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脚下的佛洛镇早早打开了城门，城内大街两侧已经开始叫卖起了各式的小吃买卖，黎斯进了一间面店，透过低垂的屋檐看不远的青城巨影，已经变得朦朦胧胧的不清晰。

黎斯微微沉吟，他没有再从卞盈盈的房间里发现新的线索，但笼罩在心头的疑云却似提醒着他，事情或还有转化。

“你说什么？”丰无庸一脸茫然，“牛长天，是你杀了人，你是罪有应得。”

“恨他入骨？”严千蝶在一旁轻轻重复，目光里带着一种别样神彩盯着黎斯。

“这是紫竹的根叶！”黎斯说，将微绿带血的根叶放在白布之上，“吴闻！”

丰无庸眼中神情沉淀下来：“我想再见见她。”

“我没有狡辩，他说的是假话，我根本没有杀盈盈。”

“我……”小石头憋足了好大劲，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小姐，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的确，你莫要急。且听我说，当晚你杀害了卞盈盈之后，静候有人从门口经过，那夜客栈小石头从门口经过，你便假装成已死的卞盈盈的声音同牛长天大吵，但实际上那只是你一个人玩弄的把戏，为的就是将杀害卞盈盈的嫌疑转接到牛长天头上。”黎斯说完，看着丰无庸。

“对了，不知黎大哥对于青城客栈卞盈盈的案子有什么看法？”严千蝶自幼蒙受严成教诲，于破案查案上多有见解，唯独缺少破案经验。

“就在当初发现匕首的那个水池里，水池当中就生长着紫竹。”黎斯摇了摇手里的紫竹根茎，说。

“前日，我们大家审问顾青城时，我让吴闻独自在客栈暗中监视，有幸他有所收获。吴闻发现有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抱着一包东西偷偷去了佛洛镇外的杏花河，将东西全部扔进了河里。而当这个人离开后，吴闻将东西重来捞了出来。王捕头，千蝶，李姑娘，你们来看！”

一旁丰无庸给严千蝶搭了搭脉说：“无碍，严姑娘的确是操劳过度。不若到我墨善堂，给严姑娘开三副良药调养一下，断然无事。”

黎斯吃了没两口面，突然听到对面传来的喧闹声，他抬起头看过去。

王怀让、李英风等人听黎斯道完，脸色都不由连续几变，尤其是听到牛长天自杀之故更是都不由摇头叹息。

丰无庸慌乱接过信，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字体，不觉目瞪口呆，长久才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明明亲口同我说已经不爱我，爱了其他男人。”

王怀让走近红装少女一步，说：“这位姑娘，你若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证明你的说法，说不得，只能将你先请回县衙了。”

“你们也去皇城，那我们……”吴闻话没说完，接触到黎斯严厉目光，立即闭了嘴。

王怀让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卞盈盈的行装，黎斯同样躲在人群里尽可能地将卞盈盈死时模样记在脑海里，王怀让点点头：“将卞盈盈尸首送回县衙。”

王捕头当先停步，拉开了靠近石壁的一面尸布，露出了尸布下女子凄凉的面容。丰无庸看到了死后的卞盈盈，眼睛定定地望着卞盈盈。许久，他才闭上了眼睛说：“王捕头，你想问什么？”

倏然牛长天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张流满鲜血的脸就贴在他脸颊前几寸，牛长天大惊失色，缩进床脚喊：“鬼，鬼！”

“这个……”王怀让脑子乱得厉害，他想想道，“那他为何要承认他杀害了卞盈盈？”

“佛洛镇墨善药堂的丰无庸，一定是他杀害了盈盈！”顾青城无比肯定地说。

牛掌柜脸上的筋一跳一跳，他看着自己儿子，牛长天茫然摇摇头：“王捕头，不用浪费时间了。这些画绢都是我画的，而我早已倾慕卞姑娘许久，只是不敢将心中所愿说于她听。”

王怀让看到牛长天的双眼直勾勾像是突然被夺走了魂魄，牛长天跌跌撞撞走到门口，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知道……好，不用你再来找我，我去找你！”

吴闻将背后一个黑包袱打开，露出了里十几卷捆好的画绢，画绢被一幅幅打开，画绢之上无一例外绘画着一个女子俏丽的面容。严千蝶只看了一眼，便道：“卞盈盈？”

丰无庸先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一拳头砸到了石床上，怒声道：“顾青城这个卑鄙的小人，竟然这样栽赃我，王捕头，顾青城根本是一派胡言。事实上，盈盈早已经跟他解除了婚约，但顾青城就是不放过盈盈，还屡次三番地恐吓盈盈。试问，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说的证词如何可信？而且，杀害盈盈的真正凶手，根本不会有第二人，一定就是他，顾青城！”

“还能怎么？千蝶本就身体孱弱，这三日为了查案，她都没闭过眼睛，只为了想帮你。现在肯定是累倒了。”李英风没好气地说。

他惊魂失措，对着黎斯拱手道：“在下牛长天。”

丰无庸也听到了声音，他摸着黑起了床，点燃了油灯，门外响起了密集的砸门声，那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捕头，咱们还要在这里停留吗？”吴闻小声道，“时间不多了……”

“嗯，走吧。”黎斯和吴闻又悄悄出了客房，来到发现凶器匕首的水池旁，这水池里生长着某种水景植物，偶有几条红色小鱼穿游其中，黎斯望着那淡淡的红色血水，出起神来。

“所以，你若想要布局一切，又为自己洗脱所有罪行。不需要分身，仅仅需要找一个可以跟你一起喝下那瓶毒药的人。那个人，我想风公子应该很熟，甚至还曾恨他入骨。”

“怎么会这么问？”严千蝶不答反问。

丰无庸嘴角的肌肉紧跟着抽搐了一下，草堆之下不知有什么东西，或者是老鼠，或者是虫蚁，心灰意冷之际，他站起身，对着草堆狠狠踢了起来，像是将一腔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但突然，丰无庸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丰无庸整个人愣住了，那是一只手。那只手迅速地上爬，他看到一抹惨白色爬上了自己膝盖、肚子、胸膛，而后来到了脖颈处，沾染着点点血迹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起风了，黎斯起来关了窗户，隐约听到了窗外有男子的细语。

“嗯。”小石头忽然一拍脑门说，“我好像听到卞姑娘当时说了句‘如了你的愿……死’什么的，别的就记不住了。”

“不怎么样，我要搜查你的客栈。”

“咚咚！咚咚！”吴闻脑子一阵迷糊，跳下床打开门，门口站着插腰的少女，一身红装，不是李英风又是哪个？

“我想，我们应该去会会本主了。”黎斯笑了笑，“或许他遗弃了这么多心爱的画绢，自己也不会睡得着。”

“但是，如果某种情况之下，这种对峙不存在了呢？”黎斯接过话，“比如卞盈盈有了心仪男子，却并非两人中的任何一人，使顾、风两人同时落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所谓因爱生恨，得不到，又或者得到了却被卞盈盈抛弃。这般就能让两个本来仇视的人有了同一个复仇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卞盈盈！”

“原因？方才黎公子已经说明了，其实盈盈所爱之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顾青城，更不是牛长天，她心有另爱，甚至，甚至……同人马车私会，想想曾经与我许下的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让我觉得心都要碎了。这等始乱终弃的女子，杀得就杀了。现如今被黎公子识破，去死我亦不悔！”

“吴闻，你可记得卞盈盈死时脚底是什么样子？”

“不仅仅辱没了读书人脸，顾青城在胭脂醉苏儿身上花光了所有的银子，最后还想靠着同苏儿昔日的感情继续留在那里，却没想到被苏儿找来的一帮青楼打手生生打出了青楼，所以当日王捕头发现顾青城时，他脸上才会出现那么多瘀伤。”

“不错，从佛洛至芙蓉即便拼了命赶，非三个时辰决计不能完成。”王怀让看看黎斯，又瞧瞧严千蝶，实在不知这几人究竟要问出个什么结果。

“是他，青城客栈的小石头！”严千蝶认出了怀里的人。

顾青城、苏儿、丰无庸都已下狱，等待他们的将是铁一般的律法。

“这绘画着卞姑娘面容的画绢不止一幅，花费时间也决计不少，看来这位牛公子暗中爱慕卞姑娘的时间也不短了。”严千蝶心细说。

“竟如此？”王怀让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终于明白严千蝶为何要放走丰无庸了。

“是顾青城，顾公子！”

