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猫
作者:宁飞
狗猫在地上打着滚,孙空悟不敢懈怠,立即把门关上,刚一关上,门板就受到“咚”的一声撞击。孙空悟罕有地上了门栓,让狗猫接下去丧心病狂的持续撞击变成徒劳。
……早上几年,他还正当壮年的时候,曾游历海外诸国,与同好们切磋交流。那些把酒言欢的美好岁月,他们一起驰骋草原、翻山越岭,每个东道主都热情好客,带领大家一起捕猎具有本国特色的物种,在对各色飞禽走兽的追杀中,提高了水平,增进了友谊。
“不不,请不要叫我作家。”客人摸摸胡子转转眼珠点点脑袋说,看起来精力异常充沛。
文艺研究员说:“看来学术界的研究对我们并不有利。通往胜利的道路将十分艰辛。”
有一刻他近乎虚脱,差点晕厥过去,那时他用力靠紧树干,粗糙的树皮隔着衣物硌痛了他的后背,他的双手五指分开,撑住地面,指尖和掌跟都陷入泥土,不让后靠的力度松懈。他害怕昏过去,在这里昏过去太危险了。他使劲睁大双眼。小黑站在左边,猎枪放在右边。
这些器件多数都是金属制品,在昏暗的角落闪烁着阴森的光芒。他拿起一把咬合的铁夹:“看这个,有半个洗脸盘那么大,打开就是整个洗脸盆那么大!”他在自己脚踝处做着比较:“夹人都没有问题。你看这些锋利的牙齿,你再看它的力道。”他尝试打开铁夹,但只掰出一个小口就啪一声弹了回去,让众人大惊失色齐呼“小心!”,他又试了两次,还是没打开,只得放弃:“力道太大了,力道就是这么大,夹住了别想跑。你们看,上面还有没擦尽的血迹。”
豹子放低身体渐渐趋近,它动作谨慎神情却充满势在必得的狂热。孙空悟持枪与它对峙。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情形对他完全不利,他不能贸然开枪,必须抓住一击必中要害的机会,否则在开第二枪前的间隙,豹子已经发动致命的攻击。对方以灵敏迅捷出名,它是不会轻易给他这种机会的。但豹子一样存在丧命的风险。对峙同时折磨双方,许久之后,它终于放弃离开。
此时,房间暗影中突然冲出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扑向队长脚边,在他小腿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然而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垂青文艺研究员,小时候她们碰到他时还会跟他打一声“砰”的招呼,现在她们只会默默走开,好心一点的女孩会投来怜悯的一瞥,多数人的表情只有厌恶,仿佛在路上看到他是一件十分晦气的事情。
虽然仅仅解决一个孙空悟,但此次行动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孙空悟是猎人中偶像级的人物,战胜他对其他人会产生天塌地陷般的震慑作用。队长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你这个无赖!伪君子!”
队长说:“没错,我也听说了,我还听人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舍得拿出来穿。”
……她说她的宝贝死了,她的宝贝聪明伶俐通着灵性,既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帮手,现在它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单无助,她说凭它的本事,一般野兽根本不能伤它毫发,一定是那些可恨的猎人杀死了它。它尸骨无存,她遍寻森林,只找到一根羽毛。她的宝贝是一只鸟,一只乌鸦。
等他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准备出去时,屋外早已没有动静。孙空悟打开大门,此时天色微明空气爽朗,狗猫不知去向,和它斗智斗勇并大获全胜的喜悦,让他心情畅快。他吹了一声口哨,呼唤他心爱的猎犬小黑。
翌日,众人游览林区,共商感化大业。文艺研究员思路开阔妙语连珠,队长和队员们很快将他视为良师益友。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队长工作中存在的巨大缺陷,正是此缺陷造成他们与猎户之间的隔膜甚至敌对。文艺研究员说:“你们的工作太简单粗暴了,几乎就是直接的口号式宣传,这种方法很容易引起反感,再好的观点、建议也难让人理解吸收。”
父母的担忧正在变成现实。在这个地方他完全没有出路,完全混不下去了。十七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家乡。
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队员们,纷纷用衣角擦拭眼角:“孙大爷,你要善待狗猫。”
现在,衰弱和苍老的气息在他身上已经一览无余,当日暮西山,他瘸着一条腿往回走时,这一天他还没有开过一枪,没有任何收获。陪伴他的除了小黑,还有无可排遣的沮丧。
一名翻箱倒柜的队员找出一条虎皮围裙,被文艺研究员一把夺了过去,他跟队员们说这又是一件令人发指的罪证。他高举着虎皮围裙,向人群发出悲壮的呼告:“烧了它!烧了它!”
