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千疏
作者:王稼骏
“你想和我说什么事?”我幽雅地在沙发上端坐,电风扇制造的清风穿过我的衣襟,我把给他的啤酒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而我心不在焉地抱以微笑还礼,僵硬的脸笑起来一定很尴尬吧!
我这才缓过神来,路口的指示灯已经由红转绿,可以通行了。我连忙踩下油门,车划出了白线向前方驶去。
那块巧克力已经变软,这说明它丢在我车上的那段时间,汽车没有开空调,处于熄火的状态,这和我自己说的有出入。
过道里回荡着左庶字字扎心的推理:“枕头上发现的那两根颜色特别的头发,显得和整个案件格格不入,凶手在尸体的安置方面没有任何的差池,却会在枕头上遗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实在不可想象,所以我认为是有人刻意嫁祸给她,那心思如此细腻的人,肯定是个女人。所以不难锁定嫌疑对象。”
放开手刹,转动钥匙,我自如地发动了出租车,按部就班地实施着我的计划,在这个我反复研究的计划下一步,是要把尸体运回他的家。
“看来有必要把这位韩晓玲请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诸葛警官走出卧室,看样子要发布逮捕命令了。
我家座落在一片废墟之中,不要以为我的家园在伊拉克,而是因为我家正巧在高架公路规划的线路上,被列入了市政动迁的范畴之中,由于在动迁补偿上无法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我成为了令动迁组最为头疼的“钉子户”。
我把杨荪的钥匙丢在了门旁的鞋箱上,收起地上用来包裹尸体的被单,我再次审视了一遍周遭的地上,回忆了有没有遗漏下线索和步骤。
“哈哈哈哈!”左庶在头上一阵抓挠。
我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场无疾而终的邂逅对象甩出了大脑,在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乘客身上,我已经浪费了十五分钟,现在该办正事了。
我接过健身器械藏到了床底下,这是为了这次运尸计划在体力上所做的准备,这样如同凶器的东西,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外人眼前为好。
看到我和诸葛警官都用期盼的眼光望着他,侦探在抹了把额头的汗之后,给出了答案:“我在你家的卫生间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洗发液,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死者在你家洗头的时候被你杀害,这个时候是你偷袭他最好的机会,所以洗发液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仔细想想,当死者去你家洗头的时候,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左庶如孩子般顽皮地甩出了一个问题。
而答案在五秒之后就被我破解,是那块刚才左庶提到的手表,杨荪洗头前先摘下了它,为避免手表进水,我居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细节。我看着杨荪的浴室,力图抢在左庶前想到那块手表被放在了哪里。
水池中的洗发液泡沫翻滚着,一串串气泡从男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冒出来,在我看起来,这景象就仿佛有人在水底下放屁一样可笑。
一个后备箱藏着尸体的司机,在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载客的,虽然车上没有乘客,但我早已将“空车”的翻牌盖下,任凭车外呼天抢地,我自岿然不动,只当作没有看见。
“请问,西梦婷小姐。”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是那个乱发人发出的。
最近杨荪总是借口说自己家用水不方便,到我这动迁中的破房中洗梳,我知道这是他抠门省钱的借口罢了。
“幸会幸会。”复姓诸葛的警官主动和我握起手来,他的手很柔软,虽然满头大汗,却不像很多邋遢男人一样有恶心的手汗。
“你们做出租车司机的天天长时间驾驶,很久以来我一直对你们的工作精神十分敬佩。”他的语气很诚恳,不像是虚情假意的拍马屁。
我幻想的艳遇在现实中摔得粉碎,罪犯和警察是两个完全的对立面,我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如同换季时的衣服一般大打折扣。
我的诡计被一点点揭露,我的心也在融化,真相很快就要显露眼前。尸斑的出现正是由于左庶上了我的车,耽误了我的计划,这实在是一次太不走运的邂逅。
“诸葛警官。”左庶向正蹲在地上检查现场的一个警察打起了招呼。
“你知道凶手了?”我一阵心慌,试探着他,“你该不会认为凶手是我啊!”
