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是中午，天气很热，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连卖冷饮的人都躲进了家里。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只有一个女的，穿着红衣服。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远方的汽车声。
“我们这里人多手杂，我早就对你说过，眼睛得留点神……”老太太生气地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朝里间走，张敬波躲闪不及，她竟然走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见斜对面有一家很小的诊所，就迷迷瞪瞪地走过去。
突然，有个笑嘻嘻的熟人在后面大叫一声，猛地推了他一下……
楼顶的哥哥正举着一副望远镜朝下望。
有的人建筑时，从脚手架谁失足摔下，脑袋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
有的人喝药了。她死在农村的田野里，她死前经过了痛苦的挣扎，朝前爬了很远，在离她的尸体很远的地方，有一只蹬掉的鞋子……
他的脑袋受到重创之后，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听觉也失灵了，听不到四周任何声音，包括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不再白费口舌，走出了那个诊所。
“咱们游泳吧？”他说。
前不久，他在茶座认识了一个弹古筝的女孩，交往了一段时间，他被她深深迷住了。
……张波敬再也没回来。
她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那竟是她的哥哥！
随着一声巨响，敬波张摔在地上，砸起一阵灰土。他的尸体离呆傻的妹妹只有几步远。
夜里他经常做一个梦，经常在那个梦中惊醒——
那座冰冷的建筑物高高矗立，墙面是粗糙的水泥，还没有上色。门窗都敞着。
他比敬波张小几岁，却是这家食品调料公司的老员工。
路旁的梧桐枝叶茂盛，知了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他们进了山，看见一个湖。
有的人上吊了，她没有写遗书。家里人回到家，看到她吊在房梁上，舌头吐了很长，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大，她的脖子被身体的重量拉得比平时长几倍。
他不断地朝下沉没，湖水的蓝色越来越深，终于变成了浓浓的黑暗……
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底睁开眼，寻找她的影子。
他找工作的时候，总是问人家公司在几楼。为此，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霎时他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抖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在找那家公司。
张敬波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那个女孩的游泳技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她一直朝前游，转眼就游远了。
张波敬忽然感觉到她有些异常，错愕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试图把她弄到他的公司去，可是，她不愿意去，她说她就愿意弹琴。
眼前有红红的液体流淌下来。
工人们好像正在午休，张敬波没听到有机器运转或者人声。
“你怎么钻进去这么长时间？”他惊愕地问。
里间的那个“树梅”呢？她也不是人？
有的人吃东西卡死了。
张敬波傻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跑。
就在这时候，院墙下聚集了几个人，他们都举头望着他。除了一个女人穿着红衣服，另外几个男人都穿着黑衣服。
她突然朝里间喊了一句：“树梅，张大夫送来的那本病假条呢？”
“报了，警察很快就会赶到。”
所有的车都开过去之后，他才小心地走过马路，进了那家诊所。
“带了。”
“那好，你们朝后退一退，我跳了。”
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机制不同，也就不能再对话。
敬波张和方正到体育馆去看足球，方正带了一个望远镜。他说那是俄罗斯军用品。
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不远处的路面……
