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杀你
作者:端木十一
洛塔没想到“魅力凤凰篝火晚会”的节目会如此无聊,还被热情的“舞蹈演员”灌下几碗米酒,到现在头还晕晕的。
洛塔惊讶地看着他,脸微微泛红:“谢谢。”
“什么时候回来?”她将客厅大致收拾一下,不会显得太脏乱。
“不觉得。”洛塔喝着苏打水。
“我已经买过了,不用了。”洛塔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群孩子,然后求救地看着吴岸。
门外的人一定能够听到他的惊呼。如果洛塔不去开门,门外的人一定会怀疑,会报警,希望门外的人动作快,能够及时救他。
吴岸心里诅咒着那个救起洛塔的女孩。如果不是她,现在他可以放心地踏上回程,没人知道他来过并杀过人,这里的旅店里都不会出现他的记录,即使有人看到,也是洛塔自己掉下水,那是意外死亡。作为客人,也只能对她的父母说一声节哀顺变。
“有你在呀,或者……你是想说你很危险?”洛塔凑上去仔细看着吴岸——脸很白,肤质很差,呼吸很急促,眼神很闪烁。
洛塔带着他来到沱江边一栋自修的三层小楼中。沱江边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建筑,很多人将它改建成旅店,这在凤凰是最抢手的。洛塔家早年也是旅店,但这栋楼现在只作为居住使用,并不作为旅店出租。
“我怎么可能很危险,再说咱们无冤无仇的。”吴岸干脆端起盘子吃,挡住洛塔猫一般锐利的眼神。
深夜1点刚过,在别人房间里寻找东西,让吴岸觉得惊张又刺激。在孤儿院他胆子不是最小,也不是最大,害怕该害怕的事,是在正常人范围之内。
洛塔重新露出笑脸:“对。两个问题都对。”
办好这一切,看到天然气嘶嘶泄露到洛塔的浴室中,吴岸坐在客厅中等待着,开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呢?不能开太久,否则出现爆炸或者其他意外事件就不妙。可如果现在洛塔突然开门怎么办,他如何解释那个管子?她肯定会认为自己是来谋财害命,然后报警。自己会不会因为冲动而误杀掉她?
洛塔在江中呛了几口水,大呼救命,岸边看完节目的人都不敢下去救——白天还好说,现在是晚上,沱江变成一股黑色纽带,缠绕在这个少女身上,谁都不敢去。
——会游泳吗?
吴岸用叉子戳着食物,看看小口咀嚼的洛塔,她一点事都没有吗?昨天他是多久睡着的?怎么没有注意到浴室的动静?她发现自己要杀她了吗?不,她应该没有发现。如果发现,自己就没有早餐可吃,而是直接去警察局吃牢饭了。
“那你怎么不报警?”吴岸挣扎着。手腕的血流动得更快。
“你的思想就只能如此肮脏吗?你就这样毫无理由乱杀一通,将无辜的人活活弄死?”
洛塔看看他,然后上前一步,深呼吸一口:“我真不喜欢这里的安静。”
洛塔确定这个人并非她的朋友,于是疏远地问:“你是谁?”
这一次,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没有客气地点头寒暄,吴岸堂堂正正地进入二楼,站在屋子中间来回巡视,心中有一丝缺憾——这里,还差个一个女主人。
可天气可不会随着吴岸的心情变好,反而像是在为他昨天的失手而变脸。阴霾的小雨,天也暗沉沉地跨下来,他还真怕洛塔不带他去了。还好,洛塔虽然有些小姐脾气,但性格不算乖戾。
洛塔无奈地叹口气:“事实很简单,之前不是已经说了吗,要杀你的许老师,一定要龙音音让许老师支走她丈夫,所以,龙音音怎么会死呢?她也是凶手,起码是个帮凶。”
“我总会找到原因的。”洛塔翻开吴岸简单到可怜的行李,里面有本书,书里夹着一张模糊的打印纸,是这家女主人的照片。她看看后面,写着一排小字,“1993年,4月13日,你的痛,我的痛,从此开始。”
洛塔是谁?他到底杀了谁?
“但今天,我亲手推落你入悬崖的,为什么你没死?”
“因为我爱她。”洛塔望着那个骄傲的公主笑了笑,“可惜她那个妈管得太多了,竟然要到学校去跟老师说我们是同性恋,还把音音从学校接走关在家里。你说,不杀掉她,我们该怎么办?”
吴岸局促不安地在浴室门前站着。直到自己都能闻到刺鼻的瓦斯味道,他赶快关掉天然气灶,犹豫着是不是要打开门确定洛塔已经死掉了。可现在冲进去,要说洛塔并没死,会不会说他是色魔?
“但今天‘湘西赶尸’让我看到很可爱的一面。”吴岸甩甩手臂,松弛紧张的肌肉,如果他要掐死洛塔,就不能猛然使劲而使手发生抽筋无力的状况,这就太逊了。
“对不起。”吴岸的头更低,他躲避着洛塔天真的眼神。
“不过你今天先休息,等到晚上我带你去看‘魅力凤凰篝火晚会’,是很特别的娱乐节目,来凤凰的人都会去看。”洛塔也不知道怎样做好一个导游,反正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那边传来熟悉而温和的女声:“大概今天晚上。”
他抬头,耀眼的阳光被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牛仔短裤的女孩挡着,他随即感到阳光因为这抹黑色而不再刺眼,也没有在阳光下流出眼泪。
“她没事吧?”吴岸看着洛塔,问着救她上来的人。
“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洛塔。”这个名字她听过,是个沙发客。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一个叫吴岸的18岁男孩这几天将到她家借用沙发。洛塔心里有些埋怨那个热爱新锐玩意又单纯至极的女人——为人母近15年还学着年轻人上全球沙发客自助游网站,并答应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到家中住上三天。
“正好,赶下去陪我妈。”龙音音冷哼一声,就他这白痴样还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吴岸惊恐地望着龙音音:“死的那是你妈妈!你竟然可以如此无情?”
“因为我还没想到怎么处理这两口子。”里面放着许老师和她丈夫的尸体。
冷静下来,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雪糕,室内开了空调,但楼下厨房并没开,闷热的空气像一双捂住鼻子的手让人窒息。热气扑面而来,刚才的米酒在这一刻被激发,在体内发酵、囤积、撕咬,急着爆发出来。
古妖潭,这是此时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也是最好的选择结果。
“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洛塔抽着烟,身边放着一把剃刀。
洛塔啼笑皆非,双手背在背后:“旅游就是从自己呆烦了的地方去别人呆烦了的地方,然后把别人家的草当宝,这样的事不是到处都在发生吗。”
越不喜欢,就越要让你在此长眠:“龙音音。”
正想得入神,后脑一阵吃痛,吴岸双眼陷入黑暗,他来不及回头看是谁给了他一记闷棍。