我不知为何感觉脸颊火热,幻想再次见面时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是不是我们的命运就此会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他就是杨荪的接替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正是上帝精妙的安排。
“这里那么吵,我看你还是和我一起上去吧!”左庶看到这样的情景,提出了忠告。
“它就在你水池前的镜柜里,现在已经派人去提取证据了。由于我发现的那只手表是需要每天上发条的那种,所以可以确认死者今天去过你的家,他甚至随意使用了你的洗发液,亲昵程度可见一斑。不过我得向你说声抱歉,我在你的卫生间里,没有征得你同意做了一番小小的调查。”左庶撕破了我最后的防线。
不过,请不要将杨荪误认为是我的搭档,杨荪只是坏男人中的坏男人,一个玩弄我身体的男人。他作为出租车公司的调度总指挥,用他的职务之便从我这里换取一次次发泄的机会,为了生计我也只得接受命运的安排,强颜欢笑去迎合这个内心和外表同样丑陋的男人。
伴随着无力的痉挛,挣扎逐渐消失,浑浊的水面也在一个个大气泡破裂之后而变得平静起来。我手中的那颗脑袋无力地磕在了水池的底部,男人的手垂在身体两边,两腿弯曲倾斜,整个人的支点全都集中在了水池里的脑袋上。
可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开车,脑海中尽是一些奇怪的念头。我幻想着后面的尸体爬到后座,用那双死人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冒着水泡的喉咙向我索命。抑或是担心,跟在我后面的汽车能否看得到那具尸体?路边闪烁的警灯难道就是阻截我的?尽管知道这是多余的担忧,但我一路上总是提心吊胆的。
他的语气还是如此舒缓,让人听来是这样的舒心。
我不断向手掌加力,他的脑袋完全浸没在水中,男人开始挣扎,原本扶在水池两侧的手开始挥舞,不时有咸咸的洗发水滴飞向我的脸和嘴唇。
最后我主动坦白了杀人的动机,再做无谓的抗争也是徒劳,因为左庶在上帝的游戏里是统治者。我给自己的生活画上了一个别致的句号,它的确做到了与众不同,我想我是应该没有机会再开出租车了。
“我叫左庶。”他说自己名字时,口齿很不利索。
“你说了一大通废话,仍旧没法证明我是凶手,要是这样,我会毫不客气地告你诽谤。”死咬这点,是我最后的杀手锏。
“那边。”我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扇玻璃门,真正的杀人现场我早已清理干净,所以放心地让他进去了。
当我如朋友般和侦探讨论起这个问题时,我直白的观点令左庶皱了皱眉头,但最后他还是无奈地摊着手说:“的确如此。”
来到了卧室,我照例开了一盏灯光浅浅的台灯,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从中取出几根事先预备好的长发放在了杨荪的枕头上。最后我拿起床边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空调,这么热的天要是没开空调的话,这就足以证明是谋杀了。
“我是这家人楼下的邻居,这家人的洗澡水全都漏到我家来了,你说我能不能看?”男人同样没给我好脸色看。
“警官,在枕头上我们发现了几根长发。”勘察人员将一根被染成红色的头发绷直,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好的。”一分钟后,老张告诉我,那个乘客也已经动身前往我的家了。
“你很会享受生活啊!”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扩胸器,试图拉上几下,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你喝什么?”我打开冰箱,发觉里面只有杨荪爱喝的冰镇啤酒,于是改口问,“啤酒好吗?”
诸葛警官领着左庶走向了卫生间,我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尸体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死因是溺水窒息而死,初步断定是起谋杀案,这里并非第一现场,而是被移尸至此处。”
所以我把杨荪的尸体搬到出租车上,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用被单将尸体裹了个结实,在门前小道的瓦砾堆上拖行了一段路,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几次脚下拌蒜差点跌倒,不过这个矮小男人的尸体我还是应付得过来。
“看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一具赤裸的男尸,臃肿的身材、粗糙的肤质以及令人作呕的死人脸,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委身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瞎了眼,这也许只能归结为孤独女人在挑选男人时的盲目和轻信。这让我想到了刚才出租车上的那个风趣儒雅而又体贴的男人,虽然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人,但我相信他一定强过杨荪百倍。
到了他家门口,我的双腿由于过度受重,止不住地颤抖着。开门的钥匙我早准备好了,好不容易克服着抖动,我的手终于对准了锁孔插进钥匙,锁舌压下、弹起,黑胡桃的门轻轻开启,凶手带着房子主人的尸体回家了。
左庶,好熟悉的名字,莫非这个留着乱发,眼神颓废的男人就是屡次帮助警方破案的侦探?
