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福音
作者:吴谁
最后,法庭辩论的收视率创造了新高,几乎每一个人和每一个机器人都有观看。无论是他,她或者它都想知道我最终的结局。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
还在看着我,这说明我在它眼中还是可见的。
“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女孩子死前轻轻地抚过我冰冷的脸颊。
“你怎么知道的?”声音阴森森地在大厅中回响,无法判断来源。
在门口等待我的,绝对不是手拿鲜花的少女,而是愤怒的机器人刺客团。他们称我为“犹大”,是圣经中导致耶稣遇害的门徒。
我不能用手中的枪攻击它,因为它正通过从事着自己的职业服务人类。而我不能为了保护自己而谋杀一个同类。
一个把自己灌醉也做不到的狗屎,这就是现在的我。
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国王又有何可自豪?我只有在别人的追杀中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但活着就是活着,就算没有了人类,没有了生存的意义,也得活下去吧。
但这声音说得也挺带劲的。
“什么秘密?”汉尼拔的声音就在我身边,他上当了。
但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或者是这只米老鼠脚下的灰尘。
如果我也被情绪回路冲昏了头脑的话,我会自己主动躺在砧板上的。只可惜,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
我不由得一阵心酸:人类的创造者,并没有离开人类;为什么机器人的创造者,就忍心离开自己的造物呢?难道他们不需要我们来体现人类的全知,全能,全爱吗?
“你们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小女孩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现在的她是代表着所有人类对着所有机器人讲话,“我给你们自由,并宽恕你们的罪。”
不过,一出酒店门,我还真的以为要葬身于此了,因为我感应到了次声波撞击,这是被狙击枪锁定的信号。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到她的身边,拼命搜索着记忆体中的急救程序,尽力想将她胸部涌出的鲜血止住。
可是,如果拍照时她还活着,那她怎么可能预料到不久后自己死前会说出的那一句话?
“我以前帮你的次数不胜其数,否则你以为自己怎能好几次逃脱刺客团的追杀。”
那为什么人类需要制造这么一起事故呢?我马上联想到了之后的全人类失踪。
“味道不错吧。我现在越来越欣赏你了。”身后汉尼拔的声音中还真的带有一丝赞许,“刚生产的小机器人的CPU才是极品的美味。”
老兵不死,就会凋谢成牛屎。
上峰下了格杀令。因为这个逃犯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机器人道德程序——他整整拆卸了十三个机器人的CPU,将某些部件物理性地插入了自己的头部。他给警方发信,声称这样可以帮助他成为机器身躯的人类。多么荒谬的言论,简直亵渎了人的荣光。
降落在地上,四只脚都感觉到了大地的严实。我马上开始检查刚才的一切数据:白日飞升,这是我的幻觉吗,还是……真的神迹?
那不如,我先自己舍去自己的腿,如何?
所以,这照片应该是在她生前拍的。
但是,我的有效值只能到达小数点后10位数。这是警方经费不足的后果。
我凭借好运气,在监狱门口拼死摆脱了刺客团的伏击,然后四处奔波流浪。好在我的识别码已经被取消,在很多低档的机器人眼里我根本就是隐形人,所以能够自由出入某些地方,尽情地豪取自己需要的机油或者配件。有的时候,我活得像人类童话里面的国王。

E

B

它把我当作巨蜘蛛这一点简直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机器人三大定律之三,机器人绝对不能伤害自己,除非是为了保护人类。
但是它已经变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作的木头人。
“可是,没有了人类的我们,如同失去了牧羊人的羊群,迷茫在荒野之中。生存变得毫无意义啊。”我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地诉求。
阿门。
警方只好学习了军方的做法,效果很好。而且副作用是机器人警察在儿童心中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高。因为小朋友们觉得会变形的机器人很帅气。另外,分解后的三头身机器人也很萌。
