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是个喜欢躲起来的人，躲在人群中，躲在角落里，躲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可是这样是不对的。人是社会动物，必须勇敢地迈入真切的生活，即便只是去唱歌，去跳舞，也可以把自己放在日光之下。神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让我们躲避光。诺顿先生，我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世界，可是我也不讨厌它，人间到底值得不值得，这是神的问题，我想我没有那么聪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有时候我想，这世界的事大多时候是如此，念兹在兹毫无作用，要么彻底放弃，要么就大声说出来。可是诺顿先生，每当几股声音冲撞在口中，我还是犹豫，又咽了回去。我一直在怀疑，交流毫无必要，人们在交谈中浪费了太多时间，最终不能触碰任何心意，在误解中错失了无数机会。我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结果仍然是徒劳，不管对面坐着谁，这个人爱不爱你，最终人会发现，语言过于狭窄，不能表达情意的万分之一。

我见过狡辩，也见过诚实，更见过欺骗和善良，它们被语言包装起来，被轻易地使用，轻信的人更容易上当，等到发现真相，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短暂的圣洁是不是比长久的圣洁更可贵？我最近得知了一些答案，诺顿先生，圣洁本身如此罕见，它们同样珍贵。可是人们实在太懒惰，挖掘掩埋在污秽中的圣洁太过费力，而转头去相信了谎言。

人生在世，并不因为恐惧，而拒绝了所有。我想我又变得聪明了一点点。诺顿先生，聪明人总是无谓的，因为真正的聪慧经得起考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经历更多，更复杂，更险恶，更可怕，直到最终得到了答案，才对得起神的礼物。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沮丧过很久，又在心里筑起了几道高墙，把自己置身于最安全的环境之内，可是这样不是对的。最近的天气很冷酷，冻得人不敢直起腰背，在这世界的很多地方，雪落下了一层又一层，似乎将满腹心事都掩盖在洁白之下，等待春天再将它化开，不留一丝痕迹。诺顿先生，你有秘密吗？每个人都有秘密的吧，可是每个人怎么处理这些秘密呢？

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于是拒绝了一切天真的形容词。我还在挑挑拣拣，在语言里寻找合适的答案。或许我将花掉一生来确定它，但是诺顿先生，这很重要。最终我们选择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描述一生，就是我们得到的答案。

我问过世界上最奇怪的心理医生，就是小时候看电影我们都会问大人的那个问题，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心理医生说，我们并不能凭借几句话或几件事，断定某个人是好是坏，得出结论前，要经历很久的考察。你看，诺顿先生，我还是得到了答案，这世界上真的坏人，只是我们费很长的时间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这个答案让我开心，因为有恶，才会有善，那些值得我们追求的美好是真正存在的，人生的深度、广度和智慧，并不是名词，而是动词，坚苦卓绝地动词。

我喜欢动词超过名词，有一点偏爱形容词。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形容词，认为它们过于轻浮，可是我却觉得这是神的礼物，这是神送给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因为形容词，我们变得与众不同。有人喜欢华丽，也有人喜欢朴素，在各个形容词里，确认自己在世界的位置。诺顿先生，神到底是不是好人呢？它送给我们的礼物如此模糊，需要我们自己确认。

这并不让我不快乐，反而激发了某些兴趣。这样一来，诺顿先生，我们必须靠自己去认识世界，认识人，认识自己。神为了让这个礼物更有趣，将愚昧也送给了我们。诺顿先生，如果试图得到，那就必须扬起头，睁开眼。

也是神交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人们总是赞许天真，我也傻乎乎地觉得天真是好的，可是现在我长大了，知道未经世事的天真并不值得赞许，就像饱受诟病的狡诈并不值得鄙视。人生的价值并不在这里，不不不，没有这么简单的。人们不能望向试图用天真交换一生的平安。虽然这么做，就像城堡里的公主，但是你也知道，城堡外的世界，才是神的恩典。

诺顿，你好呀。你知道吗，人每天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很多话，加起来大概正好三千多句。即便最沉默的人，也会对自己说上几句悄悄话。在每副平静的皮囊下，灵魂无时无刻不在窃窃私语。偶尔灵魂走神，会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们管这个叫自言自语，任凭心事被吐出，消散在低沉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