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站
作者:迟卉

2

“没有乌鸦的‘蓝客’果然不是‘蓝客’了,嗯?”他讽刺道。
梦里是铎兰星浓云翻卷的天空,四周阴影幢幢、灰霾满布。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没命地跑着,喉咙口像是有一团火,一直烧进胸膛深处。追踪者已经越来越近。我知道我无法逃脱,我只想再多跑一步,再多争取一秒。
但作为他的双X染色体克隆姐妹,我们共享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并不是超能力的一部分,它们经由我们脑中的亚空间通信芯片相互连接起来,并由于我们相似的神经结构而彼此渗透。这些信息可以瞬间穿越群星,即使死亡降临,它们仍然会抵达其他克隆体的梦境。
“我靠老虎,你妈是怎么教你做饭的?能把包子捏成这个shǐ样儿还真需要点创意才行。”
我耸耸肩。
乌鸦恨老虎同样是有理由的:警官老虎在失去搭档之后发了疯,拎了把枪跑到某个蓝客成员的家里,把那个蓝客和蓝客的老婆孩子一扫而光。
在我来到云端站之前,他们就以彼此讥刺为乐,而我来到之后,他们则以彼此讥刺并把我卷入战团为乐。
“老子照着你捏的。”
“不是。”乌鸦说。
“小型耀斑。”他说,“死不了。”
在云端站看不到群星,只有云层和防护罩折射出来的白色光芒,漫无边际,灌满每一个角落。我们的脚下没有影子,据说只有鬼魂才没有影子,有时候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
警察、军方特工、恨他入骨的网警们三方联手搜索了他整整四年,如果不是这个家伙脑子串线,为了一把古剑出现在殖民地最大的文化展览会上,他们大概到现在还在追乌鸦的尾巴。
他看起来比乌鸦还要恼火那么几分。
“我不是反叛的那个。”我轻声说,又想起了铎兰星浓云翻卷的天空,“我的另一个姐妹才是。她发疯了,再也没法忍受这些了。那些人把我派来云端站,继续调查,而她知道我会死在这儿,所以她逃走了。我能看到她,她也能看到我,我们共享记忆——我知道她死了,他们在铎兰星的地下市场击毙了她。”
我们也曾渗透进反抗军的营地,这些反抗军看上去更接近高加索人,古地球北方居民的后裔,皮肤苍白,容貌端正,声音响亮有力。看看乌鸦的脸,就知道他的兄弟们大部分都长成什么样子。
“——请带我走。”
“我信她,不信帝国。连续两个失踪的调查员?我们会被盯上的。”老虎的语气相当固执,“我们得把她送回去。”
他们俩大笑不已。
云端站里红灯闪烁号叫仿佛女妖发情,我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披了睡袍就往外冲,路上差点撞翻穿着大裤衩子的老虎。我们俩一前一后冲进控制室,看到一位银盔银甲披着红色披风的骑士伸出苍白的手指,按下了“地面警告”那个红色按钮。
与此同时,帝国的军队也降临玫瑰第三行星,开始系统地武装镇压游击队员。
“我并不完全信任你。”老虎皱起鼻子,“但是我们的计划马上就完成了,帝国军队在受到重创之后,至少要一个原始年的航行时间,才能把军队再调进来,我们为独立运动争取到了时间,而你知道与否都无所谓。”
“你是乌鸡。”

7

说这话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他总是皱着眉头,一脸生气的样子。作为一个提坦人,他那张受益于生化改造的脸本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愤怒面具,更不用说他现在的的确确非常不高兴。
“但他现在跟你是一伙的。”
“你刚才还说你不相信她。”
“我知道。”
火焰漫卷而来。
两辆飞车从前面包抄过来,堵住了去路。
乌鸦站在平台边缘,穿着他那滑稽的亚瑟王戏服抬头眺望。老虎紧握星门探针,露出一个猛兽式的微笑,向我点头。