文艺研究员说:“我知道这个人,他也算是一方名人了,据说他还有一条虎皮围裙,据说他的偶像是孙悟空。”
当晚所作仅是一个蓝本,之后的日子里,文艺研究员依据蓝本勤勉地创作出小说、话剧、广播剧、单集电视片……,这并非不必要的重复,而是以不同的形式服务不同的人群,让这个故事得到最迅速广泛的流传。
木屋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小,但进到里边,却因为杂乱的陈设而显得拥挤。孙空悟饮食起居的地方只占整个屋子一角,那是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以及一张单人床,多数空间被用来置放其它工具,就是那些让他更趁手地猎杀动物以及处理它们尸体的工具!队长领头走了过去,表情是一种痛苦的冰冷。
一个热心的男队员说:“你新近加入我们,对狗猫还不甚了解,狗猫是用公狗的精子和母猫的卵子培育而成,所以叫狗猫。”
队长说:“对,这份礼的确很重,它是我们的一片心,但你必须收下,因为你会感受到它身上的大爱!而这也是我们赋予狗猫的一项使命。狗猫已可量产,你不用为我们的研究操心,我们准备了一批狗猫,专门当做送人的礼物,用它表达和传递我们对动物的关爱。同时集合狗和猫的特点,这是它独有的优势,孙大爷,养一只宠物,献双份爱心,何乐而不为呢?”
女队员说:“狗猫顺口?猫狗不顺口吗?”
记忆中突然闪现队长正气凛然的怒吼:
队长咽了口唾沫,无言以对文艺研究员突来的伤感。
野猪像醉汉一样从花草后面跌撞出来,粗硬的皮毛上布满泥点和草屑,它和野兔一样,也是突然撞见孙空悟,但它没有慌张,只是站住脚,冷冷看他,它站住时,浑身肌肉颤动不止,显现出难以按捺的躁动。它看着孙空悟,又去看小黑,又去看猎枪,盘算没有胜算后,奔走而去。
……成片苍翠的松柏出现在他们面前,清晨幽暗的天光下,远望几近模糊的剪影,其中某棵树梢,停驻着一只乌鸦,和树影溶为一体一色,但它没有逃过孙空悟的眼睛。他举枪一击,乌鸦应声而落。等他走近时,发现乌鸦的一部分已被弹丸撕烂,他面露嫌弃,但仍拾起放进背囊,和之前猎获的两只山鸡血淋淋地混在一起。
可惜的是,他们的工作收效甚微,特别是一些落后地区,猎户们大字不识,不但不听劝,还将所有的苦口婆心视为笑料,粗俗无聊的姿态让人毫无办法。
队长说:“这就是孙空悟的家。”
队长想象了一下,说:“我没穿过虎皮,我不穿任何动物皮制品,但不难推断那一定是活受罪。”
孙空悟带着小黑走进山林,踏上寻常的狩猎之旅。
极度的呕吐冲动和愤懑,让队长出现燥烈的眩晕、轰然的耳鸣,如果不做些什么,他即刻就要昏死过去,他怒吼一声:“你这个魔鬼!”
十米开外,花草丛生、堆叠,那只野兔就是在那里隐遁而去,现在它又重新出现,探头探脑走走停停,骤然发现孙空悟坐在对面,瞬时懵在那里不敢动作,但它很快察觉对方已经不构成威胁,便以之前的轻松姿态离开。
队长得意地一笑:“我认识一位生物学家朋友,我请他帮忙,采用当今最先进的科技手段,加上他自己的独门研究,终于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壮举,我们生生将两种本来敌对的动物结合到了一起。”
文艺研究员邀请自己文化圈的朋友召开研讨会,对故事背后的主旨进行解读,与会人员一致认为,这部优秀的作品意涵丰富,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悲剧,它同时包含对人与动物,人与环境这些巨大命题的关照,巫婆失去乌鸦这一情节是有象征意义的,人类向自然过度索取,自然就会无情地报复人类。
队长叹口气,将鸟铳挂回墙上,又开始介绍身旁的一张小桌:“这是孙空悟的工作台,是专给动物剥皮或者开膛用的工作台。”他伸手拉开桌子上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子,都磨得雪亮剔透,能清晰地照出人影:“这些刀用处各不相同,最小的那把,用来干最精细的活。”他示意大家看桌上的一个大铁钉,这个铁钉是从桌板下面钉上来的,钉头往上戳在外面:“处理大多数动物不需要很细致,孙空悟通常将已经杀死的动物钉在这个钉子上,起到固定作用,以免他的动作让尸体打滑,然后就可肆意而为,要皮就剥皮,要肉就剔肉,尽情获取自己所需,然后拿去卖钱。但这些只是一般货物,活干得粗一点也没关系,还有另一种情况,比如说,他弄到一只狐狸,一只活的狐狸,他想得到它的皮,据说从活狐狸身上取下的皮才最柔软,他就不能先把狐狸弄死再剥皮,他也不会直接把它钉在钉子上,狐狸不会立即死,在钉子上挣扎的话会影响他干活。”队长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有一把锤子,还有一瓶标签剥落的化学试剂:“这把锤子不是一般的铁锤,它是橡胶头的,孙空悟会用它敲狐狸的头,这会把狐狸敲昏但不会敲死,如果是铁锤,可能敲死,还可能敲坏狐狸的皮。这个橡胶头做得还是很硬的,只要用力敲一下,啪就昏过去了。还有这瓶东西,是乙醚,不用锤子的话,还可以用这瓶乙醚。狐狸一昏厥他就立即动手。他要得到一整张完美的狐狸皮,所以他多数时候不会把它钉在钉子上,宁可慢一点,慢慢剥下来,如果钉在钉子上,他就要格外注意那个钉出来的孔洞,他会沿着孔洞切开,以便将瑕疵减到最小,多数时候不钉钉子。他用那把最小的刀子干这样的活。”
