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先后进来了。他们紧张地问：“出了啥事？”
妇女们都哈哈大笑，巧珍生气地拿土块撵着打她们。
巧英：“哟，看把你两个正派的！人家的狗往外咬哩，你两个专门咬自己人！……这事也不能光怨我公公，是公社教育专干马占胜办的……”
克南猛一下坐起来，喊：“妈，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哩？这样咱就成小人了！”
加林站在公路边上，他看见——
玉德两只手哆嗦着接过酒杯。他看看玉智，又看看明楼巴结的笑容，把酒喝了下。
傍晚，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上。
三星：“行。”加林转身就跑。
各人的脸上显出不同的表情。
巧英提个筐子假装拾柴火，眼睛不时地望着简易公路。她背后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巧英回头一看，竟然是巧珍！
加林垂头丧气地提着馍篮走到桥头。他看见巧珍立在桥头，用手帕扇着脸，旁边撑着他家的自行车。巧珍走到他面前，精神有点紧张地问：“加林，你是不是卖馍去了？”
克南：“你还教书吗？”
巧珍来到他跟前，他坐起来。
巧珍妩媚地一笑，说：“我就是知道！你们先生的手真娇气……”加林走近她，喜爱地看着她。他们胆怯地拥抱在一起。
德顺老汉又抿了一口酒，带着醉意唱了两声信天游：“哎哟，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不中用了……”
加林要出门，父母亲扯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加林：“你再唱上河里鸭子……”
巧珍把车子撑在路边，走到加林面前，掏出一卷钱递给加林，说：“—毛钱一个，你点点，看对不对？”
加林无意识地微笑了。即刻，他的神色又变得严峻起来。他回过头，看见巧珍正骑着车子向这边走来。
亚萍：“我不工作了！也不到南京去了！我退职！我跟你当农民！我不能没有你……”
加林急躁地说：“哎呀呀！我不是要去杀人嘛！我要写状子告他！妈！你把我的钢笔拿来！”
炕上放着一碗没动筷子的面条。加林靠在一摞铺盖上。
巧珍妈：“我们那时是旧式的……”
白天。加林肩搭绳索，手里提把镰刀从村中的桥上走过去。一些人家的硷畔上，做活的妇女指划着他，相互挤眉弄眼。
巧珍家硷畔上。
加林从她的来路望了望，说：“克南哩？怎不见他？”
立本把鞋扔过去打巧珍。
克南：“你现在心里小看我，认为我张克南是个小人！”
高玉智办公室。
加林痛苦地叫了一声：“巧珍！”
加林随意地说：“好在有克南哩……”
立本：“现在主要是巧珍有点赌气，要按咱过去的老乡俗行婚礼。”
阅览室里。加林陶醉在画报中：他似乎看见画报上的火车汽笛长鸣，正在启动；巨大的客机呼啸升入碧空……
亚萍犹豫了一下，又问：“他常到什么地方散步？”
加林把两包点心递到驾驶楼里，对三星说：“这包给我们家，那包给巧珍……”
“你……”立本回过头，看见那几头牛正在啃菜，撒开腿就跑。
巧珍：“他做的坏事老天爷知道，将来会报应他的。加林哥，你不要太熬煎，你这几天瘦了……其实，当农民就当农民，天下农民一茬人哩……咱农村有山有水，空气又好，只要有个合心的家庭，日子也会畅快的……”
加林和一些中年妇女打闹。
加林挂着旅行袋，兴致勃勃地出了候车室，来到街道上。
夜。村外杜梨树下。
她走到巧英面前，拉住她的袖口，说：“姐姐，快回去！你千万不能这样，人家笑话呀！”
加林笑了笑：“你敢在你姐面前骂她公公吗？”
夜。灯光篮球场。球赛在激烈进行。
亚萍：“加林，你真不简单！我看见你在地区报上发表的那几篇散文啦！文笔很优美，我都在笔记本上抄了好几段呢！”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送你走；
亚萍：“你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满身才能，怎么能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结婚？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毁灭！”
德顺爷用烟锅指着加林：“你娃娃把良心卖丫！巧珍那么好个娃娃，你把人家撂在半路上！你作孽哩！加林啊，我掏出心给你说句实话吧，归根结底，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把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现在，你是个豆芽菜，根上一点点土也没有了！”
加林：“啊呀，狗皮褥子掂到这县委机关，毛烘烘的，人家笑话哩……”
巧珍赌气地说：“叫他们笑话去，我就要到外面刷！”巧珍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巧珍：“狗皮暧和……”
玉智只好和加林都跪在坟前。
巧珍在人群里挤着，张望着。
巧珍嘴巴贴在加林耳朵边，轻轻地唱起了这首歌。
巧珍从饭盘里拿了几个碟子往出走。立本在门口斜了一眼，说：“那还能待客？”巧珍一愣。
亚萍父：“你……和克南……这已经两年多了，全城人都知道！我和老张，你妈和克南妈，这关系……天啊，你这个任性的东西！我和你妈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这样叫我们伤心！你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真叫人痛心啊！垮掉的一代！无法无天的一代！”
白天。街道上。
玉德：“那是个犟板筋……不来就算了……”
巧英把筐子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把膝盖一抱，粗野的像个男人。
银幕上的画面一明一暗。
加林点点头：“嗯……”
巧珍向阅览室门口张望着。
他在东岗落叶飘零的树木间焦躁地走动，他看见兴致勃勃的亚萍向他走来，他却躲开了她。