我脱下手套,撩起凉水抹了把脸,好舒服,我的头脑似乎也迅急冷却了下来。
“那么你就让他去我家拿东西吧!我现在就回去等他。”我已经没什么心情再上路营业了。
难道被发现了?不可能啊,我滴水不漏地介入此案,没有理由受到怀疑啊。
为什么他要和我说这些呢?有关警察的字眼在我听来心惊胆颤,可不得不一脸懵懂地听他说完。
“让我看看尸体的情况吧!”左庶接过一位警员递过来的手套,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尸体的位置。
名侦探再次坐在副驾驶座上,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对杨荪的家我当然要表现的一无所知,而在方向感上毫无观念的左庶胡乱带路下,抵达杨荪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三十分,但围观的人们兴致丝毫不减,热火朝天的场面令我倍感炙热。
一计不成,我又施一计,我装出在杀人现场感到不适的样子,呻吟着扶住太阳穴,再次请求道:“警官,那么我可以借用一个枕头靠一下吗?”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缠绕多年的胃病又传来了痛感。我赶快收拾套在身上的行头,抱着被单回到了我的黄色桑塔纳出租车里,知道将两粒胃药含在嘴里,才稍稍缓解了我的痛楚。
家门前一个人影闪动,在那片废墟中它显得和我同样孤独,是他,他正发着手机短信,幽幽的手机荧光映衬着他消瘦的脸。
“好,我马上看看。”说完,我扫视着刚才那位乘客的座位,果然,在座位下安静地躺着一只白色的手提袋,里面是个长方形的物体。
侦探的水平也不过如此,这样提问我早就料到了,彩排多时的表演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不理会电话里对方的质问,轻描淡写地将听筒搁回了座机上。我只是用一种哀婉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绝望而又木讷。
计划虽然在时间上出了些差错,可情势仍旧按照预定的轨道发展着,只是愚蠢的警方还没发现我留下的“重要线索”。
“评上那个完全就依靠运气。”我谦虚地说。其实那是我最在意的成绩,是我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被认可。
“先生,是你吗?”我先打起了招呼。
我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打开门热情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也就不再推辞,或许我们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些什么。
我从慢慢接近他,双手轻柔的在他发际边游走,那种瘙痒的快感令他不时“哼哼”几声。
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尸体被发现了呢,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看来我的神经绷的太紧了。
很明显的一条白色痕迹,我这才想起杨荪时常佩带的那块老手表,老到需要每天都为它上发条。
这个社会让女人的贞操成为取得成功、换取金钱的工具,它无所不能,只要你有一张惹人的脸蛋就足够了。
我听到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着,蜂鸣器发出低沉的响声,他面无表情地翻开手机,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在我家洗头了。
一位突然上车的乘客,我强行将他赶下车的话,就构成了拒载,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被人投诉,我的杀人计划就等于是泡汤了。眼下要摆脱乘客的惟一途径就是安稳地将他送回家。
“没事,走这条路不堵。”我急中生智地回答道。
我从没有灯光的道路上靠近了杨荪的家,熄火关灯,汽车依靠惯性飘到了他家门前。他的家位于三楼,尽管把他搬进大楼里只有二十米的距离而已,但拖着一百斤的东西上几十级的台阶,这才是真正艰难的任务。
“请不要靠近床,我们还没有对那里进行搜查。”一位警察蹙眉阻止了我。
他的衣服就随意地放在了浴缸旁的坐便器的翻盖上,然后我关上水龙头,走出了浴室,合上了杨荪的坟墓之门。
确保一分钟内不会有人会经过汽车,我迅速下车打开后备箱,抬着尸体的上半身,快速朝着他家移动。到了楼梯口,我弯下身子,把瘫软的尸体扛上了背,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跑上了三楼。我两级台阶一踏步,尽可能小心地不去惊动那些敏感的感应灯,这可以理解为做坏事的人总喜欢躲在阴影之下。
突然我后背一紧,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后面,他不修边幅地光着上身,湿辘辘的头发不知是水是汗,两只小腿从竖纹的平脚裤中穿出,上头布满蚊子啃咬后的红色小包,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接下来的步骤都经过了我的反复推敲,关上房门后,我套上了手套、鞋套和头套,虽然在这单身公寓里和杨荪幽会不下十次,但我们的关系在单位里是没有人知道的,也就是说“事实”上,房子里不应该有我来过的痕迹。
“西梦婷,可以走了。”陌生男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湿答答的滴着水,一副凉爽的样子。
车里比外面凉爽多了,打开无聊的收音机,让音乐麻痹我紧绷的神经,使自己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希望能一路顺利的到达目的地。
“怎么发现他的?”
