”收到历史学家回信后的第二天，我向西姆斯队长报告说，“不管那颗星球上有什么，它影响着所有人。”
“没想到你不需要帮忙就能把我拖进来，”我说，“我一定睡得很死，你挪我过来的时候我都没醒。”
“怎么了？”
“她知道的。”他不容置疑地说。
“你没去那么久。”我说，“你是说，一只受伤负痛的野生动物会让一个陌生的女人接近，我觉得这难以置信。”
我掏出他的钱包和身份证，仔细看了看。他的名字叫迈伦·西摩，今年四十八岁，而且——据我判断——是个退役军人。他身上还留着入伍时部队植入的芯片序号。其他没什么特别的：正常身高，正常体重，这个也很正常，那个也很正常。
“是啊，没错，”我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你应该过一小时再吃，格雷戈里，”她说，“你需要体力来抵抗感染。过一会儿我去查看一下你的补给品，看看你都有些什么。”她短促地对我微笑了一下，“我的厨艺还不错。说不定我能想办法把你的H号口粮包混在一起，做出橙酱烧鸭的味道。”
一个人也没有。
“此刻？并没有。”
“直到我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我说。
我花了五天时间才回到地球。我恢复得很快，而且所有感染迹象都消失了，连医院里的医务人员都觉得惊讶。他们觉得我是个奇迹，况且说起来它的确也是个奇迹。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让她回到我身边。
“如果你想喝的话。”她说。
“我跟你说了：我没进去过。”
“把树顶上的叶子扯下来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一条蛇、一只鸟、一只动物，不管是什么——那也是你吧？”
她走过来，递给我一只盛满了豆制品的碟子，经过她的精心烹制，这盘食物看起来、尝起来与豆制品截然不同了。我把碟子放在地上，握住她的双手。
“你的确是真的东西，”我说，“但你不是一个真的女人。”
我说那句话时的确也是那样想的，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对这个问题愈发着迷：到底是什么可以让正常人冲向武器去送死？在我脑海深处，我不停回想着西姆斯队长的问题：如果他们真想去死，干吗不直接对着脑袋开一枪，或者服药自尽呢？接着，我想起了迈伦·西摩躺在恢复室里的样子：他并不想死；他很想见那个女人，他确信对方无论如何都会知道他在医院里。好吧，也许那个女人是他幻想出来的，但是他想要活下来，这可不是幻想。
“银河系里有许多种族，格雷戈里。在这里着陆的并非只有地球人而已。”
我提醒自己，这还只是解开谜团的第一步，较为简单的一部分，要把一切都搞清楚，我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说，“去过就是去过，没去过就是没去过。”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调查尼基塔星的？”我尖锐地问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我和你一样感兴趣，但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我没有权力送你到那儿去。”
“我不能，”我不快地说，“我的腿……”
“他们总是会发现，”她说，“但通常不会这么快。”
我耸了耸肩，“想来也对，为什么不？我猜对你们来说，我们都一样是外星人。”
我们确实有东西聊了。我们聊了几个小时，而且不全是在聊书。在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谁能让我感觉这么舒服。我们聊了希望和梦想，聊了后悔的事，什么都聊了。这感觉真是奇妙：她似乎能回应我的每一个想法，包括我心底的渴望。当我们陷入沉默，也不会是那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不是那种你觉得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的沉默；注视着她和跟她说话一样让我感到愉快。她在一颗距离地球几千光年的星球上长大，我几乎对她一无所知：她住在哪里，她这一生在救我之前干过什么，甚至连她姓什么我都不知道——可我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已经有一点儿爱上她了。
“很难说。”
她抱住我的脖子，吻了吻我，“不要再想了。”
“科伯尼克沃二号星球，”他重复道，“就是那个被他们叫作尼基塔的星球吗？”
真是莫名其妙。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现在感觉恶心想吐，但是我不相信。她跑得那么优雅，离开之前也没表现出不舒服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
我抬起头，看见了尼基塔的三颗月亮，它们都非常小，接连划过天际。我在地球上驻扎了两年，已经习惯了我们那大大的月亮庄严地在空中缓缓前行。我已经忘记较小的月亮能飞多快了。
“我把所有细节都汇报给他们了，”西姆斯队长说，“如果他们认为这很重要，肯定会很快赶过去的。”