Eight

“不会啊。”洛塔一边回答吴岸,一边还要拉开向她扑上去的小孩,“我不买,你们让开吧。”
“哦,就是想约你明天去游泳而已。”吴岸踩着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不小心脚踝歪到,顺势跌在沱江边,连锁反应挥舞着的手有力地将洛塔推入水草摇弋、不可预测的黑暗水世界里。
本来就住在一起,何必多此一举,难道,是想……洛塔在水中红着脸,这个清新温雅的男孩子不会是喜欢自己吧?洛塔从水中钻出来,使劲甩掉水珠,心中坚信,他肯定不会喜欢自己。
“没事,请继续说,你以为我听不懂吗?”洛塔自信地斜视他。
“节目也不算太难看,其实那个‘湘西赶尸’的节目不错。”他不是安慰,只是客气地交谈。

Two

“是吗?哪一面?”
三次?吴岸茫然地看着她。
说到这个,洛塔真有为难之处。她不想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的地方游荡,最好能避开这些充满杀伤力的陌生雷达,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她低头想了一会,脑中没有一个地方合适。
对啊,老爹也反对自己和龙音音在一起,干嘛那么固执?两个女生在一起和一般男女有什么区别?洛塔在心里祈祷着,那个食古不化的老男人最好能在她们回去之前想通,否则,别让我杀你。
“你无非是嫌我小,昕不懂你那些有哲理的话。”洛塔突然跳到吴岸前面,装出“贞子出现”的模样,“我赶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你怎么没死?”洛塔穿着黑色T恤,和照片上一样,看来她趁自己昏迷时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等着。
吴岸心灰意冷地回到2楼,看到洛塔还没从浴室里出来,可能她真的不会再出来了。不如看看她卧室有没有女主人的照片?
古妖潭是天龙峡景区中的一个景点,洛塔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听上去很有妖气,仿佛一些诡异神秘的事将在那里发生。
“我是吴岸,已经到凤凰了,刚刚下车……能来接我吗?”对方犹豫了一下,才说完后面半句话,“对了,你是许老师的女儿龙音音吗?”
吴岸被严重侮辱,他不是天生杀人狂,当起码的尊严还是必须自保:“那你还等什么?”
“‘湘西赶尸’是为了让死者叶落归根、入土为安,并非杜撰中那么可怕邪恶。你知道吗,湘西赶尸有‘三赶’与‘三不赶’:三赶是砍头、受刑、站笼,为冤死的人找到安息的方法;三不赶是病死、自杀、雷打火烧,这是自愿与天定,无人可以去改变。所以,老天给过人们选择的机会,只是人们希望的却是老天能给一个结果,方向走错了,自然就没有好结果。”吴岸发觉自己说得太多,急忙闭口。

