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视角
作者:崔栋君
此后,赵先生拒绝了无数的演讲邀请和荣誉学位,并竭力避免在公开场合露面。不过,他始终被视为第一视角事业的真正奠基人,并赢得了世界的尊重。只是他长期坚持避世的态度,引发了外界对其私人生活的揣度,甚至有人认为真正的赵先生早已失踪或已被杀害。
一个意外打乱了赵先生的计划。2012年7月1日,欧洲足球锦标赛的决赛在乌克兰的基辅打响,一位好事的英格兰球迷兼IT爱好者把一个300万像素的摄像头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并通过个人网页向他的粉丝现场直播了一次个人视角下的欧洲杯决赛。他在下半场英格兰队防守吃紧的情况下,跑进场内游走了一番,随后被东欧警察一个巴掌掀翻在地。这一事件造成两个后果:其一,各大微博服务提供商受到启发,纷纷开通个人第一视角视频直播功能;其二,英格兰队在自己粉丝的助威下成功稳住了局面,将比赛拖进点球大战并最终获胜。
据说,赵先生临终前偶尔也会从癫狂中醒来,每当那时,他会抓起手边一切能写字的东西,留下自己残存的思绪。我们整理赵先生的纸条时,经常感慨他对第一视角事业的忠诚,以及对自身悲剧的蔑视。记得在五年前的一次访谈中,曾有记者用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一书中的观点来挑战赵先生,赵先生曾这样作答:“在世界各地的悲喜剧中,我会幸福地死去。”五年后,这些纸条上的记录依然延续着这种乐观。但是,就在刚才,我们清理赵先生办公桌的时候,发现了一条不太一样的留言:“我放弃了所有自由,但不知自己是否赢得了想要的一切。”
尽管从地图上查出那个地址的方位之后,我们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但还是为时已晚。被誉为媒体“黄金十年领袖人物”的赵先生,此刻正瘫在懒人椅上,口中嘟哝着什么,对外界完全没有了反应。
2009年,当微博这个新鲜玩意儿登陆中国的时候,谁都没有料到它会在短短一两年时间内,对中国的舆论环境造成如此之大的冲击。赵先生是首批微博用户,但由于其IT从业者身份,在很多时候,他关注且探讨的内容并不为大众所了解,所以,在使用微博后的两三年间,赵先生的粉丝数量始终在万人上下徘徊,可谓不温不火。当然,赵先生对自己微博上的追随者也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想要通过微博去做的事情,粉丝们暂时是帮不上忙的。况且,出于保密的需要,赵先生也极少在微博上谈到自己的打算。
反观赵先生的人生,就没有那么顺利了。赵先生的性格怪僻倔强,BIG4的其他三人对此尚能忍受,但没有利比亚背景的李先生却始终无法完全适应这种人际氛围。2018年世界杯刚结束,李先生的体育团队便集体出走另立门户。而后,“视角网”陷入了一场欺诈门的旋涡:有用户投诉“视角网”旗下的一千多名自由直播人造假视频内容。这一被外界疑为“黑吃黑”的官司,让“视角网”深陷信任危机的泥潭。赵先生在为此焦头烂额的同时,还要面临着传统门户网以及“立场网”、“观察者网”这些后起之秀的竞争,终于,长期心力交瘁的赵先生身体情况开始恶化,不得不以“要多陪陪家人”为由,逐渐淡出了公司的管理层。
当所有微博网站都将第一视角直播当做自己产品序列的补充之时,赵先生始终坚持只做第一视角视频,并真正将这种产品发扬光大,摸索出了一套令人信服的赢利模式。在一次采访中,赵先生承认自己从小就沉迷于《使命召唤》系列游戏,将“第一视角”从游戏虚拟世界中拽出来是自己创业的原动力之一。赵先生的办公室里还挂着一张与加拿大科幻作家罗伯特·索耶的合影,据说,该作家的科幻小说里曾提到过类似第一视角视频的东西。索耶先生在自己的书房为这位闻名世界的远东崇拜者写了两句话:“你来自平行宇宙”以及“天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赵先生选择了后一句作为自己回忆录的副标题。
自此以后的历史,大家就非常熟悉了。现今,无论是体育比赛、战乱前线,还是“两会”现场、明星红毯,都有第一视角直播者的身影,一大批自由直播人的产品可以和电视台的直播叫板——他们的观众数量比电视台的收视率要真实许多。今年,在微博进入中国的第12个年头,“视角网”的技术研发部门更是开发了适应目前带宽技术的360°第一视角摄像薄膜,直播订阅者不仅可以看到直播者看得到的,还可以看到他们看不到的。取代传统视觉终端的第一视角收视眼镜市场价已跌破万元,戴上他人的眼镜看世界终于不再是有钱人的奢侈独享,又一场收视革命在汹涌地扑来。
