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则林
小伙伴捂着嘴对我说:“那你看,快看!”说完他立马就先转过身去了。
接着静静地听她小声地告诉我,她的老家有一个远房亲戚结婚,于是她和妈妈陪着他一起回去。酒足饭饱,大家开始闲聊的时候,爷爷一个人走了出去,开始没人在意,不久之后,却听见爷爷的哭嚎。于是她们马上追了出去,发现爷爷正趴在奶奶的坟上大哭。她想上去拉,但是被妈妈阻止了。
我半张着嘴,感觉她正在经历一些神秘而我又不能知道的事情,突然才恍然大悟,挑着眉毛问她:“难道是……拉肚子!”

“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啊?你爷爷奶奶是坏人吗?”我问道。
我“唰”的一下脸红到了耳根,觉得自己隐藏得这么深的想法竟然被她一语中的,就像做了坏事被老师一眼识破的窘迫,直直地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于是她也第一次展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过了一会才说:“就这几天不喝,身体不舒服。”然后神秘地笑了起来。
我们第一次不是因为买包子的对话发生在一个上学的清晨,她递给我一杯冰豆浆,我摇摇头。接着她说:“今天我不喝这个了。”

我惊讶地半张着嘴,满腹疑问地说:“为什么呀?”
我听完马上踏上拖鞋跟着他跑了出去。
整间屋子里的人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我呆呆地看向小伙伴,他也呆呆地看着我,对我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这个没有逻辑的对话。
“那是谁啊?”回家路上我问。
街边的小卖部放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那年我从未喝过酒,但却也醉了。
“那后来呢?”我继续问。
她有一个做包子的爷爷,从我见到她喜欢上她那一天起,就知道他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而她父母在外地工作。
陈伯满是不耐烦,语气僵硬地说:“我不是老大爷,我陈伯。”
于是我总是谨慎地走到包子铺门口,满是紧张地抬头望她一眼,她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时,我又马上低头指着蒸笼干净利落地说:“这个,还有这个。”生怕开口话说多了,就暴露了自己更深沉层次的稚嫩,每当她凑过身来,递给我包子,我能闻到她身上六神花露水的特殊香味。最后我会提着包子,安静地穿过一整条街都不会有一个人发现我正洋溢在幸福里。
明显他们两个都受到了惊吓,男生转过头来看着我,问:“这是谁?”
只是陈伯的脸已经铁青色了,“漱”的一下站了起来,陈伯的儿子马上从旁边出来对他进行安抚,此时她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把医生拉了出去。而我和小伙伴马上背墙而立,看向天空。
直到后来我们很熟悉了,我也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
我突然出于好奇,终于第一次没有因为买包子而决定与她对话:“为什么啊,你以后都不喝这个了吗?”
那一年,我11岁,第一次失恋。
她看着怒气冲冲的我,又看了看该男生,接着摸了摸我头,帮我顺了顺毛,对男生说:“他是我家附近的小弟弟。我带着她一起上学放学。”说完对着该男生笑,男生听完也笑了起来,顺带摸了摸我头,那一刻,我觉得有一种巨大而又莫名的情绪,就像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一个问题,但是全错,于是老师让我站着不准坐下的感觉。
她习惯性地“扑哧”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眯成天上的月亮说:“难道你要回来娶姐姐?”
我曾不了解这一点,一个小伙伴拍拍我的肩膀,问我:“你敢看那个老头吗?”
于是那一年,我11岁,在“哐啷哐啷”声里,我觉得自己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姑娘。虽然她从来不知道。
我马上红起脸,低头喝起了豆浆。那一刻心里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不该问,因为我喜欢的姑娘,那么漂亮,那么漂亮又怎么能拉肚子,拉肚子,多不漂亮?但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我又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一下安静了下来,又说:“你回来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吧?”