我寻找着营地的踪迹，然后意识到一支秘密突击队不会驻扎营地，而应该趁着没被发现，向目标不断前进。
他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是的，长官。”
“我当然担心啦，”我说，“是你让我存活至今。”
“我得好好想想。”最后我说道。
“等一等。”我正欲转身离开，西姆斯叫住了我。
“好吧，那是怎么回事？”
我在医院的餐厅吃了块三明治，然后给大洋港打了个电话，得知我并不需要马上到岗，就动身去了恢复室。这里的所有病人都被相互隔开，所以我花了一两分钟才找到西摩。他静静地躺在那儿，周围有十二台机器用来监视他的生理机能，手臂上插着的五根管子滴着颜色、浓度各不相同的液体，鼻孔里还插着一根氧气管，身上到处都是绷带，绷带上还有血液渗出来的痕迹。
“刚才你跑开了几分钟，那是去解救其他人吗？”
“她在哪儿？”他粗声说道，“这次我要死了。我敢确定。”
为此我已经把我的武器锁起来了。
“这不算回答。”
“我准备好了。”我说。
我一动不动地等她抹完，然后睁开双眼，意识到我们正在我的驻扎泡里。
我辞去了大洋港的工作，在警察局找了份活儿。他们让我在办公桌后面待了几个月，直到我走路不再一瘸一拐。昨天，我终于被调到了缉捕队。
“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说，“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
“你的意思是你从小就被困在这里？”我问道，“你父母和你在一起吗？”
我想了想。“没关系的，”我说，“我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不要中断我们的关联。”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我说。
“机缘巧合，得了吧。”我说，“我再问你，昨天晚上救我的是什么东西？”
我本以为会听见什么更大动物的咆哮声——那动物接下来就会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来——可是那个朝攻击我的家伙发起进攻的东西却非常安静。
“我说吧，”我责备道，“我就知道你进过驻扎泡。”
他摇了摇头，“我不能把你送去那儿，”他说，“我们是大洋港的警卫人员，而尼基塔星离这里有一千多光年。”
“真厉害。”我说，“快扶我起来，让我这瘸子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另一件让我感到费解的事情是，在这样的战斗中幸存后，怎么会有人喜欢对着荷枪实弹的敌人冲锋，或者用其他方式舍弃性命？他们本应因为侥幸生还而谢天谢地，本该一心想着庆祝余生中的每一天。
他看起来真的糊涂了，“那么她在哪儿呢？”
“目前而言，是的。”
“的确没有。”她回答。
丹尼尔斯就不那么好找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一共有四个叫丹尼尔·丹尼尔斯的人住在迈阿密——你一定也觉得他们的父母怎么这么没有创意——其中两人现在还活着。还有一人以九十三岁的高龄寿终正寝。剩下的就是那位护理员跟我提到的那个人了。
“你不是外星人，”她说，“我向你保证，此刻的我是完完全全的地球人类，就和你梦中的丽贝卡一模一样。其实，我就是你梦中的丽贝卡。”她轻快地微笑了一下，“我甚至想做那个丽贝卡想做的事情。”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吧。”
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像个英雄，但是我也从没见过任何货真价实的英雄，所以其实我也说不出来英雄到底长什么样儿。
“几个。”
当然了，坏人也没得到任何机会。他们集中精力对付男子的那一刻，我们掏出武器开始射击——子弹、激光、远程泰瑟枪，凡是你想得到的一应俱全。三人还没倒在地上，就都已经一命呜呼。
“别起身，”一个轻快的女声用完美的、听不出任何口音的人类语言说道，“我别无选择，只好给你的腿上了夹板。”
在他们的信息中，没有任何线索能表明他们非常勇敢或非常愚蠢。除了丹尼尔斯患有抑郁症，其他人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情感或精神问题的治疗。据我所知，退役之后，他们都没有与其他四人中的任何一人保持联系。
“我原希望他或许能跟我讲讲他为什么甘愿置身如此险境，”我回答说，“我以为他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被我们干掉的那几个人的事情。”
“你来这里多久了，丽贝卡？”我问。
我走出岗位，发现自己和那三人相距差不多五十码。就好像红海在摩西面前一分为二一样，人群在他们面前让出一条路来，他们便朝着门的方向慢慢前进。然后，有个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不胖不瘦，但也说不上特别结实。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他竟然转过身，朝前走了两步。
“你说和你在一起？”她说，“昨晚开始。”
我以为他会回答我，看上去他确实是在努力说些什么，但是紧接着他就昏了过去。两分钟后，他身上连接的所有机器都开始失控，两个年轻医生冲进了房间。