就在这时候，他的脑袋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眼前一黑。
那个朝他招过手的脏兮兮的人，在黑洞里露出来，猛地拉住他的双腿，把他拽下去。他一下就坠入了无底的黑暗中！
以下描写的其实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那次全场只进了一个球，那时候，恰巧是敬波张拿着望远镜，他清晰地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追上了她之后，张波敬撸了一把脸上的水，踩着水说：“你的水性很好啊。”
“你吓了我一跳！刚才我在远处还以为是小偷呢。”说到这儿，妹妹朝他勾了勾手：“你快下来。”
张敬波一下就疑惑起来：她是影子？还是自己是影子？
他恍惚站在一座很高很高的楼顶上，边缘光秃秃，没有栏杆。
“没事儿。”
悲剧的偶然性是最不公平的，也是最公平的。
那个女孩就换上了泳衣。那是一身红色的泳衣，在野外绿色草木、蓝色湖水的映衬下，很醒目。
张波敬有点慌了。
那院墙的高度只有一米八，可是，他却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去。到了墙头上，他的双腿就不停地抖起来。
她突然又钻进了水中。接着，就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张波敬的脚腕，力量巨大，猛地把他拉了下去。
他直挺挺地走回了那座冰冷的建筑物下，远远就看见有一群人围在那里。
他也游了过去。
张波敬的生意做得很大。这个城市到处都有他开发的房产。
“大夫，我受伤了。”
二、家
他开的是一辆四驱越野车，装着钓具，食物，甚至还有简易帐篷。
他探头朝下看，行人就像黄豆一样大。那笔直的楼身，怎么看都有点朝前倾斜……
他们下水了。
她脸上的皱纹很深，肯定过了花甲之年。
地球在转动，人类在生活。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就用手按住了头上的痛处，急急朝前走，寻找临近的医院包扎。
她看着他，突然说：“你不是一直问我的家在哪儿吗？我告诉你，我家就在这水底下……你跟我下去看看？”
本来，他打算去周边的度假村之类的娱乐场所，那女孩说：“那种地方效仿天然，其实是假冒，很俗。咱们到野外玩吧？”
“你小心点。”
隔着一条白门帘，里面说：“我没看见啊。”
敬波张有恐高症。
张敬波朝里面看了看，黑糊糊的，看不见底。
他看见了什么呢？
那是一幢十八层的楼。
张敬波到一个公司签一份订单，他是坐公共汽车来的，刚刚下车，正在找那家公司的门牌号。
张敬波站在她面前，说：“大夫……”
张波敬感到这个建议很好，至少是对他的信任。
她只是笑着摇头。
每次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一层层地提升，他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敬波张从那高高的楼顶一头载下来，大家惊叫着逃开。
有的人走在大街上，他去谈一个合作项目，晚上还要去接幼儿园的孩子。可是，路边的电线杆突然倒了，一转眼，这个人就被高压电烧得焦糊……
可是，他没看到她。
“你带钥匙了？”
他想，那个人应该是疏通下水道的工人，可是，他到哪儿去了呢？
他们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好像比他还紧张。
终于，他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车辆和行人多起来。
一天，他约她出去玩。
“那更恐怖。”
她坐下后，张敬波伸手摸了摸她。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身体里。
有的人被车撞死了。在前一天，他还在跟朋友说：“昨天天堂路发生了一起车祸，那个人被撞死了，那样子惨不忍睹……”
他钻出水面，继续等。又过了好久，还不见她露出脑袋。
她看见张波敬游得越来越远，脑袋越来越小，就有点害怕了，大声呼喊他，他却好像听不见！
敬波张跟父母、妹妹一起生活。这几天，他父母回河北老家去了。而妹妹在读大学，住在学校里。
有的人走夜路，无缘无故地跌进了路边的水沟……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家卖食品调料的公司，办公地点在一楼。
一个人死亡之后，在短时间内，他的大脑细胞还在工作着。上面的描述其实是他最后的一缕意识在游走。
这时候，“轰隆”一声巨响，一个人从水中冒出来，是她！
说完，敬波张闭上双眼，一咬牙，跳了下去……
她又笑着摇头了。水淋淋的她在蓝蓝的湖水中显得更可爱。
窗子关着。
天很高，很蓝。湖面宽阔，天水一色，有水鸟上下飞舞。湖畔的草很茂盛，没有人迹。
她不是人！
每天都有很多人新生，每天也都有很多人死去。死去的人中有很多是非正常死亡。