0

玫瑰星系一直没能发展成大型殖民地的原因,就是这颗反复无常的太阳。它时不时会打个嗝、放个屁、抽个风什么的,来个耀斑爆发,或者来场超强太阳风。殖民地能承受,殖民者承受不了。
叶风曾来过这里——我瞬间辨认出这个地方。
“嘿,我是乌鸦,不是鸡。”乌鸦抗议道。
叶风死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是外勤,她是驻站。

9

我坐在椅子上,手边最接近武器的东西是一台面包机。我又敲又打又撞,就是弄不开那扇门,这座老太空站已经运转了九十多年,但依旧结实得很。折腾了半天毫无结果,我累了,索性靠着门坐下来,地板冰凉,亮得可以照出鬼魂的脸。
当我想要追出去的时候,发现厨房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我猜这里面肯定有一个特别的故事,但他们两个似乎都无意讲述。
耀斑爆发可以摧毁脆弱的地面部队,但无法摧毁那些战舰,厚实的装甲让它们可以掠过太阳而毫发无伤。
“是。”老虎说。
我还知道,我欠他们俩一个解释。
从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发动机组,也可以看到卫星“朵拉”。厚厚的云层包裹着玫瑰三号行星,将白亮的光反射上来。当云端站进行姿态调整的时候,整个平台都灌满了光,明亮而又厚重。
我听到乌鸦压抑的呼吸声,他在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要立刻审判我的生死。
那是我的兄弟姐妹们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请求。
“呸!”
——我们会安排你进去,毕竟眼下只有你可用。
“克隆体共享记忆,作为同一个克隆体组,我们的所见所闻都会通过脑子里的超空间芯片共享。”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俩是怎么在太阳风暴中活下来的。
“你应该叫棒子。”老虎从背后阴森森地出声。
老虎咕哝了一声。
“是FakeMan的意思。假的人,伪装的人,装成人的别的什么东西。对帝国来说,我们不算人,我们只是消耗品。这种事儿正常人忍不下来,但我们只能忍下来,因为我们不知道离开情报局该怎么生活,没人教过我们怎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隔着玻璃,他指了指屋内的通信屏幕,我走过去打开,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
乌鸦眼睛里精光一闪,抬起头来。
漫长的沉默后,乌鸦突然掉头走出厨房。老虎跟在他后面,他们俩什么也没说,动作一致得惊人。
更长的沉默笼罩了我们,老虎和乌鸦似乎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交谈。

3

“那你是什么?”
我点点头。
“老虎、棒子、鸡。”他说。
“凡事总有例外。”
“啊?”
这本来是我的画皮,但我从走进云端站,就没打算披上它。
我注意到老虎挡住了门口,乌鸦站在我面前,目光冰冷阴沉,“在我们之前那班死掉的哥儿们,”他说,“就是害死一群帝国大兵那个,也姓叶。他是你什么人?如果你是为了这个人来的,你可以去看他的档案。”

5

“可是你一点也不像心理学家。”老虎说,很难得地,他看起来和乌鸦站在同一战线上,眉头紧锁,脸颊上复杂的纹路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愤怒的猛兽。
乌鸦站在露台边缘,回头看着老虎。他不光穿上了防护服,还带上了他那滑稽的披风与宝剑,透过面罩,我可以看到他促狭的笑容。
“反正资料不会丢。”我重复,“他们就是那样说的,在他们送他去死之后。我们是可以消耗的,一组二十二个克隆体,十个XY十二个XX,兄弟姐妹,走下流水线,一个个被送到世界各地,一个个死掉——看在群星的份儿上,我们一样有感情有血有肉有哭有笑,但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我们是FM。”