明楼来到吉普车旁，和占胜热情握手，转过头对加林说：“你爸妈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家里又再没个人……”
副食门市部。
玉智正在打电话：“喂，是的，是的。我是高玉智……我侄子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事，情节很严重，揭发材料我也看见了……噢噢，请一定按原则把他清退回去……噢噢……”
亚萍立刻问他：“老景，加林是不是下乡去了？”
玉德老汉勃然大怒，烟锅头子指着立本戴白瓜壳帽的脑袋，吼叫说：“你小子敢把我加林动一指头，我就敢把你脑壳劈了！”
加林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老景给他布置任务。
玉德老汉不知是啥事，也过来看了。
秋天的小树林色彩斑斓。
加林走过街道，望着街两面五光十色的景致。
道路两旁挤着看热闹的人。
加林看完后，又紧张又不好意思地说：“诗……写得……不错，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应该是一只……大雁？”他把诗递给亚萍。
白天。村外一条大沟。山梁上有犁地的人，沟坡上羊群在溲游。加林在山坡一块麦地畔上挖着。
白天。加林家。
亚萍：“谁说我一个人？”
夜。东岗。
村中忙乱的人影。到处是牲口的惊叫、人的喊叫声。加林立在一个破窑檐下，用雨衣挡着雨和檐水，在一个小本上写着。
白天。县大礼堂。
巧珍站起来，和巧玲相跟着穿过玉米地。
冬天来了。
加林靠在铺盖卷上看书。母亲站在脚地下，手在炕上摩挲一件黄军衣。
亚萍受不了父亲的吼叫，也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加林：“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又成了农民，我们无法在一块生活了……再说，你很快要调到南京去工作……”
他看来已经把自己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民。
八仙桌上摆满了碟、盆、碗、酒瓶、酒杯。明楼把一杯酒敬到玉德面前。
巧英一下子心软了，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她抱住巧珍和她一起哭了。
玉米地里，一群妇女正在锄地。对面山坡上传来加林的挖地声。有几个锄地的妇女向对面山坡上望了望，议论起来。
墙上广播匣里，响着亚萍的声音：“社员同志们，刚才向大家广播的是高加林采写的通讯，题目是《新的时代，新的青年》，记我县建设社会主义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下面请听歌曲《青年圆舞曲》……”
巧珍亲昵地撅起嘴，朝加林脸上调皮地吹了一口气，说：“难听死了。”
主题歌起。
明楼：“这怕要费周折哩！”
立本：“加林有个什么出息？又不会劳动，又不会做生意，将来光景一烂包！”
加林：“你怎猛然想起这么个事？”
她听见敲门声。
巧珍：“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压死了，还剩了……”
反映着月光的水面。
白天。
巧珍的窑洞。她正洗脸，巧英掀门帘进来。
加林不痛快地笑了笑，说：“你别再瞎跑了，巧珍已经有对象了。”
他们先后与加林握手。克南：“你提个篮子干啥去？”
加林感到无比的震惊。
大马河桥上。
妇女甲：“想不到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窑洞里静悄悄地没有声响，笼罩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巧珍：“我怕你嫌不好看，才又换上了这身。”
巧英：“……高加林狂了几天，就被公家开除了！”
妇女们哈哈大笑，巧珍撵着给她们扬土、打闹。
亚萍妈：“哎呀好萍萍哩！有什么事你就快说，你把人急死了！”
三星：“没有。”
加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嗯……你也赶集去了？”
大马河桥头。
加林望着亚萍的眼睛，问：“你真的愿意走吗？”
巧英：“珍珍，你二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个娃娃。你同意不同意，就不能和人家见上一次面……”
白天。山间小路上。
加林用胳膊搂着巧珍的肩头。
加林说完，嘿嘿地笑了。
克南妈：“起来！我有个事要对你说！你像你没出息的父亲一样！二十几岁了，看窝囊成个啥！”克南仍没说话。
加林：“哎呀！不是……”加林展开信，准备给母亲读……
夜。加林家。
克南热情地给加林包点心。街道上。
加林惊讶地看着她。
高加林伏在雪地上痛哭流涕。
加林扛着镢头，和父亲相跟着进村。加林要过父亲的旱烟锅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又把烟锅还给父亲。
公路上。
加林：“好爷爷哩，你千万不敢瞎说！”
三星：“嗯嗯……”
夜。加林的办公室。他痛苦地靠在铺盖卷上。残白的月亮在浮云中游动。积雪斑斑的大地忽明忽暗。狂风扬起街巷的积雪。狂风吹乱了河边的茅草……
巧珍：“真的，加林哥，只要有门道，我支持你出去工作……你一身才能，窝在咱高家沟施展不开……你从小没劳动惯，地里的苦你受不了……将来你要是工作了，我就在家里给咱种自留地，抚养咱们的娃娃……你有空了就回来看我，我农闲了，就和娃娃一搭里来和你住在一起……”
巧珍：“我已经在村前庄后名誉不好了，难道你不嫌……”
夜。巧珍和加林继续在公路上走着。
德顺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过去把水罐拿来放在加林的身边。
田野里的休息场地。众人在嬉笑打闹。加林在老练地抽着旱烟锅。
加林：“谁？”
加林：“一说话就像打枪一样！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
加林抬头望着林立的高楼大厦。
第七章
加林伏在桥栏杆上，望着风雪迷茫的远方。
巧珍低下头，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扯着衣服边。