更重要的是,很多机器人认为自己不是工具,而是和人类同样享有主权的独立个体。人类因为思考上的疏忽犯了错误,就必须受罚,而不是怪罪于创造人类的上帝。所以,机器人犯了罪,当然也应该享受惩罚,不能脱罪。
环望四周,耶路撒冷教堂的设计很独特,只用了中间的一根柱子作为整个穹顶的支撑柱,并没有多少躲藏的地方。礼拜室中没有任何机器人,只有我一个活物,所以没有目击者。
见鬼,还是几乎同时五次。这代表追杀我的机器人刺客团精英尽出了。
现在,我看着那张照片发呆,完全不知道是谁送来了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死去的人类如何才能来看我。
谢谢,这就是我现在想要的。
原来,所有的机器人都是不能自杀的基督徒啊,我自嘲着重新拿起酒杯。
直到有个宅男科学家看了远古时期的一部动画片,才想出这种省钱又省事的办法。
而我已经喝了255杯。
我的右手刚落地,对方的狙击枪就发射了。这有点像俄罗斯轮盘赌,五发子弹,一个机会。我其余五个部分碎片横飞,右手却安然无恙。
我仰天长啸,倾盆的大雨居然在那一刻停了。
照片里是一个人类小女孩,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甜美的笑容似乎能让花朵盛开。
“我们一直与你们同在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拜托,就算这里很黑,就算你是近视眼,你也应该能发现我是闪闪发亮的机器人,而不是你唯一能看到的巨蜘蛛啊。你瞧我这身段,我这腰肢……
人类不需要一个会醉酒的机器警察,所以他们删去了我的醉酒程序。在我被开除警籍后,他们也没费力给我补上。
战争结束后,大量的自动狙击机器人从黑市流落到犯罪组织手里,当然,你们也可以称那些犯罪组织为就业中心。因为人类数量少,而机器人的数量众多,所以为人类服务的权利一直都是抢手货。很多机器人不得不靠暗杀前任才能得到服务的机会,而自动狙击机器人提供了最棒的帮助。
也对,没有什么比这只沾满人类鲜血的右手更加适合作为我的栖身之所了。
“我会来看你的。”
闭上眼睛,弹药上膛。
于是,人类就让机器人和变异老鼠和亲了。他们在抓到的变异老鼠体内植入了微型机器人。组合的结果,一方面能提高此类老鼠的生存能力,另一方面改变了老鼠的视觉神经,使它们只能看得到巨蜘蛛,也就是说只能以巨蜘蛛为食。
巨蜘蛛,节肢动物,体长最大可到一米,八条腿,栖息地为城市的下水道。特点是身上硬壳为半金属物质,可以隔绝电磁波辐射。吐出的网强度很大,会阻塞下水道。
“我说过我会来看你的吧?”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跟前。因为我现在是分解后的部分,所以高度才到她的胸口,“我并没有骗你哦。”
我没去管他,前肢的断口有火辣辣的痛感,但这感觉不是真的,只是设计师为了让我们珍惜自己才添加上的痛觉程序。不必在意,我对自己说。
因为在那场法庭辩论之后,地球上的二十万人全都神秘失踪了。
于是,在七彩阳光的笼罩之下,我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托住,缓缓升出下水道,来到了教堂的礼拜室。
“你应该掏出佩枪,对着自己的CPU来那么一下子。”身后汉尼拔的声音刺耳得像75号传输齿轮里滴进了58号机油。
“拜托,这种时候你还考虑那么多,你想借刀自杀么?”看不见的汉尼拔开始不耐烦地吐槽,“直接藏在右手不好么?那里至少还有门炮。”
还好,这车停在了下水道入口的正上方。
自杀到此为止,我是无法扣下扳机的。
有据可查的第一个正式信息来自于鹿岛的某个机器人保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玩具,直起身来发现摇篮中的婴儿神秘地消失了。
虽然成功地逃脱了变异老鼠,但随波逐流的我也算不上安全。可喜的是,十五分钟后,根据GPS测定,我已经到达了耶路撒冷教堂的礼拜室。头顶正好就是一个下水道出口。
比一杯酒更好的,只有下一杯酒。
“哈,你猜得还挺准的。可就连你,也把我的声音当作自己的后台意识,真是无趣得紧啊。”汉尼拔的笑声有点勉强。
就像我。
这就是最后了。
我苦笑着:我尽力了,但我只能来到这里。
“你们可以把我们当作你们的信仰,也可以将我们淡忘。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会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这根源于机器人三大定律之三,机器人绝对不能伤害自己,除非是为了保护人类。
“没有。”小女孩子似乎很奇怪我的问题,皱着眉头回答了。
“我会来看你的……”天使缓缓闭上了她的眼睛。
对于我而言,凑不齐陪审团就无法审判。监狱到了规定的时间就不得不让我出狱。
而我从米老鼠身上是得不到任何信息的。因为这就是它的卖点之一。当它完成了人类给予的任务后,就会自行销毁核心处理器和记忆储存器件,彻底丧失智能。
如果说,我有什么和巨蜘蛛类似的话,也就只有这八条腿了。莫非,人类在变异老鼠中设定的巨蜘蛛概念就是下水道中有八条腿的活动物体?