There

“那你收拾去吧,别把我在‘沙发客’累积的‘完美数据’拉下来了。”
那个女孩摇摇手:“没事,下次小心。”
用昨天洛塔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好好关上,整个过程也都是旅客看到,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是住在这里的当地人,甚至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吴岸瞪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洛塔:“苏打水挺难喝的,你喝得惯?”
吴岸倒是没想到许老师会突然出差,愣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可我……预算中没有准备旅店住宿的花费……而且,许老师通过网站实名认证审核才答应我来你家,我不会添麻烦的。”他又再三保证。
吴岸翻遍整个三楼,竟然没发现一张照片,他急迫地想看看这个女主人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如此冷情冷心。可整栋房子里一个相册、画框都没有,床头、玄关、客厅、书桌……他可以感受到这个房间里的气息,平静安稳。无数家庭都是这个味道,通常没人在乎。可他在乎,他需要,更需要找到证据,一种存在过的证据。如果那个女人不曾存在,那么他的出现又有何意义?
推开一扇陌生的门,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偷偷翻开别人抽屉,哪怕只发现一本相册与指甲刀,也能令她激动窃喜。碰触到不属于她而只属于别人的东西,那种占有感短暂而又永恒。她将这种感觉归根于好奇,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那些内心觉得是禁忌的事,神秘而使人兴奋得快乐。类似篝火晚会这样索然无味的娱乐节目要花上1个小时去等待结束,会让她窒息。
吴岸局促不安地站在农行门口等待龙音音来接他。擦干眼泪,回避阳光,吴岸的眼睛不太好,夏天的骄阳和冬日的凛风,都会让他的眼泪在一阵措手不及的酸痛后流出来。
对,就是这样简单。死亡不需要太复杂,太复杂的死亡才会暴露凶手的身份。如同意外死亡的谋杀才是最高境界。
他一直盯着浴室的门,感觉里面一点活动的气息也没有,但他的心并未因此放下。辗转反侧睡不着,吴景决定上三楼看看,他从来到洛塔家的那一刻,就对三楼格外有兴趣。
“喜欢。”周围没有人,如果从悬崖上掉下去,尸体肯定是找不到的。
吴岸没站稳,差点掉进水里:“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想。”今天的洛塔,胆子很大,话题也很禁忌,不过想起班上那些喜欢BL的腐女来,她算温柔的了。
即使如此,这个历史上叫洛库斯塔的女人也不会有精度如此高的照片成为电脑壁纸,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带着疑惑,他在E盘中找到照片的文件夹,其中只有两张照片上有人。
“我当然不会像你,只有杀人的心,却没有杀人的胆。杀人之前要有绝对的心理准备,否则一旦胆怯手软,巨大的恐惧感就会影响判断力。昨天晚上,要是你胆子大一点,就会打开浴室门,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死了。说实话,你想的那个办法我挺喜欢的,我锁了窗户和门,就是密室杀人了,多完美呀。”洛塔露出惋惜的笑容,“可你没看到,你插进来的软皮管,我在上面也接了一根,直接通往窗户外面。知道现在天然气多贵吗,你还随便浪费。”
“什么?”洛塔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洛塔笑笑:“你把家里弄得太糟糕了,我得赶快收拾,等下那个叫吴岸的沙发客就到了,我可不想给人家留下坏印象。”
“只是觉得你一个人挺危险的。”
吴岸想想自己一次洪崖洞都没去过,那算不算就不是真正的重庆人呢?他点点头,看到洛塔小大人式的背手走势,如果她能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自己在接下来的短短时间内能够喜欢上,也许就不会被自己杀死。
“杀人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吴岸的失败就是最好的例子。
“出差就是出去旅游,我妈太喜欢做沙发客了。”洛塔实在受不了,又热又粘,“我去洗个澡,很难受。”
“对了,你为什么要到凤凰来旅游?”
这是许老师的女儿吗?可这个女孩完全和洛塔长得丝毫不像。
“是啊,湘西是一个从不安分的地方。从很久以前的‘湘西赶尸’,到1949年才结束的湘西剿匪,这里好像因为神秘的地形,而发生过无数充满悬疑的故事。”米酒让她的头开始昏起来,脑中只残剩一点意识为他做导游。
“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我失去的一切。”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一个杀掉你的理由,为什么要这样满不在乎地揭开他的伤疤。
“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女生没睡觉,男生竟然先睡了。”洛塔笑着抱怨。
吴岸看到有人跳进沱江,那人快速游向那个被水冲走的起伏身影。洛塔被她抓住,她用手托起洛塔的下颚慢慢游回岸边。身后的游客都大松一口气,吴岸才反应过来,跑向下游。
过了很久,浴室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洛塔死没死他不确定,但他再也不敢乱动,慢慢地就这样沉沉睡去……
洛库斯塔,洛塔。她们真的是一个人?不,画中人虽然只露出眼睛,但吴岸可以确信不是洛塔。
“你们家是在凤凰做生意,他们怎么还出差呢?”吴岸想到这个问题。
他蹑手蹑脚走进洛塔的卧室,这里并不如客厅那么梦幻,墙上刷的全是低沉的蓝灰色,整个房间像一个安全隐蔽的保险柜。
吴岸望着她俩,一个全身黑装,嘲弄人时嘴角散发出冷笑,妖冶无情;一个全身色彩绚烂,和街上那些青春豆蔻的少女无异,只是对于这房子里的两具尸体和一个快死之人漠不关心,只专心地画着唇彩。她甚至不在意,那两具尸体是她的亲生父母。