女队员说:“我喜欢猫。”
以这身打扮接受锦旗,队长感觉不够庄重,而当他环顾房中设施时,他完全傻眼了。
“文艺研究员?”队长从没听说过这种职业。
野鸭也许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会儿探出小巧的头颅,一会儿将肥硕的屁股朝外暴露。
文艺研究员独自在家,为队长开门的他,身披睡衣,手持洋酒,一副坏蛋模样。
男队员说:“当初命名的人可能觉得狗猫顺口,也可能他比较喜欢狗。”
催泪故事的魔力不容小觑,它首先对一些猎户家庭造成波动,那些接触到故事的妻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猎杀是如此残忍的行为。男主人公变成乌鸦已够可怜,没想到还有那彻底绝望的一枪。故事中出现的猎户基本全是坏人,这让她们开始对自己和丈夫的身份感到怀疑,她们把故事说给丈夫听,口头复述的效果肯定不会特别好,丈夫们不以为然,直到他们通过别的途径遭遇那原汁原味的悲情叙述,然后,据说有人当场崩溃了。
……他向她倾诉衷肠,告诉她他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这里的人们太恶毒也太狭隘,世上并非只有捕猎一种生活方式,他要走出这世界看看,他要活出自己的价值和成功。姑娘眼含热泪看他走远。
从墙上取下猎枪,扣动扳机。
队长冷峻地点着头:“没错,这样的结论真是让我不甘心,但我们的事业和它不是一回事,生态这个词太大了,我们关注的是生命个体,生命的尊严必须受到重视!不过这种结论真的对我们很不利,一定会被我们的反对者利用,这真是一个坏消息。”
小黑随即出现在视野中,由远及近抖擞地向他跑来。小黑越来越靠近自己,却一直没有减速,不但不减速,反而像扑向猎物时一样迅猛,完全是一种攻击的姿态。孙空悟大惊,但随即醒悟,一回头就看见狗猫从另一边向自己扑来。两只动物已近在咫尺,他一闪身,它们就撞在一处,又迅速分开,双方对峙片刻,小黑终以更高大的体格以及更慑人的气魄,成功吓阻狗猫,狗猫悻悻离场。
队长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这帮了大忙了。”在这壁垒森严的牢狱中,他突感春风拂面。下属临走,他不断嘱托:“国家为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大家一定要珍稀这机会,将我们的事业推向成功。”
一名有志之士看出其中端倪,认为爱护动物的思想在这些地区很难开花结果。他率领一支年轻的队伍,来到北方某林区,这里的经济因林业开发繁荣,不少猎户已经转行,他们的孩子适龄入学,接受系统教育,多数没摸过枪,有些更是连见都没见过。队长认为这是一片蕴含希望的土壤,便于他们展开工作。他们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感化那些依然死守传统,抱持将猎杀动物当做毕生事业的顽固派。
小黑英勇救主的壮举,让孙空悟深感震动,他蹲下身,抚着小黑结实的脊背。与狗猫的邪性相比,小黑平凡、正常,浑身散发简单明了的健康气质。
讨论虎皮让队长渐感不适,正色说:“虎皮只有在老虎身上才是最适宜的。”
床边有一把木椅,放着他的衣裤,狗猫正趴在上面。只有睡着,才是它难得安静的时刻。但孙空悟昨晚睡下时,并没有看见它,它是在夜里自己摸过来的,它想趴在柔软的东西上睡觉,可它也不上床,不是它怕他,孙空悟推断,这种动物跟任何人都不会过分亲近。
故事继续传播,所向披靡地征服着脆弱的人群,经它席卷的地方,人们无不沉浸于悲戚难以自拔,重展笑颜的日子似乎再也不会到来。日后当我们回顾历史时会发现,一部文艺作品引发全民情绪激荡的现象是很罕见的,而在这一时期竟然奇迹般地接连发生了两次,在这个故事之前曾有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掀起万人空巷式的观影热潮,部分人士断言——统计方法不明——这一次人们流下的眼泪比观看那部电影时只多不少。
队长沉声道:“没错!所有人,所有动物,所有生命,都亲如一家!”