于是她就抱了我一下,摸摸我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她喝了口汽水,告诉我:“你知道吗,以前有个很特殊的时期,你没经历过,我没经历过,但爷爷奶奶经历了,在那个时候他们就被冤枉了,然后被一群人欺负,是老村长带的头。在那个时候,我奶奶就去世了。爷爷从那之后,再也没回过老家,脾气也开始变得怪怪的。”
我马上点点头。她喝了口汽水,又说:“爷爷和我们待在老家的最后一天,带我去看了以前他和奶奶生活的老房子,他记得所有东西,所有事情,他记得奶奶喜欢坐在哪里做些什么,他甚至记得奶奶在门口空地的哪一块地方种过些什么。你知道爱是什么吗?这个就是。”
她才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甜美的歌声,头上顶着的西瓜头,还有胸前大大的哆啦A梦logo,全都掩盖不住我的忧伤。
我马上脸红起来,大喊道:“没有啊!!”她看着我“扑哧扑哧”地就笑了起来。
知道了这个秘密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清晨的客厅,把邓丽君和蔡琴的磁带放进音响里,然后静静地听着。
当然我们熟悉起来,甚至变成“好朋友”,除了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之外,还因为一个她需要我替她保守的秘密。
回家的时候,我站在街口,用眼睛把整条街拍进了眼底,放在了心里。想起自己自始至终,每次走过那条街时,都是幸福的。
夜里伴着亘古不变的“哐啷哐啷”声,火车穿过夜幕下的繁星,穿过稻田上竖起的无数黄色灯泡;忽然车里的广播播报道:“热烈祝贺,普天同庆,我们的北京,申奥成功了!”接着没过多久,车里便爆发出一阵爆炸式的欢呼声,人们从床上跳下来,开起啤酒相互道贺。整个列车洋溢着喜庆。
她爷爷是个奇怪的老头,我们都怕他,除了她。
医生问他:“老大爷,你是什么症状?”

可她却仍然大我7岁。
而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2008年,是多么的遥远,还有7年,7年后我正好和现在的她一样大,也正好成年了。
在之后的周末,我正在对过的两条街和小伙伴们打闹着,忽然在远处看见了她,穿着一身碎花裙子,我张着嘴惊讶地看向她,她猛然间也发现了我,然后紧张兮兮地朝我这走来,开口对我说:“你不准说出去!”
本文选自里则林即将上市新作《像狗一样奔跑》
那些日子我总和她一起上学,放学,起先是顺路,后来是她发现我总与她顺路,并且她认得我,便常常站在前面等我,我一般远远看着她,迟疑一下才继续往前走,她告诉我:“我感觉我应该带着你。”于是她就总带着我。
她一笑我就感觉我被融化了,但是仍然故作镇定地东张西望,努力压抑着从四面八方冲上脸庞的血液。
我心里一颤,嘴上马上反问:“为什么不敢?”
突然想起了陈伯,以后终于可以看他而不被骂了。

我看着他们的手,感觉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愣在原地,呆呆地点着头,说:“哦。”
在一个夜晚,我们一起坐在街上的小卖部喝汽水,她问我,我摇头,她再问,我沉默不语。
医生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哦?不服老是好事,但看您这身体和气色,没有理由晨勃了啊,如果真晨勃,那也不是问题啊!是好事!”
她问我:“去哪?”
我们气喘吁吁地趴在门口,从人堆里看进去,没有看见她,但是看见很多与她爸爸久别重逢,打着招呼的人。在人群中,我看见了不胜厌烦的陈伯,他满脸愤怒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却没有发作,他对面坐着一个似乎懂医术的江湖医生。
而此时,看见她惊慌失措地从后面跑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马上挡在我和爷爷面前,转过头来对我调皮地吐着舌头,用手势示意我快走。我傻傻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被小伙伴拉着一溜狂奔,感觉斑驳的树影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时隐时现地照耀了我,花香冲进我的鼻子,直达心间。
她继续说着,她们老家的老村长这时也走出来了,没过多久,就踉踉跄跄走上前去,然后就在爷爷面前跪了下来,一直说着对不起,那么多年,一直不知道怎么让你原谅之类的话,说着说着老村长也哭了起来。
后来有一天,妈妈爸爸告诉我,我们要搬离这个城市了。
“那是姐姐的同学呀。”她笑着说。
于是我在马路对面,开始了——看。没过多久,陈伯发现了我,一秒过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小瘪三你看什么看!!”我吓得全身一抖,接着看见陈伯站了起来,嘴里开始对着我骂骂咧咧,小伙伴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开始狂笑起来。
那时我常穿过那条街,街两旁有狭窄的旧书屋,里面有看不完的漫画书;还有五金店,胖胖的老板常年单脚踩在椅子上火花四溢地锯钢管;还有一个门口摆放着长椅的小卖部,炎热的天气里,长椅上总坐着喝汽水乘凉的人。
里则林,90后作者,“有个fm”台长。@里则林
她的爷爷别人都称其为陈伯。陈伯没事就在街口一言不发地坐着,走过的人只要有人胆敢看他或者观察他,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地指着那个人一顿怒骂。所以只要他坐在街口上时,所有熟识的行人都会低头路过。