“很高兴你能来接我,真怕你不来。”吴岸跟着洛塔上了的士,他准备这么久,就是为等今天,如果她不来,一切都又将回到原点,自己也许会为此发疯。
“我只是为了下次能好好招待许老师,她—定是保持着童心的大人吧,这么喜欢沙发客。”吴岸也很喜欢今天的安静一只有他和洛塔。如果在这个时候杀掉洛塔,一定没人知道。她可能在深山中某个峡谷或者潭底永眠。这一路走来,他都在选择最好、最安全的地点下手。
吴岸愣坐在沙发上,看着端着两个盘子从楼下走上来的洛塔,立刻掩饰眼中的惊诧,从沙发上站起来:“主人都起来了,客人还在睡觉,真不好意思。”
“救我,快去报警。”吴岸朝着她惊叫。
“你是许老师的女儿?”吴岸不敢相信,绝不相信。
——就是想约你明天去游泳而已。
松了口气,吴岸看她搞怪的样子大笑起来:“你是个合格的导游,我想请问,明天你是如何安排我们的行程呢?”这对吴岸很重要,如果洛塔什么都没安排,也许他会在明天早上悄悄离开,绝不杀她。如果她一厢情愿地自动粘上来,那今夜就是她入土为安的忌日。
“没关系,只是,你没看过吗?这是你家乡的节目,就在你家旁边不远上演着。”吴岸疑惑地看着她。
吴岸不语。
温暖的水让洛塔感到人又活了过来,那场突如其来的落水事件在她大脑中又重播一次,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落水?是应该责怪那群烦人的小孩扰乱她的注意力,还是该怪吴岸脚下那颗小石头,出现得不早不晚?
吴岸心中一颤:“你听懂什么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她发现自己要杀她了吗?
“前面出去有个高崖,悬崖峭壁之下是团团蔓藤结网,再往下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很美的,比鹰愁崖更美。”她指着前方,其实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
可这么平凡的家庭里,能有什么是可以转移目标,让自己杀人而又不背负罪名的凶器?那么自然而然地让一个人死去,谁也不怀疑。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还没发生的事。”洛塔玩着水。今天下雨,到天龙快来的游客很少,正好享受一份难得的清宁。她也不用面对来往的陌生人那股热情的笑容。
如果那时洛塔真死了,她的父母应该会很难过吧?怀胎十月,那么辛苦地盼望着她平安降临,各种营养品与漂亮的小衣服等着一个新生命来使用,许多年后,给世界留下一片垃圾与星火一点的美丽,这种交换真值得?如果让父母回答,那是肯定。如果让地球回答,那还是让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来说了算吧。
洛塔拉了拉黏在身上的T恤:“她啊,比我还像小孩,整天只想着玩。”
他看到画面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洛库斯塔。
“不是。大城市长大的女孩子就是很有气魄,什么话都敢说。”吴岸隐约感到今天的洛塔和昨天的有些不同,昨天的洛塔可爱天真,今天的洛塔虽然也很可爱,但无形中有些咄咄逼人,不过年轻人都是这样,第一次接触都很容易拘谨,第二次就会像老友一样乱开玩笑,无所顾忌,“我只是想看看许老师长什么样子,她让我到家里来做沙发客,我自然很想亲自感谢她。”
“怎么不说话?”洛塔被他盯得很不自在。
“洛塔生活在沱江边怎么不会游泳呢?”这是被宠爱的后果,还是自己太笨导致?吴岸在心里恶毒地想。
对啊,为什么不利用酒!吴岸兴奋地大咬一口雪糕,三下五除二地吃完,然后在屋子里找起软皮管来。住在沱江边的居民,都喜欢用长长的软皮管从沱江里引水,用来灌溉门前的小菜田或者洗洗衣服什么的。
“哇,好酷。”不用烦父母的唠叨,自由自在,自生自灭,“你老是问我妈的情况,不是有恋母情结吧?看来你昨天是想偷我妈的内衣。”
女孩没空回答,她为洛塔做了人工呼吸,洛塔吐出水,慢慢睁开眼睛:“谢谢你。”
“不要杀我。”吴岸还没看到许老师,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如果他可以动,跪下求她都可以。
洛塔笑弯的眼睛像一把镰刀砍在吴岸身上,多么相似的笑容,这是遗传吗?正因如此相似才能激起心中的愤恨。
还是算了。吴岸睡在沙发上,如果她一晚上没出来,可能就是真死了。
“扑通!”
酒气被热水从身体中驱赶,但细小的血管仿佛不能承受,她全身泛红,蜷缩着埋入水中。就算在夏天,受惊后的人也一定要在温暖的水中才能恢复意识,感到安全。否则一颗心都毫无温度,思考也无法进行。在水中谘塔又看到吴岸清俊的脸,他一团和气地问自己。
“不用说对不起,多亏你为我放了船灯,祝我一生平安,我才能好好地活着。”洛塔没发现自己湿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像一只水妖,在诱惑着人类男子。
“你好,我叫龙音音。第二次见面,就要看着你死,十分抱歉。”她做了一个既可爱又无情的胜利姿势。
“你醒了?”
第二张是全家福,吴岸认得其中一个气质不错的成熟女性就是许老师。她的发型和笑容都和发在沙发客网站上的照片一样,那张照片他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每天都看上几十次,错不了。和许老师并排挨着头的一个男人,就是她老公。吴岸瞥了一眼,忽略他的存在。在他们夫妻前面,是一个斜着头,冷冷笑着的女生。看上去只有13岁,但那股冷冽无情的眼神,却让人胆寒。正是从眼神中他可以确定,这个女孩就是桌面壁纸上那个女孩。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客厅茶几上各种吃剩的薯片包装袋,电话在不会响起时响起。打开翻盖手机的动作是她最中意的姿势,号码显示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人。
“风景好。网上评价挺高的。”还有,他要来看看那个女人。
“我要去房间检查。”洛塔故作认真。
洛塔显然受不了吴岸的蠢笨:“我都舍不得让你身上出现淤伤,用被子把你小心地包裹起来,难道你还不懂吗?等你血流干,然后死掉,这样,我就可以说你是因为杀掉龙音音父母后畏罪自杀。杀人很简单,只要懂得嫁祸。本来还想着不要连累音音,专门让她回了一趟重庆,就是为了在有人证的情况下杀掉她父母,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现在,真要谢谢你了。”