队长似乎刚从地狱归来,脸色因受过度惊吓显得异常苍白,他面向孙空悟用来饮食起居的那个角落:“你们看,这个人显然并不追求物质享受,维持他这样的生活用不着多少钱,可是他仍然每天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继续着他的捕猎生涯,我敢说,他一定不是为了贪图那几个钱,”队长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将身旁那些器件全都指涉在内:“他享受的是这一切!”
文艺研究员略显吃惊:“你怎么知道门没锁?”
孙空悟顿感双手沉重:“那这礼送得太重了,我更不能收了。这是你们好不容易搞出来的科研成果,你们拿回去继续研究吧。”
及时送医抢救让他保住了性命。队长杀人未遂,入狱服刑。在狱中,他偶尔表现出精神异常的状态,部分症状跟狂犬病有些许相似,但程度要轻微许多,不至像狂犬病那样危及生命。相关人士回忆,队长被狗猫袭击后打过疫苗,一手炮制狗猫的生物学家指出,也许狂犬病毒在狗猫身上发生变异,传统疫苗对此不能完全奏效,事实究竟如何有待他进一步研究。队长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发病以及枪击文艺研究员时的精神状况是否受此影响仅为猜测,无从查证。
“队长!”文艺研究员的手从胡子上放了下来,脑袋刹住不动,定睛看着队长,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光线,“不自夸地说,我将是你的救星,我是专为帮助你而来!”
他再次摸了摸狗猫:“狗猫就是我理想的代言人。”
众人悄声接近,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不久确信没人在,队长自信地来到门口,推开了屋门。
女队员说:“这算什么理由?这有严重的性别歧视。”
在文艺研究员的故事中孙空悟被描绘成一个技艺高超的猎手,同时也是一个标准的反派形象,他嗜杀成性,对一切物种都有加以伤害的变态欲望,令人齿冷恐惧。当得知这一人物并非完全出于虚构想象,而是有真实原型存在时,人人摩拳擦掌。
“我喜欢这些,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身上始终流淌着猎人的血液。队长,你不必太执着了,我只是帮你,从没说赞同你,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作家?”队长吓了一跳。
当天上午,在追赶一只野兔时孙空悟不慎绊倒,摔伤右腿。他靠在一棵云杉上,自己做了一些处理,伤势较严重,他休歇了整整一天,到黄昏时才勉强能够站起,蹒跚归家。
“怎么说好呢?”这位神秘的客人,对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是疑虑重重,“……准确一点的话,可以叫文艺研究员。”
队长又从墙上取下一把鸟铳,托在手里进到文艺研究员跟前,几个不知底细的队员神色慌张,队长说:“你们放心,这枪里没火药也没填弹,枪本身也早就报废,根本不能射击。这是孙空悟祖上购置,到他父亲手里仍能使用,再到他手里才坏,本来能修好,但这时已经有了更准更方便的枪,没必要费事。现在挂在墙上,以示他对先辈的怀念。他们这个家族世代都以狩猎为业,一辈教一辈,想象一下家族中的孩子们年幼时就被传授各种捕杀技术的画面吧,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大家看,这边还挂着一把弩弓,历史就更加悠久了。从弩弓到鸟铳,是一次怎样的飞跃啊,当他的先辈第一次见识到鸟铳的威力,再到自己第一次尝试,他体验到的是一种何等的快感。技术不断进步,今天,孙空悟凭借更好的猎枪,让杀戮变得更加随心所欲便捷有效,科技发展带来的不全是好事。”
狗猫冷不丁钻出花草,它出现的这一幕让孙空悟最感愕然。它念念不忘早晨的仇恨,一路探嗅追踪过来吗?然而它只是阴森地看了一眼孙空悟,转身往别处走去。它的嘴角有一抹来历不明的血迹。
孙空悟慢慢坐起,他的身体和木床发出相似的声音,它们都来自老旧的颤抖。孙空悟感到一阵愤怒,队长如果再来问他什么梦不梦,他一定会吼出来:“你,你来了我才做恶梦!”