吃过晚饭，严千蝶和李英风准备回县衙别院休息，四人在青城客栈外告别。倏然，长街尽头冲来了三名蓝衣捕快，当先一个就是黑子，黑子看到严千蝶，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道：“严小姐，顾青城……我们抓到了！”

“小石头，想起什么尽管直说。”严千蝶在一旁柔声说，小石头这才壮起了点胆子说：“其实卞姑娘遇害的那晚戌时左右，我在卞姑娘客房门前打扫经过，听到她在跟人吵架，而且吵得很凶，我害怕只听了几句就走了。”

前往县衙大牢，李英风问黎斯：“吴闻那小子呢？”

黎斯走到衣橱后的凹陷墙壁侧，壁内被掏空可容一人，黎斯低下身：“这是……”

“我是想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但屈打成招，我老王还不至于。”王怀让摇摇头，解释说，他在城南一条暗巷里找到顾青城时，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没大事，只是想让贵公子帮王某辨认一个东西？”

“你说谁是鬼？”那个鬼的声音出奇地粗重。牛长天重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不远站着的人并不是鬼，而是县衙的王捕头。

“城南暗巷？”这两天黎斯也将不大的佛洛镇转悠上了两遍，对于城南的印象莫过于……黎斯微微摇头，低头望着顾青城。

小石头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我的确没听出是谁，但那之后，我看到有人从卞姑娘客房外的廊子里走出来，而那条廊子尽头只有卞姑娘一间客房，我想，或许会是他。”

青城的夜晚总是带着浓郁之色，似每一夜总有隐雷藏在天际黑云之中，偶露狰狞面容。

“但我总觉得哪里还有点遗漏。”黎斯摇头。

“谁！谁在门外？”丰无庸握着油灯的手颤抖不止，终于门外传来了颤栗的声音，“是我！”

黎斯望着似仓皇离开的牛长天，低首看一眼幽潭，嘴角微微拢出了一抹深刻的笑意。

严千蝶轻轻颔首，李秋风在不大的客房里左右转悠了起来，不时轻皱鼻尖，吴闻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果然是小狗的做派。

“李大小姐，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不敢杀鸡并非意味着不敢杀人！”王怀让道。

“的确，紫竹的根茎具有极高的韧度和硬度。王捕头，请你仔细看这紫竹根茎底端的切面同卞盈盈胸口的伤面，可发现了什么？”

“即便长靴染有红泥，也不可能凭此一点说明是我杀人！”

黎斯甩了甩袖子说：“顾青城服罪，我想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千蝶，就在这里一别吧！”

“吴闻！”

“你，黎公子？”王怀让问，“你如何能解开我心中疑惑？”

黑压压的空气像是被抽空了，严千蝶行走于停放死尸的黑屋子里，只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腥臭气息扑鼻而来，让她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晃了晃身子，身旁一个人影靠了过来扶住她。严千蝶回首，看到了黎斯的笑脸。

“好，那我们……”严千蝶话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黎斯怀里。黎斯不由急道：“千蝶，你怎么了？”

王怀让将提送顾青城的时间定在第二日一早。

不多会，长街尽头来了五六名捕快，为首一名紫衣捕头四十出头年纪，留着山羊胡，径直来到青城客栈，看了看少女，又瞅了瞅牛掌柜：“牛掌柜，出了何事？”

“王捕头，你对他动刑了？”李英风问。

“那不知道公子赏的是何种花？”黎斯继续问。

“这个家伙就是凶手，跑不掉了。”李英风认定地点点头。

“呵呵，有些东西我需要他去拿一下。”黎斯回说。

“这把匕首，你可认识？”王怀让喝问。

“千蝶，我好像听吴闻那小子无意提及过，他们也是回皇城。为何我们不一路回去？”李英风问道。

“说得对。”黎斯笑说。

“严姑娘，红棉花雾不见了，难道说尸体就在这间客房里？”

“好，认罪就好！”王怀让吐出一口气道，“明日我就报柳大人回府定案。”

丰无庸对面站着的正是黎斯，但此时的黎斯双眼漂浮，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而后突然喈喈怪叫了两声，指着丰无庸道：“你真的以为我是黎公子？你真的想不到我是谁！”

吴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从身后取出了一截植物的根茎，根茎底端生长着几朵不规则的根叶，而根脉坚硬，黎斯淡淡说：“王捕头，瞧好。”

“不好！”黎斯望着染有黑血的紫竹根茎也突然失神，此时猛地醒过来，第一个冲出了门口，那边牛长天扑进了廊子里，噗通一声扎进了那个生长着紫竹的水池，‘刺啦啦’！鲜血陡然飞溅出来！

“原因你刚才也提及过了。顾青城是佛洛少数几个考中功名的读书人，但他并不洁身自爱，不仅栖身烟花之地，而且被烟花之地的女子所遗弃，更被棒打出青楼。这对于一个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的书生来说，打击无以复加。更何况，他还被苏儿骗走了所有钱财，从此在佛洛再无立身之地，也无立身之脸。万念俱灰之下，才会承认人是他所杀！”

“一切都像你所说，一丝不差。呵，若不是亲耳听你说出口，我简直相信是听到了鬼神怪谈，竟可以将所有案情分析得滴水不露，我输得心服。”

朝阳东上，黎斯第三次站在了佛洛镇外。回首，不远处是一张绝色容颜，渐渐变得熟悉，再到陌生，黎斯挥了挥手，对着那人道：“走了。”

小石头悠悠醒转过来，猛地紧紧抓住严千蝶，用尽力气说：“我，我……我有话要说！”

“也许是你计算得太过精妙，以至于你无论如何没想过自己会有被揭穿计谋的一日，而你也就这一双杀害卞盈盈当晚所穿的长靴随手一扔就不再关心，而我入住墨善堂后，几次留心，终于找到了这双长靴，而长靴底部刚好沾染有佛洛镇外那片雾树林中的红泥。”

“那这个你如何解释？”王捕头将一个黑布包裹住的东西呈现在几人面前，严千蝶并不陌生，包裹里的东西是在青城客栈水池中发现的杀害卞盈盈的匕首。

“哎！”牛掌柜在一旁道，“王捕头，这死了的女子名叫卞盈盈，跟书生顾青城本是自小许下的儿女亲，两人的感情很好，没想到！”

李英风看到血水飞冲的一幕，只觉得腹中翻滚，险些吐了出来，而严千蝶则将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

“黎公子真会说笑，即便我学习过青城古戏，也说明不了就是我杀害了盈盈。”

“孽障，还不滚！”客栈里传来了牛掌柜怒骂的声音，黎斯转过头，发现一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被牛掌柜一巴掌拍在地上，年轻人脸色苍白。

“王捕头，这话可不敢说。若说小儿年轻糊涂，犯下风流之事，老朽能相信，但若论及杀人，小儿绝对不会，他连只鸡都不敢杀啊！”牛掌柜哭丧着脸说。

“不错！”王怀让又摇摇头，“但这伤口太过细小，做不得准。”

“已经丢进杏花河里了，是吧。”吴闻笑说，王怀让道：“我且问你，这画绢应该都是你所绘制吧。你大可不用否认，我只要在你这里找一幅画绢对比一下，就可以知晓是不是你所绘制。”

绿裙少女严千蝶倏然将目光投向牛掌柜身后，幽幽的目光倒是让藏身在人群里的黎斯不禁为之一愣。

“啊！”他从被子里挣脱出来，被子掉下空空无物，他吞咽着吐沫，想重新拉回被子。便在此时，他的目光刚好转过窗口，一张黑发遮面的脸就在窗外凝视着他，黑发里湿漉漉地滴落着某种液体，鲜红之色！

严千蝶定定看了黎斯许久，突然起身向黎斯行了一礼，终道：“黎大哥，十年不见了，可好吗？”

黎斯凝望顾青城，定定地问：“我且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否还爱着卞盈盈？”

顾青城被层层看管，几人准备离开县衙大牢时，那始终低头的顾青城突然又抬起头来，喃喃说：“有时爱着，便是恨！”

“那么你是承认了，是你杀害了卞盈盈？！”王怀让死死盯着顾青城。

王怀让给旁边几个捕快使了眼色，几个捕快围了上来，却闻得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王怀让眼前生起一团白色雾气，渐渐白色雾气里萌生出了一点点血色，血色在白色雾气里游走，如同一条条血色细鲤。王怀让脸色一变，听到了一声疲倦而悦耳的少女声音。