巧珍在黑暗中微笑着说：“没……你睡你的……”
加林妈惊慌地问：“出啥事了？”
黄亚萍异常活跃，不时用优美的姿势把球投入网内。
加林苦笑了一下，说：“亚萍，我不值得你这样的牺牲。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挚的。为了这，我很感激你。我自己也是喜欢你的。不过，我现在才深切地感到，从感情上说，我实际上更爱巧珍，尽管她不识字……”
马拴：“犁地去了？”
站在地上抽纸烟的明楼对蹲在碾盘上抽卷烟的立本说：“哈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哩！不就是他们两个谈恋爱吗？”
加林：“你找你的克南去！”
亚萍嘲弄地说：“高升了！当了门市部主任！不过前面还有个副字！”
亚萍：“一回生，二回熟！”
加林：“我？”
巧英和她妈在拉架。
巧珍：“我早骂过了！我在他本人面前也敢骂！”
加林：“我是说不认识你父母亲。”
巧珍继续哽咽着，说着：“你走你的，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对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乡田地……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爱你……”
她静静地靠在铺盖卷上。灯光映照出她憔悴的脸。
白天。加林办公室。
亚萍热烈地望着加林：“南京离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就是江苏省的……”
阅览室里。
马拴：“刘立本的二女子。”
景若虹和其他列席人坐在沙发后面的椅子上。
巧玲眼里转着泪花子，羞得转身就跑了。
加林把纸片装在口袋里，脸上笼罩着苦不堪言的阴云。
走路你走大路，万不要走小路；
加林正要回答，玉德赶快说：“现在学生娃少了，用不了那么多教师，就回来了……”
日落你就安生，天明再登程；
众人哄笑。
白天。汽车站。
弥漫的风雪……
巧珍靠在加林胸脯上，脸上挂着泪珠。
—辆小车溅着水花冲出了大门……
马占胜在看通报，一副沮丧的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去敲老景的门。
明楼：“人家是高中生，你女子斗大字不识一升！”
明楼转身往出走，玉德两口簇拥着送他到门口。
巧玲把书放下，说：“二姐，快睡吧！”巧珍没答言，继续写。
加林把手从亚萍的手里抽出来，急速地转过身就走了。亚萍在后面一把扯住他，伤心地说：“你……再吻我一下……”加林回过头在她的泪水脸上吻了吻，就急忙地走了。身后传来亚萍的哭声。
白天。加林的办公室。
一对对（那个）毛眼眼望哥哥……
巧珍没坐，亲热地看着加林，委屈地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已经到城里找了你几次，人家都说你下乡去了……”
白天。明楼家会客窑里。巧英和明楼的老婆忙得出出进进。
巧玲：“妈，大姐，你们千万不能这样！你们要是这样做，众人不会笑话加林，丢人的反倒是你们！”
加林和老景在车间现场采访。
德顺爷正手把手教加林学犁地。这时候传来巧珍甜蜜的信天游：
三星正不知往远处看什么，赶忙回答：“听见了……”
巧珍过去从窝里摸出一个鸡蛋。巧珍进了加林家窑洞。
巧珍：“干脆，咱别骑车，走着回！”
加林忍不住接着她念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观众为她喝彩叫好。
《记南马河公社书记刘玉海》
马拴激动地掏出火柴“啪”地擦着，才发现纸烟还没掏出来。他把火柴扔掉，抖索着摸出一支烟来。
加林气喘吁吁跑进院子，喊：“妈！”
他在人群里挤着，听见马占胜的声音：“高加林！高加林！”
三星坐在驾驶楼，说：“没……就是……巧珍前不久结婚了……”
加林有点恐慌地说：“德顺爷爷，我连想也没想。”
白天。高家沟。
加林捱了捱盖在馍篮上的毛巾，继续盲目地在人群里挤。巧珍不远不近盯着他，也在人群中挤。加林靠在一根水泥电杆上，沮丧地闭住眼睛。人群中的巧珍眼里涌出了两颗泪珠。
加林一下惊呆了，问：“和谁？”
高明楼惊得张开了嘴巴。
德顺叹了一口气：“唉……后来，听说让天津一个买卖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让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尽头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我那心上的人儿！我一辈子也就再不娶媳妇了。唉，娶个不称心的老婆，就像喝凉水一样，寡淡无味……”
孩子们和老头们都尴尬地跑了。
他们手拉着手在溜，笑着，嬉闹着，洋溢在欢乐的气氛中。
巧珍家。
立本走近刷牙的巧珍，喝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给老子跑到门外丢人来了！”
桌子上摆了许多吃的，但没人动。玉德老汉和德顺爷正在训斥加林。
亚萍：“克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眼很好，这两年也给了我不少帮助，但我总觉得他身上有情趣的东西太少了。……你今天中午到我们家去吃饭吧？”
巧珍一句话也不说，出了窑洞。
加林画外音：我非要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生活的年轻人哪一点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呢？
后面车子上的加林和巧珍忍不住笑了。
社员讥讽地说：“怎啦，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嫌水井脏，给里面撒了一些洗衣粉。”
高玉德：“我的小老子！你可千万不敢闯这乱子！人家通天着哩！”
高加林沉重而痛苦地低下了头。
满面春风的亚萍出现在眼前。
加林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说：“我确实忙！”