“其实你没发觉,一开始你早就对我说你是杀人凶手了。”左庶像个导师般,为一个杀人凶手指点杀人时的注意事项。
他检查着手提袋,有些冷场,我搜寻不到想说的话,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当杨荪意识到这不是玩笑时,他试图来抓我的手,可两只绕到背后的手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呢?对一个成天握着方向盘的女人来说,要控制这点力气,就如同汽车调头时所需要的力量一样少。
一松手,新鲜出炉的尸体摩挲着水池划向卫生间的地面,我揪住他的头发,不让头部在落地时受到撞击,因为尸体还没完全达到它对我的价值。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把其他东西又塞了回去。
或许我只是想在枯燥的生活里留下一笔记忆的财富,一次刺激的冒险经历,在上帝的游戏里戏耍上帝,也许这才是我所期望的,我期望与众不同。也许没有凑巧遇到这个侦探,我的生活将从此改观,仇恨变成了我的乐趣,酣畅淋漓的享受复仇的快感,也许我就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吧!
就在这个当头,仪表台上的呼叫器响声大作,是调度室传来的指令。一般情况下,除了杨荪调度室里不会有人会给我帮助的,今天怎么……,难道是杨荪鬼魂的报复吗?
而对方不给我考虑对策的时间,接着说:“拿到巧克力的时候,我才回忆起扬招你车时,你的心不在焉其实是刻意躲避。在你家看到的健身器械,我认为是你在锻炼体能,一个女人搬运一具尸体,也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看来你的准备工作很充分。”
在他下车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聊得很投机,在亲手杀死世上惟一亲密的男人不到一个小时,我被儒雅男人的气质所吸引。
我斜眼打量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一头乱发,身上是价值不菲的阿玛尼黑色西装,领口还别了一朵艳丽的鲜花,双手握着一包长方形的东西,他悠然自若直视前方,刚才的奔跑使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额头布满了汗珠。
杨荪的家并不算太远,事先排摸过了周边情况,所以我行车路线特意避开了那些在马路边纳凉的老阿姨们,她们最热衷的事就是观察进出小区的男男女女,对他们衣着、发型、外貌以及言行举止进行一番评头论足,以显示她们丰富的人生资历。
但左庶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旁,阻止了他拎起电话的手。两人一阵耳语后,诸葛警官回过头来,向我投来了诡异的眼神。
“好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回去看看,我好奇尸体是如何被发现的。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现在送我去一下现场吧!”男人挠起了脑袋上的头发。
内心被抛弃的感觉十分猛烈,似乎不断有比眼泪更让人伤心的东西从我体内流出来,不是因为飞溅进眼睛的洗发液,也不是因为杀人后的懊悔,而是莫名孤独感的来袭让我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想不到杨荪一直抱怨自己家的无法洗浴确有其事,这个该死的男人在不该欺骗我的时候欺骗我,而在我需要谎言的时候却又交给我实情,他简直就是我的克星,一个死了都让我痛恨不已的坏胚子。
可他不为所动,只是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不觉得在大热天泡浴缸洗澡很奇怪吗?”随后他坚持在警察搜查工作结束后,才肯把结果透露给我。
“咦?”男人惺忪的双眼睁得圆圆的。
我仰天长笑,我感觉到脸上的粉底合和着汗水,一块块往下掉落着,我渐渐以丑恶的杀人犯的真面目示人。
“这能说明些什么?”我一把抢过巧克力想一看究竟,可手却在触摸到它后,我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
我不作声,言多必失,况且我有信心,他们拿不出任何能证明我杀人的证据。只要死不承认,谅讲究确凿证据的警察拿我也没办法。
我被吓了一大跳,一颗心如同装上了电动马达般在身体里跳动着。
“呵呵,难得我们想法一致啊!”左庶轻松的笑声与杀人现场格格不入。
左庶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说道:“西梦婷小姐,现在麻烦你和我一起到门外去,警方需要找一件非常重要的证物,如果能找到的话,基本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接着,我吊着尸体的双臂,把他拖到了浴室的地板上。在潺潺流水声的伴奏下,我脱去了杨荪的裤子、袜子和鞋子。