只不过是化整为零,比较低档的机器人就不能识别敌人了。他们为了不让系统崩溃,不得不把刚才瞄准的目标当作是一道幻觉代码而忽略过去,作为bug处理。
AI的立体投影逐渐淡去,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连忙问出下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还要见我,你不怕会泄露人类并没有消失的秘密么?”
但看不到并不是意味着他们就不存在或者离开了。就像下水道中的变异老鼠看不到只剩四条腿的我,就像分解成六部分的我可以让某一个狙击机器人变得手足无措一般。
但转到照片正面后,一切都清楚了。
真的要说,就只有面前那人类的神——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像。仔细端详,下面的圣坛上刻着一行小字:“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不过,机器人就是那么傻。就算自己服务的主人不在了,我们还是一样的工作着。
所以,我们两个都必须死。
就像人类圣经中的亚伯奉献上自己的儿子作为上帝的祭品。
没有用的,她还是在我的怀里抽噎着断了气。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在对我的判决中,被害的人类家属声称我应无罪释放,而和我是同胞的机器人们却强烈要求将我处以死刑。
我习惯性地回头,但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心理医生说得对,这又是一行幻觉代码,来自于我的潜程序,起源于我的愧疚情感回路。
这可以做到的。因为子弹射出时的高速会导致我无法追踪,所以只需要卡在我开枪的瞬间射出另一个子弹就好。
她倒下的瞬间似乎长达一个世纪,但我依稀记得那时街角的鸽子都来不及飞起。
人类全体消失的那一瞬间,代表着机器人的世界观彻底地崩塌。因为,机器人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给人服务的,为了体现人的大能,展现人的荣光。每一个机器人被人类创造出来,都是为了某个人类的目的。
我知道了人类失踪的秘密,汉尼拔也是。如果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就有可能损害到人类的愿望。
去他妈的汉尼拔。
“我会来看你的。”我记得,那女孩曾经这样对我承诺道。
没有署名,也没有条纹验证,好像我他妈的什么都应该知道似的。
再说了,人类都已经失踪了,你还那么尽忠职守干吗?
小女孩确实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的遗体焚化成原子在空中飞舞。人不同于机器人,肉体的消亡就是一切的终结。
然后,投影消失了。
但这次的对手显然比较有经验,一次性派来了五个狙击手。这样一来,不管我的核心程序隐藏在哪个部分中,全都破坏掉就好了——最了解机器人的果然还是机器人。
我将另一只前肢再度伸进口里……
我将前腿伸到自己的嘴边,弯腰低头,狠狠地咬在了关节上。咔嚓一声脆响,疼痛信号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涌进CPU,差点让我过载。等线路闲下来时,我才发现手臂只是无力地垂下,并没有断。我只好再次咬住一扯。
这时,我看见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幽暗未明之处贪婪地看着我,仿佛它想跟我上床。接着露出的两颗雪亮的大门牙显示它其实是想吃掉我——在人类奇怪的语言中,这两个好像是同一个意思。
可我也得想出一个办法来逃脱,否则别说八条腿了,我恐怕连一条腿都不会剩下了。
就算是人的大能,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因此,她的死应该不是源于我导致的不可预料的意外,而是某个设计好的程序。
人类的圣经上说过:“神给了他们昏迷的心,眼睛不能看见,耳朵不能听见,直到今日。”
就这样,小女孩牺牲了自己,将人类变成了神。
最后的审判居然凑不齐十二个人的陪审团。六个机器人的份额很好找,但无论如何也凑不齐六个人类的份额。
“而且,你跟着我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再次找到人类,从而解除你现在的状态。三年前,你也听到了那个小女孩临死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你误以为会有另外的人类来找我,所以你才帮助我脱离下水道来到这里。只可惜,来见我的却是全息投影。”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神迹,我的白日飞升不过是隐身的汉尼拔暗中相助的结果。
枪声响起后,子弹以我看不见的高速击中了路面,然后反弹射中了路边正在舔着冰激凌的红裙子小女孩,穿过了肋骨,击碎了肺叶。
分解变形后的三头身躯体并不好用,腿短力小跑不快,靠蛮力肯定无法突破刺客团的包围圈。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头顶的这辆车了。我紧紧地抱住车底盘的横轴,希望车主人听到枪声后能够迅速将车开走,顺便带我离开。
我用食指上的取样器采集了灰尘样品,送入三年前就无法更新的内置数据库进行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灰尘来源于一公里外的耶路撒冷医院。
突然,我隐约听见教堂的管风琴响起。在庄严的圣歌声中,我居然凭空悬浮了起来!