县委通讯组。
克南妈：“放你妈的臭屁！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爱人都让人家挖走了，还说这一个钱不值的混账话！一个乡巴佬欺负到老娘头上，老娘还轻饶他呀？再说，他违法乱纪，我一个党员，有责任维护党的纪律！”
玉德老汉正在锄地，立本立在他对面。
一社员：“你瞎眼小子，跟上高玉德那个疯子儿扬黄尘哩！”
巧玲手里拿着一本书向她这边走来。
加林妈在灶火圪铹应承了一声，便伤心地哭出声来。
听见明楼来到井边，在井里看了看，对大家说：“哈呀，你们真是些榆木脑瓜！加林给咱一村人做了件好事，你们却在咒骂人家娃娃……你们为什么不担这水，这水现在撒了漂白粉，是最干净的水了……五大叔，把你的马勺给我！”
亚萍：“怕人？”
巧珍骑车经过了高加林的身边……
船头上风浪大，操心掉在水里头。
明楼家会客窑。巧英和明楼妻上菜。
加林：“咱这人活成啥了！我不管顶事不顶事，非告他不行！”
巧珍一下子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
白天，简易公路上。雪花飞飘。
占胜尴尬地推挡着，说：“加林……唉！你一定心里恨我马占胜！其实，我马占胜哪有那么大牛皮！高明楼和咱公社张书记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下你的教师虽然是我在会上宣布的，可并不是我决定的。”
玉智、玉德被明楼、占胜、三星、明楼妻、巧英等簇拥着进会客窑。
加林：“没有，到目前为止，我走过的最大地方就是咱们县城……”
加林入神地盯着场上的亚萍。
她毫无反应地躺着。她母亲抹眼泪。
陡峭的山崖。
汽车站外面的马路上。
三星拿一双布鞋从驾驶楼里跳下来，说：“占胜叔叔把我安排到县上机械化施工队了……巧珍给你捎的鞋。”
一群小孩围着吉普车，有的钻进车内按喇叭，有的趴在汽车上。占胜和加林交谈着向吉普车这边走来。占胜猛一声喊叫，孩子们一哄而散。
巧英妈：“对，叫众人看看！把他小子的名誉弄得臭臭的，叫他再能！”
白天。加林办公室。亚萍坐在椅子上，加林给她倒水。加林一边倒水，一边问：“克南怎没来？”
加林说完，难受地靠在了被子上。
上集
第一章
他们站在一道长满草的塄坎下。
一条空荡荡的路。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
马占胜好不容易挤过来。
加林和亚萍拿着一些书，一边交谈，一边从图书馆走出来。
加林坐在驾驶室里。
德顺：“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你小子可小心着！”
玉德思谋了一会，说：“就听说他二爸在新疆部队上把官熬大了。……听说是个副师政委？唉，还不如让加林到新疆寻他二爸，看能不能找个营生……听说那里人口稀，好找工作……”
加林：“哎呀，这还要往下说哩？不是剩下十一个了吗？你喝水！”
加林在写作，桌子上堆了许多书和报纸。景若虹走进来，拿一张《光明日报》给加林看。报上登载着加林写的文章……
中学操场上，他教亚萍投篮。他在人群里挤着。
白天。景若虹办公室。老景正给加林讲解照相技术。
他让加林坐上来。
巧珍路过地畔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加林……”
亚萍父叹了一口气说：“本来你和克南好好的，我在南京把工作都给克南联系好了，想不到一下子出来个高加林！那小伙子不是在农村有对象吗？听说为了和你好，把人家那个姑娘抛弃了，这很不道德嘛！……你们现在把事情完全搞颠倒了。所以，现在应该把颠倒了的再颠倒过来！你和克南……”
一社员：“加林、巧珍！听说还有张娃和明生……”
妇女丙：“模范顶个屁！而今有后门比啥都吃得开！”
加林勉强接过纸片，看见纸片的上半部分歪歪扭扭写着吃、穿、劳动、大地、我们……下半部分写满了“高加林”的字样。
加林担一担粪往出走，听见院墙角乘凉的几个人哼哼唧唧。
巧珍猛地回过头，向他投去希望的一瞥。
加林慌忙把她推开点，说：“这不是在庄稼地里，我的领导就在隔壁……你坐，让我给你倒水。”
巧玲在被筒里接过巧珍的笔和小本，在上面写了“高加林”三个字。巧玲指着小本对巧珍说：“高、加、林！”巧玲笑，巧珍打巧玲……
巧珍坐在硷畔上纳鞋底，看见加林挑着桶去井边担水。巧珍赶忙转回家去。
立本、立本妻、巧英、明楼、明楼妻、三星、巧珍姨等本家人和亲戚都在不同的地方忙碌着。
打字机兵乒乓乓地响着。
打字机打出了：“关于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通报……”
加林把水放在亚萍面前，过去坐在他的床上，说：“克南的确是个实业家，很早我就看出他有这方面的特点，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
已经是千部派头的加林，夹着文件夹，迈着轻盈的步子从石台阶上飞快地跑下，穿过县委大院。
巧珍妈：“珍珍，以后你就在咱家里刷，不要跑到外面去嘛，村里人笑话哩！”
亚萍一下子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块生活了？”
白天。大马河桥上。
加林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巧珍天真地问：“怎样？是不是我写得不好？”
加林从驾驶室跳下来。
巧珍伏在桌子上认字、写字。
一切慢慢又平静下来。加林妈又坐在了灶火圪铹。加林靠在炕栏石上沉默不语。
白天。县机械厂。
玉德老汉却一头扑在坟地上哭起来。玉智和加林都很尴尬。玉智也忍不住拿手帕擦眼睛。
加林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搪塞说：“当了两天劳动人民，可能比过去结实了一些。”
巧玲迷糊着问：“二姐，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白天，巧珍的窑洞。巧珍躺在坑上。
另外两个干部说：“算了，算了，赶快装满拉走……”
窑塌。棚倒。惊叫的牲口。呼喊的人群。
明楼：“万一高局长知道咱们下了加林的教师怎么办呀？”
加林高兴地说了句粗鲁话：“实在是个好老婆！”
