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女人
作者:谈歌
“……就这鲤鱼塘与鲇鱼塘了。”
杨三嫂笑了:“这个容易。”她一挥手,十几个鱼饵就飞出去了。只听得“嗖嗖”的风响,十几只马灯顿时熄了。鱼塘登时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
黑暗之中,李老板声音干涩地夸奖了一句:“多年不见,你的手段还是这般敏捷呢。”
梁大年接也不接,冷笑:“我的生意不好,吸不起烟哩。戒了!”说罢,掉转身,给了杨三一个冷屁股看。
杨三嫂摇头叹气:“唉,你别问了,这个人还会来的。”
白洋淀,水接安新、任丘、容城、雄县、高阳五县,淀内多有荷花,成片而生。入夏时,接天碧日,层层叠叠,游人至此,一路爽得眼呆。当年有位孙犁先生写过一篇《荷花淀》的文章,名声至今很大。或许孙先生没有想到,他的这一篇文章竟成了白洋淀旅游的最大广告。与白洋淀接水的几个县城,而今已经吵嚷成了一锅烂粥,各种考证及观点,在媒体上争论成了疙瘩。各自都想把“荷花淀”搬到自家的水域。据说,几近要弄上法庭。孙先生已经作古,自然不能出庭作证。不知道老人家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此是闲话。
补记:这个故事,曾经以当代传奇的面目,在《保定日报》的副刊上登过。文学作品嘛,无奇不传,讲究虚构。至于情节的真伪,谈歌不好说,也不敢说。却是故事中的肃杀的气氛,直让谈歌感慨万端。如何一个鱼塘,也要弄出这许多飞短流长的悲切故事来呢?
杨三嫂听到了脚步声,无力地睁开眼睛,软软地说一句:“当家的,把这些鱼都收拾干净了,做了鱼干儿吧。”
杨三嫂也声音寡淡地说道:“当年师傅教我,总盼着我长进。我如今长进了,师傅为什么又来搅我的生意呢?自古没有师傅嫉妒徒弟的道理吧?”
就听杨三嫂爽声笑道:“谢谢师傅夸奖。”
李老板干硬地说:“不行!你若输了,明天便不要再开这鱼塘。我若输了,今后不会再来找你的不是。”
话音刚刚落下,只听到鱼塘内,鱼线破空声连连响起,如吹哨儿一般,急促、响亮。再听,或如条条鞭子凭空挥舞,鞭梢在空中阵阵炸响。忽又听到李老板纳闷儿地问一句:“咦?真是奇怪了,你家的鱼塘里如何还有泥鳅呢?”
麻烦真是悄无声息地来了。那一日,杨三嫂不在鱼塘,她进城走亲戚了,杨三在鱼塘主持。临到中午的时候,开过来一辆小汽车,车在鱼塘边停下,下来了三个钓鱼的客人,杨三看这三人,穿戴齐整,不俗,似有些身份。为首一个高个头儿的男人,瓦刀脸,目光如炬。另外二人称瓦刀脸为李老板。杨三堆起笑脸,欢欢地上前迎了,递过鱼竿儿鱼饵,李老板却摆手不用,拣一个树荫坐了,同行的一个忙取出带来的鱼竿儿鱼饵,李老板便甩竿下钓。同行的二人并不钓,只坐在鱼塘边,慢悠悠地抽烟喝茶,看李老板疯钓。
“师傅先请!”
杨三便再无话可讲,讪讪地掏出纸烟,敬给梁大年一支。
李老板并不看杨三嫂,目光软软地盯着鱼塘里浮动的鱼漂儿,彩色的鱼漂儿在阳光下忽忽闪闪,很是艳丽。李老板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来?”
