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复仇产生恶果的小说创作
作者:孙德园
县城里的某个中学老师,在路上捡到了一条从三轮车里蹦出来的鲶鱼,有五六斤重。真他妈大,他说。鱼的头部有刀子的划痕。
鲶鱼挣扎着,劲力十足。金海刚想用匕首刺进它的肚子,鱼动弹起来。匕首从它头部滑落,刀尖刺到了船底,他的食指,几乎被猛然合上的匕首切成两半。
从没见过如此破旧的机动船,船身仿佛整个被机油洗过一遍,船上空无一人。在与金海平行的位置停了下来。金海惊愕的不是船舱中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很快就要下沉,也来不及为无人之船而感到困惑。他将桨从船沿的边眼里拔出来扔上机动船,然后捉起鲶鱼扔进船头,鲶鱼依旧一动不动。金海决定放了船舱里其他的鱼,因为老天救了他。
再踩,依旧如此。
他构思了一个男人,叫金海,他前邻居的名字。前邻居金海和他老婆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曾让他痛不欲生。他想把金海带进这条鱼的命运,带着复仇的快意。
县城中学物理老师肚子里的鱼,也已分解。他此刻在构思一篇小说,小说和一条鱼的命运有关。如果仅仅有关鱼,肯定不足以让他下笔。他想起了鱼头上的伤痕,想起物理学上的祖母悖论:如果他能穿越时光隧道回到鱼受伤的那一刻,给它致命一击,导致鱼当场死亡,他还能在今早的上班路上捡到那条鱼吗?答案是:能。因为就算他能够超越光速,回到过去,在平行时空中,他杀死的只是N个空间中N条鱼中的某一条。而鱼在所有平行空间中的存在,不可能全部被杀死。
金海从船上跳下来,和往常一样,向自己家走去。背后是太阳,他累了,佝偻着腰。头上戴着一顶几乎要粉碎的草帽,这是从舱里捡的。他想扔了背上的船桨。但他看见自己以后必须靠它们划走一条又一条小船。
他们最多只能理解爱因斯坦在广义、狭义相对论中的四维世界观点!儿子愤愤不平地说,凭什么说我们构建的是神话世界,真实的生活比神话更加神秘,当我说道膜理论,说世界是11维的时候,他们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木船,两片木桨,两头弯曲,像一枚月亮。船舱不高,金海站起来,船舷只到他膝盖位置,鱼很容易蹦进河里。
鱼几乎使他丧失了理智。船在河中央慢慢旋转,远处有船往岸边划去,红红的太阳正悄悄升起。
金海想舀水,可是找不到瓢,仔细回想,上船时,根本就没见到水瓢。渗水速度很快,舱里积水片刻便淹到了脚背。他用手捧水,掬的水少得可怜,还从指缝漏了下去。现在上岸,已经来不及了。
刚跨出门的金海,走到河滩的位置,天色缓缓亮了起来。正当他看着河中央一条条微小的船影移动时,一个黑影跨进他的后门,大门也轻轻拴了起来。
推开门的时候,门撞开了背后的水瓢,水瓢被谁藏在了门后的拐角。
中午,中学老师的妻子用豆腐炖鲶鱼,犒劳儿子在青少年物理大奖赛中的出色表现。
正在小说创造中的物理教师因为个人恩怨而故意破坏规则。所以接下来的篇幅出现了十分残忍的情节,是上帝也不愿意看到的——已经死亡,却继续存在的金海,永恒地站在房门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妻子和堂哥发生的那一幕,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消失。
金海将鱼倒进船舱,有一条鲶鱼足有五六斤重,跳得老高,拼命往舱外跳。
想起老婆,金海心里顿时难过起来。他的桨在空中停了片刻,重重落了下去。应该晚一点回家,他想,避免发生不好的事。他完全知道。可他已经看到自己走在河滩上,身上沾满露水,然后走向自己那两间瓦房,推开门。
他拉门闩的时候,老婆从床上翻了个身说,咦!怎么还没走,天都亮了。他感觉她一直醒着,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一个男人踩在他离去之前扔在地上的饼干袋子上,玻璃纸袋发出清脆的声响,滚烫的呼吸弥漫在她的发丛。她问,弄好了?男人说,弄好了,水里泡个几十分钟自动融化。
儿子夹起鱼头,问,这么大的鱼,哪儿买的?