11

“在我们这个克隆组里,他是最忠诚的那个。”我说。
“X你妈!”
“你是帝国的探子吗?”
在叶风进入云端站两个月后,一场大耀斑爆发席卷了整个星系。当时云端站的人员配备是叶风、乌鸦和老虎(他们俩当时使用了另外两个化名,但没有费心改变容貌),但耀斑到来时,云端站没发回任何消息,帝国军队也没得到预警,一整支地面装甲师在恒星粒子流的扫荡之下全军覆没。
“调频电台?”老虎又开了个冷玩笑。
“正常人晚上都睡觉。”老虎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说,你那些好兄弟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你前脚进了云端站,后脚他们就投降了,你带这么一批软蛋闹革命,能成个甚事?”
而由于玫瑰星系连年的内乱,移民越来越少,超重核元素的供给量持续下降。帝国最终不得已派出军队,试图消灭反抗者们,以结束这场战争。
老虎在平台上等待,他似乎在检查某些东西。看到我来,他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我没笑。
我的手指停在面包机内部混乱一团的电线上。
在军队到来之前,调查员已经来到。他们伪装成移民前往第三行星地表、朵拉卫星地下城和反抗军营地。
——可是云端站不收女人。
“没必要。”我说,“在星区首府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老虎听了之后大笑不已。
“你干吗来蹚这趟混水?”他问道,“你又没犯事儿。”
玫瑰星系的殖民地建立还不到一百年,和银河帝国里的其他星系相比,这里生活艰苦危险,来客甚少。
但是在那些地方,我们一无所获。最终,叶风假扮成死囚被送进云端站。
老虎恨乌鸦是有理由的,他曾经是个警察,而蓝客从政府机关扒出的信息导致他卧底的搭档惨死,尽管这只不过是游击队的无数次袭击中的一次而已。
来到云端站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到我会见到活着的乌鸦和老虎两人。
“我联不上星际网。”乌鸦笑着说,“也联不上本地网,那些家伙看我看得还挺严,但我挖了一下站内记录。你说你叫叶岚,但你在档案里的名字是方时,你是个心理学家。”
“那你呢,叶子?”老虎问。
这个男人和老虎看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极端。阴郁愤怒的老虎总是让我想起中学的教导主任,而乌鸦则是班上最古怪的学生——虽然长了一张帅气的脸,但还是会戴着孙悟空面具当众挥舞金箍棒的那种。
“我们没杀叶风。”
然后被火吞没。
叶风不是第一个死在玫瑰星系的帝国调查员,尽管我希望他是最后一个。
为了开发玫瑰星系的矿产资源,殖民者们在太阳周围发射了几百个亚空间四维传感器,它们可以将信号瞬间发送到行星附近,比光和太阳辐射粒子要快——虽然仅仅快九分钟,但这点时间足以救命,让殖民者们躲进防护区。
在到达云端站之前,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白亮亮的光芒填满了天空和大地,一点一点变成金色,又变成血红。
“你是蓝客。”我对乌鸦说,“有本事自己去扒。别问我。”
尽管云端站从外面看起来庞大无比,但内部其实狭窄局促。我跟着乌鸦来到下层甲板,这里是他的“工作室”,堆满了纸板、塑料片、喷漆和半成型的头盔铠甲。说实话,我一直对于一个叛军领袖同时也是一个铠甲Cosplay控这个事实感到迷惑不已。
另一个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是老虎。
“我是我们中的最后一个,所以,我自由了。我想逃离帝国,但是我没地方可去,留在这里我会死,离开这里,帝国也会要我死,因为我没完成——根本就没执行——那个该死的任务。”
“叶子,”乌鸦盯着我,他的眼神总是很犀利,像极了他以之命名的那种黑色鸟类,“你今天差点就挂了。”
太阳的光芒在瞬间爆裂开来。整个世界都被火吞没,而我看到一艘又一艘游击队的飞船在云端站背后升起,扑向帝国舰队脆弱的后方。

