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
作者:马克·吐温
“你说说是什么职位。”

我将那张钞票递给他,说:
“我确实没有办法可想。我对他们去那里是毫不知情的,先生。”

十五

“亨利,我都替你难为情。别辜负了这位好先生的美意,要我替你来表示谢意吗?”
我也表示满意。
在归家途中,我一直在茫然凝思,赫斯廷斯言不停息,可是我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中。当他与我走进我的起居室时,他充满好奇地鉴赏了我那些应有尽有、奢靡豪华的陈设并赞不绝口,这才使我清醒过来。
前不久,这里曾发生过一件事,但是我对此却毫无所闻,直到过了许久的日子以后才明白。现在我就将此事告诉给你听。那两位年长的老兄在前两天发生了一场颇为激烈地争辩,结果双方同意用打赌的形式来分辩高下,那是英国人解决问题惯用的方法。
“噢,好吧,就这么办,你的要求也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带她走吧。”
我本想能将烂梨拾起来,当众将它吃进肚中。可是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样,我还怪这件倒霉的事情而失去了那只梨。想到这里,我就对那个人愤愤不已。我走到瞧不见那所房子的地方,将那个信封拆开,看见里面居然装着钱!不瞒您说,我立刻对那两个人的印象发生了改变!我迫不及待地将信与钱往背心口袋里一塞,即刻朝离我最近的一个小吃店跑去。喔,我要好好地饱餐一顿了!直到我的肚皮再也装不下去任何东西,我便掏出那张钞票拿出来摊开,只瞥了一眼,我几乎晕厥过来。五百万美元!唔,这下可让我头脑恍惚不已。
那位店员摆出一副刻薄挖苦的嘴脸说:
她噘起上嘴唇,说:
“请到这里来。”
“这个月底。”
“噢,我最为亲爱的先生,我想将刚才我说的话收回来。您确实有一个待聘的职位,我狠想应聘。”
唔,日后必然会发生的一些事情你明白了吧?我顺其自然,不知不觉地到各处去买一些我想买的东西,买完后要求别人找钱。不出一个星期,我就将各种所需的生活用品与奢侈品都置办齐全了,并且搬到汉诺威广场一家价格不菲的豪华旅馆里住,那里是不接待一般旅客的。我在旅馆里享用晚餐,可是早餐我还是坚持照顾哈里斯那家简陋的小饭馆,就是我靠那张百万英镑钞票吃第一顿饭的地方。我给哈里斯带来了财运。消息传开了,说那个马甲口袋里揣着百万英镑钞票的古怪外国人,是这家饭店的财神爷。这就足够了。原本是一家穷的叮当响、煎熬度日、勉强糊口的小饭馆,顿时声名鹊起,顾客盈门,应接不暇。哈里斯对我非常感激,非要借钱给我花,还不许我推辞。于是像我这样一贫如洗的穷光蛋,却总是有钱花,生活过得像阔佬,与名人一样。我心里还在纳闷,断定这件事说不定那天就要败露,但既然事已至此了,我就只得勇往向前,否则必死无疑。你看,这本来纯粹是件滑稽可笑的事情,可是因为有了那种急迫地危机感,就使事情显出肃穆的一面,伤愁的一面,当然,也是悲剧的一面。夜幕低垂,在黑暗中,悲剧的部分就出现了,总是告诫我,总是威迫我;所以我只能痛苦呻吟,砸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而,一到欢乐的白天,悲剧的因素就渐渐地烟消云散了,我便得意洋洋,可是说是快乐的头晕目眩,欣喜若狂。
“亨利,这真是你的钱吗?这些天你一直瞒着我?”
唔,这真是一团糟糕!你现在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我当时并不知情。它与我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深不可测、晦涩难解之谜。我丝毫不明白他们玩的是什么花招,也不知道与我而言是福还是祸。我走进一个公园,坐了下来,想将这个谜语给猜透,并且考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然而你却是这样开口指责别人,那我要告诉您,像您这样一口咬定我们找不开您的大钞票,那您是闲操心。正好相反,我们找得开!”
“我将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俘虏了!”
你或许还记得,英格兰银行有一次为了与某国办理一项公务的特殊目的,曾发行过两张巨额纸钞,每张面额壹佰万英镑。但不知什么缘由,那两张巨额钞票只有一张用掉和注销了;其余的一张则始终保存在英格兰银行的地下金库内。这两兄弟正在闲聊中偶然谈到此事,突发奇想,如果有一个非常诚实和聪明的外地人流落至伦敦,他举目无亲,手头上除了一张百万英镑的大钞外,别无所有,而且又无法证明他自己就是这张钞票的所有者,那么他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哥哥说,他会饿死。弟弟说,他不会。哥哥说,他不能拿着它去别的银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去使用它,因为那样他就会当成被捕。他们两人就这样继续争辩下去,直到后来弟弟说他愿意拿出两万英镑作为赌注,认为此人可以依靠一百万英镑生活三十天,而且还不用蹲监狱。哥哥愿意打赌。弟弟就到英格兰银行中将那张钞票买了回来。你看,那正像一个地道的英国人所做的事情。然后他口授一封书信,由他的一个文书用漂亮的圆体楷书誊写清楚。随后,弟兄俩就在窗前坐了一整天,守候着一个适当的人出现,好把这封信交给他。
“天哪,这的确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不是吗?唉,回想起三个月以前的事,我们俩同去矿工饭店去……”
她朝我的那位先生走过去,倚靠在他的怀中,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唇亲吻着。于是,那两位老绅士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我却茫然不知所措,简直傻愣了。波蒂娅说:
于是我将她介绍给你们,并且提及他们时,都是直唤其名。这并不使他们感到惊讶,因为他们知道我会查阅他们的姓名地址录。他们让我们坐下,对我们极为客气,并且热忱地消弭波蒂娅局促不安的感觉,尽力让她感到放松。然后对我说:
注释:
“怎么走的……走哪条路了呀?”
“亲爱的波蒂娜,到我要去见那两位绅士的那一天,你是否愿意与我一道同行?”