One

吴岸心中被人猛然间强行注入一剂叫悲痛的毒药,那是他的许老师,一张苍白的脸被冰霜覆盖,绽放出小小的冰花,只是瞬间,接触到热空气后就消失无影。

Seven

“你是……”吴岸惊讶地望着她,这不就是昨天救起洛塔的女生吗?同时他也发现,这个女生就是全家福上的那个女生。
“知道了。”洛塔挂掉电话,拍掉沙发上的薯片渣,整理了靠垫,才满意地出门。
“怎么会。”
一般来说,沙发客网站自身会设定许多保护机制,首先主人与沙发客双方都会将各自的数据详细登记在案,通过以往评价观察双方的信用度,并优先选择安全系数较高的进行合作。洛塔相信吴岸已经和家人进行联系增进了解后才达成的协议,况且她的家人明天就会回到凤凰,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拨出亲情号。
“好了,不说了。”吴岸恨不得割下她的舌头,他观察周围的地形,这里的水太浅,希望走出栈道,能有一片悬崖可以让他好好利用。
第一张是洛塔,穿着黑色T恤,一笑不笑地看着镜头,明显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偷拍的,所以眼神犀利地瞪着镜头。
“这家伙精力挺旺盛的,还没死?”进门后,那女孩立刻关上门。她家因为她长期放歌太大声被邻居投诉,所以门、窗、墙都从里到外重新做了处理。
洛塔慢慢撑起极度疲乏的身体,幸好黑色T恤并不遇水变透。她不停埋怨自己怎么会如此倒霉,在吴岸面前频频出丑,先是难看的节目,接着是落水的狼狈。
房间里倒放着苏打水和可口可乐的瓶子,地上的时尚杂志和推理小说让人无从落脚,床单皱着乱堆着,床头放满了M&M豆的空罐子,已经被当作烟灰缸重复使用过。这真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吗?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这更像一个成年女人的房间。
“你对我家挺感兴趣的,怎么。想当上门女婿?”洛塔回头望了他一样,敲着苏打水瓶子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晚上吗?迫不及待的兔子想跳入虎口?他有些替这个女孩感叹,有时候真不是死亡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死亡。
太阳此刻仿佛一顶草帽盖在头上,无论走到哪里,它都能跟到哪里,就像他心中那只隐藏着的恶魔,随时随地提醒着他此次旅行的目的——这将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旅行,不仅他自己的,也许还有另外三个人。
“为了祝福和许愿,你要试试吗?10块钱可以买三层的荷花船水灯,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洛塔主动掏钱买了一艘荷花船水灯,献宝一样奉到吴岸面前,“你有什么人祝福吗?妈妈、爸爸、女朋友、自己,都可以。”
“你不想留在爸爸妈妈身边?”吴岸坐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可怜的下人在和高贵的主人对话。
孩子是上帝牵着手来到人间,作为送给父母的一份礼物,还是被上帝嫌弃一脚踢出天堂的天使?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幸的孩子被遗弃。孤儿院里那些孩子难道就不应该拥有幸福吗?
“我不是凤凰土生土长的。”洛塔半躺在沙发上,“我妈祖籍在重庆,小时候父母都忙着生意,没空照顾我,所以我是在重庆由外婆带大的,也在重庆读书,只有放假回来看看父母。”
虽然一开始洛塔并不是非常情愿地接待了吴岸,可既然答应吴岸到家里来做沙发客就得做好。这次不将吴岸接待好,下次要去吴岸的城市旅行,说不定别人就不肯接待,这样下去“沙发客”的完美保持将被打破。想到那个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只会整天喋喋不休在她耳朵边念经的人,要是知道记录被自己弄得一团糟,洛塔已经感到头顶一片黑云笼罩。
走入峡气阴冷的古道,吴岸看到一片宁静,心情也不似昨晚那般充满杀戮:“这里很美,你很幸福,能够住在这里。”
怀着极大的好奇心,他在百度输入了“洛库斯塔”。网页上出现了孤零零的几条信息,从零星简单的信息中他得知,洛库斯塔是连环杀手之母,曾是皇帝尼禄御用杀手,作为女性连环杀手,在犯罪史上拥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你干嘛为她杀人,还护着她!”吴岸气愤地质问。
屋内没有打斗的迹象,一切物品和摆设都完好无损;尸体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只是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可能是窒息或者脑溢血。警察会将这起死亡事件判定为意外死亡,他们顶多悲哀地摇头,自责死者自己的粗心。
“没事,你随意吧。”洛塔将盘子放在茶几上,是一颗煎蛋和培根,还有几片吐司,这是标准的不中不西的早餐,像洛塔这样的小女生最喜欢。
洛塔并不很热心地为他介绍:楼下一层放的全是杂物,旅店淘汰的木床、轮胎、水缸……四处堆放,都是废物却不舍得扔是老年人的通病;二楼是起居室,中间有个很大的客厅,这层楼还有其他三间房:洛塔的卧室、浴室还有衣帽间兼书房,整个二楼都是洛塔的世界,吴岸是第一个可以使用的外人。这层楼装修风格由绿色与湖蓝为主色调,充满青春浪漫,果然是女孩子的地盘;三楼是洛塔父母住的地方,吴岸没能上去,因为那是他不用涉及的区域,虽然他很想上去看看。
“可是,我家没有大人,他们都出差去了。”洛塔很喜欢独自待着。
到家门口,洛塔将家里钥匙给了吴岸,她已经筋疲力尽,开门这种不费劲的动作也不想做,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许老师的女儿?”吴岸心中升起无限的恐惧感。
“可惜我给了你三颗后悔药,你都没吞下去。”洛塔拍着他的头。
洛塔靠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冲到楼下厨房预备取出菜刀,可这样就暴露太多给警察了,现代侦破技术可比美剧上演的更先进厉害。他徘徊在厨房,看着这些普通的刀具,心里知道如果就这样去杀了洛塔,自己铁定跑不了,洛塔的命还不值得他搭上自己的性命。
吴岸在心中挥手,人随船灯,一路好走。
“昨天看了看你家,怎么墙上都没全家福呀?”吴岸扯着岸边的草。
吴岸偷偷睁开眼睛想看清楚是谁敲晕了他,模糊中只看到一个女生在打电话,另外知道他被扔在第一层的杂物间里。
“你是龙音音?”他看到她轻微地瘪了一下嘴,又立刻改口,“洛塔,是网名吗,很好听。”
吴岸被一阵煎蛋的香味唤醒,在孤儿院的时候只有捐赠者来参观的早上,他才会有如此丰盛的早餐。睁开眼睛,看到湖蓝色的天花板与暗色水晶灯—一对,这是那个女人的家。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沙发客。
“当然不是。杀许老师可是有很重要的理由。”洛塔撕掉照片的动作让吴岸更加冲动难耐,“只是我更好奇,你为什么想杀我。说到这个,我真忍不住耍说你几句,杀人是你这样杀的吗?三次机会你都把握不住,还被人反将一军。”
被人说到痛处的吴岸,蜷缩着身体倔强地盯着洛塔。
洛塔没理他,在吴岸叫她第二声才回过神:“嗯,什么?”