“机缘巧合。”丽贝卡说。
“我不知道，”她说，“如果能想起来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的衣服是幻觉。”她说。突然之间，她的衣服消失不见了，她站在原地，赤身裸体，在我面前。“而我是真的。”
回到办公室，我填完报告，然后按照西姆斯队长的提议，试着找了找尼基塔星上的生还者。帕楚卡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所有的文件和记录都已经被解密，但是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曾派遣一支由三十名男女混合组成的秘密部队。那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二十五人在尼基塔星球丧生，而其他五人——其中就包括西摩、丹尼尔斯和莫滕森——都身受重伤。很显然他们失散了，但都凭借一己之力想办法活了下来，撑过几周之后，一支救援队抵达了该星球。
“我们的飞船六年没来过这里了，”我说，“他们是怎么离开这颗星球的？”
“绝对不可能。”他说。
“我没有说谎，格雷戈里，”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搭在我没受伤的那只肩膀上，“你不明白这种关联是怎么起作用的。”
“但你总是要回来？”
一个持枪男子在机舱处截住人群，另一个拿刀的家伙则劫持了一个女孩——不是女人，而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他用刀抵着女孩的喉咙。
“那你为什么可以变成这样？”
“我也很纳闷儿，”我说，“所以我用电脑查了查他和丹尼尔斯……”
回到办公室，我仍然感到很好奇，于是我打开电脑，利用手头关于西摩和丹尼尔·丹尼尔斯不多的信息，对他们的身份进行了搜索。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西摩：他是土生土长的迈阿密人，在这里读的大学，后在太空站服役九年，于科伯尼克沃二号星球（俗称尼基塔星）的一次枪战中身中数弹，就此光荣退役。卸甲之后，他拿到了房产经纪人执照，直到两年前还在销售沿海房产，然后突然之间，他似乎铁了心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英雄就是刀枪不入的高手，或者两者都是。从此以后，他曾先后三度弃生命于不顾；头两次被医院抢救了过来，而这一次他们也无力回天。
“长官？”
“我很抱歉。不过，飞船至少能把我们俩带离这颗星球。”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记得你有没有去过地球解救西摩？”
“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喜欢看的书啊，”她提议道，“那样的话，我们可以过得愉快一些。”
飞船着陆了。
接着，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喊，我能听出来那畜生已经跑开了。然后暂时挽救了我的那个东西朝我走来，这时恰好有一轮月亮从地平线升了起来。鲜血从我额头上的一处伤口流到了眼睛里，月亮并不大，也不是很亮，但我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朝我移动，也能听见它的脚步掠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
我们在那个营地过了无忧无虑的七天。我们聊天、吃饭，我开始拄着她做的一副拐杖行走。她有四次告辞跑开，我知道她一定是收到了空气中的另一条求救信号，但她总是几分钟后就回来了。远在七天结束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尽管断了腿、折了胳膊，但这七天却是我有生之年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早上醒来，她正在做早饭。
“这里没有门，”我说，“你现在在康复病房。”
我呆呆地坐了几分钟，想了想自己听到的一切。我得出了一个至少在当时显得十分惊人的结论。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她的美色足以倾国倾城——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们有许多共同爱好，她同我一样对这些爱好充满热情。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而得知她其实是我的异类后，我远不及想象中那样苦恼。如果她只有在我出现的时候才是丽贝卡，那也比从来没有一个丽贝卡要好。而且她喜欢我；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我，她完全没有必要那样说。