写到这里,谈歌再讲几句闲话。这钓鱼的事情,本是一个兴趣之事。钓客们多是在城中待得闷气(闲得难受?),便乘兴而来,享用一下田园风光,呼吸一番农家空气,大多志趣在钓,并不为鱼。古今大概同理。没听说过有某个嘴馋的人,为吃鱼,一定要来鱼塘垂钓。谈歌吃鱼,从来不去鱼塘,钓什么?随便找一家超市进去,买上一条或者两条,并且让卖鱼的细心收拾了,回家炖了便吃。何等方便。鱼塘里的鱼,钓上之后上秤,贵出鱼市几倍的价钱,谈歌认为太不划算。但人们仍然乐此不疲。如此高消费,图什么?说破了,只是为了一个乐趣。有些钓客,临来之前,或许已经向妻子儿女或者亲朋好友,吹下了轰轰烈烈的牛皮,要他们把葱姜作料预备下,耐心等待吃鱼。如此隆重而来,钓至夕阳西下,也未见得有几条上钩的鱼儿,自觉得颜面上过不去(害臊哇!),便要鱼塘主人帮助补钓几尾,或者干脆打捞一网,也按价钱算过,欢欢喜喜地带回去。或许亲朋好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忙着把鱼做了,喝酒吃鱼,谁个还问鱼儿的来路?这也是吃的兴致,并非为了吃鱼。写到此处,谈歌感慨,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啊!
梁大年铁下脸来:“还说笑话,你一家快将别人挤对死了。”
杨三嫂道:“师傅并没输,师傅比我多钓了三条泥鳅。我只比师傅多钓了一条鲤鱼。”
杨三嫂也微微笑了,点点头:“多谢师傅了。”
第二天,杨三的鱼塘就出了奇怪的事儿,无论钓客们怎么下饵吸引,鱼儿们竟然订了攻守同盟似的,谁也不肯上钩了。杨三嫂便亲自下手使用鱼饵,鱼儿仍然不上钩。杨三嫂大惊,杨三只好下网,网了几网,减价卖给扫了兴致的钓客们。还赔上了好多笑脸。
谈歌,男。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城市守望》、《都市豪门》,小说集《大厂》、《人间笔记》等。长篇小说《家园笔记,1954年生,河北顺平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71年参加工作,先后当过工人、宣传干事、报社记者。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中篇小说《大厂》、短篇小说《燕赵笔记》分别获本刊第七、九届百花奖。现在河北省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那钓客怔了怔,干笑了一声:“这位大嫂,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杨三就坐在鱼塘外边的石阶上睡着了。
杨三嫂淡然笑了,摆摆手:“师傅莫要再讲了,您也是要吃饭的。人生总要有饭碗的。师傅也是一样的。”说着就拿起一支鱼竿,“师傅,开始吧。”
“……好吧。钓干两口鱼塘。”
李老板淡笑:“三嫂错了,如何不值得?你这鱼塘的生意红火啊!”
杨三嫂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便略略地高了:“你今天用这样的鱼饵钓了,明天呢?我家这鱼塘里还能有鱼吗?”
杨三嫂轻轻叹了口气:“师傅不明说,我也明白,师傅来挤对我,自然是收了人家的钱。自古道,‘接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知道师傅也有难处的。那雇用师傅的人,给了师傅多少钱呢?我双倍给师傅还不行吗?”
杨三闻声赶过来,问怎么回事。杨三嫂淡淡地笑:“这位先生的鱼饵营养好,咱们的鱼儿吃了,都会被撑得翻了白肚皮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又一天就要开始喽。
杨三嫂低下头:“唉,我也说不清楚。”
李老板冷笑一声:“只是你从来不把师傅放在眼里。我今日来只是要教训教训你。”
李老板冷下声调:“只怕……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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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到两声空空的咳嗽声,梁大年叼着根烟走过来,讪讪地笑问:“杨三啊,你老婆这是变什么戏法呢?那李老板是什么人物呢?”
杨三早已经看出不对了,他慌慌地走过来,扯过杨三嫂,低声问:“老婆啊,出了什么事情?招惹了这位客人?”