“千蝶，你看这里！”很快，李英风指着客房最里面的衣橱说，王怀让第一个跟了过来，看到一抹淡淡的红痕印在了衣橱上，应该就是消失的红棉花雾。

“那真正的凶手是谁？”李英风眼珠子一转，“那个牛公子？”

“不错，就是胭脂醉！”黎斯道，“王捕头前两天一直缉捕顾青城，却未获。就是因为当时的顾青城就藏身于胭脂醉中一位小姐的闺房里，这位小姐，名叫苏儿。”

王怀让的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他转身低声对牛掌柜道：“封店！”

“这是‘血棉花’，也被人叫做吸血虫！”李英风说。

“果然是这厮，这厮真是个骗子！”王怀让握得拳头咔咔作响。

丰无庸想起卞盈盈临死前望向自己的眸光里，那抹闪动的泪珠，如同万箭穿心。

“我管什么时辰，我是来传话的，千蝶让我来告诉你们，昨晚丰无庸在大牢里上吊自杀了！”

“说来听听。”

“自是真的，我又怎敢欺瞒王捕头，放跑真凶。”严千蝶顿一下，才继续说，“昨天我们去了墨善堂调查，查到丰无庸前天一大早去了芙蓉镇跑商走药材生意，直到昨早辰时才赶回佛洛。而卞盈盈的死亡时间经过仵作初步检查，应该是在前天深夜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而这个时间，丰无庸根本不在佛洛，他又如何杀害卞盈盈。

“捕头，有发现。”黑屋子外传来了声音，王捕头赶到门口，不多会就又回转过来，回来之后脸上挂上了拨云见日的笑容，突然冷喝一声道：“丰无庸，顾青城说的是实话，你还想狡辩？”

黎斯说着，那紫竹尾端果然如黎斯所言，渐渐分离出了淡淡血液，很快融进了那盆清水中，清水颜色变成淡红色。过了盏茶功夫，黎斯取出紫竹，而后对严千蝶说：“千蝶，可以了。”

“卞盈盈？”王怀让眉头皱了起来。

牛长天猛地大叫两声：“不，放过我，放过我！”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狡辩！”王怀让冷冷说。

但衣橱很快也被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王怀让眉头紧锁，突然道：“把衣橱搬走！”

小石头点点头道：“其实昨日王捕头问我时，我……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就是那晚，在顾青城同卞姑娘大吵离开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从卞姑娘的房间里又听到了卞姑娘的声音。”

“这么快？”严千蝶不假思索地说出一句，随即感觉到失言，脸色微红地说，“那请黎大哥保重，希望他日皇城还能再聚。”

“王捕头，可认得这血棉花雾？”

王捕头看了一眼严千蝶，严千蝶轻笑说：“你既然说顾青城说的都是假话，可有证明？”

黎斯点点头：“而后我旁听侧击从墨善堂以及熟知你的人那里打听出了一条线索。就是你年幼时曾经受祖爷的影响，痴迷过青城古戏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因为需要打点家族善堂，爱好就搁置了下来，而据我知，风公子于青城古戏里最拿手的一门技艺就是变声，由男变女，而且模仿熟悉的女声更是惟妙惟肖，假可乱真。

“请跟我们走！”捕快道，“有个老朋友想见你们。”

衣橱搬走了，突显出衣橱后凹陷进去的墙壁，而就在凹陷的壁内赫然竖立着一个人，准确来说应该是具死尸。

“哈哈，看来黎公子还是没听明白我所说，这一切也还都是你的揣测。请问，证据何在？大世近五百年皇朝，铁律永远第一，无证据，就无律可制我！”

“这，这是什么虫子？”王怀让看得惊奇，不由问。

“呵呵，是！”黎斯说得果决。

黎斯想了想，道：“也好。”

同样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白色长裙上浸染了从胸口流淌出的黑色血液，血液已经凝固，女子双目睁开，幽怨、带着一抹恐惧望着前方，如同临死前看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对面是一家客栈，牌匾上书写着四个字“青城客栈”倒也对景。客栈里有几个人在吵闹，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叉着腰堵在客栈门口，模样英武，两道剑眉耸入云鬓，同少女对峙的则是客栈掌柜还有几个伙计，黎斯注意到在少女不远的一张桌旁还端坐着另外一名相貌格外出众的少女，清丽面庞上微带病容，她穿着一身绿裙，而英气勃发的少女则穿着一身红装。

“是盈盈回来了，她说她在地府里很孤单，要拉我一同下去。盈盈要带我走，她想要我的命啊，盈盈……”丰无庸浑身抖索，喃喃自语。

“啊，盈盈，是盈盈！”黎斯身旁一个人突然摇摇欲坠，王怀让回首，见是方才的书生顾青城。顾青城双眼含泪，扑了上去，伸出手想摸女子的脸，但手在脸颊上颤抖不已，却不敢落下。

“岂有此理！”牛老板拒绝说，“我青城客栈不是你这等黄毛丫头说搜就能搜的，你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等着！”

“证据，呵呵，谁说我没有！？”

“这……”王怀让额头又冒出了冷汗。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卞盈盈根本不是死于丰无庸遗失的匕首之下，而是死于紫竹尖根之下？！”

丰无庸并不失礼数，对着几人微躬身，而后道：“王捕头想要问我关于盈盈之死的问题，可以。但是我同样有一个要求？”

“顾青城，我问你，可是你将杀人罪行栽赃嫁祸于丰无庸，又是不是你见留不住卞盈盈才丧心病狂地对她下了杀手，将其杀害！”王怀让一口气说完，又道，“事先你说同卞盈盈情比金坚，哼，但不止一人听到你们两个激烈争吵，甚至你还放出狠话要杀了卞盈盈，如此，你之前那些话就都是谎话。还不赶快说出事情真相？”

丰无庸赶到了县衙，在听闻了所有一切后道：“我想起来了，就在案发前几日，牛长天曾约会我同几个友人在杏花河草堂中饮酒，那时他曾经把玩过我的匕首，后来我就不记得他有没有归还于我。”

“这些细微伤口是不能说明什么，但加上这个我想就可以了。”黎斯吐出口气，用银针从卞盈盈胸内挑出了一样事物，沾满了血迹，但不难看出其本身自带的微绿之色，形状像是极小的柳叶。

“好，那我就找出可以证明你杀人的证据。”黎斯转向严千蝶说，“千蝶，借你一样东西。”

“暂时没看法。”

这一夜，黎斯、吴闻同严千蝶、李英风一齐留住在了墨善堂。晚饭过后，几人各自回屋休息，细雨不大，却淅淅沥沥一直持续着。

丰无庸再退，大叫：“鬼魂虚无之说！黎公子，你莫以为冒充了牛长天的声音就可以诱我承认杀人的罪行！快停止你的把戏吧！”

王怀让迟疑着跟严千蝶走到一旁，不多会，王怀让脸色几度变化，而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牢房，又望了几眼丰无庸，才叹气说：“你走吧！”

顾青城果然不见了，他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王怀让的脸色顿时铁青，他万没想到，自己当了一辈子捕快，竟被一个文弱书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戏弄了，这比掴王怀让两个耳光子还难受。

“若小石头没有听错，应该就是这位牛公子。”

黎斯又问：“小石头，你听到卞姑娘同他人吵架，可听到吵架的内容，不详细没关系，一两句也无所谓。”

“东西，对，带来了！”王怀让现在无比好奇黎斯想干什么，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包裹了几层的布兜，打开布兜，里面赫然是杀害了卞盈盈的凶器，那半截浸血的紫竹根茎。

“这样不太好，黎大哥好像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似不希望我们知晓，我们同他们岔开走，或许最好。”严千蝶说着，心头那摸淡淡的忧愁刚刚落下，另外一抹说不出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她看一眼李英风说，“其实，表姐，我不想同黎大哥一同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卞盈盈之死好像还有着蹊跷。”

“只能如此了。”黎斯鼻间少女香气让他一阵炫目，心中叹息，看来这一次又走不成了。

“黑子，怎么了？”

“我想，卞盈盈死后，你便每一夜每一夜纠缠于牛长天，以卞盈盈的声音假装鬼魅，怨恨牛长天，牛长天受了你的魅惑，才会变得终日昏昏沉沉。自此，他便以为是自己几次三番求爱卞盈盈，导致卞盈盈无法忍受才会去自杀！哎，其实牛长天之死也我也有几分责任，当时发现了牛长天自身的疑点，便几人一同兴师问罪，牛长天招架不住，也许他根本想一切都是卞盈盈冥冥之中安排好了，让我们发现了被他丢弃的画绢，又找出了紫竹同肚兜，万般绝望之下，他才会想到寻死去请求卞盈盈的宽恕。于是，就果真有了牛长天自杀身死的一幕。