“这算不了什么,我全都是有根有据的。别以为我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他们注视着一张张诚实的脸孔从窗前经过,有的虽然憨厚,但却不够聪明;有的虽然聪明,但却不够诚实;另外还有许多脸孔,都符合两个标准,可是面孔的主人却又不够穷,或者虽然够穷,却又不是外地人,总是不尽人意。就在此时,我走了过来,他们认准我在各个方面都完全具备条件,故而一致同意选定我。于是现在我就在那里等候着,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让我进去。他们开始询问一些关于我本人的问题,不久他们就弄清楚了我的来历。最后他们告诉我,我正合适他们的目的。我说,我真诚地表示高兴,并且问他们是处于什么目的。于是他们之中的一位交给我一个信封,说我拆开信封便知道缘由。我正要拆开的时候,他却说不行,要我带到住所再去仔细看个究竟,千万不要草率行事。我真是满腹狐疑,很想再谈及这个话题,可是他们不愿意,于是我只得告辞。我心里感受到了羞辱与伤害,因为他们明显是在戏弄别人搞恶作剧,有意将我当作取笑的对象,我却不得不强忍言笑,因为我当时所处的境况下,是不能对有钱有势的阔佬表示愤懑的。
“我就要搬家了。以后我再来的时候,将新地址留给你们吧。”
“那我可说不准,先生。”
“哦,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匪夷所思,小伙子!”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高兴不高兴,你说我们俩?翻遍了全本大辞典,里面也找不出足以形容的词语。而在两天之后,当整个伦敦市民得知我和百万巨钞在那个月之中所经历的种种冒险与奇遇的始末之后,他们是否还会将它作为闲谈的素材,而且还非常开心呢?正是如此。
你知道吗,要不是我用脚将他绊倒,再用绳子将他捆起来,那他定会在一阵狂喜中乱蹦乱跳,简直会将我的家具都劈成柴火,将所有的一切都捣个粉碎。
“啊,一切都纯属偶然。说来话长……怎么说呢?算得上是一篇传奇故事。我会将一切的实情告诉你的,但现在不行。”
“你别太自信了。你真是个淘气鬼,竟然敢这么欺骗我!”
“那就别管合不合适,我去就是了!”她带着一种可爱的、慷慨热情的口吻说。“啊,想到我能对你有一些帮助,我真是太高兴了!”
“朋友,你总不该单凭衣着来判断一个外乡人吧。这套衣服的价钱我完全买得起,我不过是不愿意给您增添麻烦,怕您换不出一张大钞票。”
“我们很高兴听你的讲述,”我的那位先生说,“因为现在我们可以决定我哥哥亚贝尔与我所打的这场赌了。你要是让我赢了,就可以得到我授予的任何职位。你拿张一百万英镑的钞票还在吗?”
“那不行。没过多久,你就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可是你的生意怎么样了?”
可是我对她可谓是胸怀坦荡,非常规矩。我告诉她,我本来是一名默默无名的平足之辈,仅有一张她听见大家说过多遍的那张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百万英镑,而那张钞票还不是我的,这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我窃窃私语地将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完整的和跟说了一遍,差点把她笑个半死。究竟有什么她感到可笑的,我也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停的咯咯直笑。每隔半分钟,总有某种新的情节挑逗她发笑,我就不得不停那么一分钟,好让她平心静气下来。嗨,她简直笑得前翻后仰……真的如此,我还从未见过这种笑法。我是说,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痛苦的故事……一个人的遭遇、焦虑与不安地故事……竟会产生那样的效果。我发现她在没什么逗趣的事情时,居然还能这么高兴,因为我就愈发的喜爱她。你要知道,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我也许很快就需要一位这样的夫人了。当然,我告诉她,我们还得等两年,要等我的薪水还清了债务之后才可行,可是她对此却毫无芥蒂,她只希望我在开支用度方面要尽可能的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使我们第三年的薪金遭受任何的风险。然后她又开始感到有点疑虑,她想知道我有没有弄错,将第一年的薪金估计得高过了我所能得到的实际数目。这倒的确是言之有理,这不免使我的自信心比原来锐减了一些;同时,也启迪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将它坦白地说出来。
“不对,是去欢乐餐馆。”
他听了这番话后,态度稍稍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摆出那种架势地说:
你瞧,我还保留着那套破衣服呢,时不时穿着它出去,为的是享受过去购买小物件的愉悦之感。我要是受到凌辱时,就掏出那张百万英镑的钞票来,将嘲弄我的人吓唬得要死。然而,这种乐趣已经不能再维持下去了。那本画刊杂志说我那套行头已经是众人皆知,当我穿着它出去逛街时,就立刻被大家认出来,而且总是有一群人尾随着我。倘若我要想买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掏出我那张百万大钞给老板看时,老板就已经会主动将整个铺子里的东西都赊给我。
“快点,快点;把钱找给他,托德;找钱给他。”
“劳埃德,让我将话说完。我要挽救你,但不是用你说的那种办法。因为你吃尽苦头,披荆斩棘,冒了这么多风险,用那个办法于你而言是很不公平的。我不需要买矿山,我可以让我的资本在伦敦这样的商业中心周转而无须那样做,也能赚钱,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生意的,现在我有一个办法:我对那座矿山的情况知之甚多,我知道它的潜在价值,我愿意对此发誓,如果有人希望我真这么做的话。尽管用我的名义去兜售好了,在两三个星期之内就可以作价三百万现款卖掉,赚的钱我们可以对半分成。”
“你非讲不可。等下我们退席的时候,你一定要跟我走,今晚就住在我那里,将你一切的情况都告诉我。”