文艺研究员抿了一口酒,坦率地说:“都是真的。”
每一次已成碎片的梦想再被击碎一次。
进入青春期之后,猎户们的女儿像男孩一样活泼奔放,早就有了各自心仪的对象,她们挑选男伴的标准几乎是统一的,那就是强壮擅射,坊间评论将来有潜质成为神射手者更是抢手货。
不久花草瑟瑟发响,响动半天始终不露面,给孙空悟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猜疑来的是什么,但它就是不出现,后来连响动也没了,一种可能是走了,一种可能是躲在暗处观察自己,后一种可能让人直发毛。孙空悟正在疑虑,地表游出一道黑亮,直冲自己而来,接近他脚边时,瞬间转弯去向别处。
直到有一天他在踌躇满志练习射击时,一个玩伴路过,他扬手喊了一声,此时左手中猎枪的枪口,跟抬高的右手正好对直,他招呼还没打完,一颗走火的子弹已经击穿他的右掌心。人们得知这一巧合后,没有对不幸的意外表露同情,而是像听到生平最好玩的笑话一样快活。奇特的中弹新闻随后便不胫而走。原先他只是周围邻里中最没出息的那个小孩,理论上每个地区总会有这样一个倒霉孩子,这并不过分出奇,但现在他却出名了。像那些神射手一样,他在猎人们心中也有一席之地了,大家也会流传他的故事,但他们分属两极,他是乐子,是“那个自己打中自己的白痴”。
……他别无所愿,只想再见一眼姑娘。他全力往前飞去。在凌晨微弱的曙光中,他站在一棵松树枝头,透过窗户注视心爱的姑娘。她仍在睡梦之中,他本想叫醒她,但他已失去人语的能力,所以那毫无意义。默默看着她已经足够了。
队长辩解说:“其实我们也是做过很多尝试和努力的……”
这是队长送给他的礼物,是以朋友身份送给他的礼物,他当然不想要,但队长坚持说:“你我虽有分歧,但不妨碍成为朋友,希望这可爱的狗猫能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架起沟通的桥梁。”他搂着他的肩膀,他拍着他的肩膀,言行充满友善。
……她手中拿着那根羽毛,缓缓举高给文艺研究员。他像着魔一样伸出手去,指尖接触羽毛的一瞬,他听到巫婆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当他往脚下看去时,发现自己悬浮在空中,同时他没有看到自己的身躯和四肢。
天色开始发暗时他们走出树林。文艺研究员和他的朋友们道别,独自回到家中,神情严谨地坐到了写字台前。
女队员说:“随便一叫?随便一叫为什么男的在前女的在后?”
文艺研究员说:“也许这些节日他并不穿。”
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客厅里,几乎每张桌椅沙发上都有毛皮套件或者靠垫,它们颜色条纹各异,来自不同动物,房间一侧标本琳琅,狗熊人立而起、猴子抓耳挠腮、猫头鹰展翅扑棱、松鼠颔首啃食……没有一件重复,全都制作得栩栩如生,并用心摆放出跃然而动的代表性姿势,标本对面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把猎枪。
它同时会两种叫声,常常一种叫完即刻换成另一种,因为它自己吓住了自己。当狗吠变成猫叫,狗就意识到猫的存在,于是狗吠变成好斗的狂躁,然后猫意识到狗的存在,猫叫变成恐惧而嘶哑的呲声,接着是更狂躁的狗吠,更嘶哑的呲声……,它忽而探身向前做进攻状,忽而退缩以恐怖的弓背姿势进行吓阻和防守,它陷入恶性循环不能自拔,直到累尽所有气力,方才瘫倒不动只剩喉咙里的悲鸣。它不能看见镜中的自己,那样所有的发狂症状就会以更剧烈的形式呈现一遍。它是天生的精神分裂患者。
文艺研究员轻松地褪去光滑的丝质睡衣,走到一面落地镜前,欣赏全身唯一的穿着:“这个吗?我预先准备了一条假的,烧之前趁乱换了过来。我早就垂涎这宝物,你告诉我孙空悟从来不锁门后,我还一个人去过几次,但你的狗猫太讨厌了,我又怕让人撞见,不敢待太久,所以每次都放不开手脚。这次行动的最大收获就是它了。”他扭腰摆胯从各个角度打量镜中的自己:“真舒适真好看!”