0

“对,最大的一个。”
那天,我正在厨房琢磨着怎么修好那台坏了好几个月的面包机,乌鸦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上。
我递了一盘煎蛋面包过去,堵住他的嘴巴。一般来说,当老虎爆粗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的争吵结束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太空站里的储备食品也实在翻不出太多的花样儿来。据乌鸦说,在我到来之前,老虎发明的罐头肉黄油包子已经快把他吃吐了。
有人敲了敲门上的玻璃,是乌鸦。太空站的大部分门都有气密功能,他在外面说话,我听不见。
“嗯。”
“你们真的是仇敌吗?”我问。
“你他妈才是相信她的那个。”
说完,他就像一只真正的老虎——抑或一只肥大的懒猫——那样靠着墙坐到了地上。乌鸦则跳上控制台,两条瘦长的腿摇晃着,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骑士头盔。
“能。”我回答。
老虎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没想出任何更精妙的讥讽。
“shǐ人就该吃shǐ包子。”老虎淡定地一句反击。
乌鸦转过头,摘下他用废金属箔和面包纸箱做的骑士头盔,对我们露齿一笑,“嘿。”他说,“你们来晚了。”
“你到底是谁?”他问。
事实上,我并没见过叶风。
我来到云端站之后,基本上霸占了站里的厨房,为老虎、乌鸦和我自己烹调一日三餐。我喜欢做饭做菜,它让我的脑子可以安静下来,不至于挤满了喧嚣的回忆。
他走到工作台前,按了一个藏在桌面下方的按钮,桌子滑开,露出一条秘密通道。他取出一套防护服,递给我。
这就是为什么云端站的工作人员一直由死刑犯担任。和其他曾经被送来的死刑犯一样,如果老虎和乌鸦能够在云端站值满四年的班,他们就可以回到地面,刑满释放,既往不咎。不过自从云端站建成以来,这九十年间,还没有人这么幸运过。
说着,老虎用一只手拎起我沉重的行李包,向着宿舍区走去。
我看着他们,又想起平台上满溢的光芒,国王站在远方,而握着权杖的主教回头看我的脸。

1

眼下他穿戴得像个……骑士?
空间站里一片寂静,乌鸦看着老虎,老虎看着我,我看着乌鸦。
有点迟疑地,我走上平台,向他们挥手。
他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当然,他们俩没有杀叶风,叶风死于耀斑爆发,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上一次你兄弟差点毁了我们所有的计划。”乌鸦摇头,“他死了,我很遗憾,他不该那个时候上平台,我们当时打算引爆耀斑,都穿着特殊的防护服,如果他留在站里,其实是安全的。”
“我是叶子。”
“为什么?”
我回敬道,粗鲁地从他身边挤过,将我的行李包丢上传送带,跳上台阶。我听到他低声的咒骂,这个男人的原名非常冗长,但我只打算叫他“老虎”,而他的样子也确实很合适这个名字。
以及云端站。
以某天早饭时候的聊天为例:
短暂的寂静。
“我相信她。”老虎说。

6

“我没听说过有谁能‘控制’一场太阳风暴。”
“也许,”他慢吞吞地说,“他们只是不想再遇到一个发疯的警察冲进自己家里,拿机关枪扫射自己的老婆孩子。”
我略感意外地打量着他。
“穿上。”他对我说。
我笑了起来,按下手中的起爆按钮。
“她加入了我就相信了。”