“啊,请你记住,倘使我们要价太多的话,那就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这样,我们就会在世上走投无路,那会是一种什么结局呢?”
“没,只要我陪你去能使你踏实一点,我愿意。可是……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啊,真要我去吗?你这话当真?”他眼里闪着泪光。
从你的相貌上可以看出来,你是一个聪明与诚实的人,我们猜想你穷困潦倒,而且还是个异乡人。信封里装着一笔钱。这是我们借给你的,期限是三十天,不计利息。期满之后就来这里交代情况。我拿你打了一个赌。如果我赢的话,你可以获得任何一个我职权范围内可以授予的职位……也就是说,但凡你能够证明你自己确实熟悉和胜任的职位均可。
还没有到二十四小时,伦敦城就沸腾起来!日复一日,我终日无所事事,只是坐在家中,对来探听消息的客人们说: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于是我就像个男子汉一样,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实话。
一八九三年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在这里经历过一切的遭遇之后,不想又能够再一次找到一个人,他的言辞与眼神里显现出对我与我的事情的关切……天哪!我真要跪下来给你道谢才是!”
“父亲,他说在您的职权范围内没有他想要的职位,我真是很伤心,就好像……”
“我还要再听一遍?这可让我费解不已。等一等,你别再喝这种酒了。你不能再喝了。”
“是的,先生。”
“我一点也吃不下去,我饿习惯了。这些天来,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可是我愿意陪你一醉方休,直到喝倒醉地为止。来吧!”

十七

“劳埃德,很明显,你的境况事实上也不比我坏呀。我自己也没弄明白。”
她略微有点迟疑,可是她还是说:
“劳埃德,我会拯救你一回……”

这样,结果路途中反倒是我来给她不停地鼓足勇气,她却持续不断地与我争辩,她说:

然而,现在却轮到波蒂娅大吃一惊了。她眼睛睁得大大地说:
托德反唇相讥:“把钱找给他!说得轻巧,先生,可是你自己看看这张钞票吧。”
“是我的。我在三十天之内借用你给我的那笔小小贷款,不失时机所赚来的这笔钱。至于巨额钞票本身我只是将它拿去买一些小东西,付账时让他们将那钞票找零。”
在这段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在公使府上陪着波蒂娅消磨时光。关于矿山的事情,我对她只字未提,我故意留给她一个惊喜。我们只谈那笔薪金,除了薪金与爱情之外,我绝不提别的事情。有时候谈爱情,有时候谈薪金,有时候两者兼谈。啊!公使夫人与公使家的小姐对我们无微不至的体贴,她们还想方设法的让我们不受打搅,并且让公使蒙在鼓里,对此事没有丝毫疑心……你看,她们是多么的高尚!

十一

“倘若你们能让我再过些天来结账,那可真是帮我一个大忙了,因为我身上没有带零钱。”
他微笑的接了过去,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满脸微笑,笑容里有褶皱,带着纹路,呈现螺旋状纹,看起来就像你往池塘里扔下一块砖头一斑。而后,当他向那张钞票略加瞥了一眼时,笑容即刻凝固起来,变成一种卑怯的样子,看起来犹如维苏威火山山麓上那些小块平地上凝固起来的波澜状的、遭到虫蛀似的凝固熔岩。我从未见过谁的笑容会是如此,并长时间持久下去。那个人紧握钞票站在那里,总是那副架势。老板连忙跑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他毫不介意地说:
“亲爱的,当然可以啦,只要你能表现的更出色。那就看看你的本领啦。”
没有落款,没有地址,亦无日期。
“那还得半个多月呢。让一个心怀好奇心的人,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疑惑不解,那可真是太多分了。就等一个星期吧。”
“没错,是欢乐餐馆,去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我们拼了命地将那些文件弄了有六个钟头,然后才到那里去吃一块排骨,喝了一杯咖啡。当时我打算劝你与我一同到伦敦来,并且还毛遂自荐要替你去请假,还答应为你出全部的费用。只要生意做成功了,我还要给你一点好处。可是你却不听我的话,说我不会成功,你说你不能割舍自己的工作,那样再回来的时候又得花很长时间才能联系上。可现如今你却在这里,一切都多么惊奇!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这种难以置信的地位是怎么才得到的呢?”
“我想是去欧洲大陆了。”
我二十七岁那年,在给旧金山的一个矿业经纪人当办事员,对证券交易方面的详情相当熟知。当时我在社会上是孑然一身,除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与清白的名声之外,别无所依,但这些却反而使我踏踏实实的站稳脚跟,因而我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憧憬。
“亲爱的,凭借你现在的这幅漂亮模样,我提出的薪水要比每年三千英镑少一分钱都是罪过。”
这下可将我惹火了。我说:

十二

还是那个仆人将我们领进门去的,那两位老绅士都在家。他们看见那个绝妙的佳丽与我一道,当然非常惊奇,但是我说:
“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你可以选一个最好的职位。”
一番的寒暄过后,赫斯廷斯看见了我,他热情的伸出手,一直朝我走了过来,当他正打算与我握手之际,却戛然而止,显出一副窘迫的样子说:
“亨利,这可是件严重的事情。别让我担心了。刚才在公使那里,你到底干什么了?”
当天的宴请简直妙不可言,宴席上共有十四个人。绍勒迪希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他们的千金安妮、格蕾丝、爱莲诺、赛来斯特等,德·博翁伯爵,纽格特伯爵和伯爵夫人,契普赛德子爵,布拉瑟斯凯特爵士和爵士夫人,还有些没有头衔的男女宾客,公使以及他的夫人和女儿,还有他女儿的一位亲密朋友,是位二十二岁的英国姑娘,名叫波蒂娅·朗姆。没过两分钟,我就深深的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这一点我不戴眼镜都能看得出来。另外还有一位客人,他是位美国人……我这里的故事似乎有点提前了。大家正在客厅里等候着准备用餐,我一面冷淡地观察着迟来的客人们,这时候仆人又通报道:
“好吧,对此我深表感谢”我说,“不过,我现在用不着再找那份差事啦。”
“嗨,亨利,你吓着我了。来这里的路上我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让我伫足于此,我要好好的饱饱眼福。天哪!这简直就是一座宫殿……完全是一座宫殿!凡是人们所能冀望有的,是应有尽有,包括暖烘烘的炭火与常备的晚餐。亨利,这不仅让我认识到你有多么的阔绰,还让我深深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穷困……穷困潦倒,悲惨之极,一败涂地,毫无盼头,沉默无声!”
“我赢了!”他拍着亚贝尔的背脊,喊了起来:“哥哥,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将那么一套糟糕透顶的衣服卖给一位非同寻常的百万富翁!托德你真是个傻瓜……天生的傻瓜。总是干些这样的事情。将每一个百万富翁都从这里气跑,就是因为他总是分不清谁是百万富翁,谁是流浪汉,永远无法分辨清楚。啊,我要找的就是那一套衣服。先生,请您将身上的那些东西给脱下来吧,将它们扔进火堆里去。请您赏个脸,将这件衬衫与这套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正合适,简直是妙极了……又素雅,又华美,又庄重,完全是皇族公爵的气派。这本是给一位外国亲王所定做的……也许您认识他,先生,就是尊敬的哈利法克斯大公的王子殿下;因为他母亲即将离世,他只好将这套衣服摆放在我们这里,另外订做了一套丧服赶去赴丧……可是后来他母亲并没有过世。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我们不能让事情总是照着我们……我说的是,总是照着它们……你瞧!裤子正合适,简直十二万分地合您的身,先生。现在,让我们再试试马甲,啊哈,又很合身!再穿上外套……我的天啊!呵呵,您瞧啊!简直是完美无缺……配齐全了!我一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合身的衣服呢。”
“去旅行了。”
“一人一杯,我一定奉陪到底!准备好了吗?一起干!好了,劳埃德,我一边兑酒,将你的故事也说出来吧。”
“给我一百万与我回家的路费,我将‘执行契约权’转让给你!你可别拒绝!”
“他们已经出门去了。”他正用那一类人的口气,高傲而冷漠地回答。
“劳埃德·赫斯廷斯先生到。”
“让我试试……啊,一定得让我试试,我求您了!只要让我试三四十年就行,如果……”
“他们要是回来的话,我一定会转告他们,可是我预想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他们说过你约莫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来探听事情的缘由,让我务必告诉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会‘准时’回来恭候你。”
“啊,您没带零钱?嗯,说实在的,我也料想到您没带。我以为像您这样的先生们身边只会带大票子呢。”
“将故事说出来?怎么,再讲一遍?”
“哦,那简直好极了,我向您表示道歉。”
这时他才恢复了常态,百般道歉,说他实在没有办法换开这张钞票。我将钞票塞过去,他却连碰也不敢碰一下。他只想看看它,不停地专注看下去,好像无论怎么看也不能满足眼中的饥渴似的,可是他却躲避它,不敢碰它一碰,似乎是这张钞票太神圣了,可怜的凡夫俗子连触碰一下也不行似的。我说:
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这当然是指我们俩……朗姆小姐与我。我简直被迷的神魂颠倒。只要手里的牌,超过一到两个顺以上,我就分辨不清了,计分到了顶也总是发觉不出,又从外面的一排开始,这样,我本该每一场都要输的,只是由于那些姑娘也与我一样,她的心境也正与我相同,你要明白,所以我们俩总是不分高下,其他的事情我们都不予理会,而且也不愿别人打搅我们。我于是告诉她……我当真那么对她说……我说我已经爱上了她,而她呢……唔,她羞涩得满脸通红,连头发根都映红了,然而他爱听我那句话,她自己说她喜欢听。啊,曾几何时我度过这么美妙的夜晚!我每次赢得满分,总要给她附上写张纸条,她得满分的时候,也心照不宣地写张纸条告知我应允我的要求,数牌时也与我一样。嗨,我就是说一声“跟两分”,也要添上一句;“啊,你长得多美丽!”而她就说:“十五得两分,又十五得四分,再十五得六分,还有一对八分,再加八分就是十六分……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她的眼睛从睫毛下面斜瞟了我,你要知道,那有多么漂亮,多么可爱。啊,那简直是太妙了!
那个月的月底终于来临了,我在伦敦国家银行的户头上已经有了一百万元的存款,赫斯廷斯的存款也有相同的数目。当我穿上最体面的衣服,驱车从波特兰路那所房子前经过,从种种迹象判断,我知晓那两位绅士又回来了。于是我就到公使府上接了我最爱的人,与她一道往回转,一路尽情地谈论着薪金的事。她激动兴奋又焦急,这种神态简直使她分外迷人,我说:
“可是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了呢?”
“腰缠万贯的怪物吗?对,的确是我。你别羞于喊我的绰号,我已经听惯了。”
我对那个职位开始浮想联翩,我的期望也开始急遽上升。毋庸质疑,薪金一定十分丰厚。过一个月就要开始上班,以后我就会万事如意的。须臾之间,我就觉得是个上层人物。这时,我又到街上闲逛起来。一眼就相中了一家服饰店,我便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欲望,很想换掉这身破布烂衫,给自己重新穿戴一身行头。我能买得起新衣吗?不新,我除了那一百万英镑外,别无所有。于是,我只好强忍住自己离开那家服饰店。可是很快我有溜转回来。那种引诱残酷地折磨着我。在那一场奋勇的抗争之中,我已经在那家服饰店门口来回徜徉了五六趟。我最终屈服下来,我只得如此。我询问他们手边有没有顾客试过但不合身的衣服。我朝伙计询问但却没有搭理过我,他们缄默不语,只是将头朝另外一个人点了点。我又朝那个伙计走过去,他也缄口莫言,只是将他的头朝另外一个人点了点。我又向那个人走过去,他说:
“请原谅,先生,我还以为我们相识呢。”
果真如此!你真该看看她那当时楚楚动人的样子,满脸春色,双眸欢快的闪闪发光!
“对,我要从头到尾地听听你的故事,一字不漏。”
①当时一英镑折合五美元,一百万英镑就是五百万美元。