“但我刚刚从胭脂醉回来，苏儿姑娘虽然离弃顾青城，但也不想顾青城平白去死。她承认，就在卞姑娘遇害的那晚，顾青城来找了自己，并且两人彻夜饮酒，整整喝了一晚上。而苏儿姑娘清楚记得顾青城来到胭脂醉的时间是当夜的戌时刚过，那晚顾青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胭脂醉。而据小石头新的口供，顾青城离开半个时辰后，卞姑娘仍然活着，这也就能证明，杀害卞姑娘的并不是顾青城。而是，另有他人！”

“敲门声？”李英风凑上来，“这么大的雨，真有人敲门也听不到了，而且我们又住在县衙最里面，更不可能听到。”

“不错！”黎斯点头。

黎斯话落，身旁闪过来两个纤细的身影，却正是李英风同严千蝶。院中角落又出现了三个黑影，却是吴闻同王怀让，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黎斯转脸看着丰无庸，道：“不错，方才是我令身后的这位口技师傅模仿了牛长天的声音来同你对话，只是谈话的内容，却是真真实实。若牛长天黄泉有知，我想他也会如此质问于你。”

但严千蝶不这样想，她自小受“鹰侠”严成影响，锻炼出了像鹰一样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她摇摇头，披上一件外衣说：“不对，有人在县衙外砸门！”

“是，是君子兰。”

“或许，我能帮助王捕头解开心中疑惑。”堂外缓步走来一人，严千蝶看到这人，嘴角不由展露出笑容。

“是。”黎斯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想说的，而凭这一点，更可以说明现场找到的丰无庸的匕首，是凶手欲盖弥彰，有意而为。”

“王捕头，这丫头在我客栈里惹事，非说我这里出了命案！”

吴闻忙低头看，也发现在壁内不起眼的地方有一点点极易被忽略的红色泥土。

王怀让找不到顾青城，接受了严千蝶的意见，重新回到了青城客栈调查，而黎斯看着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丰无庸，同吴闻护送着丰无庸回到了墨善堂，将他安置妥当了，也赶来了青城客栈。

黎斯和严千蝶留在了青城客栈，他们来到了卞盈盈死前居住的房间，而吴闻和李英风则在大堂里询问曾经入住的行商，看是否可以从他们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是不敢，还是说了，人家却拒绝了你？”王怀让语气冷了下来，“你遭拒之后，就痛下杀手，杀了卞盈盈。”

王怀让摇摇头，自从丰无庸再次恢复了意识，就不停自言自语说些奇怪的话，严千蝶同黎斯对望了一眼，严千蝶问道：“丰无庸，你真的这么想死？”

“黎大哥，你也看出了丰无庸杀人的疑点了吧，但为何要阻拦我？”严千蝶脸色稍微好转之后，就赶上来问。

“动静相宜？”严千蝶心领神会，“那咱们得做一个好的捕蛇人。”

几人都进入到了丰无庸的房间，黎斯让吴闻取来了一盆清水，而后着王怀让说：“王捕头，不知让你带来的东西可带来了？”

丰无庸脸色凝重坐在牢房草堆上，黑夜深重，他却一丝睡意没有，眼光在脚边的草堆上凝视。倏然，草堆动了一下。

牛长天回到卧房，重新躺在床上，紧紧抓住被角，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不停喃语：“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同样，为保身陷牢狱的顾青城出来，你便故技重施，以卞盈盈已死的声音恐吓小石头，令其夜不能寐，小石头无法忍受鬼魂缠身，于是就来到了县衙说出了那晚曾听闻过卞盈盈同牛长天争吵的假象。你知道，小石头的口证一出，不仅可以保顾倾城无罪出狱，同样可以令牛长天走入一条有进无出的死胡同，可谓一举两得。”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客栈老板姓牛，平日里对人对事一向和气，但此时这个老好人也动了怒，他指着少女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这青城客栈里死了人，你可见到了？”

事情告一段落，黎斯和严千蝶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擦了蒙蒙的亮光，又是新的一天，王怀让已经派出了手下迎回县丞。

“我细心看了，脚底有泥土，但不是红色。”

“千蝶，这是怎么回事？”李英风问。

因为佛洛镇的县丞柳大人去了州衙，所以并没有正式提审丰无庸，而是将他请到了县衙客堂，黎斯和严千蝶几人赶到客堂时，已经看到了端坐一旁的王怀让，还有另外一个男子，大约三十左右年纪，穿一袭青衫长褂，面容五官很清秀，乍看之下，这个丰无庸略带了几分阴柔之风。

“哈哈，活该！”

“完全可以。”黎斯微顿，“再回来说牛长天。牛长天是一个痴情郎，在被卞盈盈拒绝了几次后，他依然持之不变地给卞盈盈画像，希望有朝一日用真诚可以打动芳心。就在卞盈盈被杀那晚，顾青城故意引牛长天去了卞盈盈房中，而当牛长天看到了已然毙命的卞盈盈后，那股子痴情无疑流露，他爱恋许久的女子突然之间同他阴阳两隔，使他一阵心怀意乱，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浑浑噩噩之际他想取走一点卞盈盈随身之物作为以后留想的物件，慌乱间，他就抽出了那柄刺在卞盈盈胸口的紫竹，又在卞盈盈胸前染血肚兜上撕下了半圈，而后仓皇逃离。牛长天的举动估计正是你同顾青城最想看到的一幕，有了紫竹同肚兜这两件证物，早早晚晚这杀人之罪必落在牛长天头上。”

“我们可以经历过那样的黑夜，却不知如此清丽的朝阳里，我们会分离于何处？”黎斯小声说，声音小得只有心才可能听到。

“王捕头，我想这半截紫竹根茎应该就是杀害卞盈盈的真正凶器！”黎斯微微叹息说。

吴闻应着取来了一个兜网，网子里有一双黑色长靴，丰无庸脸色一变。

“在呢！”吴闻应着，从横躺卞盈盈的尸床上搬起了卞盈盈的上半身，黎斯小心地取来从仵作那里借来的工具，将卞盈盈胸膛上方的致命伤重新刨开，仔细检查起来。

“这是什么？”

“不错，这一点最是高明！”黎斯点点头，“牛长天，活人的确不能逼他去死，但如果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呢，更是一个他曾经无比深爱的女子死后冤魂纠缠于他，恨他怨他，让他生不如死呢？或者，便可以有了当日牛长天自杀之念。”

佛洛县衙。

王怀让拿起一副画绢，问说：“那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就是牛长天？”

“哼哼，死了好啊，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不似活着的人，依旧忍受着千般万般的痛苦，我倒是羡慕起盈盈来了。”顾青城突然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许久，顾青城笑了两声，再次抬头，黎斯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厌世的绝望感、无力感，他点点头说：“是，我承认了。我杀了卞盈盈，而且我还嫁祸丰无庸，如何嫁祸，就是你知道的。”

“咔嚓！”一声更大的惊雷落了下来，今夜的佛洛注定了不平静。

牛长天立马从床上爬了下来，摇头说：“王捕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说……”

“就是我在卞盈盈藏尸的墙壁内发现了一点红泥，但卞盈盈鞋底却没有，显然不属于她。而这种红泥在我第一次离开佛洛时，曾在一大片雾树林深处发现过同样的红泥，我当时觉得奇怪，就在佛洛镇周围仔细搜查过，却只有那一片雾树林里存在这种红泥，也就因为这个疑点始终无法说通，我才重新回到了佛洛。既然红泥来源不是卞盈盈，就一定是凶手，而牛长天根本没有理由在杀害卞盈盈的当晚，跑去离佛洛数里外的雾树林。于是，我不由开始怀疑到别人，而后来我得知，那片红色雾树林正在佛洛通往芙蓉镇的必经之路上。”

“那瓶毒药的毒量只能毒死两人中的一人，但那个大人没想到，两人分而食之，将毒药平均饮下，如此，那瓶穿肠毒药却成了两人的救命解药，使他们两人都活了下去。”

“是，是……”

“怎么会又冒出一个牛长天，小石头，你可听真切了？”王怀让再问，小石头重重点点头。

晚饭时候，四人聚在饭桌旁。吴闻先说：“看来小石头说得没错，我又从两个房客口中听说了顾青城曾同卞盈盈激烈争吵过，甚至要杀掉卞盈盈的狠话，他也说过。”