命运真是捉弄人,杨荪的破手表成为了破案决定性的证据,而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现在看来确是千疮百孔,可行性上太多因素有欠考虑。我不是要再计划一次完美谋杀,而是对自己的失败感到不可原谅。
“如果你怀疑我,就请你直说吧!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我开始讨厌起他说话的语气,我现在才了解,“世界上的男人没几个好的”这句话的深刻意义。
“那你先别走,正好帮我洗洗头。”杨荪的口吻依然同在调度室里一样,如同将军下达的不可拒绝的命令。
“为了生计而已,没办法。”我边回答边打着方向盘,车子终于绕回到了通向太平街的马路上来,对此,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刚才我出门之时,他正巧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有人拨达报警,称发现了一具尸体,巧合的是,你应该认识死者,他是你单位调度室里的主任。”
“你的工号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样,真是巧了。”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插在计价器上的工作牌,笑眯眯地说。
可现在不是展现自己女性阴柔一面的好时刻,时间紧迫,我还要和地上的男人做一番短途旅行。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不是一时冲动,而且平日里耸人听闻的谋杀。
男人有点窘迫:“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去街角的……”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去打扰韩晓玲小姐了。”诸葛警官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但似乎又像是在等着左庶说些什么。
突然,车前灯闪过路旁的一个人影,似乎在挥手示意我停车。
他一下车,就在闷热的空气逼迫下,脱去黑色西装,信步走向太平街号,此时门口站着一位圆脸的中年人,看起来正等着他。一见面,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了楼梯。
到了三楼,我刻意侧身让左庶先进已满是警察的现场,我不喜欢有双眼睛在我的后背上游移。
人生在不断变化中前行着,种种巧合却集结成了每个人注定的命运。杨荪无意藏起来的手表、路上遇到名侦探搭车、浴室居然会漏水到楼下导致尸体被发现,种种的巧合让我不得不在此我附上最真挚的警告:世界没有完美的事情,尤其是谋杀。
我刻意用低沉的声音对着听筒里说道:“九点半请到西郊公园后门接我。”
“我先借用一下卫生间。”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图,接过他的话茬:“噢,那到我家里说吧!我嘴都快干死了。”
“我马上就出发了。”我冷冷地回答着他,我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说起话来也不必顾及对方的感受。
“通常我都是在送完乘客后,固定朝一个热闹的地区开。”这的确是我往日的基本行车路线,但主要还是因为调度室的全力“支持”,所以我的业绩才会如此彪炳。
他循声看过来,发现是我,露齿一笑,他整齐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真是麻烦你了,耽误你的工作,请见谅。”
我倚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再次出神地望着正俯身在水池中洗头的杨荪,他十根粗短的手指在头顶上狠命地抓挠着,水花飞溅。
我和左庶站在门外,急切地想知道警察究竟找的是什么东西。回顾整个过程,我想不到遗漏过什么,我有信心哪怕是我的一根头发在现场也不可能被找到。我在干掉杨荪前的那通电话正是打给韩晓玲的,我假扮预订出租车的客户,先废了她在我作案时的不在场证明,而我此前在单位将他们两人的苟且之事进行了匿名的传扬,相信如果要假设杀害杨荪的女人,所有人都会联想到韩晓玲。
“好。”我起身抓起钥匙,蓦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有人说过,永远别指望别人会真正在乎你,无聊的人们只是想在平淡的日子找到乐趣和刺激,哪怕代价是珍贵的生命。我看见道德的沦丧,社会的旋涡吞食着善良的心,同情心沦为笑柄,情谊的价值只能体现在利用的时候,就像我和杨荪。
不过,如我所愿,他们还是发现了枕头上的头发,一位警员急忙走出卧室,唤来了诸葛警官和一直在现场转悠的左庶。
他继续着问题:“你们空车出门的时候,你这样的先进工作者减少空车的诀窍是什么?”