“去欧洲大陆?”
我说:“什么麻烦也没有。我正在等着他找钱呢。”
②克里比奇牌,一种由两人,三人或四人玩的纸牌游戏。玩时每人发六张牌,首先要凑满121分或61分则胜一局,由一块木板上的内外两排小孔插入钉子来记分。
“伙计,出了一件很大的错误。他们不等到天黑就会转回来的。请你告诉他们一声我来过了,况且不将这件事情办妥,我还是会接着来的,他们不必忧虑。”
于是他非常愉快地躺在那里,他说:
“出门?去哪里了?”

我在那里坐着发愣,头晕目眩,惊愕地望着那张钞票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才清醒过来。这时候,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饭店的老板。他的眼睛凝望着钞票,犹如天崩地裂。他全神贯注,羡慕不已,可是看样子他的手脚似乎已经不能动弹了。我立刻计上心头,做了人之常情所能做的事。我将那张大钞递到他的眼前,漫不经心地说:

十八

老板看了一眼,低声轻吹了一曲动听的口哨,然后猛地一头扎进那堆被顾客要求退货的衣服里,将它来回翻动,而且一直很兴奋地唠叨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第二天上午,大概十点钟左右的样子,我衣衫褴褛、饥饿难耐,憔悴不堪地沿着波兰特大街拖着脚步向前行之时,碰巧有一个保姆领着小孩牵着走过,那小孩将刚咬上一口的甘美甜梨,扔进了水沟中,我当即停下来,用饱含食欲的眼神盯着那泥污中的珍宝。我嘴里还垂涎三尺,腹中也急切的渴望它,全身心的渴求它。然而,每当我动手要想去拿时,总是有过路人的眼正明察秋毫的审度我的意图,当然我只好直直身子,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伪装成我根本就没有动过烂梨的念头。这样的情形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始终无法将梨拿到手。我正打算不顾一切,放下身段,硬着头皮去抓它时,我身后的一扇窗户蓦然开启了。一位先生从窗口里叫喊道:
真该死!这种措辞简直让我冷噤不已。他这么一说,我才如梦初醒,这使我领悟到我正站立在一块半英寸厚的地壳上面,脚下就是一座火山口。我原本还未意识到自己是正在做梦……这就是说,还没有容许我抽出时间来弄明白这个情形,可是现今……啊,天哪!债台高筑,一文不值,将一位可爱的姑娘所能依持的祸福吉凶,全都握在我手中,而我自己却生死未卜,只有一份薪金,说不定还是望梅止渴……唉,也许根本就不可能……无法兑现!啊,啊,啊!我简直是毫无希望的完蛋了!什么办法也救不了我!
可是他却说这没有什么关系,他十分愿意把这笔微不足道的小数记下来,日后再说。我说可能很久不再到他这一带地方来,他说没有关系,他可以等待,而且只要我高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并且可以继续记账,不管欠多久都行。他说我只不过是因为诙谐逗趣,才愿意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来开个玩笑,根本不敢不信任我这样一位有钱的富人。这时候,另外一位顾客走进门来,老板暗示我把这张巨额钞票收起来,然后他一路鞠躬作揖地将我送到门口,我便直径朝那所房子跑去,寻找那兄弟俩,以便在警察抓住我之前,帮助纠正刚才这个错误。我心里颇为不安,说实在的,简直是如履薄冰,虽说这个错不能完全归咎于我,可是我还是很了解人们的秉性,要知道,他们发现自己将一张百万英镑钞票当成一英镑给一位流浪汉时,他们就会大发雷霆,而不是按照常理去埋怨自己的眼神不好,非要将这个流浪汉痛骂一顿。我快步走近那所房子的时候,我的情绪开始缓和下来,因为那里一如往常,丝毫没有什么动静,这是觉察到这个错误还没有发觉出来。我按了一下门铃,出来的还是原先的那个仆人,我要求见刚才的两位先生。
于是,他直冲上来,我们互相握手,握了又握,直到将他的手握疼了。先前我们走了三英里路回家,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讲述他的故事,而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也毫不责备我。紧接着,这个不急不躁的老好人端坐下来,又彻头彻尾地将他的故事讲述了一遍。言简意赅,他的经历大致如下:他身怀发横财的机会来到英国,因为他获得了“执行契约权”,帮助古尔德和加利矿业公司的勘探者出售开采权,售额超出的一百万美元部分全归他本人所有。他用尽全力,抓住每一条他所知道的线索,用遍一切正当的办法,几乎将所有的钱花得精光,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资本家愿意倾听他的游说,而他的执行权在这个月底将要期满,总而言之,他垮掉了。后来他突然跳起来,大声叫嚷道:
经过一个小时的推理,我终于得出了如下的判断。
“没错,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有人询问就来找我。我了解这个人,也知道这个矿山。他的人格是无可厚非的,那个矿的价值比他所要求的还要值钱。”
“亲爱的,怎么会是帮点忙?嘿,这事全得靠你了。你这么漂亮,这么可爱,这么迷人,有你与我一起去,我准能将薪水抬得高高的,让那两位好心的绅士倾家荡产了,还心甘情愿呢。”
我等候着,直到他将手头的事情忙完,然后他才领着我到了后面的一个房间内,在一堆别人不肯要的衣服中翻遍一通,给我挑拣出一套最寒酸的衣服。我换上这套衣服,衣服并不合身,而且丝毫没有引人瞩目之处,但它毕竟是新的,我正急切地想要买下它,所以我丝毫不在意,没有在衣服上寻找瑕疵,只是略带几分迟疑地说:
“女婿。”
“我可以用你的名义!你的名义……这还得了!嘿,那些伦敦的富商会成群结队的跑到这里来,他们会抢购这份股票!我已经成功了,永远成功了,我将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你!”