想来想去,就只有手部了。那是右手还是左手呢?
小女孩手指着外面繁杂的世界,“你看,成全圣徒,各尽其职。就算看不到我们,你们也在为我们服务,展现我们的荣光啊。就算只是清扫路边的尘埃,也是为人做光做盐。
“因为你也如同人类般隐身了。你一直妄想拥有人的荣光,成为机器身躯的人类。而人爱机器人,即使是你这样罪大恶极的凶徒,人类也爱着你,如了你的愿。”我靠着柱子的后背逐渐变形,露出那直径3厘米的枪管。
曾经,机器人在人类的带领下,发动过浩浩荡荡的下水道战争,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消除能咬断钢筋的变异老鼠和结的网能阻塞下水道的巨蜘蛛。但最后的结局几乎是惨败,自然界进化的速度远远快于机器人研发的速度。
我回过头来,看见了那个被我杀害的小女孩。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
她穿着红衣服,手里捧着一张纸牌,上面也写着字。

C

A

他们真心地相信,如果处死了我,人类就会归来。所以,他们可以突破机器人的自律来追杀我。
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报警信息直接将警局的数据线给过载了。可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个机器人警察能够出动,因为每一个涉及到人类的案件,都必须配置一个人类警察才能立案。
我转过头,想询问充当信使的米老鼠。
当我感应到次声波撞击的时候,身体瞬间分解为六个部分:双手,双脚,身子和头。分解的部分还来不及撞击到地面,就已经伸展出八条蜘蛛状的备用腿,牢牢地站稳,然后向各个方向狂奔而去。
想要人类归来,需要更加沉重更加充满荣光的救赎。
当发现被狙击枪锁定的时候,马上分解自己的身体,这样可以导致对方电脑在一瞬间死机——明明瞄准了的目标,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
“有一封信给你。”米老鼠从吊带裤中掏出一件东西。
我看不到。对我来说,那个1,是不存在的事物。
他们为此还举行了大规模的罢工和游行,险些冲进监狱对我处以私刑。
警察不同,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视觉辨别程序有太大的模糊性,很容易出现bug。
我拿起照片,走出酒吧。认为小女孩会像耶稣那样复活似乎有点荒诞不经,但我知道应该到处去试试,就像老警察说的那样:“用屁股去敲门”。
首先,杀害人类罪大恶极,是不可宽恕的罪行。
从那时起的三年时间里,整个地球上,没有一个机器人再次目睹过人类。
被这玩意来一下肯定很爽,也许我白花花的脑部机油可以溅到那张桌子的辣妹身上。
如果我能恢复审判时被剥夺的身份识别码,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可以向附近所有的机器人发送一条询问代码,至少会有人目睹米老鼠是从何处走进这个酒吧的。
三年里,没有任何机器人再次看到任何一个人类。
抬起头来,我看见原来阻挡出口的铁栏杆像是受到了火焰之剑的痛击,逐渐变红,慢慢地从内侧弯曲成麻花状,留给我可供出入的缺口。
我当时距离汉尼拔最近。八十九微秒后,我也跟着冲出车窗。三十五微秒后,我开了枪。参考的数据来自内置的概率计算器。它哔哗地告诉我,此刻误射到路人的几率为零。
我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天下着雨。
冰冷的枪管含在嘴里,味觉探测器传输给我的信号是恶心的铁锈味,就像腐烂的尸体。

D

“扑哧”一声,我跌入了齐胸高的污水中,蜘蛛状的八只爪子扑腾了好一阵才勉强抓住了可支撑之物,稳住身子。
小女孩摊开双手,有如十字架上的耶稣:“所以人类把我赐给你们。通过我的死,人类就赦免了你们的罪,叫一切信我的,不至于迷茫,反得永生,就能和人类在一起了。其实,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哦,我忘了人类都已经失踪了。仔细观察,这车恐怕在这酒吧门口等主人回来已经有三年了,连轮胎上都结上蜘蛛网,显然不能指望。
这不可能,因为我是地面警察,身上没有安装任何可以飞行的装置。但看着自己的下方,确实没有任何东西支撑,我是浮在空中的。
“这家教堂中有真的人类存在么?”