杨三嫂收拾了钓客们用过的鱼竿鱼饵,便沿着鱼塘走,四口鱼塘都专心地看过了,她颓然坐在一口鱼塘前,低低地叹了口气,她的目光就空空的了。第一口鱼塘的一端,坐着李老板。天,就层层叠叠地黑了下来,杨三嫂与李老板对视了一刻,就站起身子,依次点燃了鱼塘边的十几个马灯。然后,杨三嫂又端坐在鱼塘边。风,细细碎碎地吹过鱼塘,十几只马灯扑扑闪闪惊慌地亮着,晃荡的灯光似醉了一般,往杨三嫂的脸上扑着。
杨三嫂苦笑:“我怎么敢在师傅面前出手呢?”
李老板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恐怕……不是钱的事情。”
“那……总要留下一半吧,至少鱼塘有一半是杨三的啊,师傅总不能赶尽杀绝吧?”
杨三嫂又笑了:“那能是什么事情呢?”
鱼塘经营,有好有次。梁家湾的百余口鱼塘,杨仲轩的鱼塘生意最为兴隆。杨仲轩排行第三,村人简称其杨三。杨三与妻子挖了三亩半的鱼塘,分了四口。四周扎了篱笆,围成了院子。鱼塘四周还植了些柳树与花草,弄出了几分花园的景致,很是养眼。杨三的鱼塘中不仅养有当地盛产的白鲢、鲤鱼、草鱼、鲇鱼种种,也有武昌鱼、红鳟鱼等外来品种。别家的鱼塘,品种单调,只有草鱼、鲤鱼、鲇鱼。比较起来,杨三的鱼塘,显得十分丰盛。于是,假日里来杨三鱼塘垂钓的人,也十分踊跃。杨三的生意就火暴了。
杨三不解:“真麻烦?是什么?”
杨三嫂嘿嘿冷笑了:“师傅这样说,就是借口了。就这样一个破鱼塘,还谈什么发财?我刚刚说过了,我只是养家糊口罢了。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就算我想着发财,有什么不对吗?徒儿发财,师傅不高兴吗?”
钓客被杨三嫂说破,脸上就成了生姜的颜色,尴尬在那里。杨三嫂仰天看看太阳,轻声道:“这都晌午天儿了,你先去吃饭吧。先生空着肚子钓鱼,鱼儿饱了,先生还饿着,塘里岸上两副光景,总是不好。”
天色渐渐大亮起来,风也停了,偶尔听到余下的两口鱼塘内,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弄出哗啦啦的声响。
杨三嫂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盯着两口已经干干净净了的鱼塘。
杨三嫂小心地点头:“须提防些哩。”
暮色渐渐地涌了上来,杨三嫂笑吟吟地送走了最后几个钓客,转回来,走到近处,见李老板正端坐在鱼塘边上慢吞吞地吸烟,暮色中,那烟头儿一明一灭,很是夺目。
杨三看看梁大年,脸上木木地,没有堆出平日里那种巴结的笑容,他别过头去,不答理梁大年。他此时特别恨梁大年,他从来没有这样仇恨过谁。可是,他是那种心里有仇恨也讲不出来的人。他只能别过头去。有小风悠悠地刮过来,杨三感觉风很凉,一直凉到了他的心里,又一直凉到骨头里去了。
这件事被钓客们看到,便传讲了出去,众人便夸赞杨三嫂目光厉害。眼睛一搭,便看出那鱼饵里已经做了手脚。也有人传话过来,说这人是梁大年雇用来的鱼塘“杀手”。就有人撺掇,要杨三找梁大年问罪。杨三嫂笑:“没有证据,凭什么就认定是人家大年呢?”
杨三嫂怔忡了一下,叹道:“我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并不曾抢夺过谁的生意。”
李老板看看四下无人了,便低低地喊一声:“鱼塘老板,请过来说话。”
钓客一怔,虎起脸问:“为什么?”