中午，加林家窑里。
马拴穿戴一新，推着那辆花红柳绿的自行车把他堵在桥头。
加林家的窑洞。
加林骑着车子，巧珍坐在后座上。川道的豆田里。
她看见门上吊把锁。
亚萍：“嗯！”
亚萍：“不，爸爸，我喜欢他！我们才刚刚开始恋爱……”
克南一进来，兴冲冲地说：“中午到我家吃鱼去！刚从水库打出来。”
立本过来在箱子里取出了几个新碟子，毫无表情地放在箱盖上。巧珍把旧碟子放下，拿起新碟子，冲父亲背影一笑，出了门。
立本的声音：“马店的马拴来相亲，这死女子躲着不见人家……”
巧珍又拿出一个小瓶递到加林手里。
巧珍：“玲玲，你一定常来看我，常给我说这些话……”
他身后传来巧珍的声音：“加林哥！”
满天风雪。
唢呐、锣鼓、鞭炮声响成一片。
加林提着篮子走过来，猛一下怔住了。
落光了叶子的杜梨树。
明楼拔下气管，手指头抹了点唾沫，擦在气门嘴上，看漏不漏气。
加林妈坐在灶火圪谤，炉灶里火的微光映照着她的白发和皱纹脸。她在轻轻抽泣，高玉德赤脚片蹲在炕上，凑着煤油灯吸着了一锅烟。一只老黄猫在炕头打呼噜。
德顺老汉的声音：“……那时候，我像你们一样年轻……农活不忙了，就吆着牲口到口外给地主刘国璋驮盐、驮皮货……就在无定河畔的一个歇脚店里，我结交了店主家的女儿，成了相好。那女子叫个灵转，长得比咱县剧团的小旦都俊样。我每次赶牲灵到他们那时，灵转都计算得准准的。等我一在他们村的前硷上出现，她就唱信天游迎接我哩……她的嗓音真好啊，就像银铃碰银铃一样好听……”
阅览室外面。
灯火摇曳着。巧玲在灯下看书。巧英和她妈做针线活。
夜。亚萍家室内。加林和亚萍在谈话。
紧挨的两孔窑一明一暗。
井对面的小路上。巧玲拿一本书走过来。
得老汉满脸皱纹缩在了一起……
加林没有说话。父子俩在暮色中进了村。
亚萍不好意思地说：“没……谢谢您。”
鼓声喧天，人声沸腾。
加林在拥挤不堪、喧嚣如蜂群的人群里挤着。他眼前出现宁静的中学教室。他在黑板上解一道数学题，亚萍和克南在桌子边看他解题。他在人群里挤着。
村中空场地上。
立本：“唉……”
巧珍一下子跪在巧英面前，头抵在她怀里，哽咽着说：“我给你跪下了，姐姐！我央告你！你不要这样对待加林！不管怎样，我心疼他！你要是这样整加林，就等于拿刀子捅我的心哩……”
夜，公路上。加林推着自行车，巧珍走在他身边。
白天，井台边。
县委书记正在讲话。
第八章
玉德老汉扛着镢头走进院子。他放下镢头，也蹲在地上化玉米。
大马河桥上。
巧珍从远处沟坡的蜿蜒小路上走来，唱着带野味的甜美的信天游：
巧玲：“一天认五个字就行了，多了记不住，说不定把学会的也忘了。”
妇女还气冲冲地，说：“走远！一身的粪，臭烘烘的！”
新媳妇。
加林恶狠狠地对她说：“我身上是不太干净，不过，我闻见你身上也有一股臭味！”
巧英气呼呼地转身出了巧珍的窑洞。
加林的办公室。
加林把文件扔在一边，沮丧地低下了头。
他们沉默了一会。
她从头下拉出枕巾，盖在脸上。
夜。杜梨树下。
巧珍：“你一定要拿上！”
三星看加林脸色不对，说：“你在……”三星开着拖拉机走了。加林痴呆呆地立在县委大门口。
德顺老汉的窑洞。
立本手指头指着玉德老汉说：“你要是再不管教，叫我碰见他胡骚情，非把他小子的腿打断不可！”
加林和占胜靠在吉普车上。
加林：“我……再不那样了。”
一社员：“不是洗衣粉，听说是一种什么药。”
他看见刷牙的巧珍和围观的人，脸拉下来。
巧珍：“唔。”
加林坐在花栏椅上，身边堆了许多报刊杂志。他正兴奋地看画报。画报上现代化的城市五光十色。
加林妈：“劳动？你二爸也回来劳动呀？”
上河里（那个）鸭子下河里鹅，一对对（那个）毛眼眼望哥哥。
加林在主席台上照相，亚萍在台角录音。
加林看着她，把自行车“啪”地撑在公路上，两只手在身上神经质地摸起来。
巧珍家院子里。
加林：“巧珍……”
三星帮加林把提包放好。
加林和马栓都笑了。
白天。高家沟。
巧珍：“……妈妈，你告诉马拴，事情完全按咱的乡俗来。咱家里你们也准备一下。你和我爸当年结婚怎样过事，我结婚也就怎样过事！”
加林：“……就这样吧，我们现在应该结束我们的关系。你还是和克南一块生活吧，他是非常爱你的……”
加林：“那还有什么人哩？”
加林妈：“路那么远……娃娃又没出过远门，人怎能放心……我不让……”说着便用围裙擦眼睛。加林一句话也没说，又看起了书。
他们相视一笑。
在大自然的各种剪影和人、车、牲口的各式特写中，德顺老汉讲述着他的往事……
克南：“亚萍写信……和我？……断关系了……”
巧珍站在硷畔上怔怔地望着加林家的院落。
三个人都笑了。
驮嫁妆的牲口。
县委书记继续讲话：“……县劳动局副局长马占胜同志多次走后门搞不正之风，撤销其领导职务，调出劳动局，等候人事部门重新分配工作……”
妇女甲：“噢，模范……”
娶亲的人马一摆溜从立本家的坡上下来了。
亚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明楼家院子。明楼和立本正说话。
一名妇女喊：“担粪的，你把人臭死了！你到其它地方去担嘛！别在这里欺负人了！”加林一下子站住了。他强忍着继续往外担。
巧玲：“走了。”
克南尴尬地笑笑，说：“以后买什么烟酒一类的东西，你来……”
夜。灯光球场。
高家沟村庄的全景。一柱柱炊烟从参差不齐的村舍里升起来。德顺爷吆着牛，加林扛着镢头，相跟着往村子里走。德顺爷吆着牛往饲养室走去，加林一个人扛着镢头走到村中的桥头上。
夜。
黑黝黝的山峦；朗朗的流水声和青蛙的鼓噪声。公路上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加林推着自行车，巧珍跟在他身边。两人都穿着新衣服。村里为这事轰动起来。
白天。加林办公室。
克南在门外的声音：“我……”
亚萍：“人家现在是实业家，哪有串门的心思。”
巧珍：“德顺爷，灵转后来干啥去了？”
德顺爷：“我嘴牢得铁橇都撬不开，我是为你们两个娃娃高兴啊！好啊，就像旧曲里唱的，你们两个——”
有几句知心话，哥哥你记心头。
夜，高粱地里。
众人都嘿嘿笑了，争着挤到井边舀水。
中午，加林家的自留地。
她绝望地望着加林，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着。她走过来，哽咽着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祝你们……幸福……”她向他伸出手来。