“那很重要吗？”丽贝卡问道，“你现在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主意行不通，”她说，“我是可以即刻启程，可是你正一天比一天健康，而且总是会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我们会在一个太空港着陆换乘，你一转身，我就会消失。六年前，地球人和帕楚卡人的幸存者就是这样的。”她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银河系里的痛苦和折磨实在太多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西摩和丹尼尔斯还有其他人会踏进看起来必死的境地。我也明白了西姆斯队长和帕楚卡星的历史学家米克考斐提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并不是要丢掉自己的性命，而是要险些丢掉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她说。
我在这个区域走了走。那一定是一场惨烈至极的战斗。这里完全没有藏身之处，也没有可供躲避掩护的地方。夜间袭击应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如果帕楚卡人有超光速飞船和脉冲炮，那他们一定也有各种各样的视觉辅助装置，能让夜晚变得与白天无异。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站在墓地山脊的顶端，心里想着乔治·皮克特少将是如何让自己的人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顶着炮火、沿着那寸草不生的长坡发动冲锋的。在尼基塔星球上看到这里，我有了同样的感觉。
她笑了。“可你希望你曾见过。”她停了一下，“而且如果你见过，你肯定还希望这个人名叫丽贝卡。我不仅是你需要的一切，还是你想要的一切。”
我开始感到有点儿后悔，我不该待在这儿的。我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他的回答我也根本听不明白。
“我们能不能……呃……？”
“你怎么知道我有需要，又或者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颗星球上？”
“好吧，”她面带不悦地说，“去过就是去过，没去过就是没去过。”
根据图表来看，我距离交火地点——也就是军火供应站——约四英里远。我正在重走我们的队伍曾走过的路。其实，他们是从远在约三千英里之外的行星另一头出发，在夜色掩护下乘坐着高速飞车到达这里，但最后几英里路他们也是徒步前进的。
接着，丽贝卡回来了，还是一样纤尘不染。她看了看我的腿，对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在我离开的时候尝试站起来嘛。”
没在太空中旅行过的人往往会认为，有了超光速和虫洞，你就可以在一天之内到达银河系中的任何地方，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虫洞只能去它们自身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我们想让它们去的地方。此外，即使你以几倍的光速旅行，银河系依然是非常广袤的。我花了一天时间才到心大星三号星球，在那儿换了一艘飞船，然后前往白金汉四号星球。我在中途停了一天，才搭上一艘能把我载到迈柯林星的飞船，接下来，我只能在那里租一艘私人飞船完成剩下的旅程。
“哪怕弄到也值了。”我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飞船就要来了。我们得谈谈。”
西摩被送往手术室的路上，我还在琢磨那句话。三个小时后，他出来了，重度麻醉，情况堪忧。
“那我再请个假。”
“我会在这儿等你的。”我向他保证。
转眼之间，她又把衣服穿好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两个普普通通的人，除了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曾在同一颗星球服役之外，再无相同之处，却都因不明缘由自寻死路——更有甚者，他们得救之后，竟又走出门去再次寻死。
H号口粮包发出的“完成！”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滚到我的脚边，然后啪啪作响，逐一爆裂开来。
“谢谢您，长官。”我说。
“不，格雷戈里，”丽贝卡说，“我是说，照料需要被照料的人，这是我的本性，甚至是我的强迫性冲动。”
“你救下的那个女孩？”我说，“不，她很好。她和她的父母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的第八天——也就是我在尼基塔星上的第九天——我和她一同缓慢而痛苦地回到了联络地点，第二天早晨飞船将在这里把我接走。晚饭后，我搭建好了我的驻扎泡，两个小时后，我爬了进去。正当我即将迷迷糊糊睡去时，我感到她倚着我躺下了，这一次，我摸到她没有穿衣服。
我思考了片刻，“不太饿，但是我想喝点什么。”
“此时此刻，我和你认识的所有女人一样真实。”
“我很想和你走，格雷戈里，”她说，“但……”
“发生什么了？”我问道，“你没事吧？”
“让我直说吧。你的衣服和你一样都是幻觉？”
“早上好。”
“我想如果你永远都找不到你寻找的东西，那才是好运。”西姆斯队长神情凝重地说道。
