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
作者:普璞
今次却有点过于严重了。
在一阵徒劳无用的手忙脚乱之后,我挂掉了电话。
就像一种破门而入的手感,轻微的“噗”声传来后,我停了下来。
在当时的我其实还有一种选择,就是让真正的医生到场,把芸儿救活。但看到双手被捆缚住的她时,我明白了这样做的后果。她已经被束缚住了,再也逃不了了。束缚是一种罪,伤痕累累的她,已经受了足够多的苦。如果再让医生把半死不活的她救回来,那么把她接走的很可能不会是别人,而是那两个混蛋。他们会在救活之后继续要挟我,也会继续凌辱她,让她生不如死。然后还会在任何时机不对的情况下,包括绑票交易完成后杀了她。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做好的决定,因为我注意到芸儿没有被蒙上双眼,并且和绑匪老大的女儿直接接触。这在绑架团伙中撕票的预兆。所以被灭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并在死前会受到更多磨难。
“现在该怎么办?已经危在旦夕了!”可能也指我吧。
小缨没有说话,我知道她随时准备着在我脑袋上开一个洞。四周混乱的情况让没有人注意我,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要是一定的症状,都可以装成是脑溢血开刀。只要是他经手的病人,最后就会变成真正的脑溢血死亡。只要压迫神经就行了,这就是脑溢血真正的死因。警察在随后的验尸中不会找到任何破绽,顶多是一个没经验的实习医生所为又不敢站出来承认罢了。
“左瞳孔扩散,右瞳孔开始扩大!”我重新检查了一下她的瞳孔,对着电话大喊起来。真不知是怎么搞的,现在是一起连环车祸的现场,并且旁边的大楼也发生了火灾。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每个人都顾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这里。躺在这名女子身上的车头印着凯迪拉克的标记。我不知电话那头是否听清了我的话。虽然医生不应该惧怕一切,但眼看又一个生命将在我眼前消失,车头似乎也压在我的身上,让我难以喘息。
我没说话,四周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老三人傻掉似的。
我没记错她叫小缨,此时正用一种发狠的目光注视着我。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小型手枪握在她手上。她用身体掩住,那发白的关节扣着扳机,我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大脑“嗡”了一下。
但在独处的时候,度祥总觉得有点不甘心,似乎自己被某种东西束缚住了。
有关于他,还有他所在的组织,自从退出后度祥就不想再去回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电话,那头先沉默了有几秒钟,然后说:
是婚姻么?
在学校里,他教给学生的那些定理或推论,都是一些条条框框的等式。他用粉笔写在黑板上,让他们记住和遵守。而整个世界都似乎被这些束缚住了。科学家们总喜欢对世界加以定义。又有谁是真带着定义出生的?这让他感到不爽。下课后,他总想摆脱任何理论,但觉得有什么事让他没有如愿。
我叹了口气,拿起之前的电钻,按下开关,刺耳的噪音传来。老三侧过脸去,而小缨的目光灼烧着我的脸。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把电钻对准了这女人的头骨,按了下去。马上,让人发麻的钻骨声响起。这是我第一次拿这东西钻人的脑袋,没人知道我的感受,我甚至有种窒息感。
——王痕。
——如果她在三点之前还活着,你就真的完蛋了。
你还能听到么?我想告诉你,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声音沙哑下来,至少电话那头的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帮我放场火吧。”
我非常怀念被你束缚的每一段时光。
后面的过程他并没有去看,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旁边的小道。
滑上了路面,又面对了车水马龙的世界。他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这里,这是一个阻截的好地方。
每一次谋杀我都能完美完成。
“知道了。”重新启动电钻,这次我的信心比之前足了点,我知道钻两个洞之后她可能就会颅压释放,脱离危险了。
“在车子里?还有时间叫人帮忙么?”
这是很久以前才会有的感觉,他在怅然若失中发呆。
芸儿很想要一个孩子,这和他已经提过几次了,可是他不想,孩子很明显是一个束缚。而他希望的是有谁能站出来对他大喊一声:“你彻底自由了!”
“我没法冷静了!”
“没时间了,已经有颅内出血迹象!”