杨三呆在了那里,面对着梁大年没有表情的屁股,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淀水泡过了的泥人,一截一截地软了下去。他尴尬了好一阵,才垂头丧气地回来,对杨三嫂叹息:“老婆呀,这鱼塘开好了,也真得罪人哩。”
杨三不知就里,怔怔地看着杨三嫂。暮色中,杨三委顿的目光,似受惊鸟儿的翅膀,扑闪着慌张。杨三嫂看在眼里,心下一软,不觉缓了口气:“当家的,你真是一个呆啊。你就看不出吗?这个李老板是来者不善啊。”
杨三嫂冷声笑道:“若钓上来泥鳅,也算是尾数。”
《保定日报》的记者苗源喜告诉谈歌,他曾经去采访过杨三嫂,询问过这个故事的真假,只是杨三嫂笑而不答。老苗说,谈歌啊,你不妨去一趟,自己问问吧。
李老板讪笑道:“你啊,师傅传授你,并非让你用来发财的。”
“杨三嫂的鱼塘生意好,有人便生了妒意。嫉妒是逃不脱‘近距离原则’的,谁也不会因为海南省或者黑龙江省的鱼塘生意好,而产生嫉妒。因为杨家鱼塘是大家的邻居,当然,大家就要嫉妒了……”这是事后一位《保定日报》的记者调查采访时的开篇语。读来的味道,微微有些苦涩。
杨三“哦”了一声,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杨三嫂,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老婆啊,咱们还开这鱼塘吗?”
靠水吃水。挖塘引水养鱼,便成了白洋淀周边各县的渔家之传统项目。即渔人自家挖一方池塘,引入涓涓淀水,再将精挑细选来的鱼苗儿放入,用心喂养(其中辛苦,与庄稼人侍奉禾苗,并无二致)。鱼儿渐渐长成,渔家便挑拣长成的捕捞,担到城里去卖,谓之“活鱼儿”。若一时卖不尽,眼见得鱼儿也长成了尺寸,便将鱼儿捕捞上来,收拾干净,或熏或烤,熟了,再挂晾,谓之“风干”。风干之后,便是装篓。装篓之前,以细细的碎盐层层匀撒了(防腐),再运到城中去卖。谓之“干鱼儿”。干鱼儿这种做法,费时费力,且利润微薄。鱼干儿么,只是小吃一种,吃鱼者,多是吃鲜。由此,除却运到城里去卖,多是吸引城里的人来鱼塘垂钓。
杨三家的鱼塘生意兴隆,还有一个理由:杨三的妻子杨三嫂配制的鱼饵,十分招惹鱼儿上钩。也有人说,杨三嫂的鱼饵内,下了蒙汗药,哄骗得鱼儿们晕头转向,丧失了原则,一味拥上来拼抢争吃。便是上钩者众。如是说,并无证据。但杨三鱼塘的鱼饵,却是杨三嫂亲手制作,事实确凿。
钓不上鱼儿,钓客们便无趣了,杨三的鱼塘渐渐冷清下来了。邻居们有同情的,也有解恨的,更有好奇的,想知道杨三的鱼塘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杨三嫂不闻不问,只是天天喂鱼。杨三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又过了十几天,杨三鱼塘的鱼儿又渐渐开始上钩了,于是,钓客们又云集而至。但是,杨三感觉到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看到杨三嫂的脸色一直阴着。

那天将近中午,悄然来了一个钓客,自家带着鱼竿儿、鱼饵。进了杨三鱼塘的院子,也不搭话,便四下看过,就寻了一个树荫处,坐了。粘好了鱼饵,就要甩竿儿放钓。杨三嫂见是生面孔,心下一动,便款款地走过来,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看了看客人的鱼饵,捏起一块在手中,细细地闻了,便笑:“先生,你这鱼饵不好在这里下钓的。”
李老板摇头,断然说:“不行!”