“你确定你的贮备够吗？”他看着我的背包问道。
他今年三十三岁。十六岁时辍学，跟职业足球小联盟的球队签过两份合同，两次都被裁，二十岁加入了空间站，服役七年后因病退役，此后辗转换过好几份收入低微的工作。
“我已经积攒了很多休假时间。”我说。
“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吗？”我问道。
“非常感谢，长官。”
一周之后我才得到答案，他们其中一位，一个叫作米克考斐提的家伙——至少我的电脑是这样翻译他的名字的——告诉我，四位生还者中，两人因自然因素死亡，另外两人则是英勇牺牲：一人在当地动物园救下了一名孩童，那孩子误入了关有一群凶狠食肉动物的围场；而另一人则是在竭力保护一名莫鲁特星人时丧命，那个外星人无意冒犯了一群帕楚卡星人，致使后者当即变成了丑陋嗜血的暴徒。
千真万确，一两分钟后她就带着三个罐头回来了。我从里面挑了瓶能让我最快恢复体力的，尽量不去想她是怎么让驻扎泡放她进去的。
“你遭到了袭击，对方是……勉强翻成人类语言的话，可以叫作‘夜行兽’。这是尼基塔星上体积最大的肉食动物。”
我试着追查其他两名生还者的信息。他们都曾自寻死亡，直到死亡无可避免地降临到他们身上才罢休。
说话的是西姆斯队长。他喋喋不休地叨念着那套陈词滥调：对方的身份已经确认，不论他们去哪儿我们都能追踪到，他们死定了，所以不要危及任何旁观者。要是没能当场逮住他们，我们就得在公路上追捕他们。他们总得吃饭，得睡觉；但我们不需要。不管他们自以为能逃到哪儿去，我们都会往他们的汽车油箱里灌白糖，弄断他们的喷射器，再搞爆他们的核反应器。（我一直在等西姆斯说我们还要往他们跑鞋里放大头钉，但他并没有说。）
“他死了吗？”我问。
“说到健康，”我说，“你的身体怎么样？”
护理员耸了耸肩，“最多一天，很可能连一天都不到。等把他接上机器，我们心里就有数了。”
我蹒跚着走过去吻她，“昨晚谢谢你。”
“用你的电脑找出生还者，然后找他们问问。”他说。
突然，我看见了头顶上的飞船，它正准备在几百码外降落。
“嘘，”她轻声说，“都交给我好了。”
每天夜里下班回到住所后，我都会尝试查找与那颗星球、那些生还者有关的更多信息。可问题在于，根本没有多少可查的东西。他们在那儿待了三个星期，最多也就四个星期，活下来的只有五个人，战争结束后，帕楚卡联盟就遗弃了那颗星球，之后再也没有人去过那儿。
“你先歇会儿，”她说，“我们以后再谈。”
“为了安全起见，我带了够用十二天的食物和水。”
我摇了摇头，“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手术后他只苏醒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就死了。”
“我没有对你说谎，格里戈里。”她说，“现在你静一静，让我检查一下你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口。”
“不错，”他答道，“很奇怪，对吧？”
“我会在三到四天里给你做几根拐杖，”她说，“毕竟，如果想及时到联络点赶上接你的飞机的话，你需要做点儿锻炼。”
“你昨天跟我说不会对我撒谎。你说的是真话吗？”
“意思是，我是我需要成为的事物，”她说，“也是你需要我成为的。”
“不，不是她。”他说。他几乎动不了脑袋，但仍尝试着环顾房间。“这次她一定在这儿！”
“您不会失去我的，”我向他保证，“一个月内，我一定会带着谜题的答案回来。”
“我还以为我把身份证留在驻扎泡里了。”
他们俯身贴到床前，开始抢救他，我想我留在这儿也只能碍事，便出门去了走廊。没过多久，他们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还有没有可能说话？”我问道，“或者至少能听得懂我说的话？”
“因病退役？”
“是的，格雷戈里，我也爱你。”
不过，现在我算是知道了。
我擦掉干结在睫毛上的血块，发现我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块湿布轻轻拭过我的双眼，我看清了那个拿着湿布的人。
“别跟我装傻，”我说，“你这么聪明漂亮的人不适合装傻。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看见康妮·内夫冲向那个女孩，去确保她平安无事，于是，我急忙跑向那个挨了一堆子弹的男人。他情况不妙，但还有呼吸。有人叫了救护飞船。不到两分钟，飞船就到了。医护人员把他抬上一张充气担架，将担架塞进飞船后面，然后起飞前往迈阿密。我决定同他一起过去。我是说，见鬼，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那个小女孩的，很可能真的会为此丢了小命。如果他醒过来了，身边应当有一个不是医生的人。
“你是帮我包扎了，”我说，“但究竟是什么救了我？是什么把夜行兽赶走的？”
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接下来，我开始像个士兵一样分析这个地点。你不会想靠军火供应站太近，因为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能会发生多大的爆炸。你也不会希望幸存的敌人挨个射杀你的队友，所以你会想法包围这里，以便杀光幸存下来的帕楚卡人。大坑的直径超过四分之一英里，所以你想要你的人以相互之间约一英里半的间隔就位，或者考虑到他们武器的准心，可能间隔还要更远一些。比如，两英里或者再远一点。
