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陪玩共三个小时，男生要付六百。用手机付账的时候他很痛快。陈瑜菲看到了收款成功的提示，这意味着网站抽成之后，她能拿到三百块钱。
陈瑜菲这才发现校道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看向西边的夜空。她也跟着看过去。
“哪个网吧？”
王炎赶到的时候，陈瑜菲已经喝了三瓶啤酒，喝得脸色潮红、眼神凶狠。见到王炎，她咔咔两声，用牙齿咬开两瓶啤酒，递过去。
直到快要天亮，虫族才被击退，两人都像是大病一场，精疲力竭。他们走出包间，惊讶地发现，网吧的大厅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月底，网站把她的陪玩费打了过来，除掉抽成，还剩四千多。她当即就把钱转给了阿泽。
“游戏陪玩？就是带别人玩游戏的那种？”
“好。”
他在学校附近最好的KTV订了包房，非常豪华，学生会的人陆续到了。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纷纷夸陈瑜菲漂亮，羡慕阿泽有这样的女朋友。接下来，照例是喝酒、玩骰子，阿泽应付自如，不经意间提到自己要竞选会长，干事们都是懂事的，纷纷说到时候会支持他。
陈瑜菲刚敷上面膜，外面夜色正浓，她拿着手机回复：“太晚了，不方便接单。”
“它们刚刚损失了七艘战舰，”王炎说，“应该会马上反攻，但现在我们损失也很大，需要等一会儿。”
于是她放下手机，大力地鼓掌。
“我谁都救不了了，”王炎一脸苦闷，“虫族正在扑过来。”
有一次，两人联手从下午打到深夜，但虫族实在太凶悍，以绝对的优势扑杀过来，最终他们的角色都被杀死了。
不得不说，这种俗套热闹的方式，在校园里还是有效的。一些路过的女生向陈瑜菲投来羡慕的目光，连舍友都开始劝她。但陈瑜菲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被虚荣心迷住的小姑娘了，她冷眼看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屋里。外面的喧哗顿时更响了。
“哭了？”陈瑜菲握着手机，愣了。
他数得太认真，所以没有留意到桌上的烟灰缸已经不见了。当他抬起头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个呼啸而至的烟灰缸。
“青春痘”深呼吸了一次，鼓起勇气，对陈瑜菲说：“对了，同学，你看过
《三体》吗？我有一套，大刘签过名的，我借给你看啊。如果你看不懂这种硬科幻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解。”
真正的打击，是第二件事。她从市中心回学校，失魂落魄地坐在公交车上，透过窗子，突然在街边看到了本应在北京参加比赛的阿泽。
正副会长诚惶诚恐地也弯下腰，结果三个头碰到一起，撞得生疼。
陈瑜菲正在默背单词，没听到。
陈瑜菲趴在桌子上，痴痴笑道：“你知道吗？你说的，跟我说的，都风马牛不相及。你这么不会聊天，一定没有女朋友。”
舍友一手拉着她的袖子，一手指着夜空，说：“菲菲，流星雨！”
“不行！”王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不打退虫族，谁都不能休息。这么多兄弟都在奋战，你也不能走。”
“什么？”
阿泽搂着一个女生从高档酒店里出来，走到门口，阿泽跟女生吻别，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陈瑜菲正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已经转到下一个路口。她把头贴在车窗上，一时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点无力。
“银河系防线已经被攻破了，但我们会组织最后一次反攻，各位请不要放弃希望，好好办协会，好好学习。”王炎一边龇牙咧嘴地摸着头，一边虔诚地又对底下的人鞠了一躬。
陈瑜菲扫了一眼，操作确实不麻烦，跟《星际争霸》类似。几分钟后，她已经熟悉了操作，开着飞船，跟在王炎的角色后面，在激光与繁星间穿梭。
“怎么污了？我需要用手来操作界面，拯救地球啊！”
每次玩的都是那个没名字的游戏。一局有时长达五小时，没有间隙；有时又只有几分钟，打完了只能干等着。打了几次之后，陈瑜菲基本了解——游戏的世界观设置在银河系边缘，由包括人类在内的数百个种族组成了银河联邦，共同抗击从系外黑暗星域来的虫族。虫族的整体科技水平高于联邦，目前联邦的军队在各大战场节节失守，银河系正逐步被吞噬。
这天晚上，她和舍友从图书馆里出来，抱着书，走在校道上。一排排路灯，一棵棵梧桐树，晚风在树叶和灯光间穿梭。更远的地方，夜幕沉静，星空辽阔。
