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
作者:胡弦
孩子是不太注意春天的,但每一个快乐的孩子都是春天的天使。哦,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份,他们只是快乐。
原来,春天就是这样一个永恒的季节,它从没有远离,它总是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不期然地出现。
比如我又想,今年的春天,也许与一场雪有关。那天早晨打开窗户,蓦然满世界的银白扑入眼帘,原来,夜里不知不觉已下了很厚的雪。由于落雪,空气清新得要命,雪还在下,接在手里,晶莹剔透,精美的图案非常清晰,那种清凉的气息仿佛一下子就涤荡尽了我杂乱的心绪,而它的瞬间消融带来的晶莹水滴和一点点细微的凉意,又仿佛许多温暖如春天的往事涌上心头,让人心中宁静,却又仿佛起了轻轻的战栗。也许这就是春天,由寒冷事物包含的一缕暖暖情意,从雪的缓缓飘落中,从一片银白包裹中,破茧而出。
我居室的墙壁上还有一块布艺挂件。那是一块蜡染的蓝印花布,其中的图案,由少女、瓮、桃花组成。蓝幽幽的花布平时并不起眼,却偏在这时与我的心灵产生了感应。画面中,那只鼓腹的瓮,好像变成了沉默的好弟兄,瓮边的少女只露出少半边脸,也就是说,她只展示了自己的小部分美丽,但已够我心动,而她那柔软生动的腰肢,如此婀娜,更像是收尽了春天柳条的秘密。瓮,古老的器具,虽然看不见它的内部,但在我的感觉中,那里面盛满了清水,清波在其中荡着,一如光阴粼粼的质地。多久了?——五千年,还是一万年?这古老而细致的春色,被一片清新的蓝布托出。物换星移,桃花和流水,这美丽的一切,被一阵什么样的风吹到了我的面前?
摘自《老来乐》2008年第1期
春天,也许只属于敏感的眼睛、耳朵、皮肤,或者只属于那些被春天造就的最早觉醒的心灵。
比如,对于我来说,今年的春天,也许与一个小姑娘有关。大地冰封,过节的鞭炮还只是零星地燃放,那天下午,我到一个朋友家去玩,他女儿在院子里玩跳跳鼠。那是用弹簧、钢管和铁片组合而成的玩具,那女孩儿站在上面跳来跳去。那个沉重的玩具,此刻竟显得很轻巧,富于灵性,弹簧的弹力,使她的跳跃看上去无比轻捷,富于节奏感,她嘴里数着:1、2、3、4……羊角辫也轻捷地颤动,我忽然觉得,那不只是一个女孩儿在跳,是沉重的钢和铁也在学习跳跃,并且快乐。在钢铁快乐的跳跃中,我身躯里积压的恍如冬天般的笨重感倏然消失,春天的节奏一下子就和上了我的血液和心跳。
春天也许真的来了,虽然猛一看这人间灰蒙蒙的,似乎还看不到一点春的消息,但我的心中早已在刮着春风。我把蓝印花布从墙上取下来,我要把它洗一洗,我要让我心中的春天一尘不染。我走到院子里,一阵风吹过,楝树、柳树、刺槐树的枝丫都在晃动,几只灰色的鸟蓦然掠过天空,那是些什么鸟?麻雀?老鸹?还是斑鸠?我的心突然又温暖又感动,恍惚间,我把这些飞鸟和光秃秃的树,认作了多年不曾走动的旧亲戚。
春天的出现,总是在不经意间。寒冬腊月的时候,看着崭新的日历,知道春天就藏在里面,翻动日历,翻到立春、春分等节气,随着手指的捻动,想象中的春天在纸页里缓缓行进,一连串的幻象也在心中涌现:流水、花香、歌谣、翠绿的杨柳、快乐的单衫少年……但人人心里都明白,现实中的春天与纸上的春天,究竟不是同步的,甚至根本就毫不相干。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