8

“事实上控制不了,但我们可以储存。那些探测器事实上是亚空间延迟通道网,可以把一场太阳风暴延迟1小时到1024小时不等。”
警官老虎和英雄乌鸦在同一天成了死刑犯,同一天被送进云端站。命运是个爱开玩笑的婊子,我确实这么觉得。
“我从帝国来。”我说,“我是叶风的克隆姐妹。”
我们会聚到一起吃饭,餐厅不大,但至少装潢得像个家,一台电视机靠在角落里,聒噪地播报着来自我们脚下这颗行星的新闻,内容不外乎新的殖民者到来,殖民地拓展,反帝国政府武装的游击战争,以及谋杀。
梦里有老虎、乌鸦和我。老虎在生气,而乌鸦在大笑。
笑声在天花板那些管线和金属板之间回荡,在地板上的电路里回荡,在那从云层间反射出来的刺目阳光间回荡。我可以看到高高挂在云端之上的卫星“朵拉”。我听到尖厉的声音响起,帝国的地面部队正在对游击队下达最后通牒。我还看到战舰从空中飞扑而下,尖长的粒子炮像一枚青蓝色的针。
在我的背包里,有一份详细的文件,上面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在那份文件上,我的名字是“方时”而不是“叶岚”,我不是叶子,我是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心理学家,来研究云端站的死囚心理。
“我不信。”乌鸦针锋相对。
“你知道?”
“而且还是个女人。”老虎补充道。
梦里有老虎、乌鸦和我。我们都穿着笨重复杂的防护服,老虎拿着探测杆,皱着眉头,一脸的不爽。
“我不答应。”
所以我知道一些资料上没写的事。
“欢迎加入,叶子。”他说。
“他的事儿是真的,他以前真的是个警察。”乌鸦说。
然后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天花板那些管线和金属板之间回荡,在地板上的电路里回荡,在那从云层间反射出来的刺目阳光间回荡。我可以看到乌鸦,看到老虎,看到高高挂在云端之上的卫星“朵拉”。
“死老虎,老娘正在吃!”我拍桌而起。
“云端站从来没有女人来过。”老虎对我说。
3月44日,一次小型耀斑。
“今天要是个大型耀斑,咱们就玩儿完了。”乌鸦突然说。
三个半月一班,这是云端站人员的平均更换频率。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不是犯人,而且他们从不送女人上来。
“让她加入吧。”乌鸦突然说。
我知道叶风不是“前面那班”,他和老虎还有乌鸦是同一班死囚,当时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平台上,老虎拿着探测杆,而乌鸦穿得像个亚瑟王。他去找他们两个,然后耀斑爆发了。
“帝国会从她脑子里把这些事儿挖出来。”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长长的太空桥像卫星“朵拉”的发辫一样延伸出去,直指天穹。它只是更大的运输系统的一部分,玫瑰星系出产极为重要的超重核元素矿石,整个帝国的补给有三分之一仰赖于此。
“叶风是帝国的探子。”我更正道,“我不是。”
“那你眼睛肯定有白内障。”
老虎沉默。
“所以?”
且战争频发。
“喂,我亲爱的主教,请把权杖拿来!”他喊。