“我要是听到了一个字,我就不得好死。”
“估计得一个月吧。”
我只好放弃原来的想法,离开那里。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简直要发疯了。他们会“准时”回来。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没准那封信上会说明白的。我竟将那封信给遗忘了,于是我拿出来看。信上是这样说的:
“完全可以,先生,完全可以。请稍后……让我送你出去,先生。好啦……再见,先生,您走好。”
“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事实上,我也焦虑这不大合适。不过,你要知道,你去不去关系可是很大呢,所以……”
说实在的,我岂止是愿意,还很高兴。倘若事情要是被败露了,他也许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挽救我,这使我不致遭到没顶之灾。我也不知晓他究竟用什么办法拯救我,但兴许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敢贸然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如果一开始就遇见了他,我是会马上向他说明我在伦敦的这场可怕的遭遇。不行,现在我不敢说,我已经深陷太深,也就是说,深陷到不敢冒险向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泄露我的秘密,虽然依我看来,我还没有到五雷轰顶的地步。因为,你明白,虽然我借了许多钱,但是我还是小心控制在我的支付能力之内……也就是说,不超过我的那份薪金。当然我没法知道我的薪水究竟会有多少,可是有一点我是有把握的,那就是,如果我帮助他打赢了这场赌,我就可以任意选择那位富有的绅士在职权范围内所授予的职位,只要我干得称职……而我却一定是称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他们打的赌,我也不肖担心,我一向都很幸运。现在我估计我每年的薪金会有六百至一千英镑,即便第一年只拿六百英镑,以后每过一年就要往上加薪,直到我的能力得到印证的时候,就可以达到一千英镑的薪俸了。目前我负的债还只相当于我第一年的薪金,尽管谁都想借钱给我,可是我用种种借口将大多数人都婉言谢绝。所以我的债务只有三百英镑现款,另外拖欠的三百英镑是指欠下的生活费与所赊的物品。我相信,只要我继续保持谨慎与节俭,我第二年的薪金就可以填补我这一个月剩余的日子,而我却格外小心,从不挥霍浪费。我这个月一过完,我的雇主旅行归来,我就会一切都好起来的,因为我马上就可以将我两年的薪金分期转给我的债权人,并且立即开始全新的工作了。
“不定期限!这几个字还不像话,先生,还不像话。您得说是永远……那才像话呢,先生。托德,赶快将这些衣服都赶制出来,送到这位先生的府上去,一刻也不要耽搁。让那些个小主顾们等着就是了,将这位先生的住址记录下来,再……”
“啊,我会忘掉它的,宝贝,你会忘记它的,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知道吧。好,我们走吧。”
“你说得可真准,亨利,说得真准。我要不来才好呢。我不想提这件事。”
我心中的疑团烟消云散了吗?我十足的信心又重新恢复了吗?你可以根据这个事实来做判断:我当时内心就暗暗地将第一年的薪水提高到一千二百英镑。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要留着这件事给她一个惊喜。
“你别担心。你只要保持住这副姿态就可以了,瞧我的,准会一切顺利的。”
我深陷苦恼。我几乎脱口而出地说出这样的话:“劳埃德,我自己也是个穷光蛋……绝对是身无分文,而且还负债累累!”可是,这时一个令人激动地念头像闪电般显现出来,我咬紧牙关,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直到我变得像一个资本家那么冷静。然后我以一种干练商人的镇定态度说:
“那么,我就已经得救了!上帝永远保佑你!有朝一日……”
“不。难道您就是……那个……”
也许那两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待我好,也许是心怀歹意,那是无法推断的……随便它去吧。他们是在玩弄一个把戏,或者是策划一个阴谋,或是拿手边的事情做一次实验,无从推断究竟是什么……暂且不去理会它。他们用我打了一次赌;无从推断他们是怎么赌的……也不用去理会它。这些确定不了的情节就是这么处理的;这个问题的其余部分却都是实实在在、有据可循的,可以说是确凿无疑的。假如我要求英格兰银行将这张钞票存入它主人的存款账户中,他们是会照办的,因为他们知道他是谁,虽然我不知道,可是他们会要盘问我是怎么将钞票弄到手的。我如果照实全盘而出的话,他们自然会将我送进收容所;如果我伪造证词,他们就会将我投进监狱。倘若我意图将这张钞票在任何地方去存入银行,或是依靠它去抵押借款,那么也会产生同样的后果。所以,无论我是否愿意,我都不得不随时随地将这个巨大的包袱带在身边,直到那两个人回来为止。虽然这东西与我而言是毫无用处的,犹如粪土一般,然而我必须好好保管它,仔细看护它,却一面要乞讨度日。即便我打算将它送给别人,也奉送不掉,因为无论是诚恳的公民,或是拦路抢劫的强盗,都决不肯接受它,或是触碰一下。那俩兄弟完全可以处之泰然。即便我将他们的钞票丢弃掉,或是将它焚毁,他们还是依旧平安无事,因为他们可以让银行挂失,银行会照他们的吩咐而分文不缺;但与此同时,我却不得不煎熬一个月的苦,既无工资,又无利益……除非我可以帮助别人赢得这场赌局,不管赌的是什么,从而获得别人应允给我的那个职位。我倒是愿意得到这个职位,像他们那种人授予的职位是很值得一干的。
“我的宝贝,他是你父亲?”
“再说?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您当然认识我啦,老朋友。”