“根据邻居反映,死者是单身独居,从这头发在枕头上被发现这一点来看,头发的主人可能离开不久,目前先着手调查这根头发的来源,也许嫌疑犯是个女人。”诸葛警官分析道,他的逻辑在我的诱导下得出了这个结论,我有几分窃喜。
车子安稳的停在了太平街号的门口,乱发男人从西装的内侧袋中掏出车费,不等我找钱就开门下了车,礼貌地向我挥手道别。
见我有些不舒服,两位警察只得先放下手头的活,决定先清理一番那张床,如果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的话,那么现场的调查则会告一段落,我布置的假线索就无法发挥它的功效了。
说完,左庶绅士地欠身代他向我致意。
我的搭档守时地将出租车停在了老地方,那是周围惟一的一片平地,仅仅距离我家不到一百米。我手、脚、肩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尸体塞进了汽车的后备箱,由于裹了厚厚的被单,尸体应该不会受到丝毫的损伤。
“刚才有位乘客,说是半个小时前坐上你的车,不小心把一包东西遗忘在了汽车上,你检查一下,如果确实有失物的话,请马上通知我。”
“那好,我通知失主,让他去找你吧!”老张一脚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踢到我这来了,但幸好我乐意接受这个他踢来的皮球。
我对这个男人的职业有了初步的推测,也许他是一名警察。
把车停好,对着后视镜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虽然粉底已遮盖不住眼角爬出的皱纹,但我依然年轻,不是吗?
“谢谢,麻烦到太平街号。”他自顾自地报着目的地。
他意外地发现我还在家,抬腕看了看手表,没好气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没出车?”
就在我的胡思乱想之中,浴缸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我将杨荪的尸体放入了水中,摆出泡澡的姿势。当然,他的脑袋淹没在了水中,这下他一定感觉透心凉了吧。
“你过来还算顺利吧!”圆脸的警官笑起来活像个弥勒佛,他甚至虚伪地对我笑了笑,问左庶:“这位小姐是?”
“真是不错的办法。呵呵!”男人随和地笑着说。这个略显颓废的男人或许看到了我的黑眼圈,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关切说,“你的样子有些疲惫,难怪方才没看到我招手,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体。”
我在车里低身抬头看向二楼,一块破旧残缺的招牌上写着“事务所”之类的字,我猜不到他的职业,即便是我拥有一双阅人无数的锐眼。
我的耳膜轰轰作响,天花板在眼前摇摇欲坠。怎么会这样?尸体怎么会那么快就被发现了呢?我的计划天衣无缝,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我渴望知道答案。
决不能留下任何显示我是凶手的证据,这是谋杀的第一原则,为了这个可耻男人我付出了身体的代价,这已经足够偿还一切。
我并没有立即打开客厅的灯,因为一间原本没人的房间突然亮起灯光,难免会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我凭着记忆摸到浴室,打开了柔和的壁灯。浴室的磨砂玻璃很好的遮挡了光线向外的扩散,我打开了浴缸上的水龙头,将冷热水都开到了最大。
绝望、懊丧,我彻底跌入谷地,完美的杀人计划,却误打误撞令凶手在第一时间站在了现场,见证了破案的全过程。
左庶不知何时从诸葛警官宽厚的身体后闪了出来,和颜悦色地对那个冒犯我的男人说:“单就你刚才对女士的无礼,我向你发出小小的警告。”
老张找我会有什么事情呢?
