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卖花的小孩子们几次拉住我们，向我们推荐各式鲜花。每束花的售价都不贵，要么是一美元，要么是八十美分。我们摆摆手，并不和他们多做纠缠，而是径直向远处的那个小男孩走去。在他守候的小百货店隔壁，是一家咖啡屋。我和沃德华特在咖啡屋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小男孩的一举一动。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不过，我们不妨先去店里买点儿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阳光照在他白皙而细嫩的人造皮肤上，看上去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

“我们来打赌吧，”沃德华特对我说，“你觉得这个小家伙会比其他人先卖完手里的花吗？”

小男孩点清了手里的钱，抿嘴笑了笑，然后向着小街的尽头处走去。他的笑容是那么天真无邪，宛如清晨的朝露，让一切的疑虑和担忧都瞬间溶化在了它的暖意之中。

接下来是一位老妇人。小男孩继续向其推销手里的花，只是这次的售价是九十六美分。花再次很顺利地卖出去了。

“等等……”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刚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们在程序中设定好的吗？”

“每天早上，他都会进入店里，把所有商品的价格记下来。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会先观察人们买的东西，以此来判断其身上会有的硬币数量。比如这把剃须刀，售价是十九点一九美元，人们买了它以后，身上便有很大的可能性带着八十一美分的找零——它们通常都是硬币。”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给了他卖花的任务，然后让别的小孩带着他一起卖了几天。刚开始，他也像别的小孩那样，老老实实地卖花，可是到了第三天，他就自己想出了这个法子，迅速地把花卖完了。”

我低头想了想，突然又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会守在这家店外面呢？这里光顾的人看上去并不多。”

它敏锐地发现了人类嫌弃硬币的心理，并进而利用这一心理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小男孩的手上拿着大约一百枝花，繁盛的花蕊几乎把他的头都淹没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比起别的小孩，他兜售鲜花的热情明显不足，更何况，他还在这么一个并不热闹的区域。我甚至觉得他可能连一小半的花都卖不出去。

“多少钱？”我问。

“今天这种花打折，只卖一元零三分。”

我想起了这种花来，似乎正是别的小孩卖一块钱的那种。奇怪，卖得比别人贵，还能卖出去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些彼此撞击的硬币，递给小男孩——它们正好是八十一美分！

“人们总是嫌弃硬币带着麻烦，在钱包里占位置不说，还比纸币重，而且金额又小——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人们几乎总会毫不犹豫地花掉它们。”沃德华特分析说。

我和沃德华特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他正站在一家小百货店的门口，向人们兜售拿在手里的鲜花。

“可是那小孩怎么会知道人们身上有多少硬币呢？”

我用疑惑地眼神看着沃德华特，他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在某个时刻，本来安静站着的小男孩突然走上前去，和刚从百货店里出来的一位中年男子搭上了话。那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铁壶，很明显是刚从店里买的。小男孩举起了手里的花，对那男子大声地说着什么。我猜那男人应该会立刻走开，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停了下来，然后从小孩手上挑了一枝花。他把花茎咬在嘴里，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小男孩，然后转身离去了。

“我们出去看看。”沃德华特说。于是我们走出咖啡店，站在了百货店门口的屋檐下，仔细听着那小男孩说的每一句话。和我想的一样，他确实在向每一个走出百货店的人兜售鲜花，其说辞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在说到售价的时候，他说出了很奇怪的价格：

我认出这花正是别的小孩卖八十美分的那种。他果然又卖得比别人贵。真是的，我凭什么要买你的花呢？我摇了摇头，正要从他身边离去，这时候，一阵金属撞击声从我衣服口袋里传来，与此同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中冒了出来。

“你觉得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已经无法压抑了，“为什么人们会这么乐意买他的花呢？”

是巧合吗？我略显诧异地想，下一个就不会这么顺利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小男孩的策略。

“会！”沃德很肯定地说。

“因为今天只有这家店打折。”沃德华特解释道，“商品的定价通常不会精确到分，比如这把剃须刀，原价其实是二十点二美元，但因为今天打九五折，所以实际价格便成了十九点一九美元——这样一来，找零的钱里就出现了分币。他每天总是找那些在打折的店，在其门口卖花，因为在这样的店里，东西的售价才不会是整数，才会出现找零的分币。”

他带着炫耀的语气，向我吹嘘着这个男孩的种种惊人事迹。听着听着，我突然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事实上，这机器人让我震惊的并不是它的自主创新能力，而是它对于人类心理的准确把握。

只有那个小男孩与众不同。他守着的这家店并不大，出入的行人虽然也络绎不绝，但实在不属于这条街上最繁华的路段。就在其他小孩争着去拉扯行人的衣裳，向他们推销自己手里的鲜花时，他却只是冷静地站在百货店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入的人群。

听到这话的那位女士，本来正要走出去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拿起那朵花闻了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买下了这枝花。

他看了看那个小男孩的背影，点着头，说：“不错。你刚才看到的其他卖花小孩，都是以前生产的旧型号。他们只会按照既有的程序来运作，比如搜索这条街上人流最密集的区域，然后从语言库里抽取恰当的说辞来兜售产品。而这个小男孩则完全不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他具有自我意识和超强的学习能力，最重要的是，他会自主创新！”

太可怕了！我心里涌起一股凉意。在它们的芯片中，人类的情绪和心理，大概也是与各种环境因素一样，作为一类通用变量而储存和调用的吧？当它可以将人类的心理如力学变量一样分析和计算时，人类和机器，又到底谁是谁的主宰？

我连声赞叹着，佩服地向沃德华特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你们公司生产的最新一代智能机器人吧？”

我在沃德华特的指示下，进入店铺，四处看了看，随便买了一把剃须刀，然后走出门来。这时候，小男孩来到我的面前，向我推销他手里最后一枝花。

“我们靠近去看看吧。”我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这时候，他手里已经只剩一枝花了。

“Bingo！”沃德华特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那些从百货店里出来的人，几乎有一半都买了小男孩手上的花。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小男孩手上的花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条步行街上满是大型购物中心，当然也不乏各式特色小店，人流量很大。街边的小贩在地上摊开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大声叫卖着。隔不多远，你就可以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孩子，他们大多都聚集在人流密集的区域，比如大型超市的出入口，或者是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走廊里。

“八十一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