谈起来也不足为奇,因为我已经成为这个世界大都会中声名显赫的人物之一,这使我头脑发热,不止是一点点,而是彻头彻尾地发热。你随意拿起一份报纸,无论是英格兰的,苏格兰的,或是爱尔兰的,上面一两处总能提及那个“身揣百万英镑的人”与他近来的言行趣事。起初,这些报纸提及我时,我被安排在人物闲话专栏的最底端,接着我的位置就逾越在准男爵之上,再往后又被凌驾于男爵之上,诸如此类,等等。随着名声越来越响,我的地位也在不断上升,一直到达高不可攀的高度,就停止下来了。这时,我竟然位居所有非王室的公爵之上,虽与全英大主教不可比拟,但地位比所有的牧师都要高。可是请注意,这还不算有声望。因为到此时为止,我只不过是小有名气,接着就来了登峰造极的意外幸运……犹如封侯拜将一般……转瞬间,我就将过眼烟云的名气摇身一变成为日久天长的黄金般声誉:《笨拙》画刊登了我的漫画!是啊,现今我已经是功成名就了。我的地位已经竖立起来。兴许有时还有人拿我来调侃,可是却都透着尊敬,已没有那么放肆与粗鲁了。也许有人向我卑微一笑,却没有人敢嘲笑愚弄。向我作出那些举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笨拙》将我画成破衣烂衫的碎片四处飞扬,正如一个伦敦塔的卫兵讲价钱做一笔小生意。唔,你可以想象那是多么带劲。一个从来只是默默无闻地年轻人,突然间,他的一言一语都有人将它记住,并到处传诵,随便在那里走动一下,总是不经意中听到别人辗转相告:“他在那,那个人就是他!”吃早餐时,一直有一大堆人围着瞧。在歌剧院的包厢里一露面,就使得无数个望远镜聚焦到我的身上。嘿,我简直从早到晚都浸没在荣耀中,也是算是独领风骚吧。
“喂,怎么啦?遇到什么问题了?还缺点什么?”
“一个月!啊,这可糟透了!请你帮忙想想办法,看怎么能给他们捎个信。这可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的愉悦的神情转眼间就消散了,他哀叹一口气说:
“很快就来了。”
每逢周六下午证券交易所的股市挂牌收盘时,我就可以自由的支配自己的时间。我习惯于弄条小小游艇在海湾里消磨闲暇时光。有一天,我冒险将船驶得远了些,一直驶入茫茫大海。夜幕降临时,当我几乎处于绝望之时,恰好有一艘驶向伦敦的横帆双桅帆搭救了我。在狂风暴雨的漫漫征程中,他们让我当了一名普通的水手,以工作代替船费。我在伦敦登岸时,已是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兜里只剩下一美元了。这块钱提供了我二十四小时的食宿。接下去的二十四时里,我饥肠辘辘,毫无栖身之所。
“先生们,我现在准备报告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精神振作起来,从此就处之泰然、兴致勃勃地准备入席。宴会还没有开始。还不成,又出老问题了,那就是在荒诞无稽、令人生厌的英国习俗下通常总要发生的事情……座次问题不好解决,所以就无法入席。英国人在外出参加宴会的时候,往往要先用好餐,因为他们知道所要面临的风险;可是没有人会告诫一个异乡人,这样异乡人就只好陷入圈套自讨苦吃了。当然,这一次没有一个人遭罪,因为我们都已经用过晚餐,大家都有过参加宴会的经验,除了赫斯廷斯之外,都是有经验的,而他却又在公使邀请他的时候听说过这些。为了遵照英国习俗,他根本就没有预备什么正餐。每位宾客只挽着一位女士,鱼贯而入的走进餐厅,因为这是照例要经过的程序,可是争执也由此引发。绍勒迪希公爵为了显示高人一筹,要在宴席中座上座,他坚持说他的等级要高于公使,因为公使所代表的只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位君主;可是我坚持我的权利,不肯让步。在报纸上的人物杂谈专栏里,我的地位高于除皇室成员以外的所有公爵,我就根据这个理由,据此要求坐在他的席位之上。我们争执了一番,问题当然还是无法解决。最后他很不理智地试图摆出他的门第与祖先来进行炫耀,我看穿他所依持的是征服者威廉,我就拿出亚当的牌位来对付他,我说我是亚当的嫡系后裔,我的姓氏就可以作为凭证,而他只不过是一支旁系而已,这可以由他的姓氏与后期的诺曼底血统看出来。于是,我们大家又排队走回客厅,在那里站着享用便餐……一碟沙丁鱼,一份草莓,各人自行凑对,就这么站着用餐。在这里,座次问题并没有争议的那么厉害,而是由两位地位最高的贵宾投掷一枚先令,获胜的人先品尝草莓,输的人则得到那枚先令。然后是声名较次的两位投掷硬币,再轮到下面的两位,依次类推。用过餐之后,搬来了桌子,大家一齐玩克里比奇牌②,六便士一局,英国人打牌从来不是为了消遣,如果不赢钱或是输钱……输赢他们倒不在乎……他们是不玩的。
“这没有什么,先生们,她是我未来的依靠与贤妻。”
“等一等,等一等!还有那个职位呢。我得给你那个职位。”我的那位先生说。
“亲爱的,我确实瞒着你呢。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十三