高玉德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摸着赤脚片。他看了一眼黄军衣，说：“这不是他二爸捎回来的那件衣服吗？”加林妈：“噢，就是的……”
窑里陈设寒伧，一个长条桌上整齐地摆着一行空烧酒瓶和无数个垒得整整齐齐的空火柴匣，显示出光棍室内的独特风光。外面传来热闹的喧嚣声。老光棍将桌子上一堆空酒瓶打翻在地。
加林低头坐在小凳上，像个受审的犯人。
巧珍：“唔……”
大暴雨中的县城。
巧玲过来倚在门框上，说：“大姐，你管什么闲事哩？”
一堆金黄的玉米。巧珍头上拢着加林送给她的红头巾，和加林妈盘腿坐在地上化玉米粒。
巧珍：“嗯。只要你喜欢，我天天穿！”巧珍突然记起了什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来。她拿出几个煮鸡蛋，剥了皮，递给加林。加林狼吞虎咽地吃，巧珍在剥鸡蛋皮。
夜，副食公司院内。
县委书记办公室。
巧珍头上包着红头巾，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急驰。车后架上夹着卷成一卷的狗皮褥子。
锄地的庄稼人纷纷来到地畔上，看这两个“洋人”。
妇女丁：“快用你的毛眼眼望一下！”
街道上。
亚萍抿嘴直笑。夜。亚萍的窑洞。
她说完咯咯地笑了。
电闪，雷鸣。
长号筒伸向蓝天连吹三声。
巧玲走到巧珍跟前说：“二姐，快回去吃饭。”
正在开大会，一位领导在讲话。
白天。闰营食堂。
巧珍过去推起了车子，说：“咱们……一块走。”
玉智问加林：“你不是在村里教书着哩？”
巧珍柔情地说：“加林哥，我看见你比我爸我妈还亲……”加林笑了，把半个鸡蛋塞进嘴巴，用胳膊紧紧搂住了她。
亚萍说：“你还是那个犟脾气！”车站传来让旅客进站的广播声。加林向他们点点头，向集市上走去。
她担着水走过村中小路。她在山坡上砍千枯了的高粱秆。她挽着筐子走过冬天的原野……
加林：“哎呀哎呀，你快别说了。”加林有点烦。
明楼：“你看不下，可巧珍能看下哩，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一列列大山的剪影衬在暗蓝的天幕上。
他的眼前交替出现亚萍和巧珍的各种面貌……
克南惶惑地倒退两步，哭一般说：“你今天究竟怎了嘛？……”
他故意放开声朝巧珍喊：“巧珍，你下来！我有个事要对你说！”巧珍家硷畔上。
那几个人紧张地站起来。
迎、送人的妇女骑着毛驴。她们的丈夫分别给自己的老婆牵着驴缰绳。这些人穿戴着裁剪不当的新衣服。
明楼扶着玉德的胳膊，问：“加林怎不来？”
驾驶员三星在驾驶楼喊：“加林！”
夜，村外小河边。
灯光灿烂的县城，一片宁静……
巧珍只说：“那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缺钱花，我就给你……”加林突然记起了什么，跑过去打开柜门，拿出一条红头巾，说：“我早就给你买下了，忘了捎给你……来，让我给你包上！”加林过去把红头巾包在巧珍头上，然后退几步，看好不好。巧珍一下扑在他怀里，哭了……
亚萍：“你不是个人？”
克南妈拿着喷壶在墙角浇花，克南坐在沙发上看信。
她穿着一件红袄，一条蓝裤子，靠在铺盖上，脸带悲戚的神色，呆望墙壁。
玉德老两口和巧珍在炕上听广播。
—社员：“听说加林嫌水井脏，给里面撒了些洗衣粉……”
加林：“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加林愉快地走过街道，巡礼似的观看着两边的景致。
巧珍穿一身朴素的棉衣，头发也剪成了农村妇女的式样。
加林为难地开口叫一声：“巧珍……”
她转身走开了。
巧珍一把抓住巧玲的手，心酸地说：“……巧玲，好妹妹，你不要忘了二姐……你要常来看我……二姐没念过书，但心里喜欢有文化的人……”
巧珍突然来到炕头前，拿着笔和小本，问巧玲，你说“高”字怎么写？
巧珍从后边撵来，见加林进了阅览室，只好在对面的一个小铺里装着买东西，等加林出来。
亚萍母亲扑在亚萍的床上哭了。
巧珍已经出了院子，回过头说：“不了，天都快黑了……”
他好像看见在遥远的山的后面，闪耀着巨大的亮光。他似乎听见火车在隆隆地飞奔着。他似乎听见飞机在起飞，发出尖利的声响……一切又平静下来，周围仍然沉浸在宁静的黑暗中。他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在膝盖上。
巧珍和加林错开一点距离。一前一后走着。巧珍不时弯过身子，想和加林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巧珍终于开口说：“高明楼心眼子真坏，什么强事都敢做。”加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是你们的亲戚，你还能骂他？”巧珍大胆地冋过头看了加林一眼：“谁和他亲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没一点相干！”
巧珍：“说不定灵转现在还活着？”
巧珍的歌声中，加林拉起了响亮的鼾声。
克南：“妈，从原则上说，你是对的，但是从道义上说，咱这样做就毁了！众人都长眼看哩，决不会认为你党性强，而是报私仇哩！”克南妈抢前一步，打了克南一个耳光。
巧珍回窑拿出一个小板凳，递给玉德老汉。三个人一起乐呵呵地干着活。
乐队。
吹鼓手为了向村民表演他们的吹奏艺术，挪步如寸，有时竟然停下来。那个压上眼的吹手，竟然把喇叭拔下来，光杆子吹着，惹得娃娃们又喊又笑。
大路上人马稠，小路上有贼寇。
玉德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唉，既然这样，也不能为难你了……咱走快点吧，明楼一再说他们家饭做好了，等着你呢……”
克南：“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加林现在又不在，看能不能挽回这个局面……”
车子在公路上静静地走着。
亚萍大声喊：“现在你别提克南的名字！别提他的名字……”
亚萍两只手斜插在衣袋里，笑着说：“这又不是你家的祖坟，别人为啥不能上来？”
亚萍从口袋摸出一个小纸片，走到加林面前，递给他。加林接过纸片看着。亚萍的画外音：