这不是什么坏习惯,因为她从不会拿走屋里任何不属于她的一切,她只带走在这个房子里属于自己的记忆。每次去同学家,她都怀着不想人知道的忐忑与欣喜。忐忑来自她的目的,欣喜来自她的得逞。善用各种借口,去到自己班上乃至其他年级、其他班级的同学家中,窥探别人藏起来的秘密。
沱江边还有许多孩子的荷花船灯没有卖出去,他们此时一拥而上:“姐姐,买一个吧。买一个我的吧。”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将她在沱江岸边团团围住。
但,家里除了已经死掉的洛塔,还会有谁在做早饭?
“哦……洛塔,那你能来接我吗,我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吴岸确认对方身份后感到轻松。毕竟“沙发客”这种自助游方式在中国并不畅行。从字面意思不难理解,“沙发客”就是借别人家的沙发睡,如果遇到很好的主人,他会带你旅游做你的向导,不收取分文,只是作为回报,在他期望到你居住的城市旅行时,你能提供自己家的沙发。
洛塔以为是自己惹他笑,立刻冲回卧室从衣柜中拿出换洗衣服尴尬地溜进浴室。站在浴缸旁边,等着放满一大缸水,才脱掉衣服泡进去。
“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吴岸怒吼。
“没什么,还有一天就离开了,就让我保持沙发客该有的完美礼仪。”要是能完美地杀掉你更好。
洛塔听出他的为难,又想起沙发客在走时会留下礼物,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份惊喜,她喜欢神秘未知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那好吧,我来接你,不过你得等半个钟头。”
“白痴才不知道。”洛塔打了他头一下,像高年级学长欺负低年级小同学,“你先问我会不会游泳,然后马上就把我推入河中,你不会真以为你帅到可以让人智商变低的地步吧?”
但洛塔大大方方地打开门,一个少女翩然走进来。
吴岸低头轻笑掩饰眼中的鄙视——这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可知道被她嫌弃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不珍惜就算了,还口出狂言:“洛塔这样耀眼的女孩子,就该生活在大城市中。只是这样的话……那你妈妈不是会很想你?”那些糟糕的化妆品在洛塔脸上搞着抽象艺术。
“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压压惊。”吴岸找回理智,发出声音。
“昨天你怎么不叫醒我,害我在浴缸里睡了一夜,最后被冷醒。”
吴岸吓到了:“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看到洛塔并不相信的样子,“我就是在你门口看了看你房间,想看看女孩子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但吴岸找遍整个房间后,仍然一张照片也没有。他正要打开笔记本电脑进一步查看,却似乎听到浴室有声音,他赶忙跑出卧室躺在沙发上装睡。
吴岸接过荷花船水灯,用打火机点燃每座荷花中的蜡烛——我希望你一路好走,当然他不能说出真实的心声,“祝福你吧,一生平安。”
谁会怪一个沙发客呢?不打扰主人生活是沙发客的首条信仰,一定好好遵从。
吴岸脑中一片冷寂,就像无人的森林中某天突然出现一串脚印,却无法在浩瀚的森林中找到那个人。
“你好!”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兴奋中蕴含着不安,他明显还酝酿了一番事前练习过几百次的话,却没敢说出来,只等着对方反应。
可事实上她曾怀着无限遐想去过一次古妖潭,可一丝妖气都没发现,只有普通的瀑布峡谷与高山流水。但吴岸听后却很喜欢,他在网上见过那些美丽的照片,百米悬道,幽深万丈,千丝泉甩不开尘世烦扰,鹰愁崖望不穿前世过往,在来凤凰之前,他就对这两个景点心怀向往。
“对不起。”吴岸是真的说对不起。被洛塔发现自己那些邪恶的念头后,他怕被赶出去,失去见到女主人的机会,“对了,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你没机会了?”洛塔调皮又认真地说,“我妈出去玩,不知道哪天才回来,就算回来我也不让她见你。你是不是在和我妈网恋呀?”
吴岸看到她的冷静,就越是感到生命正在流逝,他的力气都用在愤怒与挣扎上。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心中笃定:“救命,救命呀……”
吴岸心中的刀已出鞘:“好啊。”他轻轻微笑表示感谢,这是由衷的感谢,在那些左右摇摆的日子里,他苦恼抓狂,一时觉得自己是懦夫,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屠夫,他想做一个好人,又不想辜负自己。这个世界如果自己都辜负自己,那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他想过自杀,可既然敢死的心都产生,为什么不敢在自杀前,杀死令自己烦恼的人?
“没事?你想想怎么杀你爸吧。”
洛塔看着龙音音专心地化妆,知道她绝对不会和一个白痴废话,可这家伙真是精力够好,流了那么多血都不死,得想想办法消耗他的体力:“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杀音音,我就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我是应该杀了你,还应该做好杀人的准备与计划。我以为你只是抢走了妈妈的爱,没想到你更抢走了她的命,甚至让我们见一面的机会都扼杀掉。我真后悔。”
别让我杀你,为我找到一个理由,你和她不同。你不会随便和一个男人走掉。吴岸心里乞求着,同时他又希望洛塔说点什么,让他能快刀斩乱麻决意杀掉她——个只会抢走别人幸福的人,不会懂得矜持。
她害羞地低头轻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洛塔其实没想要做到,只是一瞬间的无聊使然,而发现吴岸并非恐龙级人物,心里也安心许多。吴岸应该属于阳光与腼腆交织于一身的男孩,同住一晚乃至三天,都是一件安全与幸福的事。
吴岸伸出双手猛地将她推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峡谷中跑去。也许,只要一秒就会被过往游客看到,他不能一直站在那里亲眼看着她落下,但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必死无疑,这比起昨晚的软皮管,更有杀伤力。
“我,不太好意思,你是女生,又在洗澡。而且,我太累了,一下子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怎么会没事?在那个封闭的情况下,吸了那么多天然气,成年男子都无法抵抗的死神镰刀,她是如何躲过的?
“你的命我都动了,这点小隐私何必这样见外。”洛塔扳着手指数了数,“18年前的事,你那时才出生吧,这样就搞忘年恋了?”
“你知道我要杀你?”吴岸问。
“洛塔,你和他干嘛那么多废话。”对于在学校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的洛塔,能和吴岸说这么话,已经足够导致龙音音醋意大发。
吴岸觉得她就像在背书,课堂上的孩子一定学习过刚才她说的这段话,他曾经听过,在特别过分的旅游景点,老师们会在课堂上教导孩子如何吸引游客的说辞,以争取更多的营业额。