我的眼睛和脸颊感觉到了它喷出的热气，我知道约四秒钟后自己就会被它彻底打倒——可是突然，它发出一声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嚎叫，从我身上跑开了。
“如果我重新创造出衣服的幻觉，是不是就不会让你那么分心？”
“你觉得会是什么驱使他们一再放弃生命？”他略一思考，接着说，“还有，如果他们如此执著找死，干吗不直接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
我正要与她理论，因为她显然没说真话。但突然之间，我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然后再次陷入昏迷状态。
“当然没有，”她说，“我是你的丽贝卡。我喜欢你的抚摸。”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希望她会变成某种外星怪兽，可她看起来依然美丽动人。我打量着她那裸露的身体，想找到几处瑕疵——或者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些可以说明她并非人类的迹象，然而我什么都找不到。
“这有可能吗？”我好奇地问。
“有个办法可以查明真相，长官。”我说。
“我没有打开它。”她说，“现在你休息一会儿吧。”
“谁一定在这儿？”我问，“你说的是谁？”
两位医生沿着走廊走向了医生失去一个病人后该去的地方，然后两名护理员带着一张充气担架出现了，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和我交谈过的那个人。
“这些家伙？”我重复道。
“你醒了，”她说，“感觉怎么样？”
“那一刻我就是你需要的东西。”她答道。
这个世界看起来也非常舒适。地面大部分是褐色的，像草原一样，地上长着几簇形状古怪的树木，一颗G型恒星既提供了充足的光照，又不至于让尼基塔星上的人热得难受。我看见几只形似老鼠的小动物正躲在灌木和树丛后面偷偷观望，可当我转身想好好看看时，它们却飞快地躲进了地洞。
“不不，当然不是，”我说，“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将保质十六个标准时，”它宣布说，“十六个小时后，我将自我毁灭，以防任何人因食用我生病。自毁过程不会发出声响，即使自毁时有人把我握在手里，该过程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不良影响。”
“但愿我们没有弄到你的伤口。”
“你还有一条断腿的时候当然不行，”她答道，“但是不错，那不仅可能，而且来得很自然。”我一定看起来满脸疑惑，因为她补充了一句，“它感觉起来会和你希望的一模一样。”
“我可能去过，也可能没去过，”她无助地说，“我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那就跟我走，伴我越久越好。”我说。
“三十天后，代码就会消失，所以停留时间不要超过三十天，除非你打算自掏腰包飞回来。”
“他还能活多久？”
“靠在我肩上。”她一边说，一边帮我转向驻扎泡的出口。
她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于是我全都交给了她。
“这颗星球上就你一个人。”她回答说。
“你要牢牢记住这个方位，”小飞船在尼基塔上着陆的时候，飞行员对我说，“十天之后我准时来这里接你。到时候，如果你不在这个地点，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来一次单人行星搜索，也就是说你会被困在这儿，很可能得在这儿了此残生。明白吗？”
“好的，”她说，“几百米之外就是条河。我过几分钟就回来。”
“是的，”我承认道，“确实不是。”
“是的。”其中一人回答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早上好。”我从驻扎泡里走出来，对她说。
“表明身份，但是别接近他，”西姆斯的声音说，“如果他们要朝某个人开枪，宁可我们挨一枪，也绝不能让平民中弹。”
“如果从现在算起的第十天你不在这里，那就没什么安全可言了，”他说，“可能要过个几十年才会有另一艘飞船在这里着陆。”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你现在就没法进去。经程序设定，它只会对我的声音模式说出的正确口令做出响应。”
接着，她就转身跑开了。飞行员走过来，拿起我的装备。
我又仔细调查了一下这片区域。最小半径是一英里，沿圆周的间隔距离要超过四分之一英里，我知道他们是如何走散的了。如果你受伤了，第一反应就是撤到安全地点，而不是留在敌方射程内寻找队友。接着，你觉得自己安全了，但又不能确定所有敌军都已死亡，而自己的伤口又开始变僵硬或是恶化，最后的策略才是起身寻找其他幸存者。
“其他人怎么了？”
“出去！”其中一位医生命令道。
“不应该是祝我好运吗？”
“是啊，我是没有。”
“不，”我承认，“不，我并不想那样。”
“可是你并不想，”她说，“这个，”——她指了指她自己——“才是你想看到的。”