两人转上了一条大路，路前不远，有一片开放着粉红色小花的雾树林，吴闻第一次看到幽州雾树林，不觉有些留恋，但很快两人还是踏着落满粉红的大路渐行渐远。

“你……严姑娘，你可知道你说什么？”王怀让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指着丰无庸说，“他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即便他死在牢狱里，也断无放他回去的说法。”

佛洛镇。

天临近黑的时候，王怀让得到了州府传来的消息，柳大人正同州府大人审理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下了命令，将顾青城一并送往州府，一块审结。

“不同？”王怀让仔细看着卞盈盈致命伤口，突然说，“好像在伤口周围有些不规则的小伤口，像是，像是……”

“是吗？我上来时刚刚见过了盈盈，她亲口对我说，杀害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黎斯面容狰狞起来，缓缓伸直了手，像是要扼住丰无庸的脖子。

佛洛县衙后堂，黎斯随着捕快径直来到了这后堂的一座偏院里，迎头看，就看到了神色威武的李英风，而后黎斯也看到了脸色憔悴，但目光明亮的严千蝶。

“什么？”王怀让眉头紧锁起来，顾青城已然认罪，他不想节外生枝，“小石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莫要再有所隐瞒或者说假话。”

“分身自是不必了。”黎斯突然回头对吴闻笑了笑，“吴闻，还记得老死头曾经给你讲过的故事吗？”

严千蝶开导了小石头两句，王怀让又拉着手下缉捕顾青城去了。

“好，即便如黎公子所说，人是我所杀，但这也解释不了为何杀人凶器的紫竹还有染血的肚兜会出现在牛长天的棉被里，而黎公子所忽略的最重要一点就是时间。从佛洛到芙蓉来回一趟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以上的时间，也就是将近一整晚，真若是我杀害了盈盈，再藏尸，然后再赶回芙蓉镇，时间上根本不可能。而第二日鸡鸣天亮我从芙蓉镇赶回佛洛时，当时有不少同僚为我送行，他们可证明当时我的所在。若依黎公子所言，我倒想好奇地问一句，莫非我有分身不成？”

严千蝶望着小石头，问：“小石头，你既然有心隐瞒，应该不仅仅是只听到了卞姑娘的声音吧，难道你听到了她在说什么？”

“没有任何遗漏了，卞盈盈活着最后见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有理由陷害丰无庸！”王怀让叹息说，“只是不知道这厮现在逃到了哪里？”

“这……”王怀让脸色铁青，眼珠子瞪得滚圆道，“牛公子，难道是客栈老板牛胜的儿子，牛长天？”

“小石头说，那晚卞姑娘拒绝了牛公子，难道牛公子被拒绝之后，一时心怒，就杀了卞盈盈！”李英风将小石头的话结合起来，发表自己看法。

丰无庸脸色一暗，打开了门。门外一人披头散发站在雨幕院中，黑色的瞳孔散发着逼人的冷光，丰无庸惊诧地问：“黎公子，是你？”

佛洛镇县衙捕头王怀让转头看着少女道：“你有何证据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我闻出来的。”红装少女又说出来这个荒唐的理由，王捕头目光里现出一抹怒色，客栈人群里传来了声音：“王捕头，我等一直被这姑娘困在客栈里不让出去。这姑娘就是无故耍泼，根本蛮不讲理。”人群里一名穿着得体的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道。

小石头支支吾吾，看着王怀让的脸色不敢说话。

“哪一点？”

“捕头，捕头！”门口有人呼唤，王怀让见这人，脸色一暗，这人正是自己派去监视顾青城的手下。

“就是因为他贪图盈盈美色，几次三番求爱于盈盈，但盈盈每一次都拒绝了他，他求爱不过，就下了杀手，上一次盈盈就跟我说过，她说，丰无庸逼她已经逼得无路可走！不会错，就是他害了盈盈！”

“这紫竹，在哪里发现的？”

这一切黎斯都了然于胸，虽然牛掌柜值得同情，但王法如天。黎斯在王怀让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王怀让转眼看了一眼牛掌柜，沉吟说：“黎公子，这件事我会处理，辛苦你了。”

李英风说完，没想到哭泣中的顾青城突然停止了痛哭，带着愤怒的眼神道：“凶手只有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不错！血棉花此时正在吸吮这些血液，而血棉花此种血物最大一个特点就是在短时间内，不会吸吮第二种人血，也就是同一时间，它只吸吮同一个人的血液。稍后，只要风公子将自己的鲜血滴入盆中，看血棉花是否继续吸允，便可知究竟谁才是杀害卞盈盈的真正凶手！”

“这样杀人之动机，时间都有了。”严千蝶道，“黎大哥，现在要应该怎么做？”

黎斯将紫竹根茎竖立起来，尖端朝上，尾端被放进盆中，而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紫色小瓶，从小瓶里到出一点白色药粉，才对几人说：“这药粉是我一位老友所研制，可以暂时将附着于外物上的人血分离出来，但人血时间不能沾物时间过久，大概一月之内，血液都可以分离出外物。”

十年前，黎斯曾经拜师于严成门下，跟随严成破获了不少奇案，那时的严千蝶还是个懵懂的丫头。

王捕头蹙眉问：“什么要求？”

“不错！顾公子说得极是！”

“又是该死的大雨，看来咱们的行程又得拖了。”李英风很扫兴，她是早已经在这巴掌大的小镇待够了。

“那最后跟卞姑娘接触的人很可能是这个牛长天，他更有杀害卞姑娘的动机和时间。”李英风道。

“但这同样不能排除顾青城杀人的嫌疑，若非如此，他又为何承认了所有的罪行。杀人加栽赃的重罪，是肯定要砍头抵命的，他疯了不成？”王怀让摇头道。

牛掌柜无奈摇摇头，毕竟对方是个小姑娘，只得问：“你究竟要怎么样？”

“苏儿？”王怀让冷哼一声，“这顾青城还是个秀才出身，没想到竟然藏身在那种地方，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脸。”

他恐惧到了极点，突然怪笑了起来，从床上跳了下去，盯着窗外的脸。脸下是一身诡异的白裙，白裙向外移动，他就跟了上去，白裙走出卧房、走出长廊、走进了后院，而后，他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白裙突然停住了，对着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顾青城……苏儿……究竟，究竟怎么了？”丰无庸噗通一声跪下，紧紧抓着手中冰冷信纸，一股无可抑制的悲凉同悔意涌上心头，似要活活将他撕裂，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印出了血印，“这么说盈盈，盈盈是爱我的！她没有骗我，没有骗我……而我，我，我却亲手杀了我最爱的女人，我亲手杀了盈盈啊！”

“问也不用问了，跟卞盈盈争吵的肯定是顾青城，他发现自己无法得到卞盈盈后，就丧心病狂地杀了卞盈盈。用的就是客栈水池里的紫竹尖根，然后将事先从丰无庸那处偷来的匕首藏到了水池里，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客栈中，当众人发现卞盈盈尸体后，他更是跳出来陷害丰无庸。这厮可恨！”王怀让说。

红装少女不仅鼻子了得，耳朵也尖锐，立即转头看向了黎斯这边，吴闻忙低下头佯装吃面。

严千蝶上前，想说什么，斜下里出现了一只手拉住了她，黎斯笑着对严千蝶摇摇头。

“不错，这味道凝聚不散，应该是封闭在某个环境中。”严千蝶也说。

丰无庸走后，黎斯当先带着几人前行，王怀让赶紧赶几步，追问：“严小姐，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那你可听出跟卞盈盈吵架之人，是谁？”王怀让急切问。

黎斯狰狞的脸色突然缓和下来，随后一抹熟悉的笑容挂在了脸上，摇摇头道：“我早说过，丰公子不是一般人，这种伎俩吓不倒他。”

“红泥？”

王怀让冷哼一声，将紫竹根茎同肚兜都摆在牛长天眼前，冷冷道：“牛长天，还想说什么？”

青城客栈的门板很快插了起来，一众人都是面带惊奇地看着那缕似有似无的白色雾气里的红丝，牛掌柜也不开口了，不多时，红色有了偏移的方向，绿裙少女起身轻言：“这边来。”

“还敢否认，哼，赶紧拿下！”