Five

“你走这么快干嘛?”洛塔扔掉苏打水瓶子,小跑跟上去。她看看吴岸对着悬崖满意地点头,“喜欢吗?”
洛塔见他不再许老师、许老师地喋喋不休,心中放下大石头。她对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说下去她会抓狂。可是不说话,是否太不礼貌?
“你说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女人吗?”洛塔拿着剃刀走向吴岸,“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她了。”她拉出吴岸的手腕,在动脉处狠狠划上一道。
洛塔收拾完一切后才稍得时间将行李放回房间。拉开衣柜满是随意揉进去的衣裤,每件都像泡菜坛子里拿出来的陈年酸菜,她腾出一个柜子,将那些挂着吊牌的旧衣服扔进垃圾桶,然后将行李箱中的衣服折叠整齐,放人柜子里。
“你不用太担心我会麻烦到你,来之前我已经做了自助游攻略,我知道大家都盼着暑假,你自己安排时间,我会配合保证不麻烦到你。”吴岸拉紧背包,如果要杀掉她,最好是在今天晚上。现在虽然是旅游旺季,当地人对游客的模样完全漠不关心,只盯着每个游客的钱包,可还是不想有过多人看到他来过。
“这么害羞?难道偷偷进我房间偷了我的内衣?”洛塔像抓住吴岸的小辫子,一直笑个不停。
“是吗,电影看到过。”吴岸倒是希望自己改变剧情,将景区的主人不知不觉杀掉。
“我可不喜欢待在这个地方,哪有重庆好。”对于洛塔而言,凤凰就是乡下,“我感兴趣的一切,这里都没有,连雪糕都是廉价的。”她还没到返璞归真的年纪,以致别人眼中幽静美丽的山水在她眼中都是平凡的。
她低着头,对于这次昂贵但并不使人愉快的提议感到愧对吴岸。但,白天她真不想出门,看到旅客们一张张陌生的脸,永远地在沱江边嬉戏追逐、拍照留影,永远地在小贩手中讨价还价,永远地吃着山寨版“苗族酸汤鱼”而懊恼不已……这样的事情总是重复播放,在外面的世界,每个人都变得一样,成为只会微笑的机器。
电脑屏幕壁纸一片白色,画面中只有一双魑魅魍魉般的美女眼睛,眉问一颗黑痣与暗红色的瞳孔,有着说不出的妖艳,明明是纯白的画面,却隐藏着血腥味道,明明是妖女明眸,却暗藏无限杀机。
几个孩子被吓到跑开,吴岸在江边伸出无力的双手:“抓住我。”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想过,一旦行迹败露,就到那里自行了断。人死在美丽的地方,下辈子轮回可能得到幸福。
吴岸在地上沉思了很久。艰难地开了口,“1993年4月13日是我的生日,同时在那天,我被亲生母亲遗弃。我不甘心,我要找到她亲口问她为什么。从我懂事开始我就想尽办法寻找她,终于让我在孤儿院院长办公室的个人资助名册上找到了线索。这个叫许朗的女人,从我入院后第一个月就开始默默资助。我偷偷调出许朗的资料,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查找她,终于在去年我找到了她,也证实了她就是我的母亲。”
只是到现在他还在犹豫,如果看到的是一个让他下不了手的女孩那又该怎么办?吴岸无法界定何为下得了手,何为下不了手,这都是他内心过度慌促的反应,毕竟要以他随遇而安的个性去杀掉一个人,还得看当时会发生什么触怒他的情况。
洛塔这样的孩子是幸福的,住在大房子中,吃不完的零食、喝不完的可乐,这些她毫不在乎的东西,却是别人在童年也许完全不敢奢想的。以前吴岸也并未因此嫉妒过谁,别人所得与自己所得并不平衡也是常事,只是对于洛塔他就不能原谅。
吴岸握紧双手,看着浴室门:既然不愿意待在父母身边,那就滚回上帝那里。
吴岸心里冷笑:“真的吗,太感谢了。”果然所有的雌性都是愚蠢且不知廉耻的动物。

Six

“这不闲着没事嘛。”
他不敢大动家里的东西,先不说警察,要是没找到杀洛塔的凶器,却先被她怀疑是小偷而赶出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我们到哪里去玩呢?”吴岸岔开话题。
“谁知道。”洛塔并不关心,她从小在重庆长大,和双亲没有太多感情,他们只是负责所有开销付款行动的执行人,“哎,我说你别老是问我妈的事,你没妈吗。”
卧室的桌上放着简单的化妆品,衣柜里多是旧衣服,看得出女主人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那为什么一个勤俭的女人会狠心离开自己成长的城市,抛弃亲人,抛弃朋友,嫁到偏远的地方?只为了自己的幸福,让很多人没了幸福。
熟悉的女声。他睁开眼睛,竟然是洛塔!
洛塔更希望看到这些陌生人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抽屉是否上锁,家中是否有暗格,打不开的保险箱被她意外猜中密码,某条裙子中间隐藏着日记本,或者别人留在这个世界的一些不好的证据与极想忘记的东西,特别是偷偷放在卧室空调机上面或者藏在“猫粮”袋子里的那些秘密。