终于,李老板又坐着汽车来了。依旧是同行三人。杨三嫂淡然一笑:“三位来了。”说着话,眼睛就盯着那个李老板。李老板朝杨三嫂微微点头致意,就拣了个地方,粘了鱼饵,就甩竿下钩。许多钓客已经知道了,这位李老板是钓家高手,便上来围观盯看。李老板无奈放下鱼竿儿,四下抱拳,微微笑道:“李某钓鱼,不喜欢别人围观。诸位这一围,鱼儿就不上钩儿了。诸位,请了,散了!”
杨三嫂的目光哀怨下来,她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的,你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讲话就这样不志气呢?若是祸,就躲不过的。好了,你去歇息吧。”
李老板叹了口气:“徒儿啊,不是师傅来搅你的生意,师傅也是迫不得已……”
杨三和梁大年坐在鱼塘外边,在黑暗中细细地听着鱼塘里的动静。李老板带来的两个人,早已经钻进了汽车。或许他们对这种情景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好。再问师傅赌什么?钓斤两?钓尾数?”
杨三奇怪地问:“什么人?”
“好吧。一言为定!”
如此激烈响动,直至夜半,方才停下来。
杨三也怕夺了左右邻居的生意,招人忌恨,便常常去梁大年面前巴结着说笑,以示睦邻,彰显友好。可杨三的热情是徒劳。那天,梁大年酸叽叽地说:“杨三啊,你好福气,娶了一个好婆娘啊。你家的鱼塘成了超市了哟。人来人往,好热闹哟。再开下去,就成了城里的歌舞厅了。”
杨三嫂笑道:“正钓得兴趣浓厚,就管不了许多了。”
下边,谈歌讲一个当代鱼塘的故事。
李老板抬眼看了看四周,缓缓地说道:“可以,只是这灯火太亮了,显不出手段。”
钓客点点头,脸上绷着的颜色便灰白了,就匆匆收拾了鱼竿儿鱼饵儿,蔫蔫地走了。
李老板张张嘴,却说不出,一时尴尬了。
先是杨三的邻居梁大年有了妒意。梁大年的鱼塘紧挨着杨三的鱼塘,梁大年的鱼塘却是生意冷清。梁大年也并非没有想过改变经营策略,比如,他在鱼塘前拓出一片场地,供钓客们停车,还备有免费茶水。还比如,他从城里的舞厅里雇来一个小姐,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借以招徕生意。但来此的钓客还是稀少,众多的钓客还是拥向了杨三的鱼塘。一冷一热比较,梁大年的脸色便一天天青了,心下就暗暗泛出了歹意(就要出事儿了啊!)。
杨三嫂说:“那就凭师傅裁决吧。”
有了这等鱼饵,杨家的鱼塘生意就好。有生意就有了利润,有利润就有了竞争。管中窥豹,这竞争的事情,自古难堪,一味任意,便是不顾脸面了。杨三的鱼塘,后来竟弄出了一些让人别扭的是是非非来。
李老板断然说:“不钓了,我已经说过,只钓两口鱼塘,算数的。”
鱼塘上安静了一会儿,只听到杨三嫂笑道:“师傅,我们已经钓完,还比下去吗?”
杨三嫂四下看了看,稳了稳声音:“师傅啊,今天鱼塘钓鱼的客人多,我挣不挣钱的,且放在一边,还是不要扫了客人们的兴致。等晚上关塘的时候,我再与师傅商量?”
杨三嫂一叹:“唉,是那人了。”
李老板点点头:“可以了。”
终于,天完全黑下来了,杨三嫂起身走到李老板面前,微微笑道:“师傅,可以了吗?”