从年少时开始,所有技艺高超枪法精准的猎人就都被文艺研究员视为仇恨的对象。事实上他出生于一个猎户之家,那些人人称颂的神射手也曾是他的崇拜和向往,但他原因不明地毫无射击天赋,这注定他成为不了一代传奇,甚至做一个普通猎人也许都有难度。
“对!”文艺研究员即刻打住话题,“这种细枝末节无关大局,不是非要弄清楚的。”此时一栋老旧的木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文艺研究员疑惑道:“端午,中元,中秋,重阳之类节日,都在夏天或者接近夏天,那时的天气穿虎皮围裙,似乎并不适宜。”
孙空悟忧心忡忡地看着怀抱中的狗猫。队长率领队员们匆匆离去,赶赴下一场感化工作。狗猫日后乖张的性格此时还没有暴露,但它的丑陋和糟乱已让孙空悟心生厌恶,他把它放在地上,它像狗一样摇尾巴,又像猫一样在木头上磨练爪子,当它像狗和猫都会的那样,两眼水汪汪地仰头盯着他时,孙空悟终于生出一丝怜爱。他伸手想去摸一摸它脑袋时,它却转身跑开了。
他受尽邻里嘲笑,是大人教育小孩时常用的反面经典。父母总在担忧他的未来,担忧他成为一个身无长技的废人,无所立业,也无人与他成家。但这个孩子的美梦仍然炽烈,成为一代神射手的理想仍然滚烫,那些顶尖猎人的故事他全都如数家珍,孙空悟的大名他也早就有所耳闻。
队长介绍给他一个名叫孙空悟的老猎户,此人被队长视为自己所遇最难啃的骨头,他不像其他多数猎户因为文化程度偏低而难以接受进步思想,孙空悟幼年上过旧式私塾,能读会写,脑子聪明言语活络,正因此,劝说他的经历至今仍是队长记忆中的噩梦,他们说的每句话,孙空悟都能针锋相对地提出异议,虽然在队长看来多数都是歪理与诡辩,但至少在口舌之争中对方什么亏都没吃,甚至是占了上风的,至于改变他的顽固思想,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总之是一场失败的辩论。
如今,所谓狗和猫优点集于一身的特质,孙空悟完全没有见识到,它从没有表现出狗的忠诚善良,也没有猫的乖巧敏捷。但它又无愧是狗和猫的杂交,它能轻松上树,却又不知如何下来,站在树干上吓得直发抖,它会撒尿做标记,但一尿完却会用土把尿迹掩埋,夜幕降临时它在门外趴下,似乎准备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但不久又会嘶叫着拼命都要进到室内,它有时吃屎,有时咳出毛球,它咳出的毛球带着屎臭。
队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文艺研究员说:“先带我看看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队长说:“他是一个老顽固,也许就会做得出这种傻事,不然他一年中就穿不了几次了。”
孙空悟心生强烈的杀念,但终于忍住没有发作。他悄声下地,打开屋门,再折返床边,双手按住衣物,轻轻将整张椅子端起,慢慢走到门口,瞬间一发力,将椅子上的狗猫抛了出去。
队长的目光从孙空悟身上移开,投向半空中,仿佛那里有他全部的壮怀激烈:“长期以来,我都抱有比保护动物更加辽远的理想,狗猫的诞生,是对这一理想的一个有力佐证。”队长稍作停顿,让自己的脸沐浴在窗口透进的天光下,即将道出的理想,随之一同闪亮:“天下生物是一家!”
孙空悟脸色十分阴沉:“这究竟算什么品种?”
队长说:“这是狗和猫的杂交。”他疼惜地继续抚摸狗猫,似乎不忍将它送人。狗猫一身混乱,没有因为他的梳理显出一丝一毫的整齐和顺畅。
这对活宝的无聊对话几乎激怒了队长,他听不下去了,转身命令他们闭嘴,文艺研究员却摆了摆手说:“不,我反而觉得他们说的很有趣,从这位姑娘身上,我看到一种纯粹的情感的力量,这让我很受启发。”
孙空悟大惊:“猫狗不同类,怎能乱配对?”
队长吓坏了,语无伦次:“这些……这些……”
稍早之前,老猎户孙空悟从一堆纷乱的梦境中醒转,那个梦,或者那些梦,是没有情节的,而是一串接一串叠加的图像,那些扭曲变形的方块、圆圈、三角、线段,看起来抽象,却又有实际的分量,它们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孙空悟是因为承受不住窒息感,才自救般拼命睁开双眼。那时天还没亮。
“你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为整个食物链划上句号!”
此时孙空悟的愤怒更甚,并非计较狗猫弄脏他的衣服,而是这畜生让他陷入一个困境。他要起床穿衣,可是衣服压在它身下,这不是简单把它抱开就能解决的,你的手只要稍一触及它身体,它就会从酣睡中醒来,然后没有半点刚醒的迟钝和懵懂,直接做出最激烈的反应,像疯了一样上蹿下跳,发出哭丧般凄厉的惨叫。它对弄醒它的人怀着刻骨仇恨,随时都会发动搏命似的攻击。
孙空悟镇定地回答:“没有。”他没有说谎,截止当时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她给他一个小时,去对人间事做一个简单的了结,一个小时后他将再没有过去,心甘情愿为自己服务。
他想起那个烦人的队长,曾经问他,像揪住什么重要证据一样问他:“你,晚上有没有做过恶梦?”