她弯下腰来吻我。如果这种感觉和被人类女性亲吻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也一定感觉不到区别在哪儿。
我看了看外头这片贫瘠的荒原，心想，智慧生物为何没有占领这里，就像他们占领成百上千个类似的星球一样。大自然似乎总有理由把思考能力赋予一两个物种，无论它们看上去多么奇怪。可是，我并没有在尼基塔星上发现智慧生物。实际上，虽然帕楚卡人曾提到过大型动物，地球人的突击队却从没发现比我刚才见过的小型类鼠动物更大的东西，不过这种情况也说得过去：除非胜券在握，不然食肉动物断然不会冒受伤的危险，因为一头受伤的食肉动物往往会因饥饿而死，压根儿挺不到伤口愈合、再次狩猎。所以，要是看见了飞车或人类，任何大型捕食者一定都会远远跑开。
“她在这儿吗？”他低声问道。
“我知道，”她说，“我会治好它的。相信我，格雷戈里。”
“你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儿吗？”我问。在放弃努力、起身回家之前，我还想再做一次尝试，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我的天啊！”一位护理员说。他从飞船下来，帮忙把西摩运往急诊室。“又是他！”
她走过来，跪在我身旁。她身上有一丝甜美的气味，像是香味，闻起来和她非常相配。她查看了我脖子上的伤口，它们肿得很厉害，明显在发炎，可她那冰凉的手指碰上去时却一点儿都不疼，反而让人感到安心。
第二天，我向西姆斯队长报告了我的发现。我能看出来，他跟我一样迷惑不已。
“我很快就把它们拿过来。”她说。
舱门关上，他走了。只剩我一人——六年来第一个踏足尼基塔星球的人类。
“你会没事的。”我骗他说。
“我也没有把手缩回来，”我说，“也许这才更让我奇怪。我坐在这儿，抚摸着你，看着你，闻到你就在我身边，丝毫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也不在乎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什么样。我只想让你留下来。”
“不要动哦，”她轻声说，“再过一分钟我就涂好了。”
我转过身来想要面对这未知的生物，可有什么东西已经跳起向我直扑过来了。三个月亮都在尼基塔星的另一头，我很难看清这东西的轮廓。我猫着腰转过去，却被那东西庞大的身躯撞飞起来。我落到大约六英尺开外的地方，感到腿受了伤，还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翻过身来，伸手去摸镭射手枪，但那东西太快了。我还是没能看清它的样子，可它似乎没觉得看清看不清对方算个事儿。它的爪子深深地刨进了我的手臂，手枪从我的手中掉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够到声波武器，它就压到了我身上。它的牙齿掠过我的脸和脖子。我伸出手，似乎摸到了它的喉咙，然后拼尽全力顶住了它，然而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那畜生压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它至少和我一样重。它不断往下压，我那满是鲜血的右臂已经开始麻木。我用力顶起没有摔断的那条腿，希望这家伙是雄的，想顶到他的睾丸，但这一招似乎没有奏效。
我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把他从太空站送了过来。”
“我不知道，”西姆斯队长说，“我想你这样问一定有原因吧？”
“我很抱歉，”她同情地说，“我会让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可是你现在非常虚弱，体温也高得离谱。恐怕你不能调查这颗行星了。”
我盯着她那完美无瑕的脸看了很久。“你是人类吗？”最后，我问道。
“你的意思是，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在五英里远的地方遭遇危难，你都可以知道？”
它不再说话，合起了包装。
可这真的说得通吗？五个身受重伤的人类分散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毫无自卫能力，但直到救援飞船到达，他们都没有受到过侵扰。这就是说，帕楚卡人搞错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大型食肉动物。但我还是不相信，因为在一个低重力世界里，生物应该长得更大，而不是更小。
“可是，就算我康复了，我也一样需要你，”我说，“我爱你，他妈的！”
“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的，格雷戈里。”
“我的父母以前在这里生活过。”她说。
“他能不能挺过来？”我问那位护理员，他正指引着充气担架往一间恢复室走。
“别傻了，”他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就为了追求一个白日梦犯不着。再说了，我已经把你的发现报告呈交给了海军和空间站。我保证他们会展开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