出保定东城三十余里,进入安新境内,再东南方向拐一个弯,走二十余里,依田傍水有梁家湾。梁家湾是一个大村,共有两百余户人家。大户是梁姓,杂姓也有,诸如杨、李、张、赵等。据说,杂姓都是后来迁入的(不是正宗?)。梁家湾的主业是渔业,过去的渔业归属人民公社的生产队,不允许私人经营。副业就是割淀中的芦苇,社员们编些苇席或草垫,卖些钱,价钱也低廉得很,属人民公社统一管理,县里来人统购统销。改革开放之后,公社和生产队都解散了,梁家湾各户自主经营,各家几乎都有了鱼塘,近一百余处。“社员”的称呼早没有了,都称做了老板(或经理)。招惹得保定及北京的钓客,蜂拥赶来。读者要问,如何不去阔绰的白洋淀垂钓?偏要到这人工鱼塘?岂知这些年白洋淀维护生态,防止污染,早已经明令禁止垂钓。于是,拾遗补缺,渔人便自己办起了鱼塘。市场经济嘛!
杨三嫂苦脸说:“这人不算什么,只怕真麻烦就要来了呢。”
杨三嫂款款说道:“师傅啊,事情由我一人引起,不连及旁人。杨三与我一共有四口鱼塘。我想,既然比试,只是一个输赢高低的事儿。仅一口鱼塘就够用了。留下三口鱼塘,我家的爷儿们还要吃饭呢。如何?”
李老板淡淡道:“已经钓完了两口鱼塘。”
李老板深思一下,微微点头:“就依你了。”
杨三闻声,就要过去,杨三嫂摆手,制止了,她姗姗地走过去,站在了李老板身边。
杨三嫂的鱼饵的确好用。也有好事者,专门把杨三嫂配制的鱼饵私带一些回去,细心解析研究其成分,却是平常。大家照方抓药,却并不灵验。于是,有人传说,杨三嫂的鱼饵有绝妙的内容,并不传人。有人问过杨三嫂,想讨出秘方来。杨三嫂却只是微笑,并不作答。于是,有人就泄气地讲,杨三嫂的身上有勾引鱼儿的香气,做出的鱼饵自然与众不同。大概是了?
李老板讥笑道:“你不是说要留下两口鱼塘给你家爷儿们吃饭吗?”
李老板不答话,拉动了一下鱼竿儿,鱼漂儿的颜色欢快地在水面上跳动起来。
当代一些有钱也有闲的城里人,大多喜欢公休日到农家的鱼塘去垂钓。媒体认为是生活进步,是休闲生活的一种新方式。时尚嘛!其实,早在明末清初的时候,保定即有了这种休闲的项目。查《安新县志》,清代时,安新境内,多有淀边的渔人自建鱼塘。城中达官贵人,拣风和日丽的日子,清晨出发,或乘马,或乘轿,三五成群,结伴来渔人的鱼塘垂钓。到夕阳西下,方才歇了兴致,所钓数目,由农家秤过,计算了价钱,钓者付钱,满载归去。由此看来,现在的假日垂钓,古已有之。不稀罕哦!
李老板想了想,缓缓地说道:“你不要再讲什么了,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比试一番钓鱼的本领。”
杨三有些胆怯了:“家里的,你莫要惹出些什么事情哟。大不了咱们关了这鱼塘就是。何苦惹是生非呢?”
“开始?”
杨三嫂豪迈地说:“我看师傅兴致正浓呢,就把余下的两口也钓个干净吧。”
李老板苦笑:“想不到你的耳力还是不错。”
李老板道:“我输了。想不到竟然败在了你的手里。”
真是疯钓啊,杨三也看得眼呆,如此手段高超的钓客,他从来没有见过。鱼儿们竟组成了敢死队一般,前仆后继,纷纷咬钩上岸。大的装篓,小些的,被李老板摘钩扔回鱼塘。如此疯钓到了下午,李老板方才歇了兴致,收竿。杨三忙颠颠儿地上秤算账,计一百三十五斤。杨三报过账,李老板冷了一眼杨三,那目光竟是凶恶。杨三心头一缩,急忙又递上一个笑脸:“凑个整儿,五斤抹了。”李老板点点头,随同来的二人,一个掏钱给杨三,一个将鱼弄进汽车的后备厢里。李老板扇着膀子上了车,汽车放着响屁,一道烟儿地走了。
杨三嫂突然火了,她提高了声音:“我让你走,你听到没有?”