亚萍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加林，说：“你好像又瘦了一些，不过更结实了，个子比学校时也长高了……”
加林猛地惊呆了。
夜。村口河湾里。他们相对相立，自行车放在一边。
一青年提桶挤到井边，开始舀水，并对大家说：“这不是洗衣粉，是漂白粉，讲卫生的……”
加林和巧珍亲密地走在一起。
他滑落在一堆乱石之中。他伏在路边的水坑里喝水……一个村子的抢险现场。
亚萍一把夺过来，又盖在脸上，喊叫说：“你走开！”
加林和亚萍坐在一个土塄坎上，两个人手里捏着几片树叶子。山下看得见闪烁着灯火的县城。亚萍：“我要走了……”
加林笑了，说：“你说得太过分了，这样的人有的是，可能你不太了解的缘故，你太傲气了，一般人不容易接近你。”
立本家院子里。
巧珍痛苦地沉默着。
沉默。
繁华的街道。
加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巧珍骑着车子已经向县城跑去了。
窑里窑外都挤满了人，一片闹哄哄的声音。窑里，玉智正笑容满面给众人散纸烟，亲热地辨认他小时候的伙伴。
加林看了看水井：“脏得像个茅坑……巧珍，咱干脆到城里买点漂白粉去……”
夜。广播站播音室。亚萍在激动地念着广播稿。
白天。
加林：“大概唱的是‘走西口’吧？”
加林正看那份通报。景若虹站在一边。
县委书记：“……这件事就议到这里。就按调查组的意见办，撤销高加林的工作和城市户口，很快送回其所在大队……”
玉德：“我早早死了心！咱这光景怎能高攀人家嘛！”
立本手里举着一只鞋，扑着打巧珍，嘴里喊着：“你这不要脸的东两，和高玉德的败家子儿鬼混……全村人都在传播……”
玉德老汉在锄地。加林扛着锄头上了地畔，玉德老汉高兴地看着他。
老景：“省报要办一个新闻学习班，部里决定让你去，时间不太长……你准备一下……你还没去过省城吧？”
加林从土塄坎上狠狠拔了一棵草，哆嗦了一下说：“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咱们走吧……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亚萍对他点点头。
加林仍然忧伤地靠着铺盖卷。
德顺：“嗯……”
亚萍来到加林办公室门前。
亚萍一下怔住了，她轻轻说：“你这么凶……克南可从来没对我发这么大火……”
加林：“到什么地方出差去？”
加林为难地看了巧珍一眼。巧珍执拗地看着他。
县委大门口。
白天。
克南头枕着胳膊，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发呆。克南妈走进来，阴沉沉地瞥了一眼儿子。
立本家院子。巧珍帮助母亲喂猪。
早晨。
马栓：“高老师，学校已经开学了，你怎还在家里？”
德顺爷：“你看巧珍怎样？”加林窘迫得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下午，大马河桥头。
巧英：“这小子把咱巧珍欺负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听说他明早上就回来呀！我非要把他小子堵在村口，当着众人的面收拾他一通……”
巧珍从草筐里摸出两个甜瓜，放到地畔上，说：“我们家自留地……我种的……”
南马河救灾现场。
她一下伏在柜台上，伤心地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命真苦啊，生下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巧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墙壁。马栓局促地坐在前炕边上。
现在她把锄栽到地里，赤脚片穿过玉米地，走到地头的水桶边。她拿缸子在桶里舀了一点水，抿了几口，怔怔地望着对面山坡上挖地的高加林。
大门口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占胜接过明楼递上的纸烟，点着吸了一口，说：“最近地区给咱县上的小煤窑批了几个指标。当然，这几个指标本来没城关公社的，城关以前走的人太多了……”
加林扶在桥栏杆上，望着远方。县河波光闪闪，辉映着夕阳明亮的光芒。河边洗衣服的城市妇女，正收拾岸边草地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床单。—群光屁股小孩身上糊着泥巴，在河滩上追逐戏耍；扑通扑通跳入水潭中。
加林撒谎说：“去走个亲戚。”
巧英执拗地把头一拧，说：“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巧珍：“就是……姓高的高……”
她摇摇晃晃跨上车子走了。狗皮褥子掉在了雪地上……
吉普车旁边。
亚萍：“我是问你想不想去南京，苏州，杭州，还有上海？”
亚萍憧憬似的望着远方灿烂的星空，深情地说：“我当然愿意走。南方，是我的家乡，我从小生在那里，尽管后来跟父母到了北方，但我梦里都想念我的美丽的故乡……”
巧珍蹲在那里，不灵活地在刷牙，周围围了一些小孩和几个无聊的老头在看“西洋景”。
加林：“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他唱道：“实实的天配就……”加林不好意思地笑了。
川道里泼墨似的庄稼地。
交易市场，菜市、猪市、牲口市、熟食摊和杂货摊为主，组成了一个闹哄哄的世界。人头攒动，市声连天。
加林问克南：“你还在副食公司当保管吗？”
巧珍难受地轻轻叹了口气。
加林往架子车的粪桶里灌粪。
加林正乒乒乓乓拉风箱。她母亲在蒸馍。
亚萍：“对我来说，这已经不能改变了……我知道你对克南很爱，但我并不喜欢他……”
白天。县委食堂门口。
加林：“不，你应该恨我。”
玉德：“……巧珍……，实在是个好娃娃。你走了，给咱家担水，喂猪，帮你妈做饭……娃娃啊，为你这没良心事，一川道的人都在骂咱的祖宗哩！我和你妈都不敢在人面前露脸……现在听说你又找了个洋女人……咱穷家薄业的，怎能侍候了人家……你，趁早把这宗亲事散了！”
巧珍没喝水，过去把加林的被子整理好，又摸了把褥子，嘴里唠叨着：“被子太薄了，罢了我给你续一点新棉花……天冷了，褥子下面光毡也不行，我把我们家那张狗皮褥子给你拿来……”
