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约了同乡兄弟共商“大茶饭”。他便先上骨场舒服一下。

男人笑：

是一条瘀红色的物体，从鼻孔中“溜”出来，湿湿的，滑滑的，潺潺的，相当灵敏，充满生命力。男人只觉有点痒，伸手一摸，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像擤鼻涕般捏住扯住——谁知那物体劲道十足，同他角力，两三回合猛地弹回鼻孔内，不知钻进身体哪个部位……

咦？根本没有鼻血，好端端的，鼻孔正常无杂物。是自己看错吧，女郎不好意思。

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看来不了了之。

“你——这是——什么——？”

“喂，九月香港迪斯尼乐园开幕，就是我们的‘乐园’了！”兄弟们双目放光，彷见到口的肥肉：“到时游客人山人海逼爆，还怕没饭开？”

“什么？”

“先生——”

世上所有凶杀案：情杀、仇杀、奸杀、买凶杀人，都有动机。伦常惨剧因误会重重或一时火爆。坊间初则口角继而动武失手误杀是意气之争。满足兽性的虐杀，虐待亲儿致死……种种，有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蛛丝马迹。

警方的档案，总有好些永远也破不了。凶徒回内地一转，避一阵再回来。

医生喷射药物麻醉了生猛活泼的水蛭，牠因昏晕，强力吸盘失去吸力。再以工具钳扯出来。长约五厘米，健康、丰腴、肥美，一脸无辜。看来可以很长寿。

男人沉吟：

事情很简单。

这晚他无缘无故不寒而栗。不但特别冷，还特别痛，“她”一定在吸尽他的血。

她见男人流鼻血——那一道鼻血是瘀红色的，挂在左鼻孔，欲滴不滴，似流未流。女郎吓得不知所措：

这几天也许天气突变，时寒时热，特别容易感冒。他有时鼻塞，有时流鼻水——不是鼻水，是一些浓稠的涕状物，人很疲倦，总是吃不饱。脸色黯黄没精神。

“最近有没有吃、喝过什么？”

按摩女郎做了一阵，正想“入正题”，却见男人竟萎顿得睡了。她摇摇他：

就是这样简单。

一宗看来永远也破不了的命案可以close file。

后来，耳鼻喉医生对这情况了然于胸，没什么大不了。以内窥镜检视一下，问：

他整晚无法入寐。总是有一只冤魂的手，在他体内蠕动，搅乱五脏六腑，然后自鼻孔中伸出来，搔抓他的五官。他做过什么，心知肚明。神也知鬼也觉。有债要还。

又苦撑了一天。他照镜子，镜中人于思满腮，精神萎靡，眼神空洞。这个时候，那道血红又悠悠自鼻孔中“溜”出来，像自阴间探首回望人世的畏怯和依恋。男人颓然倒地。他怎能让这冤魂上身，共度一生一世？天天活在阴影中？思前想后……

那日他清洗一切时，当然顺便洗把脸，溪涧的水中有条小小的水蛭，顺便又进入他温暖湿润的鼻腔。水蛭是雌雄同体的环节科动物，靠吸血维生。环境太好，定居于此。

“先生，先生，加不加钟？”

忽地尖叫起来。

事发之初，报上大字标题，但苦无线索，只以“尸体被发现”处理。

话还未了，他乍醒，揉揉眼睛惺忪地问：

这一阵天天翻报纸，把每一版每个角落都看遍，没有跟进报导。他放心了。

牠两端有吸盘，吸附人体时，先开个Y形伤口，随即分泌出扩张血管的物质，和抗凝血的水蛭素，然后尽情吸血，至吃饱为止，每回吸血量可达自身体积九至十倍。被长期入侵者会导致贫血。

“对不起，我一时眼花——”

——在科学家、医护人员、执法者的角度，一切都可以有理性解释。

晚上十一时的旺角茶餐厅，正是黄金时段，各路人马龙蛇混杂。

男人受不了这种冤魂缠绕的恐惧，心魔驱之不去。没有人可以帮到自己，除非解脱了。

又莫名其妙倒头睡去。

“是否用溪涧的水洗脸？”

这是什么？

一名廿多岁少妇，清晨出门行山，后被发现失血过多倒毙在山边溪涧。她衣衫尽湿，尸体发胀，财物证件失去，颈部有瘀痕，亦有挣扎痕迹，头脸被石块砸击，口鼻大量流血，血随水逝——死因可疑，但现场无重大发现，看来行凶者已清洗一切。警方当然先从她身边亲友邻居同事仇家等着手调查……

男子恐惧得用力喷嚏、咳嗽、摇晃脑袋，还呕吐……

这几个惯匪，各有前科，心照不宣。但月前的命案主犯不说，行家也无法知悉。正兴高采烈谈着买卖，对面的人望着他，露出恐怖神色。其余二人抬头，亦目瞪口呆，脸色发青。指着他的鼻子：

三人还摊开一份地图，认清楚路线。

“有没有到哪儿游泳？”

一睡如死。女郎走到他面前，轻拍他的脸：

“神不知鬼不觉。”

男人扔掉报纸，吹着口哨，走上旺角一家按摩院。

最难破的命案，一个过路的陌生劫匪，无怨无仇无印象。抢掠财物，起了色心，以石块重击。图奸不遂错手把人杀死，山边无人发觉，溪水又冲洗干净。最后还可施施然洗把脸，镇定心神，弃尸下山，从此互不相干。

世上哪有冤魂？心魔？厉鬼复仇？血债血偿？上身索命？

“好累……”

终于他向警方自首了。

“先生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