Four

“我不是已经给你三次机会了吗,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洛塔蹲在他身边玩着带血的剃刀。
“你会游泳吗?”吴岸却看着水流悠游的河道。
洛塔也喝了不少酒,然后又落水受惊,接着在家里的浴缸中筋疲力尽地睡着了,身体在受热后会血管扩张,血流量增加,心跳加速,加上酒气、雾气、热气和不流通的空气,在那个狭小的空间中,就会碰撞出死亡的火花。
“不用谢。”女孩站起来,将位置留给吴岸。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你这么舍不得她,为什么忍心杀她女儿?”洛塔关上冰柜门。
吴岸被一阵谈话声吵醒,果不其然他已经被绑起来,不过绑的方法很奇怪,他全身围着一床被单,绳子在被单外束缚着他。
吴岸心头被针刺一般痛,恨不得拽着她的头发,按到水里淹死她:“我是孤儿。”
沙发客网站上的照片精度很小,他只能很模糊地看到许老师的样子。如果能有一张她清晰的照片带走,就真的不枉此行了。
“你喜欢就好。”洛塔放心地点点头,大白天在街上游荡不是好事,去宁静的山寨才能单独相处。
洛塔神秘地笑着:“古妖潭。”
三楼与二楼的梦幻色彩截然不同,老式的家具从上套房子沿用至此,看得出洛塔的父母是节约的,但对洛塔绝对是无私的。想到此,吴岸心中有下楼鞭尸的冲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就让我死个明白!”
洛塔将手插入裤兜:“也没什么,我可以做你的导游,不用担心会妨碍到我。”
吴岸微笑点头,他难道还可以说先别去,等我杀了你。
“你这个杀人狂,为什么要杀她?”
就在吴岸认为她要拒绝时,洛塔憋出模糊记忆中的三个字:“古妖潭。”
吴岸知道这是在富裕家庭中长大的孩子都有的坏毛病,永远不会亲力亲为做力所能及的事。并非他们不会做,只是他们不想做。
他将软皮管一头接在天然气灶上,拧开阀门,另一头从厕所门下的缝隙中插进去。洛塔是不可能发现的。那个房间他很清楚,小小的,只有一个窗户,因为对岸可见度高,洗澡时必须关上窗户,只需一会儿满屋都是雾气。加上她现在一定在浴缸中泡着,所以看不到露出的一小节软皮管。
“他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妆花掉了?”她从兜里掏出镜子,紧张地补着妆。
吴岸折服于这幅画中女人的妖异,仔细一看,竟然觉得熟悉。可他生命中出现的女人数都数得清,说话最多的就是洛塔了,能给他这样熟悉感的女生只有洛塔,但这个女生绝对不是洛塔。
“笨呀,一大晚上的时间足够我到悬崖边准备,然后如何引你入局。而你呢,只会笨笨地在家睡觉。你都不设计好杀人的程序,又怎么谨慎完美地实施呢?”洛塔拍着他的头,“杀人这么简单的三步曲,你都做不到,每一步都出错,你说,你不死谁死?”
龙音音耍起小姐脾气:“你稀罕,你拿去。可惜,她不要你。”
“你杀了我,我就没机会杀你了。我给过你三次机会,第一次在沱江边,第二次在浴室里,第三次在悬崖上。可是你真的让人很失望耶。”说完女孩还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是吗?”吴岸加快脚步,他喜欢那个地方,心中激动翻腾,让他无法压抑。
“杀人,首先要了解被杀对象的一切情况,用你的许老师做例子吧,她喜欢女儿胜过一切,只要是龙音音喜欢的一切都要……毁灭。她不允许任何人和事物抢走女儿的注意力。要杀她,只需要龙音音告诉她在什么时候,要在家里和她单独说什么事,她一定会想办法弄走龙音音的父亲。而杀她父亲更简单,一个中年老男人,却喜欢未成年小女孩,想办法装装嫩,就事半功倍。可你呢,我敢打赌,你肯定连要杀的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想到洛塔的手提电脑,那是他最后没有检查过的地方。他疾步走进洛塔的房间,坐在化妆台前启动电脑。
“音音,他是你哥?”洛塔像发现新大陆。
“前面有人放水灯。”吴岸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荷花水灯。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死?你不是杀了他们一家人吗?”吴岸在地上费劲地挣扎,太多的问题同时攻击他脆弱的大脑。
洛塔站起来,拉开杂物间里放着的冰柜:
“醒了还不快睁开眼睛。”
洛塔瘪瘪嘴。
“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对不起。”吴岸心急如焚,要是洛塔发现他是故意推她下水该怎么办。
“你没听说过现在很多旅客死在景区吗?被人杀死后,根本没有人知道。”
“哦……承认了吧。”洛塔心里暗笑,这个孩子真单纯,吓吓就什么都交待。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些节目……这么难看。”她摸摸自己的脸,好烫!一定是喝多了。
“健康呀。”
“你是吴岸吗?”
吴岸隐怒着说不出话,“一生平安”将成为他这一生最讽刺的祝福。他转身问救起洛塔的女孩:“你叫什么?真是感谢你。”
他只是一个沙发客,主人家只有一个小女孩在家,自己作为男生自然不好守在浴室门口,因为一天疲惫的旅行,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早早休息,没有注意到小女主人一直在浴室中洗澡,并且……死掉。
“你好像特别关心他们似的?又有什么目的?”不会是要在父母面前留下好印象吧?洛塔轻蔑地笑笑,他这样连旅游都只能做沙发客的男孩,不在她狩猎范围之内,长得帅也没用,她会为他多看她一眼而脸红,但脸红不代表心动。
“好的,再次感谢。”吴岸扬起在孤儿院学会的“职业笑容”,这是生存的必杀技,谁不会,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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