“没事,这只是表皮出血。”电话中沉稳的回答才让我稍喘了一口气,他就接下去说道,“看到头骨以后,在切口中央钻个孔。”
看着手指,度祥知道它并不会开刀,它只会杀人。这就够了。
“叮铃铃——”电话响了,好像对方看到自己一般。
合上她的眼,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子,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触碰她带温的肌肤。然后我脱下身上的白大褂,盖在她脸上。旁边的地上有我之前剃下的发丝,我捡起一簇,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度祥走在人行道上,今天的阳光很晒,却有微微的凉风拂过他的脸。
“老三,她怎么办,还能活么?”叫小缨的女子用煞白的手指抓住了老三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大量性出血!”我对着电话大声喊起来。
抑或是天生的犯罪潜质使然,在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时他也有种身陷囹圄的感觉。
对方也挂掉了电话。
似乎在这一刻停住的不是她的生命,也不是我的泪光,而是时间。
度祥没有说话,脸色阴霾下来。
“你必须要冷静下来。”
她努了努嘴,没有再说什么。
但主要的问题就在于压在她身上的车子,无法将她拖出来,这是一个大麻烦,也就意味着无法将她送上救护车回去急救。
芸儿从不关机的,那说明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对方每句话都是讨厌的祈使句,还述说他讨厌的法则。比物理定律更让人讨厌。度祥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点半了。永和大厦的那个电话亭走过去要一刻钟。
“两点半会有一辆黑色凯迪拉克经过,它的刹车可能会出点小问题,电话亭的地上有一把钥匙,是地下车库牌照为的红色桑塔纳轿车。凯迪拉克上有一名白色连衫裙的女子,是本地恶势力团伙老大的女儿。如果她在三点之前还活着,你就真的完蛋了。”
我蹲下身,半跪在地上,就在想给她包扎止血时,那女人突然痉挛起来,整个上身开始颤抖,眼珠开始上翻浑浊混浊。
“小缨,快来!”那名喊我的精瘦的中年男子急了,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粉红色吊带裙的年轻女郎,眼神焦急而凶悍。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不想回来么?”
十几秒后车祸就会发生了,他的时间并不多,但至少可以非常充裕地换上箱子里的白大褂。这是一个医用急救箱,虽然白大褂很合身。他也不能在太快的时间内赶到。他应该已经帮他打过了。为了确认,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他接通了,无需说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测。度祥打开手机的免提按钮,然后再锁定键盘放在口袋里。这就像一场无需彩排的演出。他低下头默默地背着的台词。在这个过程中,他深呼吸了两次,再从白大褂口袋中掏出手套戴上。
“颞骨只有几毫米厚。”他又补充了一句。
“老朋友啊。”一个声音传来。这次对方没有捂住嘴巴,分明是多岁的男声,“你还是来了,还记得我么?”
他希望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都与他无关,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这样的世界是存在的。但他也知道,在这另一个世界里,并不只有他一个。
意外就发生在以为噩梦将要结束之际,这次听到的不是“噗”而是“噗嗤”,在每个人反应过来之前,鲜血就从她的脑壳中涌了出来。
等挂掉电话后,度祥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他知道这就是他让自己带手机的原因,他确实也没删掉他的号码,如果换了几年前,他都能背下来。
芸儿早上出门购物的时候,也是这么风和日丽的,她吻了他,眼神流转着情意,他微笑的目送她出去。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虽然他知道芸儿并不了解真正的自己,但他确实喜欢着她,也喜欢这被她深爱的感觉。一般男人这样就已满足了。结婚已一年有余,他俩彼此还很有感觉。他时常喜欢把手搭在芸儿柔嫩的肩膀上,她总会先缩一下脖子,再小鸟依人地钻进他怀抱。有时他会顺势的用嘴亲吻她的头发,闻着淡淡的香气,享受温馨的时刻。
不知为什么,这时他突然有了一种陷于绝境的感觉。
我一冲下救护车,就呆住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她的眼中露出凶光,“但我很明白的告诉你,你救不了她,你就死定了!”
我跪在这里,感觉到一种从头到尾的悲凉。
救火车的声音在远处呼啸,没人注意到我的处境。
“你想要什么?”大吃了一惊,但度祥还是冷静地询问对方,企图多得到点信息。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管面对任何情况,我必须要救她。这是一直以来的职责。
“这里有一个女人,颅骨凹陷性骨折了!该怎么办?!”