儿子说,评委水平实在太低。
金海看着船渐渐下沉,直至被冰凉的湖水淹没。绿莹莹的湖水里,能看到它水中的身影。金海走向机动船船尾,机器已经锈成了一堆烂铁,塑料把手变形,到处是油垢。但没理由怀疑这一切,虽然太过诡异,又太幸运了点。
金海嘴唇紧闭,找到一块擦船的抹布,撕了一条缠在手指上,片刻便被血浸透了它。
金海想弄死它,但手里只有鱼鳞和水草。桨套在船舱两边,太长太重,不趁手。水瓢清脆,容易碎裂,也不适用。他掏出钥匙,钥匙扣上有一把匕首,合起时手指长短,打开后两只手指长短。他想破开鲶鱼,撒点盐晒在船头。
男人的呼噜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妻子一条腿裸露在被单外面。
他设想金海也有个妻子,问题也出在这里:妻子背着金海和别人相好,在他每天去河里起网时。空间的设定是,金海也存在于平行宇宙之中,而且在某一刻,金海性命危在旦夕。他不想让金海马上死去。小说开始,是N早晨,金海睡过了头,也是其噩梦开始的地方。那对狗男女在金海船底做了手脚,金海走向河滩。背后一双双眼睛是另一些空间中的金海,观看此时的金海走向毁灭。金海毫无察觉地将船划入河流深处。N鱼出现,金海想杀死它。因为某种原因,金海受了伤,并认为是鱼的缘故。但原因其实并不存在,因果关系是种迷信。每一刻都在独立的平行空间平行发生。被做了手脚的船开始下沉,最后一刻,他安排金海得救,驶入了一条幽灵似的破船。这条船将陪伴金海度过下半生。破船是由另一个空间驶入的。
深夜时分,金海站在房间,看着金淳从后门大摇大摆走进来,穿过自己。金海手上的鲶鱼,已经在腐烂了。妻子说,最近房间里怎么老是有臭鱼味?
他拿起桨,插进船边的眼洞,刚刚好,仿佛量身定做。
金海步子迈得很大,但没力气,就像灌满了棉絮。干燥的胶靴踩过河滩,沾满露水。草滩上一条弯曲的小路,他走过时,并没在意背后的一双双眼睛。
金海看着妻子起床,对他的打骂视而不见。金淳醒来,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金海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但为什么他还会存在?甚至存在于未来每一瞬间的无限分割之中?
父亲点头同意:他们缺少想象力……对于多维空间的物理研究,更像是一种艺术,不理解也正常。
——《圣经》
金海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恍惚觉得自己起床很久了,刷牙洗脸吃了几块饼干,在找一件雨披。睁开眼时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他一惊,慌忙穿上衣服去背船桨。又晚了,他自言自语,又他妈晚了。
湖边的村庄终于苏醒过来。渔民们都已在自家门前院后整理从鱼篮里倒出的鲜鱼。半个小时后,鱼会送往河滩中央的高地,那时张字平会开着东风三轮车下来收鱼。一个小时之后,分类的鱼会被送往县城。
金海起床之前,老婆就说,好久没吃鲶鱼了。金海说,鲶鱼越来越少,不一定有。她翻身继续睡觉,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
金海举着那只受伤的手,用胶靴后跟猛踩鱼身,鲶鱼很滑,很机灵,迅速跳开。
推开门,里面黑暗一片。黑暗里,老婆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男人压在她身上起伏。背影和他很像。开始时,他很释然地以为那就是自己。男人突然回头对他笑,他才发现那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金淳——他堂哥。也许自己病了……金海把锚抛在岸上。锚似乎很轻,但在泥土里陷得很深。
他跨进机动船,船舱中,他能闻到熟悉的气味——他身体的气味,而且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无数次在机动船上穿过:弯腰在舱中捡起什么——拿着竹篙站在船头——抛锚——划桨,都是他和这条船的画面,未来的画面。
物理教师受道德驱使,一度曾想从另一平行空间派出无辜的金海,来杀掉被囚禁在惩罚中的金海。可他已经证明了不可能,金海已经无法被杀死。他只能带着复仇的快意,看着金海在恶果中继续受罪。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他使劲用胶靴后跟踩去,想跺死那条鲶鱼。船底板出现了一条纸张厚薄的细缝,水渐渐渗了进来,此刻他才发现刚才实在太用力了。水并没有原谅他,继续渗入。鲶鱼安静地靠在船舱边沿,只有胡须轻微摆动,似乎感到厌倦了躲避。
他划着沉重的船桨,向岸边前进。桨划起、划落,每次入水之前,他都能清楚记得一些事。可这些事并未发生,和预感很像,是关于未来的记忆,很矛盾的想法。金海打算明天把活儿交给弟弟,鱼也给弟弟。他想晚上吃了鲶鱼,明早多睡一会儿,陪陪老婆。
父亲没说话,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话题。母亲在厨房又盛了一碗鱼汤。
进退两难之际,有机动船突突突的声音,他闻到了声音里的柴油味道。所谓的机动船,不过比舢板船体型稍大,船尾处多一台柴油机、一匹挂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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