他看见了一个圆圆的黑洞，四周没有放置隔离墩。
早晨，妹妹从学校回到家，看见几个邻居聚在楼下，朝楼顶惊恐地张望着。
他颤颤地蹲下来，聚积胆量。
张敬波的脑袋一下就炸了：他根本没挡住这个老太太，她像影子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一掀门帘子，进了里间。
很快，那个老太太嘟嘟囔囔又走了出来：“没有大医院的病假条，谁到咱们诊所来看病？”
“救命！”他大叫起来。
这个女孩不浅薄。而且她对他很真诚，什么都告诉他，她的过去，她的情感经历，她的梦想……
敬波张是个爱玩的人。从体育馆出来，他对方正说：“把你的望远镜借我玩几天吧。”
原来是个下水道。
因此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们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许完全出乎我们的想像。
那黑洞里露出了一颗脑袋，脏兮兮的，又伸出一只手朝张敬波招了招，示意他下去，然后，他一缩就不见了。
张波敬喜欢这个地方。
路边正在建高楼，围墙上有一行大字，红色的——施工给您带来不便，请原谅。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妹妹问旁边的人。她都快哭了。
“你家在南方？”
他有点害怕了。
一、望远镜
“没事，有我呢。我原来在大学时游泳还得过冠军呢。”
他“忽悠”一下栽了下去。
三、回头
一个男人说：“我是第一个看见他的。有三分钟了吧。”
“哥！——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她大惊失色地喊道。忽然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喊不对，急忙改过来：“回去！——你快点回去！——”
一辆汽车开过来，到了他的身前，一点不减速。他吓了一跳，急忙朝后闪开，已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蓦地害怕了。
这个笑嘻嘻的熟人叫方正。
终于，她停下来，朝他招手。
已经晚了。
“钥匙锁在房子里了。”
张波敬问过她几次：“你家住在哪儿？”
很静。
“我……游不好。”
他睁开眼，看见妹妹也来到了那几个邻居中，仰着头看他。
他家在一楼。
妹妹抬头望去，楼顶站着一个人。
星期天早上，敬波张到街上吃早点，回到家，才发现钥匙落在了房子里。
他是推销员，并不是所有的客户都在一楼，这样他就避免不了经常登高。
但是，她只是不说她住在哪里。
于是，他和她驾车来到了城市之外，到了山里。
妹妹继续朝上望：“哥！——太危险了！——求求你快回去！——”
“我是在水边长大的。”
他在无声的世界里奔走。
警车的尖叫声由远而近。
天很蓝。
那个人在黑暗中低低地说：“别怕，只不过是太阳落山了而已。”
哥哥不应声，仍然举着望远镜朝下望。
他的脑袋流着血，一大滩，黑红色。离他很远的地方，有一块残缺不全的砖。
“你们，你们报警了吗？”
敬波张刚到这家公司上班的时候，没有经销商网络，天天跑终端的饭店、商店，累得骨头都散了架。那时期，方正帮过他很多的忙，他甚至向敬波张提供了不少他多年建立的关系。
方正说：“你不是有恐高症吗？你站在十八层楼上，通过它朝下看，地面上的人就像在你脚底下一样。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诊所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坐诊。
突然，他听见有人叫他。
过了好久，她还不露头。
“哥，你要干什么？”
张敬波迷茫了。这就是死了？死了怎么还能四处游走？怎么还能思想？死了天怎么还是蓝的？
院墙下的人惊叫着四下逃窜。
他摇晃了一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朝上面看了看。
他总觉得，那高度是在给他制造粉身碎骨的可能性。
突然，她朝下一钻就不见了。张波敬笑着等她在什么地方露出脑袋来。
这时候，他又看见了脚下那个圆圆的黑洞。
敬波张闭上双眼，暗暗想，今天我在邻居面前决不能丢人，一定要跳下去，动作还得酷一些。
张敬波走过去，在那个黑洞前停下。
他慢慢转过身，想跳下去。可是试了几次，都不敢。
我们宁可接受几率的摊派，因为必然总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
他走上近前，看见躺在那里的正是他的身体。
没有其他病人，她正在清理抽屉。
她水性不好，始终没敢离开岸边。
那个女孩其实一直在浅水区等他。
她没搭理他，继续清理抽屉。
天水阒静。
本来，他想给专业开锁公司打电话，可是忽然想起朝着小院的窗子好像没有关，就想爬上院墙看一看。
那是一条柏油路，被太阳晒得有点软了。路上没有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