“地球快要毁灭了，你赶紧回来陪我吧。”
陈瑜菲也来了脾气，说：“呵，这钱我还不挣了呢。您慢慢玩儿！”说着她站起来，转身欲走。但王炎拉住了她，语气有些哀切，“求求你，这一局打完你再走吧。你中途退出，她会死的。”
陈瑜菲已经听不见舍友的话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流星群，直到眼睛酸涩，泪水盈眶。她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流星群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过客般划过这颗星球的大气表层，留下绚烂的火焰，又一头扎进外空间，继续前行。
她许完愿，睁开眼睛，发现陈瑜菲还愣愣地看着流星雨，眼角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说：“你怎么啦？不许愿吗？对着流星雨许下的愿，很灵的，一定会实现。”
“像会长这种迷途知返的男人可不多见啦，嫂子，抓住机会啊。”
“你个死宅，”陈瑜菲捶了一下桌子，“连酒都不能喝，是不是男人？！”
“这是战舰，由银河联邦组成的战舰，正在开往银河系边缘，去对抗卷土重来的虫族。”
“我……为了地球，我宁愿不是男人。”
爱你哦。
“虫族派了三个军团，如果不击溃它们，地球就会有危险。现在，银河系需要你。”
“线上还是线下？”有人又问，其他人也停止了聊天，都看向这边。
“你不会真把游戏当真了吧？”
“怎么了？”阿泽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这么晚了。”
只有聊到游戏时，她才能参与话题。“哇，嫂子还打游戏呢？”一个男生惊讶道。
阿泽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娜娜，你该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吧？”
这下陈瑜菲彻底明白了，她想起王炎的模样，摇了摇头。
“怎么了？”阿泽问，“看到谁了吗？”
大二上学期，陈瑜菲要上本专业的课，还报了辅修，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即使不再因恋爱和游戏花费精力，她也感觉时间不够用，每天都泡到图书馆闭馆才回宿舍。
于是，又是尴尬的半小时。
她径直走到十三号包厢，掀开帘子，内里是标准的网吧包厢配置——两台电脑，一张沙发，一个正把脸凑到距离屏幕不足十公分处的男生。屏幕的幽蓝光芒在他的侧脸铺开，他有些瘦。
图书馆人满为患，她只能在空闲教室里自习。没过一会儿，突然走进来一帮人，拉横幅的拉横幅，搬桌椅的搬桌椅。
“好污！”
“哦。”“青春痘”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
陈瑜菲又问了一遍，男生总算听到了，但他依旧一边操作一边盯着屏幕，头都没转，“是我。你是菲菲吧？你先等等，我要打完这局。”
陈瑜菲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打开手机，微信里没有阿泽的消息，倒是陪玩群里有好几十条未读消息——这是网站上做陪玩的女孩们组的群，平时交换一些接单信息，也会吐槽不规矩的客人，抱怨网站提成太高什么的。
“没有啊。怎么了？”
再后来，这个夏天就结束了。
复习的学生收齐书本，陆陆续续走出去，陈瑜菲正准备走，突然看见提着一袋子气球的王炎。他把气球倒出来，憋红着脸把它们一个个吹大，用细绳扎住，固定在课桌边。
陈瑜菲摘了耳机，从床上坐起来，心跳有些过快。她突然想起，王炎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了。
陈瑜菲突然瞥到一个身影，穿着短袖，脚踩拖鞋，在满是情侣的街面上晃晃荡荡。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个男生的背影有些像王炎——那个雇自己打奇怪游戏的男生。
陈瑜菲撸起袖子，试了试鼠标和键盘，恶狠狠地说：“姑奶奶什么时候认过怂？”
手机弹出提示，“白马王子救地球”下了单，要求陈瑜菲三十分钟内赶到网吧。
“噢，那两次啊。”小妹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市里电路检修啊，整个城区都停电了，新闻里有通知的，不过很少有人会留意而已。”
“哦，那个包厢接的是隔壁饭馆的电路，你别跟他们说，每个月电费可不少呢。”
“你真的被洗脑了吧，赶紧睡觉。”阿泽挂断了电话。
“昨晚接了个单，在网吧里陪客人打游戏，打了通宵。”
尾声