“听卞盈盈说话！”走在前面的黎斯突然说，王怀让闻言，不觉背后一阵发冷。严千蝶一语不发，站在黎斯身旁，看着他，大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光彩，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是了，感谢你。”严千蝶抿嘴笑说。黎斯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这才明白过来，当初的丫头的确长大了。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黎斯注视着绿裙少女，心中一丝恍然，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

一直默默无声的黎斯突然开口说：“却不知牛公子左手拇指上的伤口是被何物所刺伤？”

“哎，晚了。”黎斯轻轻拉起水池里的牛长天，牛长天折断了同样的半截紫竹根茎，插进了自己咽喉里，顺时毙命！

黎斯一来到客栈，就发现王怀让脸色更加凝重，他面前是青城客栈的小伙计，黎斯上次也问过，名叫小石头。

“想是你看错了，在县衙外，我们已经告别过了。”黎斯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瞧瞧回首看了一眼来路，但很快，他就自己笑了笑转回头来。

吴闻闻言一惊，那旁的李英风也是一头雾水，黎斯却是笑呵呵地说：“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怪不得第一眼见你，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们不用问了。是我害死了她，我不应该对她暗生倾慕，我更不应该几次三番地强迫于她，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啊。”牛长天突然失魂落魄捡起了桌上半圈染血肚兜，贴在了自己脸颊上，眼中流出泪，“但我是真的喜欢她，真的喜欢盈盈！”

口技师傅就是王怀让身旁的陌生男子，丰无庸脸色渐渐也平静下来：“先说我杀人，后来又说是顾青城杀人，最后是牛长天，怎么现在又轮到我了？你们这种无聊的把戏究竟有完没完？”

“也许，也许吧。”黎斯点头。

“卞盈盈？”王怀让替他说了，牛长天脸色惨白，先点了点头，又立马摇头。

“既如此，就说明在顾青城离开后，卞盈盈还是生还的，那就不是他杀了卞盈盈，莫非凶手另有他人？”李英风从小石头话中想出了问题。

县衙大牢，丰无庸有气无力地横躺在牢房草堆上，黎斯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紫色的淤青，看那伤痕的颜色的确险些就要走了丰无庸的命，王怀让也在牢房里，跟他并肩站着的还有严千蝶。

“毒药的故事！”黎斯缓缓说，吴闻恍然道：“记得。”

“是什么是？快点说！”王怀让喊。

“住店！”黎斯说，牛掌柜让伙计去安排了。

“牛公子？”黎斯淡淡地问。

“所以你那时就开始怀疑我了？”丰无庸问。

卞盈盈的尸首被送往了县衙，顾青城一并前往，相信不久丰无庸也会被传上衙门。青城客栈重新开门，只是封闭了最里面靠近后院的客房以及走廊，黎斯待人群散去，拉着吴闻重新悄悄进到了客房。

“呵呵。”黎斯目中精光一闪说，“卞盈盈被杀当晚，顾青城不在场的证据就是胭脂醉的苏儿姑娘，不错，前半夜苏儿姑娘确实一直同顾青城饮酒，这想来也是顾青城故意所为，但大约过了子时，苏儿姑娘便酒力不支而醉倒，顾青城趁机离开了胭脂醉，重新回到了青城客栈。那时你早已赶回芙蓉镇，而顾青城则将被你杀死的卞盈盈藏尸，再完成剩余的事情，然后又潜回了胭脂醉。而苏儿酒醉醒来第一眼又看到了顾青城，故此她错以为顾青城整夜根本就没离开自己身边。但实际上，顾青城离开时却被青楼外一个夜香郎看到，这个证人我已经找到了。”

顾青城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王怀让，用极低的声音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不想多说，多说也无用。”

“就是，就是卞姑娘死后，我总是感觉有人老往卞姑娘生前住的客房跑，但我去看了几次，都没有人。但有那么一次，我看到一道黑影从半空里飘了出去，吓得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这个……”丰无庸想了想说，“我证明不了。”

“对了，方才王捕头给我们消息说，走商回来的丰无庸已经来到了县衙，不若我们一同去听一听丰无庸如何说。”

雷声雨幕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青城客栈一间小屋子里摸了出来。

小石头惊异未定，喝过严千蝶递来的热茶，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我想说的，是关于卞盈盈姑娘之死的真相。”

“哪一个故事？”吴闻愣了一下。

“吱呀呀！”黑色县衙大门打开了，严千蝶走了出来，一个血淋淋的人扑倒了她怀里，呻吟不止，赶来的李英风不觉惊叫出来。

王怀让领着一众人跟着绿裙少女，来到客栈一楼尽头靠近后院的一间客房，黎斯和吴闻也不知何时混在了人群里，此时黎斯的目光关注地落在绿裙少女背影上，心里那股子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

吴闻又取出了一截坚硬木板，黎斯拿着半截根茎狠狠刺在木板上，只听着“咔嚓”一声，木板被穿了一个指大小洞，而那半截根茎却是完好无损。

顾青城脸色蓦地一顿，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说一句话。

“被子，王捕头！”黎斯突然说，王怀让恍然，推开牛长天，一把捞起那条被子。牛长天脸色变成死灰，想阻止，却又不敢，只是慢慢瘫坐在桌子旁，王怀让一把撕开了棉被，从里面先后掉落出两样事物，其中一样是半截沾满了黑血的紫竹根茎，根茎前段生有两朵紫花。而剩下的一样则是半圈染血的女子肚兜。

黎斯看了看牛长天，道：“牛公子为何深夜来这水潭旁，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炸裂的白色电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他惊慌未定的面容，他正是青城客栈的小伙计小石头。小石头也被白光吓了一跳，他从大堂里摸了出来，走上了卞盈盈那间客房的走廊，经过卞盈盈死的房间时，小石头脚步略微滞后了些，目光悄悄从门缝向里面瞅了一眼，映入眼帘的黑暗之后，恍似在房间巨大衣橱的旁边，立着一个白色的人。

“什么？”

王怀让接过这把匕首，匕首长短似手掌，再来到水池旁，水池上层附着一抹淡淡的血色，应该是凶手行案后匆忙间将匕首投入到水池里，匕首的切口也大致同卞盈盈致命伤口吻合。

“至于那把匕首，我想的确是丰无庸防身的，后不慎遗失。否则，他应该不可能将如此明显的证据留在案发现场，难道想着有朝一日，用这匕首指证自己杀人吗？”

“王捕头太过耿直，那是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故意制造两人之间不共戴天的恩怨，而让我们从念想上一开始就断了他们两人合谋的推测。”黎斯微微一笑，“而且，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吴闻将黑布包袱取出，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了里面十几幅画绢。牛长天身体一抖，惊恐地看着吴闻说：“这，这些画绢为何会在你手里……我明明，明明已经？”

几人行行走走，头顶天色骤然变黑，王怀让错愕抬头，才发现黎斯竟带着几人来到了县衙黑屋子。

“仅仅靠一柄凶器就断定一个人有罪，太牵强。但此时，无论凶手是否已在牢中，无论他是否就是丰无庸，相信这个凶手一定会密切注意着县衙的一举一动。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既如此，不若将动静相宜，或者会发现其中个别情况。千蝶，你觉得呢？”

“想死？哈哈，这不就是你们逮我进这里想要的结果吗？我一死，死无对证，盈盈的案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压在我身上，你们岂非省去了找出真凶的麻烦！”

王捕头看到严千蝶，起身让座，而后给丰无庸略微介绍了下，将严千蝶说成了是帮助破案的江湖义士。但看王怀让谦让模样，黎斯心里猜到了几分，大约是严千蝶将身份稍微透露给了王怀让，才让他如此瞻前顾后。

“血棉花？”王怀让惊愕，血棉花乃是以血为生的甲虫，存身于经年腐尸体内，而这血棉花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可同血液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应，可以捕捉到隐藏起来的血迹，从而吸食。据此，百年前的衙门里就流传着一种秘具，就是用血棉花体液配合一些特殊药物制作而成的血棉花雾，可用于破案擒凶。若这雾气果真是血棉花雾，那游走于雾气里的一抹血色岂非说明……

黎斯同吴闻在青城客栈碰头，两人收拾好了行装，从佛洛东门而出，踏上了新的前路。出了佛洛，吴闻左顾右盼，然后小声说：“捕头，我刚才好像在城门一偶看到了严姑娘，她是不是想来给咱们送行？”

小石头说完了，盯着几个人的脸色，欲言又止。严千蝶看出了小石头的犹豫，说：“小石头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牛掌柜的儿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出了客栈。