砰!
……在他眼角流下一滴泪的时候,一个名叫孙空悟的传奇猎手正慢慢靠近,将枪口对准了他的方向……
……在出行前的一刻,他找到一直心爱的那个女孩。他们之前从没有说过话,在他记忆中,小时候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模仿过枪声,现在她是用怜悯目光看他的人之一——不,她的目光超越了怜悯,还有更多含义——这些已经足以让他迷恋。
文艺研究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是最应感激的人,队长亲手制作一面锦旗,送往他的宅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巫婆告诉他,他已经成为她新的宝贝,她没有耐心重新培养一只真正的乌鸦,那会花去她不知多少精力,而且具有培养价值的乌鸦可遇不可求,所以她计划用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变一只,那样可以省不少事。
队长说:“孙空悟是个自大狂,他说没人敢偷他的东西,所以他从不锁门。”
山猫把脸隐约地藏在花枝草茎后面,窥视孙空悟的双眼,在阴影里闪烁飘忽的光芒。
孙空悟只擅长水火不容的争持,这种态度反而让他手足无措。对方主动表达友好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你继续冷脸相向?他做不到如此绝决,只好从队长手中接过狗猫。狗猫丑得让他想吐。
在黄昏的同一时分,队长、文艺研究员以及一众队员正穿过另一片莽林,同在回程途中。队长挽着裤腿,伤口上绑缚一根白色的布条,布条上有一小块洇湿的血红,为减轻伤腿负担,他拄着一根路旁捡来的木棍。在金色夕阳下前行时,他的形象有一种筚路蓝缕奋发慷慨的风采。
两人陷入沉默。身后有个女队员说:“狗猫为什么叫狗猫,而不叫猫狗?”
队长伸过手来,摸了摸它背上粗硬的杂毛:“你看,多可爱。”
队长的热情很快被浇灭,一个月后,他就发现这里的顽固派猎户和那些落后地区的猎户完全是一路货色,而那些转行并送孩子上学的猎户,那些曾被视作开化之希望的人,对他们的工作竟然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这些人更可恶,当你跟他说“捕杀动物很残忍一点也不有趣”的时候,他们笑眯眯地点头称是,但一转身就会继续跟顽固派猎户抽烟扯淡,询问他们“今天放了几枪?”其中更有几个,会在闲暇时重操旧业,以杀戮放松身心!
这个基于部分真实经历编撰的悲剧故事,将文艺研究员自己都深深打动了。他毫不怀疑它具有摧枯拉朽般的煽情效果。谁不落泪谁就是畜生!他拥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一名外国友人赠送给他一本精致的画册,那是他们这些狂热的猎杀爱好者的美梦,画册收录世上最珍稀的那批受保护动物,中国的大熊猫、澳大利亚的考拉、非洲的白犀牛、北极地区的北极狼……无不让他们兴奋难抑,那些彩色的精美的图片,并非是对动物们日常生活的记录,图片里的珍贵物种全都饮弹而亡。友人不无遗憾地告诉孙空悟,这些照片都不是真实的,中弹效果是用照片处理技术加工而成,他感慨地说:“我们这代人生不逢时,此生恐怕都很难有机会真正地干掉其中任何一只。不要说杀死一只,哪怕给我一次伤害它们的机会,一次弄疼它们的机会,我也满足,可就算把要求放再低也是妄想。”这本画册在他们圈内广为流传,它的功效跟色情杂志类似,孙空悟曾亲眼看到,一个情绪高涨到不能控制的家伙对着那些照片自渎。当他们听说孙空悟拥有一张虎皮时——那是老虎在中国还未被列入受保护动物的时候他父亲猎获的——他们的嫉妒几乎要把他撕碎,虽然并非孙空悟亲手所得,但他们将他视为与先辈荣耀最紧密相连的幸运儿……
……他踏上归程,在即将抵达时却在故乡的森林里迷了路。树木与树木的间隙越来越狭小,落叶散发的腐烂味道越来越浓烈,厚重的苔藓从地表爬上树干,一直蹿到树顶,像挂毯一样将周围包裹起来……森林最深最幽暗的地方,住着一个巫婆,她布置了一座走不出的迷宫,诱捕她的猎物。文艺研究员看见她时,她坐在迷宫无数死角之一,她的形象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队长额上渗满冷汗,全身因愤怒而发抖,这时他透过文艺研究员睡衣缝隙看到,里边并非一般内裤,而是黄颜色的斑纹。是虎皮,孙空悟的虎皮围裙!
