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访酒
作者:梁衡
喝过酒,也看过了酒,我们被让到招待所里小憩。这招待所也别致,是一所中国式的四合大院,取名曰“醉仙居”。院心有古井,有假山,山下有水,有草。草地上有一条泥塑的黄牛从山脚处转来。牛背上牧童横笛,牛后山石上有碑,题着杜牧那首“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名诗。环院,南北为客房,东侧为碑廊,记录着南北朝以来汾酒的历史。西侧为陈列室,里面也有许多关于汾酒的名人题词。这时,虽主人已在房中泡好热茶,连声招呼客人休息,但人家却总在院中留连。不错,人们是为访酒而来,但要是这里没有这些酒外之物,那种酒何处没有?人们之所以固执地要到杏花村来,实在是要来品味一下这酒中所凝聚的民族文化,就像在八达岭的长城上远眺,在故宫大殿前的柱础旁沉思。
一般的可游之处,大约有两类。一是风景特殊的好,悦目赏心,怡人情怀;二是古迹名胜,可惊可叹,长人见识。当我去过我国著名的汾酒的产地山西杏花村后,真不知道,该怎样来将它归类。
来参观的人,一般安排两个节目,一是喝酒,二是看酒。先品其味,再看它的由来。餐厅是蛮别致的。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最醒目的是郭沫若手书的那首“杏花村里酒如泉”诗。墙脚有一个酒柜,内有两个坛子,分别装着“汾酒”和“竹叶青”。服务员按照一般酒馆的做法,打开柜盖,将酒灌入瓶,再由瓶斟入杯。当液面停止了波动,你看杯中的汾酒,纯净透明,就像刚才并没有注入什么。竹叶青呢?则呈一点淡淡的黄色,令人想起春天里新柳的鹅黄。不觉间,一阵清香已渐渐地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漫过桌面,扑入你的胸怀,钻进你的衣袖。人们这时并不要靠眼鼻,而是全身无处不感觉到它的美了。主人举杯,我试酌一口,唇初沾而馨绵,口将咽又生甜,味柔和隽远。客人都笑了,脸上泛出甜甜的酒窝。但人们并没有大声赞美,只是微笑着颔首,仿佛怕喧声破坏了这酒的恬静。原来我国的名酒有四个香型,即:浓、酱、清、复合。这汾酒是清香型的代表。它不求那浓、那烈;只要这纯、这真。其他酒如艳丽少妇,浓装重抹,这汾酒呢,则如窈窕淑女,淡梳轻妆。大约正是因为这纯,才使它成为名酒之祖。贵州的“茅台”,是清康熙年间,一个山西盐商传去的。陕西的“西凤”,是“山西客户迁入,始创西凤酒”,至今我国不少地方的酒名中,仍带有“汾”字,如“湘汾”、“溪汾”、“佳汾”,可见其渊源。
说是村,并名以“杏花”,其实现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厂。历史上这里确曾杏林千亩,繁花如云的,但现在已荡然无存。可是凡来晋之人,无不尽力设法去游一次。这魅力,实在是因为它那骄傲的产品——汾酒。游人之意并不在山水之间,而在酒。
杏花村,实在是一个特殊的去处。来游的人,其意并不在山水,但也不全在酒。
梁衡(1946~),山西霍州人,作家。著有散文集《夏感与秋思》、《只求新去处》、《问路》、《梁衡散文选》,章回体知识性小说《数理化通俗演义》等。
选自《夏感与秋思》,1986年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当你走完全部生产线,在包装车间里对着透明胶管中那一股股急喷出来的、晶莹的酒泉,看着它迅速注满了一个个透明的玻璃瓶时,你又一次惊异于这酒的纯了,纯得像山泉。这泉不知来自多么深的地层,经过了多少砂石、岩层的过滤,终于溢出地面,在杂花野树与茂林修竹的覆蔽下静静地流淌。这实在是它的魅力,它的奥秘。
看酒的制作,是很有趣的。先将高粱等原料粉碎,拌上曲,压入一个个大瓮里,这瓮又要深埋入土中。这些原料及工艺看似很粗糙,甚至还有点不卫生之嫌。发酵之后,便放在一个大甑中蒸,一会儿便蒸馏出一股清澈的细泉,流入筒中,淙淙有声,这便是酒。酒泉接着汇入“酒海”。那是一个双层大厦的酒库,内放着一万三千多只半人高的大缸。酒在这里一直要静静地呆上二至四年才能出厂,这叫“熟化”,这套工艺大约酿酒之初即如此。每参观至此,客人们都会问,那粗瓷大瓮难道不可以换成水泥池或搪瓷罐吗?那丑陋的大甑不可以换成工业蒸馏塔吗?换是可以的,也确曾换过,但是那汾酒也便不是汾酒了。这些粗则粗点、丑亦够丑的瓮甑,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其间有什么奥秘,人们一时还难得仔细。另外,更神秘者还有二。一是这地下的水,二是这杏花村上空的空气。这里经年制酒,空气中却生出一种特别的微生物来,于汾酒的发酵特别有利。开始人们不知此道,有的老师傅退休后,身怀绝技,受聘他乡,但使出全身的解数,那酒终不姓“汾”。技艺可传,水与气难移。主人每向游人讲到此处,脸上总要漾出一种微笑,神秘、自豪、得意。这汾酒一九一六年获巴拿马世界博览会的金奖,一解放又被列为我国的八大名酒。以后其他名酒虽各有交替,它却稳坐交椅。
198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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