王怀让敲开了青城客栈的门，开门的是牛掌柜，还没容得住他问一句，王怀让已经冲了进去。此刻，一间阴暗的房间里，牛长天正紧紧抱着怀中的棉被，紧闭的双眼不停翻动，像是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王捕头，匕首是我的，但这把匕首我只是走商时用来防身的，我没有杀盈盈，没有啊！”

一脸黝黑的捕快脸色微红，道：“捕头，那顾青城，不见了！”

牛掌柜挥起的手缓缓落下，叹息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不好好上进，终日只会留恋于风花雪月这，滚吧，滚！”

“来这里干吗？”王怀让问。

“好坚硬！”王怀让说着。

“王捕头，你这边来说。”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黎斯蹙眉，随即他看到一道左右晃动的身影穿过院中小路行了前去，直觉上，这个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

黑暗的深处，一道凝结着血色的闪电打过，他睁开了眼睛，周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却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弓起身子，像只恐惧的大虾蜷缩在被子里，倏然，他感觉被角被人悄悄撩起，一只光滑冰冷的手摸了进来。

“王捕头客气。小女子严千蝶，她是我的表姐李英风。”绿裙女子指着的是红装英气女子，李英风，倒也是人如其名。

同样阴冷潮湿的大牢，此时的顾青城趴伏在地上，身上华贵的袍子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脸上乌漆麻黑，脖颈上还有几块露血的伤痕。

“黎公子，心思缜密，风某人佩服。但你所说，只是一心揣测，就算上了衙堂，也无法作为证据。黎公子，你说这许多，可有让风某认服的证据吗？”

黎斯看着他，其实今晚上企图要杀害小石头以灭其口的人就是牛掌柜，黎斯刚巧从青城客栈后门路过，就救下了小石头。后来黎斯仔细想了原因，估计是那晚听到卞盈盈同牛长天在房间中争吵之人除了小石头之外，还有另外一人，就是牛掌柜。案发后，他自知自己儿子难脱关系，又害怕小石头将他知道的全部讲出来，就先趁夜追杀小石头，只是因为救子心切。

“不对，这房间有股子异味！”天生嗅觉灵敏的李英风比之严千蝶感触丝毫不差，她突然指了指牛长天身后道，“就在床上！有，血腥味！”

丰无庸脸色微暗，说：“或者是顾青城喝酒过多，想出来透透风，这也不成？”

佛洛长街上。

“姓严，莫不是……”黎斯躲在所有人最后面轻轻喃声。

“这位是当世六大神捕排名之首的‘鹰侠’严成老前辈的独生女儿，严千蝶。”黎斯像是跟吴闻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莫要开玩笑了。”

“谁？”王怀让问。

“谁，走出来的是谁？”

吴闻话没说完，黎斯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吴闻回过头，两名蓝衣捕快向两人走来。

“很简单，你是否跟卞盈盈的死有关？”王捕头简略将发现卞盈盈尸首的情况同顾青城的口述给丰无庸重叙了一遍。

“啊，这便是那血棉花？”王怀让点头，仔细看着，又问，“但不知黎公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小石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走廊，冲进了后院，后院南边就是客栈的后门。小石头加快了脚步，门就在眼前，但同一瞬间，小石头感受到了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背后冒了上来，他慢慢的回过头，就在后院水潭旁边，站着一个飘忽未定的黑影，披散着长发，手里拿着一柄白惨惨的刀。

“怎么说？”王怀让不解。

几人出了县衙，不顾雨势，直奔青城客栈。

“这把匕首是我的！”丰无庸仔细端详匕首后道，王怀让冷笑说：“卞盈盈就是死在这柄匕首之下，你既然承认了匕首是你的，杀人凶手不是你又是哪个？”

白光再次乍现，小石头惊恐的视线里，黑影露出了他的面容，只是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血水混着不知什么的黑样东西溅落下来，黑影冲了上来，小石头闷呼一声救命，但不幸的是，这一声救命被雷鸣所淹没。

王怀让揉着睡眼蒙松的双眼，看着堂中三人，待严千蝶将小石头的话重复一遍后，不由疑惑地看着这个满身鲜血的小石头。小石头并未受重伤，只是胳膊处破了两道口子，像是刀伤，王怀让问：“小石头，你究竟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可能，可能我记错了。对，这伤口不是君子兰弄伤，是我那日玉佩掉进水池里，想要捞玉佩时不慎被水池里的花刺破了指头，对，就是这样！”牛长天又重新道，额头冷汗却是不断冒出。

这一夜，整个佛洛镇在进入到深夜后变得格外宁静，像是整座镇子的人都消失了。但戌时刚过，从青城山巅飘下了一朵黑云，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出其不意而来。

“没有，没有，这一次我真的什么都说了。”小石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恐惧地说，“因为事发到现在，我每夜都做噩梦，那一定是卞姑娘怪罪我为什么不讲出真相，所以今天我鼓足了勇气要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嘻嘻。”少女摸了摸鼻子道，“我没见到，见到我自然不会让那凶手跑了。但证据我有，就是我这鼻子，我这鼻子是天生的神鼻，一嗅就知道这里刚刚死过人，血气还未散尽。”

原来，卞盈盈被杀那晚，牛长天在等待顾青城离开后，进入卞盈盈房间，在求爱被拒后杀害了卞盈盈，而后又有预谋地将丰无庸的匕首藏在水池里，将真正的凶器紫竹根茎同染血的肚兜藏起，以满足私欲。接下来，县衙先后缉捕于丰无庸同顾青城，丰无庸有凶器，顾青城有杀人动机，但后来却一一被县衙找出了疑点，牛长天再难以平静，悄悄丢掉了画有卞盈盈面容的画绢，却没想到被吴闻有意撞见，而后又找出了紫竹根茎同肚兜。卞盈盈一案却是曲曲折折，最终还是找出了真凶伏法。

“呵呵，王捕头可知城南暗巷旁边最出名的地方是哪里？”黎斯突然问出一句莫名的话，王怀让想了想，脸色一变：“你是说那家青楼，‘胭脂醉’？”

“没有了？”王怀让吐口气说，随即道，“这位姑娘，冒昧了，还未请教姑娘的名讳？”

牛掌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仰天喊道：“老天啊，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何你说丰无庸就是凶手，有证据吗？”王怀让听说过丰无庸，这个丰无庸的墨善堂在佛洛镇乃至周边几个城镇都很有名气。

“只是千蝶，你如何会来到这偏远的幽州青城山脉？”

又半盏茶时间，血棉花已将盆中鲜血吸吮干净，丰无庸缓缓亮出了自己手掌，望着盆中的血棉花，突然仰天惨笑两声，摇头说：“服了，我服了！黎公子，我认罪了！”

“嗯。”小石头点点头，抿了抿嘴巴说，“我只听清楚一句话，当时在房间里的卞姑娘说‘牛公子，我们是不可能，你莫要再逼我，就算逼死了我，我也不会从你。’”

“或许明早雨就停了，表姐，不用担心。”

“顾青城？”王怀让觉得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黎公子。你的意思就是顾青城同丰无庸合谋杀害了卞盈盈，但这两人根本就是死对头，你忘记了，卞盈盈一死，就是顾青城第一个跳出来指证丰无庸的，他们怎么可能合谋？”

他迈出步去，突然身体的力量被遏制了，他猝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后院水潭旁，冰冷幽绿的潭水就在脚前一步之外，他喘息着回头，看到了一张微带笑容的脸。

“这便是我所说的模仿！你刚好就是用了这门年幼时便掌握的技艺在卞盈盈被杀当晚，假冒卞盈盈的声音，混淆视听，企图蒙混过所有人的耳目。”

“也不一定，兴许是顾青城那小子故意为避人耳目为之，他或许等了半个时辰后又悄悄潜回客栈，然后杀害了卞盈盈，总之目前他的嫌疑还是最大。”王怀让说。

众人回目，盯在牛长天左手拇指上，原来牛长天拇指上缠绕着一圈白布，但白布并不牢贴，已经滑落，露出了白布下一块暗紫色的伤口。牛长天闻言迅速将手指藏在了拳头里，说：“前天我在房中赏花时，不小心被花刺所刺伤了。”

“如此看来，牛长天暗谋杀害卞盈盈是蓄谋已久。”严千蝶微微叹息道，“难道得不到，就一定要毁掉吗？如此，这种爱也太可怕了。”