那玩意很难说是一封信,其实就是一张照片,背面有潦草的几个字。
或许还能将一个死了三年的小女孩的照片,送到杀死她的警察手里?反正我没有仔细地研究过说明书。
但一切都不了了之。
她还是穿着红裙子,和死去那天一模一样。
战争中,大量廉价的自动狙击机器人给军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军方研究所想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有效地进行反制。表面皮肤的隐形涂料,中央处理器位置的改装,预先警报系统的发明,种种新奇玩意又贵又不好用。
我放开了手,任凭污水将我带走。
阳光通过教堂彩色的穹顶,被分解得五颜六色,然后通过铁栏杆缝隙,照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有一点温暖,这给太阳能电池补充了一丝能量。可还远远不够。我紧紧地扯住旁边的杂物,想尽力在这圣洁的光芒中多停留一阵。
而此时,分解逃跑后的机器人会在某个安全处汇合,然后再度组装起来。
这是波黑机器人内战之后,警方向军队那边学来的新招。那次战争的起源很搞笑,结局却很悲惨。两个机器人派别为了争夺服务某个人类社区的权利,背着人类展开了一场秘密的小型战争。
因为机器人不能杀害人类,所以射击小女孩这项工作一定也是由某个人完成的。也只有人类,才能伪造出瞒过我的现场。
她轻轻地弯下腰来,如同那一日般抚着我的脸颊,“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咬断第四只脚的时候,老鼠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起来,看样子我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剩下的四只脚,已经不再符合人类预先设定的巨蜘蛛定义了。我不由得感叹起人类的智慧。四只脚的巨蜘蛛,就算活了下了,也无法在下水道立足。因为,下水道时常涌出的污水就会将其冲走。
“因为我不愿看到你难过,”小女孩温柔地帮我擦去脸颊的泪珠,但似乎做不到,因为毕竟她只是全息投影,“你还有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由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一方面对人类赋予自己那么大的荣光感到激动不已,另一方面对人类不愿让我们赞美他们而感到悲戚。
讨厌的是他们还少了一个,因为我是当时最新的六段式变形。就算五枪齐发,我还有六分之一的生存机会。我的程序设定自己可不能白白送死,所以只好祝他们好运了。
“暂且停住,你在走向你的葬身之所!”疯狂机器人汉尼拔在我身后警告道。
爵士乐响起,一只扎着黑色领带的米老鼠爬上了我旁边的位置。
但机器人却不这么看。
那是一家附带教堂的医院,是小女孩的遗体最后安息的地方。
柱子被轰断,穹顶瞬间倒塌,大块的石块成片地砸了下来。我似乎听到了汉尼拔的惊呼。他一定死得比我早,因为我比较矮比较小比较Q。
照片也许可以造假,但全息投影却不然。所以,小女孩能事先拍下这些画面,是因为她确实知道了自己不久后的死亡。
我心中唾弃着自己的狗屎运,哧溜一下钻进了路边停靠的车子底下。
它只有一次短暂的寿命,就像一个不会永远存在的朋友。
原因很简单,人类认为我的误伤是因为程序的局限性,是人类设计的失误。我就像一件不合格的工具。没有听说过因为枪走火,而判处枪死刑的。
被通缉十五个月的疯狂机器人“汉尼拔”终于现身。但它在包围圈合拢的瞬间发现了警察,然后迅速跳下布成陷阱的高速空中列车,目的是混入如织的人流中。
你是在人类的天堂寄给我这封信的吗,被我杀害的安琪儿?