第一件事发生在考完后，她接了一个客人的单，要求线下陪玩两个小时。巧合的是，地点也是在“有间网吧”。她路过前台时，心里一动，问了下前台小妹关于那两次停电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陈瑜菲注意到，王炎把U盘拔下来，小心地删除了电脑上的游戏程序。
阿泽这才笑了。陈瑜菲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阿泽掏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然后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着桌子，跟陈瑜菲一起吃。
这一局比想象中要胶着很多，虫族的军队似乎无穷无尽。陈瑜菲跟着王炎，左冲右突，一艘艘虫族战舰化为火焰，一只只虫子被炸成肉酱，但打退一拨，立刻又会来一拨。
“别瞎BB了。姑奶奶心情不好，正要拿这些恶心的虫子出气。”
陈瑜菲点点头，刚要走，又停下来，“那第一次停电时，为什么十三号包厢的电脑可以用？”
既然世界依旧运行，那就有很多世俗的东西要担心，比如考试。有一门必修提前结课了，考试在即，而她因游戏陪玩落下了不少功课，便振作精神去复习。
他身边围着二十来个男男女女，也大声说：“嫂子，会长知道错啦！嫂子，你下来原谅会长吧！”
“呵呵，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哗哗地流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我刚才害死的那个人，是跟他一起从星舰军校里毕业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说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我不需要女朋友，我有自己的手。”
“都有啊，我经常——”陈瑜菲正要兴致勃勃地说，突然看到这些男生的眼中透着异样的目光，而一旁的阿泽，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仿佛寒风阴云掠过。她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闷闷坐着，不再吱声。
她本来不想接的，“32D蕾欧娜”的话让她有点儿犯怵，停电了还能打游戏也确实离奇，但阿泽那次请客就花了三千多，加上他还要去北京参加比赛，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所以她还是都接了。
“干吗这么客气啊？你急，就先用。我反正挣钱也轻松。”看到阿泽脸上露出不悦，她连忙改口，“你当上学生会会长后，就能挣大钱，到时候给我买名牌包包啊。我这可是投资呢。”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啊，说我写小说写入了魔，可当虫族真来临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啊。”
“嗯。”男生简短地说，然后继续全神贯注地操作。这一局，打了一个小时之久，最终他以轰炸了对方七艘战舰而宣告胜利。结束后，他取下耳机，眼神有些呆滞，似乎在刚才的操作中耗尽了精气神。
神经病！她这么想着，但没回复。
“一款星际游戏，没名字。”男生挠挠头说，“我叫王炎。”
“他来自银川……”“青春痘”低声说，“我们会长神叨叨的，总说有外星虫子要入侵我们，还自己编程做游戏，说是可以通过游戏跟银河战士的脑波远程连接，反抗外星虫子。”
她点点头，想起王炎在黑暗中也看不见，便向他说话的地方摸索过去。一只手牵住了她，拉着她，走出地下酒吧，来到街对面的高楼，从楼梯走了进去。这栋楼有二十几层，爬了不到一半，陈瑜菲便气喘吁吁，王炎就停下来等她，然后继续走。
后来，陈瑜菲就醉了，王炎结了账，扶着她回宿舍。这个夏初的夜起了风，校道上的叶子被风翻动，哗啦哗啦……一排路灯洒着昏黄的光，他们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长。
“好厉害！”在王炎开口之前，陈瑜菲抢着做出惊讶的表情，说，“不过就算地球毁灭了，刚才还是要付费的吧？”
“……”
“昨晚整个片区检修，停电，‘有间网吧’的发电机也坏了，我寝室几个哥们儿本来要去开黑，停电后都回来了。”阿泽狐疑地打量着陈瑜菲，“昨晚整个儿‘有间网吧’都没电，你怎么陪别人打游戏？”
陈瑜菲赶到网吧时，王炎已经准备就绪了。包厢里，两台电脑的主机嗡嗡运转着，屏幕上是熟悉的界面，四盒泡面叠在桌子中间，后面是两瓶矿泉水、两瓶营养快线、两罐红牛。
“我今晚回学校，到我宿舍下面等我。爱你哦。”
“32D蕾欧娜”在群里一向很少说话，此时打这么多字，看来一直介怀。陈瑜菲联想到昨晚王炎又颓废又狂热的举动，点点头，在群里回复道：“确实是个奇葩。”
