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好的，二位稍等。”

吴能拿回手机。

吴能发，“上海真好，菜好吃，人好玩儿，累了，回酒店了。”

丁戈发，“今天在街边看到一条狗，在猛甩，就是狗那种浑身起范儿的猛甩。好羡慕啊，我也想这样甩一甩。”

丁戈发，“我不喜欢抱怨的人，钱难挣，屎难吃，爱吃不吃，没人求你吃，反正我特爱吃。”

吴能转发了自己上一条微博，“我们说了沉默就沉默到底。”

丁戈喊买单，吴能已经起身往外走，没有等丁戈的意思。丁戈看了看，终究没有喊出来。他刷了卡，慢慢穿上衣服，然后看见吴能的手机放在桌上。

时间地点人物，只缺最后一个了，丁戈转身一面大玻璃，行人往来，丁戈顾不得那许多了。他自拍了几张，选了能看清衣服的那个。

“你好，写得很酷，喜欢你。说了永不搭讪就永不搭讪，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丁戈回。

进贤路只有一家泰国菜，丁戈站定在路边，打电话，订到了晚上八点的位。

丁戈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蛮娘炮的呢。”

配图是手中的啤酒。

确实是越来越难吃，环境不好了，明面上根本没有规则，现在潜规则也不让守了，丁戈过一天算一天，抱怨起来也很含蓄。

服务员看丁戈。

丁戈翻了吴能的相册，好看，中年男人既然腾出了七年的时间那必然是好看的。丁戈信赖中年人的功利心。

两人拽一根绳子，互相猜劲儿，作为一种暧昧，十分好玩儿，谁要是想再进一步，可能就要冒着失去绳子的风险。

吴能发，“人类不能像狗那样甩，所以才发明了跳舞吧，今晚很开心~”

她有一段长达七年的混乱感情，18岁到25岁，作为一个中年男人的附庸，或者说作为一种男性魅力的附庸。金钱、智识、体力全面占优，他走过来，她就靠过去，他叫她小公主，她就哭，他说我没说过你是我女朋友，她就难受，就点头。七年后在一个夜场，小姐脱光了上衣用见惯世面的胸埋掉他的脑袋，音乐俗闹，冲胸口来，动次大次动次大次，七年就这么过去，她看着他从中年男人变成中年男人，终于罢休，从此断了联系。她写，七年也不过是几个秋。

就绪了，吴能再也没发过任何消息，但是丁戈认为就绪了，他只能这么认为，顾不上焦虑了。在快八点的时候他坐在了订好的位子上，能看见餐厅的门口，悬念因为吴能的守时揭晓得很快，她走了进来，穿了一身白色。她坐到他对面，像长久思考后落下棋子，定了大局。丁戈喘口气，终于就绪了。

服务员冲吴能，“女士呢？”

服务员稀里糊涂继续说，“我们家的咖喱蟹也不错，是用……”

丁戈说话轻浮人所共知，为人是否轻浮尚存争议。说“喜欢你”是借着社交礼仪向前了一步，说“怕让人家失望”倒是真情实感：不搭讪可能是一种技术选择，人家什么没见过呢，她的世界观有过一位设计师。

丁戈出了全力，绳子绷直了。

吴能没有再回复评论，一个新粉丝，吴能加了丁戈。

吴能，“你问问他爱不爱吃蟹。”

就看见吴能发了微博，很简单，“到上海了。”

丁戈早就想开了，抓着李医生互诉衷肠这种事儿没什么恶心的，但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换一个人，这叫明确自己的社会角色，叫业精于专。说说这些无聊的笑话，是种自我保护。虽然丁戈并没想清楚自己有什么可保护的。

丁戈也笑，冲服务员，“好，就点这三个，炒个空心菜，再拿一个椰青。”

丁戈，“你觉得我女朋友好看么？”

服务员走过来，“二位先看下菜单，有需要叫我。”

“你好啊”，吴能回。

丁戈发，“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自拍，紧跟潮流。”

服务员一愣，吴能笑出来，冲服务员，“我爱吃鱼。”

丁戈，“哎姑娘。”

吴能没再发消息，丁戈一遍一遍刷新她那条微博的评论，终于看见吴能回复那个约饭的人，“晚上有约啦，改天。”

李医生：“小丁骂人是不是，我能让你死吗？真死了那也是你们这个扩张球囊有问题啊哈哈哈哈。”