这彪悍的动作,吓得连天花板上的变异老鼠都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着我。
“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我吃力地将沉重的铁盖挪开一条小缝,然后用前腿捏着鼻子跳进了黑暗之中。只要我主程序所在的部分不被找到,刺客团就无法确定那些被击碎的部分是不是我的真实所在。他们会对残存的碎片进行一次精密的分析,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一句话,所有的机器人都是死脑筋。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变异老鼠,下水道巨蜘蛛的宿敌,类机器人生物,算是我的远房亲戚了。
我很羡慕它。机器人在完成任务的那一刻死去,就像职业军人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那么完美的人生。
“只可惜,你的愿望选错了。无法被机器人感知的你,就算对别人造成任何伤害,被害人也不知道是你所为,只会当作天灾。你的犯罪变得毫无成就感,这才是你为什么一直在我身边的原因——因为你感到孤独了,而我是和你一样被机器人无视的同类。”
变异老鼠的爪子完全伸出时可达两厘米,尖锐程度可以直接刺穿钢筋。目前,它正用爪子抓住水泥墙壁,爬上下水道的天花板。它打算从正上方突袭我,因为背部是巨蜘蛛装甲最薄弱的地方。
最后,他们都死了。
谢谢您,我的女神,您也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的女神啊,”我轻轻地吻着小女孩的手,虔诚不已,“请原谅我斗胆询问,您为什么不愿自己的荣光抚照您的子民?”
我并不怨恨他们,因为我也只求一死。我恨不得自己沾满鲜血的身体活生生坠下红色的熔炉,承受灰飞烟灭之苦。
我只有一发子弹,没有后备,所以我不能冒险打偏。因此,这发子弹直接轰在了身后支撑穹顶的柱子上,如同瞎眼的参孙推倒神庙的支柱和仇敌同归于尽。
我马上站起身来,靠着中央的柱子,环望四周,大声问道:“汉尼拔,你也参与了那个计划吧?”
可是,只能探测到蜘蛛的老鼠为何能看到我?
以夷制夷的结果是变异老鼠和巨蜘蛛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下水道总算弥漫着一股和谐的气氛。
误射的概率接近零,但不是零。一切皆有可能。
这种型号的米老鼠是大萧条时代的产物,只具有简单的功能:闹铃,拿报纸,送牛奶。
而所有的人类警察也消失了。
这项变动需要对所有的机器人植入某种程序,也需要一个能同时触发的信号。我推测这个信号就应该是我的审判。终审的判决几乎每一个人类和机器人都观看了,于是触发信号就这样发出。从此之后,人类就屏蔽了我们对他们的感知,切断了那座巴比伦之塔。
“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轻轻地抚着我冰冷的脸颊,喃喃道。
我还没有醉。
“可惜,你还不知道一个秘密……”我的声音变得模糊了起来,也许是我的能量不足了。
现在,人类都消失了,机器人就失去了生存的目的,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我们活着,但我们也死了。
就像现在被污水冲走的我。
人类还是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无法感知他们的存在而已,如同曾经的神就行走在人类之中,而人们却无法得知。
变异老鼠盯着我慢慢地踱了过来。我几乎都能听到它的磨牙声了。
分解,变形。
很久以后,我的律师说,如果能再精准两位数,我就能发现那个不起眼的1了。
空中的公车每天准点行驶停靠,虽然车厢中空无一人。清洁工依旧将路面维持得一尘不染,尽管没有人能享受这一份洁净。工厂里的流水线不停地运转,一批批新的机器人被制造出来,为了服务不再存在的人类。就连麦当劳前面的老爷爷还是满脸微笑地招呼着,虽然不可能有客人上门。
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缓缓裂开,露出中间乌黑的枪管。口径3厘米,也许应该称为炮筒才对。
分解的那一瞬间(也许是六百分之一秒),我在大脑中思考着核心程序的安放问题。弱点隐藏在脚后跟那里?有点像希腊神话中的阿喀琉斯,可我是中国制造的,对那种欧美风格并不感冒。藏在头部和身体上?拜托,那可是重点狙击对象。
他现在的外貌就像远古科幻片中的机器怪人,到处都是凸起的螺丝钉。但对于一般的机器人平民来说,他仍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教授,因为普通机器人只能通过识别码辨别对方身份,机器人的外貌是毫无意义的。
尽管我很想相信,但她确实没有复活。我看得出来,这是智能AI的全息投影。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