我用余光发现她和医生在说着什么,时而医生点点头,时而她点点头,然后愉快地告别。她穿着白背心,短裤,拖鞋,像站在世界的正中央,是那么的美。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点了点头。她就摸着我的头继续笑着。
她又问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重重地“哦”了一句。她笑着问我:“你是不是以为有人要欺负姐姐,所以生气啊?”问完她“扑哧”一笑。
我看着她沉默了,她也沉默了。我们坐在晚风里,突然觉得自己不忧伤了,和她一起若有所思地看向街的另一头。
而在街角路口的交汇处,有一家包子铺,那里有我喜欢的姑娘。她有一双纯净乌黑的大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笑起来时很温暖,像太阳,还会自己给自己剪指甲,可是她比我大了7岁零几个月。
整个下午头脑都处在播放幻灯片的状态,以至于小伙伴们围在一起嘲笑我,我都没有进行一丝反驳,仅仅是傻笑着,然后他们认定我被骂傻了。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脸莫名的表情,过了一会才看到,上次那个男生从她身后走来,牵起了她的手。她回头一看,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就像她看着我,我的那种脸红。
“不是,他们都不是,也许老村长他们也不是,坏的是那个时候吧。”她扑闪着眼睛告诉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忧伤地走在晨风中,夕阳下,时常看着天空发呆。连她也发现了这一点。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条安静的小街道,每到夏天白玉兰都挂满两旁的树梢,连呼吸都是香的,走在其中,感觉很幸福。此去经年,我走过许多街道,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街。
然后她突然安静下来,小声地对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爷爷不骂人了现在。”
所以那个暑假,我总是常常装作漫不经心地来来回回穿过包子铺,看见她时就高兴,看不见时就失落。
“后来,老村长一直给爷爷磕头,又给奶奶的坟磕头,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打扫,上香。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爷爷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让我过去扶他,那天夜里,我觉得爷爷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的,就像你考完了所有课目,接下来就是长长的暑假那种轻松,你懂吧?”她问我。
那是在一次放学的路上,我们一起走着,一个男生从背后绕过我,突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整个人一颤,明显受到了惊吓,我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了这男人,于是“砰”地一声,我重重的一拳轻轻地砸在了该男生背上。
我坐上去往大陆最东边的火车,穿过无数小山丘和彩色的梯田,铁道旁的小沟渠显得波光粼粼,老农牵着他的牛站在沟渠边,看着去往远方的我,仿佛带着羡慕;而我目送着原地不动却渐行渐远的他,也羡慕地觉得他能一直留在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的风景,是多么的好。
我瞬间从忧伤里被转移了出来。
然后我在那个夏天静静地走进白玉兰的花香,穿过那条街道,在街角的包子铺找到我喜欢的姑娘,我告诉她:“我要走啦,去其它地方了。”
那一年,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才11岁。
她尴尬地抿了抿嘴,露出小白牙,笑着对我说:“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一类的事情。”
她依然温暖如太阳般地对我笑,只是那种感觉,不再像是我抬头能看到的那种太阳,而是像隔着屏幕看见了电视里的太阳,最后他们往远处渐行渐远。
我突然带点忧伤地反问:“我长大了回来,你还在吗。”
我睁大了双眼,点点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带着我”这种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我又无从反驳,因为我小学三年级,她高中一年级。所以路上我总故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和她说话,她有时发现我故意躲避她时,会侧过脸看着我,然后扑哧地笑了。
接着她说:“你要替姐姐保守这个秘密。”
第二次见到她,是小伙伴跑来找我,故作神秘地让我出来,然后小声地告诉我:“你知道吗?陈伯的儿子回来了,找了一个医生,说帮陈伯看看,赶紧去看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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