车旁站着一个精瘦的男子,看到我出现马上激动的大吼:
今天是他第一次做医生,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场景。
度祥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不知道,全看操作了,你给我的是普通电钻,它不会像颅锥那样适时停下来。”
也许这就是我一生的宿命。
我不假思索地赶过去,放下急救箱,把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在地上,先检查起她的瞳孔。她已经休克,但还有生存机会。
对不起。
他是一名大学物理老师,和麻烦事总有着万有引力。
做了一下深呼吸,不敢看叫小缨的女人,我对着电话嚷了起来:
度祥闭上了嘴。
这就是麻烦所在。
我知道,她就是那个老大的女儿。在我的计划里面,如果刚才躺在地上的是她就好了。可是一切不是这样,我注意到了因为芸儿的手被反捆在身后,所以才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这里这里!”
“将三根手指置于左耳,二根手指置于前方,然后再用手术刀做垂直切口直达头骨。”
并不是每个医生都会面临这种场景的。
完美谋杀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你这个废柴!”老三突然朝我骂了起来,他突然站起,抬脚就朝我踹过来。我没有躲开,胸口被踢中,心脏“咯噔”了一下,几乎被踢的停止跳动。我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双目失神的看着前方。
王痕本身也是一个物理老师,还曾是他的邻居,那已经是和芸儿结婚之前的事了。却因为和芸儿一点过节被他设计了圈套,再加上他自身人性堕落而亡命天涯。现在的身份是一个通缉犯。电话是他打的么?若真是这样,对方是一个敢于杀人的人。那芸儿现在的情况已经难以想像了。
地上的女子又抽搐起来,我忙按住她,避免扩大伤口。
我俯下身,再一次亲吻芸儿的长发,把以往清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血腥的味道。
一点三刻了,马路上车流熙攘。陌生的人们和他擦肩而过,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走过转角,永和大厦前的电话亭就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候他的到来。
那是什么呢?
这次说话的是身边的女人。
是我没有用。
如果能有一个自己统治、并自由的世界该有多好。
“接下来是额叶。”停顿了一下,电话的声音继续道,“在发际线后面,中线下方几厘米。那里厚度是颞骨倍左右。”
在路上,度祥回想着那个声音,应该是个男子。虽然市面有变音电话卖,但那个声音很自然,并且从语速和语气判断,他年龄应该在在二十五至四十之间。如果把他的一生所做所为记在纸上让众人了解,定会有不少人想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但现在这种情况只让度祥想到了一个名字:
度祥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踩下油门,他让车子进入旁边的升降机,现在已经快点分了。升降机缓缓的,发出沉闷的噪音,明明是向上升,却让他感到一种步入地狱的错觉。
我先用刀刮掉了她部分头发,然后拿起电钻,撩起白色袖子。
“要马上做手术,可是问题在于身子被车子卡住了,出不来!”
“芸儿已经被绑架了,如果你想做点什么,必须在下午两点赶到永和大厦门口的电话亭里,必须一个人,必须带手机。度祥,我真正了解你,以及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如果报警,芸儿就死定了。”
呆立了半晌,度祥马上拨打了芸儿的手机:对方已关机。
“哼,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总想去干点什么。
度祥开门,小心的走进去,再关上门,接起电话。
“一感到颅压释放就停下电钻,否则它会刺穿大脑。”免提电话继续传出声音,让气氛更加紧张。
等待了一会儿,意料中的骚乱开始,旁边的商厦有个窗口冒出浓烟,女音的尖叫声响起,有的人逃避,有的人想看热闹,大家乱成一团。而他,把瞳孔收缩注视前方,终于看到了远处街口一辆深黑色的凯迪拉克转弯。
“否则她会马上死。”我咽了下口水。
而这时的他才恍然想起,芸儿,今天穿的也是一件白色连衫裙。
“算了,他已经尽力了,我们快走吧。”这个叫小缨的女人突然开口了,这次她没有掏出手枪,语调甚至有点同情我,并且预感到了危险,“警察来了就麻烦了!快走!”
在地下停车库找到了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之后,度祥坐了上去,打开空调。
见势不妙,我捡起地上的手机,大喊起来:
可是没有。
“靠,刚才还给她老公打过电话呢,靠!”老三一边抱怨着一边站起身,和小缨一起逃离。
“好了,硬脑膜看来完好。”手心流出的汗让手套变得粘滑,稍作观察后,我对着电话嚷道。
我稍稍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在后悔过来,但现在已经晚了,我知道如果救不了她,我可能也会躺在这里。
免提电话这时又传出声音:“颅内压有上升迹象么?”