尽管始终有人坚持认为赵先生当时的举动是不负责任的自虐和虐他,然而,赵先生和他的六名手下在最关键的时刻冲向最危险的地方,扮演最不安全的角色(第一视角记录者),这一不要命的举动不仅震撼了中国战地记者群体,更震撼了中国传媒界。赵先生的第一视角视频直播微博网站“视角网”以老板不惜搏命为开局,一举拿下接近两亿的用户群体,并开创了微博的服务细分时代。“视角网”只提供各种充满想象力并且须付费才能收看的加密视频直播(后来则开发了依靠企业赞助的免费直播)。这一创举的直接后果,就是产生了一个新的工种:自由直播人。这些人的收入,直接与订阅其个人视频的用户数量相关,所以他们提供的内容,往往让人大吃一惊,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份工作的高危性质和高死亡率。
赵先生隐居的房子里丝毫看不到墙壁,到处都布满了播放着不同内容的液晶屏幕。后来的调查结果显示,他自己就订阅了一千多人的第一视角视频,从社会名流到卖菜大妈都是他订阅的对象。他成了第一视角视频的深度中毒者。过度的信息依赖和无间断的信息轰炸,终于使他走向癫狂。这是“视角网”的丑闻,他们曾努力掩盖,但真相终究大白。赵先生的家人通过我们的协助,在其私人服务器里找到了一部名为《强观察者——天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的回忆录,这本涉及赵先生隐退前后心路历程的书在征得其家人同意后,将立即进入出版程序。
如果忽略由这些举动引发的传统记者行业公愤,回国后的赵先生可谓志得意满:他在拿到巨额风投后高调打造了“视角网”的拳头产品:个人24小时第一视角直播。这一挑战法律和伦理底线的东西很快风靡全球,却也迅速被各国政府取缔,最终,一个妥协方案出台了:将16小时直播上限、年龄分级和非礼勿视条例这三个金箍套在“视角网”的头上。作为一个专门的执法机构,我们第一视角视频直播监察大队(大家习惯叫我们第一大队)也同时成立。此后,在第一大队的推动下,一些保障第一视角记者人身安全的条例也逐渐出台。我们并没有把自己视为扼杀真理的人,因为很多时候,那些从业人员所谓的真理,无非是为了金钱的蛮干。
2021年盛夏,第一大队接到上头的命令:与警察合作,务必找到赵先生,从而澄清他失踪的传闻。但想要找到一个避世的亿万富翁谈何容易?这足足花了我们三个月时间。
红毯经济成为了真正的兑现经济,各种盛会之前,总是有明星、主办方和第一视角新媒体在收入分成方面展开角力的新闻传出。这幕热闹景象于赵先生而言,却实在是苦不堪言。各门户网站都在迅速拓展自己的第一视角业务,这种视频形式很快普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赵先生势单力薄,没有任何资本与那些善于兴风作浪的媒体大鳄比拼。但是,命运总是会给有准备的人第二次机会。
全世界大概有10万名球迷目睹了第一视角下的乌克兰警察大巴掌,他们将这种绝妙体验形容为“不亚于阿凡达骑鸟飞天,可比肩CS甩枪爆头”。然而,赵先生过去两年一直暗中筹备的,正是这种个人第一视角视频直播的微博网站。可惜现在新浪、腾讯已经凭借其门户网站雄厚的财力抢占了先机,他们搞出来的,都是焦点明星人物的第一视角。人们早已习惯在观众席观看浓妆艳抹的大腕儿们走红毯,但如果通过明星的视角去看看尖叫的观众呢?出于对自己妆容的顾虑,鼓足勇气成为红毯直播第一人的德鲁·巴里摩尔用一件闪闪发光的头饰掩盖住了紧紧贴在额头上的摄像头,这种对美丽妥协的行为,无意中引发了欧美上流社会里头饰的再次流行。
2016年,“视角网”迎来了又一座里程碑。作为赵氏企业BIG4之外的新生力量,负责新产品研发和市场开拓的李先生率领团队完成了对足球市场的开发。国际足联在2014年的巴西世界杯上曾果断回绝了全球各大第一视角产业生产商的合作要求,但两年之后,欧洲足联的老头子们终于抵挡不住金钱利益的攻势,迈出了这一步。每名在欧洲杯比赛中上场的球员,额头上都附着一片薄如纸翼的摄像头。全球的足球爱好者第一次从球员的视角,看到了赛场上发生的一切。随后的2018年世界杯,第一视角的卷土重来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2013年情人节刚过,利比亚这个火药桶再次被点燃。推迟了近两年才开始的总统选举最终没能把和平带给这个国家,派系间的武装冲突进一步公开化,内战已经不可避免。嗅觉敏锐的赵先生在五道口华联商厦楼下的一家火锅店召集创业团队开会,会议的具体议程我们无从得知,会议的结果却成了一段流传世间的佳话:六位单身IT男跟随赵先生,携带着自己研发的第一视角设备起程前往利比亚;另外三位刚在情人节求偶成功的傲娇男,则留在北京做一些技术支持和行政方面的工作。数年后,活着从利比亚归来的四个人,成为赵氏企业的BIG4,留守北京的那几人却始终缺少BIG4之间那种微妙的默契感,逐渐淡出企业另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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