在我声名鹊起后的大约第十天,我去向美国公使致敬,以履行我对祖国的义务。他以符合我身份的情形热忱地接待了我,并责备我不该拖延这么久才来拜会他。公使还说当天晚上他要举行一次宴会,正好有一位嘉宾因病不能前来,我要是能替补上那位客人的席位,才能得到公使的原谅。我表示愿意出席,于是我们就开始闲谈起来。从谈话中我才得知他与我父亲是小学同窗,后来又同在耶鲁大学就读,一直到我父亲过世,他们始终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因此他嘱咐我要是有空的话,就请到他家里做客,我表示欣然同意。
“嗨,我是说,你想从头到尾再听一遍吗?”
一个身着华丽的仆人将我请进了门,领我进入一个豪华的房间内,那里坐着两位年长的绅士。他们将仆人打发走,让我坐下。他们刚刚吃完早餐,我一瞧见那些残羹冷炙,简直不能自已。在那些食物面前,我无法保持自己的理智,可是绅士们却没有叫我品尝一下,我便只好尽力忍住饥饿所带给我的苦恼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进一步禀报,”我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请你们允许我稍后再来详细地将整个月里的经过情形说一遍,我保证那的确是值得一听的。现在请你们看看这个。”
“亨利,亨利,你可别毁了我们哪!”
“哼,我每天的收入!来,喝下这杯威士忌,振作些精神。咱们干一杯吧!啊,不行……你还饿着呢;坐下来,然后……”
“对,他是我的继父,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为亲爱的父亲。在公使家里时你还不知道我的家世,当时你告诉我,我父亲和亚贝尔伯伯的计谋如何使你多么烦恼,多么担心;现在你明白我当时为什么会笑了吧。”
“是啊,我。”

十六

“我只好说,他确实煎熬过来了,我输掉了两万英镑。我真不敢相信这一点。”
“哈,哈,哈!可是你知道,你既然没有担任过这个职务,那你当然就不具备我们当初约定条件所必需的特长,所以……”
“什么时候?”
“亨利,你能挽救我!你能救我,这世界上唯一能救我的只有你了。你愿意帮助我吗?你不肯帮忙么?”
“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助你。说出来,兄弟。”

“可是,亲爱的先生,我不能定做这些衣服,除非您能等待不定的结账日付款,要不就换开这张钞票。”
“那么我一定要见这家的其他人。”
“啊,什么!二十万英镑的存款凭据。难道这是你的吗?”
“在这里,先生,”我马上将钞票交给了他。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一定得请您想想办法。请您找开钱吧,我身上没带别的零钞。”
“家中的其他人也走了,出国好些月了……我想,是去埃及或者印度了。”
“亨利,只要你每天的收入漫不经意地散出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你?”
“请找钱吧。”
我的波蒂娅的父亲将那张,帮助过我而且殷勤的大钞送回英格兰银行去兑现,然后银行随即将那张钞票注销,并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他又在婚礼上将钞票转赠给我们。从此以后,那张钞票就置在镜框里面,一直挂在我们家最神圣的地方,因为它送给了我的波蒂娅。要不是因为它,我就不可能留在伦敦,也不会出现在公使家,那就更不会遇见她了。所以我经常说:“不错,如同你所见到的一样,那确实是一张一百万英镑的巨额钞票,可是这辈子从它诞生之日起,我仅仅只用过一次而已,再也没有用它买过别的东西,而那次所买的物品只有它本身价值的十分之一左右。”
“讨厌鬼,就只会说些好听的!你连半句真话都没有,无论如何,我还是陪你一起去。这兴许还可以给你一个教训:让你别指望,你怎么看人,人家就怎么看你。”
“完全正确,先生,您太英明了;我可以担保,这可以暂时将就穿一穿。可是您等着瞧,我们按照您自己的尺寸所作出的衣裳。快些,托德,将本子和笔拿来,我说你记下。裤长三十二英寸”……诸如此类。还没来得及我插上一句话,他已经将我的尺寸量好了,并且吩咐赶制晚礼服、晨礼服、衬衫,以及各式种类的衣服。当我有机会插嘴时,我说:
这么一来,我当然要规规矩矩地说话了,不能再开玩笑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

十四

“谢谢,谢谢,我由衷的表示感谢。不过,再好的职位我也不想要了。”
“哎呀,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有几次,我看见你的名字与你的绰号连在一起,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别人提及的那个亨利·亚当斯会是你。怎么?从你在旧金山给布莱克·霍普金斯当办事员,领点薪金,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呢,那时候你为了一点额外的加班费而拼命的熬夜,帮助整理与核实古尔德和加利矿业公司的文件与统计表。谁想到你会到伦敦来,成为一个声名显赫的百万富翁呢,而且才成为这么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伙计,这真让我困惑不已,还没弄明白,容我将这乱成一团的脑子清理清理一下。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