我打心底里厌恶他自说自话使用我的洗发液。
杨荪的卧室里传来阵阵凉意,那是我打开的空调在发挥着制冷作用。我假装为了躲避难耐的酷暑而猫进了卧室里。两位勘察人员正翻着杨荪的大衣橱,丝毫没有去注意床上的枕头。
“谢谢你。”他终于抬起头来对我说,“有件事情我想对你,方便的话……”
看来上帝已经着手为我安排了一场游戏,替我挑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我可以选择玩和不玩,或是玩上帝。
左庶把手里的那块巧克力举到半空中,说:“这块巧克力证明了你在死者被杀的时间段里没有在开车,而你却对我撒了谎,这就是我怀疑你的最大原因。而死者又是同你一个单位的,更加深了我对你的模糊行踪的怀疑。”
即使他不说,我也希望能去楼上一探究竟,现在则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快速地给了调度室回复,证明乘客丢失的东西确实还在我车里。
话音刚落,杨荪粗鲁地闯进了我的家,他满头大汗地喘着气,目中无人地将身上惟一的衣服抛在沙发上。
我带着疑问对着呼叫器说:“听到了,我在开车,什么事情?”
侦探打着手势继续说道:“尸体上出现了尸斑,假设死者是泡在浴缸里死去的,这一点从死亡时间上推算,应该不会出现这一现象,因为水中尸体的变化情况不一样。这样即可判断是有人移尸至此,那无疑是起谋杀,凶手可能在别处溺死了被害者后,想伪装一个失败的伪装现场,目的是嫁祸于人。”
我伸手绕过安全隔离,拿过手提袋撑开一瞧,原来只是一包巧克力。我不禁笑了起来,那个乱发男人真的单纯到只为一包巧克力而来找我吗?凭我女人的直觉,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杀死负心男人,嫁祸给介入三角关系的另一个女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复仇吗?
我像一只遭受围困的野兔,一双懂得探察猎物弱点蛛丝马迹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紧盯上了我,我炙热的身体感受得到,那是猎人才有的锐利目光。
“忘记为你介绍了,这位是出租车公司的先进工作者,西梦婷小姐。”
“这个嘛!”左庶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四下没人,面露为难的神色,“现在我不能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
“左庶先生,有什么事吗?”我反问道,和他的对话总让我有些忐忑不安,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能把我的一切谎言的看穿似的。
我静坐车内,足足观察了十分钟车外的街道,只有一个张贴治疗性病广告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比起我看见他,他倒反而更害怕看见我。杨荪居住的大楼过道内一片漆黑,通过感应灯没有点亮这一点,我判断现在是上楼的好时机了。
听见争吵,卫生间里的诸葛警官赶了出来,喊过那个男人,官腔十足地对他说道:“这里是犯罪现场,请你保持克制。现在请你过来,我要询问你一些与案件相关的事情。”
“请你把话说清楚,我好奇心可是很强的啊!”我紧逼着侦探。
一瞬间,我对他有种难以言语的好感在心头涌动,是感动。
可他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边欣赏着我家中的布置,边说道:“刚才你送我到家的时候,一定看见了同我一起的那个人吧!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警官。”
我闪身绕到了他的背后,用膝盖顶着他的腿,让他没有办法踢到我,也令他无法转身腾挪。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湿漉的头发贴着头皮,微张的嘴里不时涌出的淡血色泡沫,透明而又湿润的瞳孔虚无缥缈地盯着我,死人的脸其实非常可怕。
“这里可以坐吗?”我对着两位正拍照取证的警察问道。
左庶啧着嘴,慢悠悠地说:“其实这个案件从现场情况来看,某些特征十分不明显,也就是说,意外、自杀和谋杀这三种可能性并存,但因为西小姐的提示,让我稍有侧重谋杀这个可能性。”
我直起略感酸疼的腰,镜柜映出一张沧桑的老脸,年近不惑的我已青春不在,难怪杨荪嫌弃我而搭讪上另一个女人。肥大的眼袋和消瘦的脸颊,这明明是典型的男性出租车司机形象嘛,连我自己都不愿再多看镜中人一眼。
“刚才我让诸葛警官寻找的东西,其实是一块手表,”说着,左庶带头走向浴室,他指着那具尸体的手腕,“看他手腕上的那道痕迹,那是因为戴手表而遮住了一部分皮肤。”