十分钟后，网吧里依然灯火通明，“Double Kill”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没问题。”
阿泽正张着嘴，准备深情大喊“我爱你”，到“爱”这个字时，水泼了下来，他没反应过来，咕嘟一下吞了几口进去。
“嫂子，学生会需要你啊！”
王炎在ATM机上操作，陈瑜菲倚在防爆玻璃上打着哈欠，不经意间扭头，立刻连打哈欠的嘴都合不上了，“不少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土豪。”
陈瑜菲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散射灯的光在他们脸上晃动，她一时看不清阿泽。在她的眼中，阿泽像是完全混进了这团阴影里，偶尔看得到眼睛，偶尔看得到嘴，但永远没有一张完整的脸。
“这个……”舍友低头看表，“现在校医院好像还没关门，我们先去那里，再回宿舍好不好？”
王炎却没有看向脚下的城市，而是一直仰头看着头顶的天幕。夜空幽深，只有稀疏的星子点缀，此时看来，有一种巨大的吞噬感。陈瑜菲向王炎看去，借着微微的星光，她惊讶地发现，王炎脸上竟然布满了泪痕。
“是啊。”
吃完后，天已经晚了，学校的商业街上亮起灯火，来来往往的学生走在灯影中，面色模糊，人影摇晃。
“这不是流星雨。”陈瑜菲喃喃道。
“啊，怎么了？”
“糟了糟了，系外防线彻底失守了。”他惊慌失措地喃喃道。
“最多我收你半价啦。”
手机嗡嗡震了起来，是阿泽发来的微信。
底下的人都笑了起来。在一堆人的笑声中，陈瑜菲想起那晚王炎站在楼顶仰视星空泪流满面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陈瑜菲没事儿，就在群里说起昨晚接的奇怪的单。过了一会儿，一个ID叫“32D蕾欧娜”的姐姐回复说：“这个客人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黄轩，但邋遢兮兮的？玩的游戏之前没见过，也没名字？对了，他是不是还经常说自己是在拯救世界？”
她走回来，左右看看，指着一盆水问：“这盆水你还有用吗？”
她按照下单地址，找到这间位于学校西门街巷里的地下网吧，刚走进去，大厅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把头从屏幕前抬了起来，视线在她身上游弋。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做游戏陪玩已有快半年，每次进网吧都是这番场景。
“那需要我现在陪你玩这款游戏吗？”
“呃……”王炎擦了擦汗，“再等等？”
又过了十分钟。
陈瑜菲一把撕开面膜，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衣就出了宿舍。
下
“人去哪儿了？”
“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吧，”他自言自语着，“世界很快就要变了。”
不过现在确实是初春，包厢开了窗，空气里透着的凉意经由丝袜侵入了皮肤。陈瑜菲谨慎地把衣服拉到大腿上，问：“这是什么游戏呀？”
肥胖男当她同意了，掏出钱包，低头数钱。
陈瑜菲又想了想，说：“最好给现金，从网站走的话，他们会提成。”
男生正在专心操作，键盘和鼠标几乎没有间隔地被按响。游戏界面上，飞船在火光和硝烟中穿梭。从他戴歪的耳机里，隐约传来呼啸、惨叫和爆炸声。
“没有。”陈瑜菲摇摇头，再去看，已经找不到王炎的身影了。
“青春痘”愣了下，说：“这些都是他写的小说的内容。他花三年时间写了一篇科幻小说，就是讲什么银河联邦啊，后来被退稿了很多次，人就开始变得不怎么清醒了。”
陈瑜菲有些恍惚，这两行字她看了好几分钟才明白。她正准备打字质问，阿泽的第二条消息又到了：
“和你并肩，与有荣焉。”
“你不相信吗？”
上
“你们都不相信他吗？”
陈瑜菲的电话里躺了近百个未接来电，有一些是网站工作人员打来的，劝她再去接单陪玩，她只接了第一个电话，回答说：“我再也不会去陪人玩游戏了。”后面再打过来的电话，她就理也没理了。
“你想通了？”舍友看到陈瑜菲换了一身运动装准备出门，点点头，说，“这才对嘛。你男友这么帅，现在又是学生会会长，你不答应他，很快就有学妹要勾搭他了。”
这事虽怪，但陈瑜菲也没多在意，毕竟做了半年多，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曾经有个玩家打输了，Game Over的一瞬间，掏出刀来割了一下手腕，而他手臂上已经刀痕累累。与他相比，王炎已经很正常了。
陈瑜菲站住了，转过身，看着肥胖男。
“跟我来。”
王炎点点头，大着舌头说：“是啊，我一直喜欢地球，所以毅然到了这里当守卫员。这是颗很美的星球啊，可惜就要陷入战火了。”