虎皮围裙被挑在一根竹竿上,文艺研究员用打火机将其点燃,火焰即刻蹿腾而起,讨伐行动迎来了胜利的高潮。
文艺研究员收敛情绪,把头转向队长:“你知道吗,小说、电影、话剧、音乐……凡此种种,都可以很好地教化人心。”
队长痛心疾首,队员们信心溃决,正当他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片蛮荒之地时,有人敲响了队长办公室的房门。
主题的讨论让人们陷入有意义的沉思,行动派们来到林区加入了队长和文艺研究员的事业。他们的队伍在短时间内得到迅速壮大,队长感到自己现在什么事都干得成。
孙空悟简直烦透了,这是一种让他此生唯一产生过恐惧的野兽,当然,真要弄死它的话还是很轻松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徒手解决,但他不能这么干。
“还不够,我相信还不够,”文艺研究员打断他,仰头望向被如云树冠遮挡的天空,点点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表情隐约有一种悲伤,“我是在这块土地长大的,我比你更了解它。”
男队员说:“没有那么严重吧,只是随便那么一叫。”
男队员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也有可能不是我说的那样,也许是怎么顺口怎么叫。”
人们拥着文艺研究员,用震耳欲聋的嗓音响应着:“烧了它!烧了它!……”
每一次都让他重新中弹一样撕心裂肺。
一名队员领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他身材消瘦,留着细长的小胡子,两眼东张西望,不停地没理由地小幅度点头。队员介绍说:“这是一个作家。”
面对光辉中的队长,孙空悟第一次感到词穷,只能像傻子一样重复对方的话:“天下生物是一家……”
他仿佛看到一条光明的坦途,正在他眼前持续地伸展着,伸展着……
“其实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这么叫似乎最接近。因为我所从事的工作,并不仅仅局限于写作。”
“虎皮围裙不是烧掉了吗?”
子弹射中文艺研究员腹部。他骤然倒地,血液汩汩涌出,在地板上缓缓流淌,浸入虎皮围裙。那是文艺研究员人生第二次中弹。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全面禁枪前夕,中国民间私有猎枪无计其数。在某些地区,狩猎这一活动经世代相传已成生活常态,枪支更是泛滥,水平高低另论,总体而言男女老幼都会射击。
孙空悟愈感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艺研究员递给他一本最新的学术期刊,让他看其中某一篇。文章充满数据、术语、曲线、图表,是一篇专业性极强的论文,但研究方法和论证过程并非他们关注的重点,重点是结论。写作此文的大学教授,研究对象正是队长他们所在林区,他的结论是这里的生态已经遭到一定程度破坏,动植物种类和数量减少的现象已经显现,这种破坏是近几年才发生的,罪魁是人类在此的活动,然而长期以来这里一直有人居住生产,主要是农人和猎户,有限的人口与活动范围,以及遵循自然规律而非穷取豪夺式的传统农猎方式,并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林区开发过度追求经济效益导致的滥砍滥伐才是根源所在。
狼在他面前的小块空地上来回踱步,视线却始终跟他的眼睛保持接触,它表面从容,心里可能根本没底。
讨伐孙空悟的行动很快被制定,队长指示予以刻不容缓的执行。人们盛满沸腾的热情奔赴孙空悟家中,摧毁了那些沾满无数动物鲜血的捕猎工具,罪行累累的孙空悟面对这蔚然汹涌的正义和激愤,再也没有往日的骄傲与放肆,只是束手站在一旁,全程颓败。
此时,一些自发的动物保护主义团体,阴差阳错成为禁枪的先行者,当然,严格说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禁猎,关注重点是动物而非枪支,但枪支作为猎杀工具,自然遭到他们的深恶痛绝。
认识他的孩子,走在路上和他迎面碰见时,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了,他得到一个奇怪的绰号,是一个干脆的拟声,他们远远看见他,早就已经乐不可支,然后大叫一声:
……十年过去,饱尝人情冷暖的他发现,故乡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其实去哪里都是一样,心地纯良的人在这险恶世道上必然活得艰难。他满身疲惫心灰意冷,只想回到姑娘身边。
砰!
“介绍自己的身份这么讲究,你当得起研究二字,”队长欣赏地说,“我喜欢说话办事都认真的人。那么你所为何来?”
狱中生活单调乏味,队长最牵挂的仍是自己的事业。一天风和日丽,曾经的得力下属来探监,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政府下令,全面禁枪。下属欣喜地向他汇报:“目前全国已有大量收缴,以后枪支将受严格管控,这种最便捷的猎杀工具不会再充斥社会各个角落,动物们的处境总算安全一些了。”
“那该如何称呼?”
文艺研究员说:“也许虎皮这样的珍品,具有冬暖夏凉的奇妙效果,总之什么时候穿都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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