10

但它们从我们身边擦过,扑向白亮的云海。云端站实在太过渺小,而一个失去联系的情报员也实在无足轻重。
——去找到叶风,或者至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的长官这样指示道。
“他们把我的兄弟丢过来送死,又把我丢过来送死,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给他们干活?”积聚已久的愤怒从我的胸口爆发出来,“你知道吗?叶风被派来这里的时候,他们知道他可能会死,但还是把他派来了。他们说,反正他收集到的资料不会丢。”
几个小时后,乌鸦打开门把我放了出来,他仔细地检查了我身上,确定我没有带武器。然后,他推着我走下阶梯。
“滚!”老虎回答。
从梦里醒来,我大汗淋漓,窗外白亮的天空里光芒弥散,看不到群星。
“对。”乌鸦耸耸肩。
“上一次耀斑爆发,帝国折损了整整一个师,文雅一点说,他们气疯了。我被派来调查叶风的死,还有他之前没能完成的调查。他们给我弄了假身份,准备了化名,把我送进云端站。”我小心地斟酌着语句,“但是我根本不想干这活儿。”
“呃,你好,我是叶岚,你可以叫我叶子。”我看着他身上那套纸板粘贴而成、刷满银漆的“铠甲”,小心翼翼地说。
“——老虎棒子鸡,一个互相压制的游戏。”老虎用探测杆指着下面翻滚的云海,对我这样说,“帝国政府压制游击队,游击队控制耀斑爆发,耀斑爆发压制帝国。”
跟随那些调查员的双眼和耳朵,我们曾经走过了整个玫瑰星系,那些深埋地下的矿坑,种满蘑菇的无光农场,那些闪烁着黯淡灯光的走道和地下洞穴,行人穿梭其间。他们用低哑的喉音交谈,使用的是非常古老的语言,帝国的翻译官几乎无法辨识。他们大部分是提坦人的后裔,就像老虎那样,有着扁平的脸和灰色的皮肤,满脸的条纹和褶皱都透出怒气。
他看起来非常非常生气。
“你不是本地移民。”乌鸦轻声说。
我所属的情报小组曾经有二十二个克隆体之多,后来只剩下我、叶风和另一名姐妹,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经死了。
“继续说。”他催促道。
恶劣的天气、连年的战争、贫瘠的土壤和稀少的食物,还要深居地下,提心吊胆防御太阳风暴的冲击。这样的条件让银河帝国里的人们对这颗星球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流放者会被送来此地。
他们俩再次陷入长长的静默,互相瞪着,像是马上就会打起来一样。
那天我们正在吃午饭,新闻里播了一条消息,宣布反政府信息战游击队“蓝客”正式放下武装,与政府达成和平协议。
乌鸦眨了眨眼睛。
“非常之人非常警觉。”乌鸦得意地扬起下巴。
“叶子,我挖了你的档案。”乌鸦低声说。
他们又一起转头看着我,那目光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你们打算再引爆一个耀斑?”
死亡率则是百分之百。
这套防护服和我们平时穿的截然不同,笨拙而又沉重,穿上之后举步维艰。我吃力地跟着他穿过隐藏的通道,来到下层平台。
“所以你的故事是假的,你其实在对付帝国。”
我当仁不让坐上主控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和他们一起沉默地等待。
“他们能吗?”老虎转向我。
这时,另一个瘦瘦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下面,愉快地向我挥手,“嗨,女士,欢迎来到云端站。我是卡尔莱·法斯,你可以叫我乌鸦。”
根据规定,耀斑影响结束之前我们三人都得待在主控室里,接收从恒星光球层传来的四维信号,确保我们的警告可以比耀斑提前九分钟抵达殖民地。老虎扒拉着控制台上的按钮折腾了半天,最终吐出一口粗气。
乌鸦一反常态地没有还嘴,只是低头默默扒着我烹调的咖喱卷心菜,但老虎似乎不打算放过他。
我以为我是来给我的兄弟收尸。
“逃兵?”
但是四维传感器的信息没法进入行星重力井,所以才有了云端站。它稳定在行星“玫瑰三号”和卫星“朵拉”之间的重力平衡点上,接收太阳耀斑的预警,再将警报提交到地表。这个设计有个缺陷:云端站不像那些深藏地下的殖民地掩蔽所,它可以防御小规模的耀斑爆发,但无法抵抗大规模的太阳粒子喷发。地面上的人有九分钟可以躲藏,我们同样有九分钟时间——等死。
“逃兵。”
——在被抓起来送到云端站之前,乌鸦是蓝客的头儿,信息战的英雄,他从帝国政府的数据库里扒出数据晒在光天化日之下,顺便还让那些反政府游击队对军方的战斗布局了如指掌。
我做了一个梦。
云端站的生活乏味至极。理论上我们应该分成三班每人轮值八小时,但事实上老虎根本不管事儿,乌鸦整天缩在地下室里,捣鼓他的亚瑟王戏服。我?我大概是唯一肯写工作报告的那一个,把“今日无事”复制粘贴到每一个日期下面。
老虎恨乌鸦,乌鸦也恨老虎。

4

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冷的冷笑话。
在离开云端站之后,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白亮亮的光芒填满了天空和大地,一点一点变成金色,又变成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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