“菲菲，”阿泽看到她探出的身子，大声道，“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王炎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最艰难的一战，他们从下午打到第二天凌晨，从一颗星球打到另一颗星球。他们的操作越来越快，手在键盘上按动时几乎出现了残影，一个男生路过去上厕所，听到声音，从滑动门的缝隙里偷看到他们如此快速又同步的操作，惊讶得连说了三声“卧槽”和五声“牛逼”。这局战斗的结果，是虫族被彻底击退，联邦重新夺回了银河系。“You Win”响起的那一刻，王炎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泪水横流，紧紧抱住了陈瑜菲。而陈瑜菲经过漫长的高强度操作，一在他怀中松懈下来，就立刻枕着他肩膀睡着了。
活动很快开始，稀稀拉拉地来了十几个会员，连两排都坐不满。这个协会的人很少，只有几个部门，两个候选人轮流讲述自己的经历和竞选优势。他们的演讲大都很生疏，如果是阿泽所在的学生会，恐怕连干事都选不上。
但陈瑜菲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款游戏上市。
“妈的，居然背着我劈腿！那个女的有什么好，不就是胸大一点吗？！我会玩游戏，练过舞蹈，头发及腰，腿长超过一米，比她差吗？！”说着，她把腿重重地搁在板凳上，这个举动让隔壁桌的两个男生立刻停止说话，眼睛发直，“他一定会后悔的，你相不相信？！”
“那计时还是得从现在开始。”
它们的终点，是星辰大海。
那晚，陈瑜菲被王炎高深莫测的样子给震住了，通信一恢复，她就给在北京参加比赛的阿泽打了电话。
“嗯嗯，虫族永不知足，走到哪里就吞噬到哪里。再美好的星球，只要虫族的阴影覆盖，就成了废墟。”
陈瑜菲也喝多了，骂骂咧咧，“这他妈简直是个渣男，选个学生会会长，还要我给他凑钱去请人玩儿。这种人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我居然瞎了眼一直喜欢他！”
“他说这不是游戏，是在远程控制舰队，虫族正在入侵银河系，他必须把它们赶走。还说什么每一个角色都是一条人命，我刚刚一手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说着说着，他还哭了。”
男生抬起头，他个头儿估计只有一米六，眼睛平视刚好看到陈瑜菲饱满的胸，他的一张脸红透，几颗青春痘充满了血，像瞬间成熟欲落的豆子。“当——”他吞了口唾沫，后退一步，“当然可以……”
王炎摇摇头，似乎也不关心，只说：“走吧，我去给你取钱。”
“怎么可能？”阿泽摆摆手，“我们先过去吧。”
陈瑜菲正在微信上跟男友阿泽聊得开心，见男生游戏结束，她收起手机，换上了笑脸，嗲声说：“你真厉害，刚才的操作我都看不过来。对了，这是什么游戏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自习的人纷纷怒目而视，一个扎马尾辫、穿牛仔裤的女生连忙说：“对不起，各位同学，我们是校科幻协会的，申请了这间教室办换届选举。请同学们配合一下。”
“这人是个神经病。@菲菲，你要小心。”
陈瑜菲也愣住了。做职业陪玩半年来，客人都是巴不得她穿得越少越好。夏天的时候，还有客人点名要她穿热裤和小背心来线下陪玩——当然，她拒绝了。但眼前这个人，看了她第一眼，就让她把腿盖上。
他们离开包厢，穿过散发着混合了黄焖鸡米饭和老坛酸菜牛肉泡面的微酸味的网吧大厅。突然，毫无征兆地，黑暗和寂静同时充斥了这个混乱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一条消息又来了：“加钱，一个小时三百五。”
“装什么清纯！”肥胖男抓住她的衣摆，恶狠狠骂道，“穿得这么浪，一小时两百，我给你一千！”
陈瑜菲惊呆了，“真的停电了？”
一路上，舍友都在念叨坐在对面的白衬衫男生，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说：“菲菲，你快看。”
“‘有间网吧’，就是学校东门街角的那一家。”
“奇怪，新闻里没说今晚会有这种大型流星雨啊。”舍友说着，突然闭上眼睛，两手交叉握紧，“不管了，快许愿！”
“嫂子，如果你实在不原谅会长，那你考虑一下我吧，我喜欢你很——”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
候选人陈述结束后，轮到王炎上台。陈瑜菲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个科幻协会的会长，比她大一级。“你们会长，”她悄悄问青春痘男生，“是来自银河吗？”