前面电话铃响起,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捂着嘴在说话:
这个女人被压在一辆掀翻的车子下面,身体被固定住,只露出上半身在外面。从那胸上掀翻的车身来看,可能有肋骨骨折了。鲜血浸透了她白色连衫裙的腰部,在发烫的柏油路面逐渐扩散开来。
“我是问,”老三又开口了,“你必须要给她的脑袋钻个洞么?”
该来的还是会来,没人能逃得掉的。
她带卷的栗色长发扑洒在路面上,可以看出平时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长长的睫毛和挺起的小鼻子微微颤抖。老实说真是一张美人脸。但此时的我可无暇欣赏。
在他气喘吁吁跑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却和预想不同,他的红色桑塔纳撞在一辆卡车侧面,车头凹陷进去,然后卡车掀翻了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这是一个连环撞击,他再跑上几步,就看见一个女人被压在车下,她穿着白色的连衫裙。
“你为什么需要这个?”小缨突然指着旁边的免提电话嚷道,“你只是实习医生?”
度祥轻哼一声,把车子逆向行驶上车道,然后猫下腰,在油门上打开特制的弹力器按钮,它开始在油门施压,这时,他灵巧地抬起身子,抓起旁边的箱子和手机用一种异常快的速度打开车门跳下车。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但他却知道车子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前方驶去。
“收起来!”正在这时,叫老三的男子一把拉住小缨的胳膊,斥责道:“你他妈的快收起来!对着医生干啥?!”
在我给电钻消毒的时候,注意到老三和小缨虽然没有受重伤,但是也受到车祸牵连。老三的手臂肿了一块,而那个女人面色很差,裙子下摆勾破了一处,不知有没有受什么内伤。但不管怎样,谁都可以轻易看出他们和地上这个人不是朋友关系,而是从属的,一方听命于另一方的关系。
我不懂医术,只懂杀人。
我的手指抖了一下,然后按照话筒中所提示的,一刀切了下去,不一会儿,头皮渗出几丝血迹。可是,马上情况就不对了,血越流越多,染红了我的手套。
然后他一下子把膝盖屈在地上,单手放在那女人的肩膀上,抬头对我说,“医生,你必须要救活这个女人!我求求你了!你必须要救活这个女人,你明白么?”
编辑好了这条短信,发了出去,马上收到回复:
“严重么?”电话那头也是急促的声音。
把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度祥茫然地看着前方。地下车库里没有阳光,就像芸儿喜欢的阴天一样。计划这种东西真的能有用么?
不知从哪个时刻起,也许很早以前,他眼里的世界就和别人不同了。
现在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同时也伴随着解脱。
车内也显得很破旧,但一切装备都齐全,副驾驶座下有个箱子,还是老样子。
只要加上一个同伙的配合,他这个冒充的医生就能在混乱中把一个重伤的病人在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掉。
“我是实习医生,如果你们现在谁能在分钟之内找到脑外科主任,我让他来!”我转过头盯着她,“但如果不行,就给我安静点,好吗?!”
如果能让时间倒转的话,应该是每个人所乐意看到的吧。人生总会有那么几件让人后悔的事。度祥总以为走到今天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的计划少有闪失,但为什么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呢?
她死了。
“我知道,可是现在情况变了,这次你完蛋了。”不用说,他指的是芸儿的事。
芸儿,
怎么会这样?并不是每个医生都会面临这样的场景的。
“你必须先冷静下来!”虽然电话那头还没有慌,但对我根本无济于事。
对方不是王痕,度祥吃了一惊,脑海瞬间印出了那张脸庞。这几乎是一个将要忘掉的面孔,和一个几乎要忘掉的名字。过了半晌,度祥淡淡地说道:“是你么?不过我已经退出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对方的口气似乎充满着不满,然后立即挂掉了。
“你们有电钻么?”我转过头问他们。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芸儿的相貌,一次又一次,但都被他转念带过。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冷静,不能让任何事来搅乱他的判断。危机就像是狂躁的龙卷风,人生中总会遇到几次。但他不能倒下。
“我已经结婚了。”
地上的这个女人。
电话响起,是他的手机,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们有电钻么?现在要立即为她开颅减压!”
“这样真的能行么?”老三面色煞白地问。
她的一些头发静静地躺在她的脸边,让她恍然有种睡在亲人边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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