杨三心慌地问:“老婆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杨三有些胆怯了,杨三嫂从来没有这样硬硬地跟他讲过话呢,他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忙扯开慌乱的步子走出了鱼塘的院子。可他如何放心得下,便鬼鬼祟祟地坐在鱼塘外的石阶上,窥视着院内的动静。
“……就以尾数为赌吧。”
杨三嫂沉吟了一下,低声问一句:“不比不行吗?”
杨三是被汽车引擎声惊醒了,天已经灰灰地亮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鱼塘。李老板已经走了,杨三嫂枯坐在板凳上,一脸的疲惫,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鱼塘的空地上,有两大堆鱼,没死的,仍然在地上蹦跳挣扎。再看两口鱼塘内,已经空空如也。
杨三赔着笑脸道:“大年哥啊,我们瞎弄哩。不及旁人的。”
这个夜里,杨三嫂辗转无眠。杨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所措。
夜里,杨三嫂便细问杨三,昨天来的客人都是些怎么样的。杨三详细说了,还说到了那个李老板近似凶恶的目光,杨三嫂恍然点头:“是了,是了。”
杨三嫂淡淡地说:“师傅不要说什么教训不教训了,只是生意上的事情罢了。”
“请!”
围观者讪讪地笑着四散去了。
杨三嫂摇头笑了:“当家的,你把院门关了啊。你也不用进来。我今天晚上与这位李老板比一比钓鱼。”
白洋淀,被称为华北明珠。“明珠”不“明珠”的吧,都是媒体上的说辞,白洋淀的水势,可是大不如早些年了。再远就不说了,仅三十年之前,白洋淀的水,大!水荡三百里,波撼保定城。那是何等磅礴的气势啊。念及当年景象,当地人皆是说梦的语气,满脸遗憾的颜色。
杨三那天喝醉了,笑道:“老婆,你的眼光真厉害哟。那人自讨了没趣。”
杨三迟疑着不想走。
杨三嫂的声音就硬了:“只为这鱼塘,值得吗?”
“哪两口鱼塘?请师傅挑选。”
接下来,鱼塘又陷入了悠长的黑暗。杨三嫂与李老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么,谈歌就抽空儿去一趟?
杨三嫂是由保定满城县杨家庄嫁过来的。杨三嫂的名字叫什么?钓客们都不知道,只叫她杨三嫂。杨三嫂三十岁出头儿,漂亮,夸张一点儿叙述,不能沉鱼,也可落雁。她说话的声音细也软软得似水,且土音里夹杂了些好听的京腔,悦耳。这大概也是钓客们纷纷来此的原因。秀色可餐,鱼儿可钓,何乐而不为呢?但钓客们还是奇怪,看杨三是一个老实人,表情木讷,而且口讷,言谈举止,总带着几分没见过世面的窝囊相。钓客们便奇怪,为什么漂亮的杨三嫂能嫁给杨三呢?也有钓客暗中感慨,唉,这么美丽的女子,还开什么鱼塘呢?只身到城里去,嫁一个大款当婆娘,还不是穿金戴银啊?私家车早已经开上了,何苦操持这样一个费神吃力的生意呢。据传,还有一个城中好色的钓客,每逢双休日都来杨家鱼塘垂钓,风雨无阻,从无间断,便是让妻子生了疑心。这位钓客并不喜吃鱼,每个星期都来此,只是为了看杨三嫂一眼。妻子跟踪来过一次,见过了杨三嫂,登时醋意大发,质问丈夫:这里诸多鱼塘,你如何只来杨家鱼塘下钓?这位钓客解释说,杨三嫂的鱼饵好用嘛。妻子冷笑:“哼!只怕是杨三嫂的鱼饵钓到了你这条鱼儿哟!”由此,夫妻反目,终竟离婚。此是传说,谈歌不知真假。记录在此,以资读者兴趣。
杨三嫂笑道:“先生啊,一定还要我说破吗?”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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