到了晚上，阿泽请学生会的干事唱K，陈瑜菲也得去。她到阿泽宿舍楼下等他，阿泽出来看到她，皱眉说：“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王炎半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似乎在养神。这时，他的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窗口，纯黑色，上面显示着陈瑜菲看不懂的文字。她正要开口，王炎已经弹起身，凑到电脑前，全身紧绷。
“那是注册你们陪玩网的ID，当时乱取的名字。”王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掏出一个U盘，插到陈瑜菲的电脑上，里面的程序自动安装，游戏界面启动。
这时客人打电话来催，她连忙进了包间，陪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肥胖男人玩“撸啊撸”。刚开局时，肥胖男还很规矩，但没过一刻钟，他就把手搭在了陈瑜菲腿上。
“我帮你倒。”陈瑜菲屏住呼吸，端起这盆隔了半年的洗脚水，从阳台上倒了下去。
他一边恳求着，右手还在操作鼠标，躲闪流星般飞逝的炮火。陈瑜菲看到他沉迷游戏成了这副样子，可怜又可悲，有些心软，说：“熬夜打游戏，还得加钱。”
因为两件事。
“可以可以。”陈瑜菲接过钱，喜笑颜开。
陈瑜菲呆呆地看着，连夜风的寒凉也未察觉，好半天过后，她才想起身边的王炎。
“游戏挺有意思。”她跃跃欲试，“再来一局？”
“因为他手脚勤快啊，什么活儿都抢着干。”
“都是联邦的钱，每一笔都要汇报。”王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数出三千块钱，想了想，又抽回五张，“联盟经费还是挺紧张。六个小时，给你两千五，可以吧？”
“‘白马王子救地球’……”
陈瑜菲皱了皱眉，问道：“请问，您就是‘白马王子救地球’吗？”
“我不能喝酒，我要保持清醒，随时准备拯救地球。”
讲台上的王炎公布了换届结果，总共两个人竞选，说话利索点儿的当了下届会长，结结巴巴的那个是副会长。他郑重其事地对他们鞠了一躬，说：“以后，协会就交给你们，拜托了。”
手机震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抓过手机，一个熟悉的名字跃进眼帘。
更多的未接来电来自阿泽。陈瑜菲连第一个电话都没接，阿泽换了其他人的电话打过来，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掉了。
夜空原本的静谧，被一群突然出现的流星打破了。它们数量众多，由北至南，气势汹汹，快速划过大气层，燃烧着、呼啸着，曳出火红色的明亮轨迹。这一刻，群星在它们面前也黯然失色。
“第九集团军的总舰被击毁了，它们要组织进攻，至少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打不了。”
王炎摇摇头。
“愣着干吗？”他明明是在跟陈瑜菲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快跟着我。操作跟常规游戏一样。你只要记住，见到虫和紫色的飞船就开火。另外，千万注意躲避，不要被敌人击中。”
这天晚上，她正在宿舍听歌，楼下突然嘈杂起来，一个室友去阳台看了看，回来兴奋地对陈瑜菲说：“菲菲，有人跟你表白。”
“我有男朋友。”
王炎看着她，说：“刚刚的战斗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战舰爆炸产生的磁暴波会直接冲击这个城市，只要八分钟，全城就会停电。”
“半瓶总行吧？！”
这个举动让肥胖男头部流血，但他理亏在先，不敢报警，于是雇了水军在陈瑜菲的主页下狂刷差评。网站无奈，为了平息愤怒，扣了陈瑜菲五千块保证金。她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位于市中心的网站总部申诉，但一直等到傍晚，连办公楼的门都进不了，一气之下，陈瑜菲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舍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学期的洗脚水，都发臭了，没用的，我这就倒掉。”
“他吼什么呢？”
担惊受怕几天后，世界依然如常，陈瑜菲慢慢恢复过来，也嘲笑自己傻乎乎的，居然真信了王炎的话。
陈瑜菲觉得也对，但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会选这种人当会长？”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无数叫骂声打破。而黑暗依旧笼罩。
陈瑜菲坐下，重新加入战局。刚才的这一分多钟，她操纵的角色一直待在战场角落，没受到攻击。她恨恨地骂道：“让你们这些虫子打扰姑奶奶睡觉！”