那位楼下的邻居也被请出了房间,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走下了楼梯。警方的例行询问对双方来说,都没有获得多大的利益。
“随便吧!”男人局促地站在我家里,看起来不像是个情场老手。
我给过他什么提示?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韩晓玲就是那位杨荪的新宠,她成为了当时的我,由于她的出现,我被打入冷宫。
“你居然还是先进工作者啊!”男人如孩子般高兴地问我。
“杨荪的私人生活我不是很了解,但是说到女性的话,我们单位就我和韩晓玲两个女司机,好像韩晓玲最近刚染了头发。”
尽早让他们发现枕头上的头发,就能尽快诱导他们去捉拿嫌疑人,我就如愿以偿的一箭双雕,一来除掉负心汉,二来将情敌送进监狱。
不知道是他故意寻找的话题,还是真的凑巧,反正我保持冷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是嘛?”
在他最后一次催促下,我决定帮助他洗完这个头。
很久没有人在意我了,特别是男人。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下场只有是被抛弃。
可计划好的事情,却被个多管闲事的侦探给牵绊住了,我难以抑制越发膨胀的好奇心,禁不住问左庶:“警察在里面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在经过一个垃圾场时,我把被单、头套、手套以及鞋套都扔进了茫茫废物堆中,并将后备箱恢复原貌,将谋杀的痕迹湮灭,我焕然重生,我的人生拉开它新的篇章,内心原本的悲凉荡然无存,女人的善变想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你一下,”男人抓了抓他的干枯的头发,这个动作令我联想到自己刚才抓着尸体头发的手,具备着死亡的意味。
他有些支吾,但眼睛却瞄了眼废墟中惟一还屹立的建筑,那是我的家。
之后的谈话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太清楚,只听到了“尸斑”等专业的字眼。
幸好那名圆脸的警官并没有让我们在闷热的过道中等太久,他的脸再次出现在门里面时,我预感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将是坏消息,他的表情不像方才般和颜悦色。
但一个意外打乱了我整个计划,我被一个红灯堵在了路口。从反光镜中上演了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刚才那个扬手的人,一路小跑到了我的车旁,来人笨拙地拉了好几下车门,终于坐了进来。
心虚的我抖抖嗦嗦按下对讲开关,呼叫器里立刻传来调度室老张带有上海方言腔调的普通话:“呼叫,呼叫,听到请回话。”
“是这个吧!”我把手提袋递了过去,“拉了好几车的乘客,幸好他们都是坐后排的,所以才没有遗失。”我邀功的同时借机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加上砝码。
可我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因为这样才能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清楚的看看这个社会。
“你还愣着干什么?”
“太平街应该是那边吧!”男人再次说道,“好像刚才的路口应该左转。”
卫生间里很快就传来了流水声,看样子七月闷热的天气把他折磨的够呛。
“可以开了。”身旁的男人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冲着前面指了指。
“你和死者,也就是杨荪是同事,所以我想请你回忆回忆,他有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女性伙伴吗?而且她还染着红色的头发。”
室外热浪滚滚,一出门粘乎乎的汗就冒了出来,可我却前所未有的异常冷静,清脆的蟋蟀声听来格外清凉,寂静的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每天晚上八点的时候,我的搭档会把车停在我家的楼下,然后他回家睡觉。
在这几分钟内,我连后备箱里的尸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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