丁戈酒醒了会自我安慰地想，今时今日，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如此轻浮，我是替时代轻浮。

再说，“永不搭讪”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头多么别致。

丁戈的工作也是这么要求的，他做医药代表，工作内容就是开着车去拜访医生、药店，后备厢里有时装着U盘、笔、皮套笔记本，有时装着月饼，反正都是最后会被丢掉的东西。不会被丢掉的是丁戈承诺的返利，和辛苦维护的交情。有多辛苦呢，丁戈喝醉了会对人说，“李医生，像您这么好的医生真是不多了，我每天见多少？说句难听的，我真得了病，死也得死你手里。”

然后吴能又发了一条，分享了另一部电影，打了五星，丁戈跑去标记了“想看”，分享到微博。其实这电影丁戈看过。从看完她的七年到现在大概过了一部电影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拥有了第一个彼此间的秘密，丁戈感到满意，感到自己适合做一个轻浮的人。

丁戈：“哈哈哈我有问题我有问题，我保证不死行了吧哈哈哈，我干了啊。”

丁戈也拿出手机，丁戈发，“不知该去哪儿。”

还没认识，相貌不知，已经见识了这段奠定她人生基调的感情，丁戈在朋友微博下留言，“写得真好，关注了作者，并决定永不搭讪。”

丁戈转发自己刚才的微博，说，“嗯，被一个寺庙勾起了食欲，晚上去进贤路吃泰国菜吧。”

吴能，“我要啤酒。”

丁戈，“你问问她爱不爱吃鱼。”

丁戈发现她，就是看她在微博上写了这个故事。一个相熟的朋友转过来，她叫吴能。

两人都决定把那个前提坚持下去，啤酒上来，各自喝一口，定定看着对方，碰了杯，再喝一口。菜上来，就吃菜，沉默笼罩大地，丁戈感觉比跟李医生喝酒还紧张，就又要了啤酒，吴能也要了。吴能拿起手机，丁戈就也拿起手机。

吴能发，“钱难挣，屎难吃，道理是没错，只是不明白，屎为什么越来越难吃。”

两人的秘密就以这样的形式持续展开，对对联，互相填空，永不搭讪，保持沉默，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配合对方。

李医生：“那就还是我有问题，什么意思嘛，行行行……”

朋友回，“得了吧怎么还学会装逼了，哦，你一直都会哈哈哈哈哈。”

她到上海了，她在我路过静安寺的时候说她到上海了。丁戈点开了那条微博，评论里有人说欢迎美女啊，有人说来找我玩儿啊，有人说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服务员，“我们家特色是泰北菜，像猪颈肉、柠檬清蒸鱼都是比较有特色的……”

失去绳子的机会来得很突然，这天丁戈路过静安寺，拍了照片，发了出去，“一直觉得静安寺像家泰国菜，还是不正宗的那种。”

吴能很少有灰心丧气的时候，或者说是不愿意说，吴能发，“跟陌生人分享痛苦未免太娘炮了。跟熟人也是。”

配图是光怪陆离中一个很美的吴能，拿着一杯酒。

丁戈，“有什么推荐吗？”

服务员和吴能都笑，服务员，“好看。”

丁戈：“怎么可能，我们这正规的外企，李医生你真是……”

丁戈加快了速度，拿起手机追出去，看见路边一辆出租车，吴能坐在后座。吴能开了门，丁戈坐进去。

丁戈发，“我靠，周三用不用这么多人啊，要八点才能吃上。”

丁戈摸过手机，看到吴能说，“外面下雪了，其实我也没看见下雪，就是你们都说下雪了，那就下雪了吧。”

丁戈拍了家里的白墙，发布微博，“下雪了，大地一片银白，喜欢白色，喜欢下雪，喜欢踩雪的声音，就是不太好踩。”

那天对话的收尾是朋友回复丁戈，“越来越能装啊你！”

丁戈回，“我是怕让人家失望。”

丁戈对这种礼貌性攻击十分受用。他又看了会儿微博，打开一个电影，又回来看看微博，起身喝水，躺下，回了两封工作邮件，给猫加水，把电影看完，分享到微博上，打了四星，写了两句评论，改了三次，发布，刷新首页，看到吴能发了微博，分享了同一部电影，标记了“想看”。

丁戈赶紧追着说，“我也要一个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