“刚刚在飞机上，没看到——网站太可恶了，你再去试一试吧，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
“这是最后一战，也是最艰难的一战，人类兴亡，在此一举。”王炎郑重地说，“你准备好了吗？”
王炎叹口气，掏钱给她。
“这些元素很low啊，现在我们都看
《三体》，谁去看银河战士大战外星虫族啊？！”
地球没有迎来毁灭，但对陈瑜菲来说，世界已经到了末日。
“银河系已经被虫族攻破了，它们马上就要来了，世界末日前，我想跟你在一起。”
“没错，全中！@32D蕾欧娜，姐姐也接过他的单？”
男生似乎这才想起陈瑜菲，看了看她，从身边拿起一件外套，递过去，“你穿得这么少，先盖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但没有说什么。这助长了肥胖男的气焰，他的手开始在丝袜上摩挲，陈瑜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站起来，准备离开。
“是啊，我从小就玩儿，各种各样的游戏都玩儿过，以前打《星际争霸》的。”陈瑜菲说，“我现在还去做游戏陪玩呢。”
“我接了几次他的单，都是看在给钱痛快的份儿上，但我本来是擅长打‘撸啊撸’，他那个游戏又难又不好玩，一局的时间还有长有短。有一次我一边抽烟一边打，点烟的时候，不小心被虫族战舰击中，挂了，他就朝我大吼大叫，整个网吧的人都听见了。真是个神经病！”
“虫族呀、联邦呀，这个设定嘛，有点……”陈瑜菲小心斟酌着词语，“俗套。”
王炎经不住劝，喝了几口，后面就停不下了。他酒量不好，一瓶见底就红了脸，头也有些摇晃。
这三个字太刺眼，她愣了愣，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她连质问的心情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应该跟谁倾诉。她握着手机，靠着玻璃，过了好久，才想起一个人。
屏幕暗下的一刻，王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惨白，大口喘息。
王炎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最后的一战。陈瑜菲醒来后，王炎已经不见了，电话没人接，科幻协会的人也对他的失踪一无所知。有人猜测，他编程的游戏通过了内测，所以他辍学去跟游戏公司谈合作了。
她穿着拖鞋，从阳台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了宿舍楼下的草坪上有一个用蜡烛摆成的爱心，而爱心中间，是用荧光棒拼成的“菲菲”字样，以及手捧鲜花的——阿泽。
“真是辛苦你了……”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阿泽握着她的手，“等我选上会长了，一定把钱还给你。”
后来陈瑜菲又接了几次王炎的单。
“为什么被退稿？”
这一局花了一个半小时，在陈瑜菲的出色辅助之下，王炎击毁了对方的总舰。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摊在沙发上。陈瑜菲也有些经受不住，明明很冷，她的背上却沁出了汗珠。
这倒是提醒了陈瑜菲。
“那是什么？”
陈瑜菲愣住了，向一个正忙着贴桌签的小个子男生问：“你们这个换届选举，非会员可以参加吗？”
陈瑜菲刚开始还打得很带劲儿，但随着时间一秒秒往后移，她也紧张起来了，两条腿不自觉从二郎腿变成盘膝而坐。过了两个多小时，她突然意识到已经凌晨三点了，于是抬头说：“要不就先打到这里吧？我想休息了。”
事情得从陈瑜菲接的那个奇怪的单开始说起。
“拯救地球？好吧，我相信你，你是守护地球的使者，你很厉害，能通过打游戏拯救世界。但是我这么惨，你能拯救我吗？”
陈瑜菲一愣，把王炎的事情说了，末了念叨：“这么邪门？不会真的是在通过游戏打太空生物拯救地球吧？”
“背水一战已经准备好了，联邦集结了所有兵力。现在，是拯救地球的最后机会，你要来吗？”
走着走着，一阵夜风突然袭来，陈瑜菲浑身打了个战。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这栋楼的顶层天台，晚风呼啸，衣衫烈烈。她的眼睛适应了楼道里的绝对黑暗，此时在天台上可以勉强视物。她走到栏杆前，俯视整座城市，平日里的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像一汪深潭的底，所有的鱼都在沉睡。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去做陪玩儿，嫌丢了他的脸。可我只擅长打游戏啊，而且我有底线的，从没有让客人欺负过。为什么他还不知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