“哎，牛公子，你撒谎了。”黎斯摇摇头，“你的拇指明明是被水景植物紫竹的紫花所刺伤，但凡被紫竹紫花所伤的地方都会呈现暗紫色，那是因为紫竹的花汁渗入皮肤导致，非半月十日不能消散。暂且不论牛公子为何要说谎话，我想问问，你为何要采摘紫竹？”

严千蝶缓缓点了点头。

“吴闻！”

“看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黎斯突然抬高了视线，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声色陡然一变，竟变成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缓缓道，“那现在呢，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来吗？”

“王捕头，虽然这匕首尖口同卞盈盈伤痕切口大致可以吻合，却不知你可否瞧出了其中细微的不同？”

“恐怕你真要后悔了？”黎斯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丰无庸道，“这是卞盈盈写于牛长天好让他彻底死心的信件，信中提及她所真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丰无庸！”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既然你跟她相好，就应该找出害死她的凶手，在这里哭个不停，想博谁可怜？”李英风很看不起这种哭泣不停的男子。

王怀让仔细辨别，竟然发现两者切面也同样大致吻合，而且紫竹根茎生有细小的倒刺，也刚好解释了为何在卞盈盈伤口附近会出现细微齿痕的原因。

“哼！”红装少女掐着腰道，“我说得没错，你这里就是死了人，发生了命案。而我不让人进来是不想破坏了现场，至于不让你们离开，也是不想让凶手混在你们之中溜掉。”

“哼，就算真的可以诱使牛长天取走物件，但又如何能逼他自己认罪，牛长天自认罪行，而后自我了断之时你们可是都在场，并没有任何人强逼于他吧。”丰无庸继续说。

丰无庸脸上现出了更多悲伤，严千蝶轻轻问他，说：“我能知道，你做这一切的原因吗？”

“长天，王捕头面前你可不要乱说。”牛掌柜在后面鞠躬说，“不知王捕头深夜来到小店，所为何事？”

黎斯微微摇头，不再多说，走到一旁窗边，窗外，天色微微亮白，而笼罩了佛洛许久的雨幕也终于要缓缓落下了。

“当初有两个死刑犯遇到了朝廷大赦，但县丞不想让他们两人都活着离开，于是给了他们一瓶毒药，让他们其中一人喝了毒药受死，这样另外一人就可以活着离开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县丞没想到，死刑犯喝光了毒药，却都活着离开了。

“这位姑娘，我见你是个女子，这才跟你在这里废了这么多口舌。但你实在太无理取闹了，偏说我这客栈里有命案发生，还赶跑我的客人，这笔账今日决计不能这样算了。”

“那是顾青城逼她说的，若她不说，顾青城就威胁会杀了你。”黎斯摇摇头，“至于你看到同外镇男子一同进入马车私会的女子，那其实是胭脂醉的苏儿穿着卞盈盈的衣衫，为的就是让你误会卞盈盈已经成了贪幕钱财的恶女子。而这一切，也都是顾青城所为，其实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将所有事实摆在了顾青城面前，他自己也承认了一切罪行，是他记恨卞盈盈爱的是你，故此设下了这个天大骗局。而胭脂醉的苏儿也承认了是她假扮卞盈盈同人私会。”

“当然是鬼！”黎斯冷笑，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悲痛，“但我是个冤死鬼。我有着莫大的冤情，而罪魁祸首就是你！”

“是，是什么？”牛长天问。

“丰无庸既无嫌疑，而又有人欲陷害他，那这个人难道是顾青城？”

黎斯将紫竹尾端给所有人看了看，尾端生有许多细小的倒刺，这些倒刺在检验卞盈盈尸体时就曾经提及过，它们刮出了卞盈盈胸口锯齿状的外伤。黎斯道：“当日从牛长天处寻得紫竹时，当我看到紫竹根茎上的鲜血，我便注意到，紫竹染血并不仅仅在尖端，在尾端也有，只是零星散乱，并不多。我这才想到，那些紫竹尾端的血或许不是死者卞盈盈的，而是凶手在行凶时因为太过紧张，被紫竹尾端的倒刺划破了手掌，留下的血液。当时我一个慌神，才让牛长天铸成了大错，现在想来，着实后悔！所以今日，我只能找出杀害卞盈盈的真正凶手，也算是给亡故的牛长天一个交代。”

“那这盆中的血就是凶手的？”王怀让瞪大了双眼。

“一切将在你这里终止！”黎斯道，“好，接下来我就你嫁祸于牛长天的一幕幕真相重新还原。方才你也提到了，我冒充了牛长天的声音企图引你认罪。你说得不对，我虽然冒充了牛长天的声音，但并不想引你认罪，而是想揭露出你栽赃嫁祸的手法。那就是模仿！”

“卞盈盈之案任谁看来都已然完结，牛长天罪证确凿，不可撼动。但是偏偏从开始到结案，我始终有一点搞不懂。”

“咳咳。”黎斯突然咳嗽两声，严千蝶转望王怀让道：“我看丰无庸的状况，目前不适合再呆在这里了，不如就让他暂且回到墨善堂吧。”

“牛，牛长天？！”丰无庸这下完全惊呆了，面前虽然还是黎斯，但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却真正是牛长天的声音，一个死人的声音！丰无庸微微后退一步，问，“你是人还是鬼？”

“哈哈，哈哈！”丰无庸双眼射出诡异的绿光，让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丰无庸笑罢，“我自从进来这里，便不再想活着离开了，起码我可以去找我的盈盈，只是没找出杀害盈盈的真凶，我实在死不瞑目。”

严千蝶脸上也是一动，而黎斯倏然回头，青城客栈之内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转眼不着痕迹。

“不会的，你不会死，你说过要陪我度过此生，你说过要同我相守到老。你骗我，盈盈，你骗我的是不是？”顾青城完全看不到别人，自顾说着，然后跪在地上埋头痛哭起来。

“模仿？”王怀让是稀里糊涂被叫来的，此时一头雾水。

“我……不，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牛长天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再道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有这样的事？”严千蝶抬头看了一眼黎斯，王怀让则生硬地说：“就算有鬼，也该就去找顾青城。”

“顾青城！”黎斯缓缓道出三个字。

“怪了，这女子的肚兜好像少了一块！”牛掌柜身后商客里有人怪声怪气地冒出一句，王捕头很快发现了这点，在卞盈盈胸膛致命伤旁，露出了一圈粉红色肚兜，但最上方的肚兜明显缺失了小半圈，方才只注意致命刀伤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还不是我这表姐，非要一登幽州古老的黄赤山，我执拗不过她，就陪着来了，现在我们是要回皇城，回我爹身旁。”

严千蝶心中百转，又回头看着黎斯：“黎大哥，是不是这次又要说再见了？”

严千蝶应着，从李英风那里接来一个比方才黎斯紫瓶略大的白瓷瓶，轻轻倒出了一只红背白腹的小虫，小虫头部有根束丝被严千蝶拿捏在手指中间，她将小虫交给黎斯，黎斯将小虫放进了清水里。那方才像是睡着的小虫竟在水中翻了一个身，开始吸允起水盆中漂浮着的血液。

“少赖我啊，我是看你整天病怏怏，这才答应伯父带你出来透透气，再者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千蝶，你得感谢我才是。”

王怀让眉头紧蹙，身后传来了衙门捕快的声音：“大人，我们在客房后面的水池里发现了一把匕首！”

“咚咚！”严千蝶站起身，走到门口敞开一道缝，问李英风说：“表姐，你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黎斯跟严千蝶分开，自己带着吴闻回到了青城客栈，牛掌柜一脸愁色坐在掌柜位上，见客人到，便笑脸相迎：“两位是打尖住店，还是吃饭？”

“那不就是狗鼻子？”吴闻嘟囔了句。

严千蝶淡淡接口：“顾青城同丰无庸二人之所以势如水火，无非是为了一个人，便是卞盈盈姑娘。两人同时想得到卞盈盈姑娘，故此双方成为情敌，矛盾就存在。”

“这肚兜就是从卞盈盈肚兜上撕拉下来的！”李英风像是很气愤，指着牛长天道，“你，你这个禽兽！杀了人，竟连死者的贴身衣物也不放过！”

“齿伤！”黎斯接口说，“就像是极微小的动物撕咬过的痕迹。”

客房的门被推开了，红棉花雾变得凌乱起来，红丝似要挣脱开白雾的束缚，拼命撕扯白雾，终于红色挣脱成功，眨眼消失在了空气里，白雾随即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