巧珍肩着锄在大马河边等加林。加林从河对面走过，没有理她。黄昏。玉米地中间的小路上。巧珍扛着锄头走过，似乎用手在抹眼泪。
克南：“你现在一定很恨我……”
巧珍牙咬着嘴唇，泪水在脸上扑簌簌地淌着。
巧珍：“三星已经开了拖拉机，巧玲教上书了，她没考上大学……”
加林坐起来，说：“谁高攀谁哩？你们一辈子真没出息！我的事你们别管，由我做主！”
加林表情复杂地说：“你……一定难过了。”
明楼用手指头揩掉立本溅在脸上的唾沫星子，说：“你整天走州过县做买卖，思想怎还这么古板？现在的年轻人还像咱们过去那样吗？你没见的多着呢！我前几年每年都参观一回大寨，路过西安、太原，看见男男女女胳膊套胳膊走路哩……”
德顺爷：“我看你们两个最合适！巧珍长得俊，人品又好，你们两个天生的一对！你这小子有眼光哩！”
巧珍：“你千万别动气，我爸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太把我怎样。你别着气。我们家的事有我哩……你怎不舀水？”
娃娃们引着前后乱跑乱叫。
马拴啜嚅着说：“……后来，听说你和高老师成了，我的心也就凉了……前一向听说高老师和城里的女子恋上了爱，不要你了，我的心就又动了，所以……”
玉米地下面传来高明楼的声音：“亲家，吼叫啥哩？”
白天。
亚萍在没有灯光的门上敲了敲：“爸，妈，你们起来，过我这边来一个。我有个要紧事要给你们说！”窑里一阵紧张的晞嘘声。
加林看她这样子，又很心疼地走到她面前，说，“让我到食堂给咱买饭去，咱俩一块吃。”
夜。巧珍的窑洞。
他眼前现出他和巧珍在一起的几个镜头，一切是那么甜蜜和美好……
亚萍：“是的。你应该很快结束你们的不幸！”
占胜咧嘴一笑：“给他找个比教师更好的工作，他还能再对咱说个—长二短吗？”
克南：“前门后门，反正都一样……”
巧英装作不明白：“笑话我什么哩？”
亚萍妈哭着数说老汉：“就是萍萍不对，你也不能这样吼喊我的娃娃……”
巧珍听见加林叫他，惊得下意识回头朝她家硷畔上望去。她看见她爸仍然在锄地。她从小路上飞快地转下来了。
巧玲：“什么高？”
他来到村前的河湾里，在巧珍送别他的那个地方站住了。
巧珍故意放慢脚步，让加林和她并排走。加林走上前来，说：“高明楼心眼子怎个坏？我还看不出来。”
加林在一盏马灯下写稿子。
菜园里。
加林：“没你说的那么好。头一次写这类文章，很外行，全凭景老师修改。”
送人的。
巧珍：“快抽上一支，我给你买了一条哩！”
立本一纵身从碾盘上跳下来，火气十足地说：“你别给我灌清米汤了！你能说光面子话哩！巧珍是我的女子，我不能把她往黑水坑里垫！高玉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我看不下！”
加林亲切地看着她，接过了烟。
立本气急败坏地赶牛。
加林妈：“你告他，咱家家人往后就没活路了……”
大暴雨。
加林笑了：“你啊，看你这样子，好像我已经有工作了！”巧珍抬起头也笑了。
加林穿一双皮鞋，她给他结鞋带。
克南正给亚萍说他妈揭发加林的事。
巧珍不安地抠着手指头，小声问加林：“加林哥，什么事？村子上面有人看咱两个呢，我爸……”
亚萍：“不，我就要和你在一块！”
紧接片头，麦茬地上传来单调的镢头挖地声。翻过的土壤。落在地上的镢头。我们渐渐看见这是高加林。他赤脚光背，裤子挽在大腿上，机械地抡着镢头，挥汗如雨地拼命挖着。远处，德顺爷正在吆喝着牛犁地。离高加林不远的地头上放着一罐水。
他周围的雪化了。远远看去，像扔下的一堆垃圾……
加林：“你先等等。我给家里捎个东西。”
马拴：“果子是颗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里！”
村口桥头。
高加林在暴风雨中艰难地跋涉着。
巧珍：“马拴走了没有？”
亚萍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去？”
加林的画外音：……怎么办？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场非常严重的选择。上帝作证，我在内心是有巧珍的。如果我一辈子当农民，我和她在—块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呢？我要是和巧珍结合了，实际上也就被拴在这个县城了，而我时刻都在向往着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我现在不得不把爱和我的前途联系在一起考虑了！……这样看来，亚萍无疑是我理想的爱人……当然，我的良心非常不安……你是一个混蛋！你不要良心了，还想良心干什么！是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顾！不要软弱！为了远大的前途，必须做出牺牲！有时对自己也要残酷一些！
玉德老汉臊得一转身钻到了庄稼地里。
亚萍父亲的办公室。亚萍父亲和亚萍正在谈话。
巧玲忍不住哭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钱，递到加林面前，说：“加林哥，你在城里花销大，工资又不高，这五十块钱给你，灶上吃不饱，你就到街上买吃的去……再给你买一双运动鞋，听三星说你常打球，费鞋……前半年红利已经分了，我分了九十二块钱呢——”
加林为难地说：“我骑车带人不行，怕把你摔了。”
巧珍猛地停住脚步，扬起头看着加林说：“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你在家里呆着，我给咱上山劳动！不会叫你受苦的……”
明楼：“小心公安局的法绳！”
加林：“我二爸要回咱地区当劳动局长。”
夜。加林家。
加林送亚萍出了门口。
明楼：“嗯。”
亚萍：“最近又在胡凑一点小诗，正准备请教你呢。”
亚萍激动地念着广播稿：“……现在播送高加林从南马河采写的第三篇通讯，题目是《在最严重的时刻》……”
加林：“啊呀，那怎么行呢……”
德顺爷：“你们笑什么唾？真的，你们年轻人真好，少男少女，亲亲热热，我老了，但看见你们在一块，心里也由不得高兴啊……”
加林猛地从铺盖上挺起身，眼里闪着怕人的凶光，吼叫起来：“妈，你哭什么！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高明楼小子拼个高低！”加林说着便从炕上跳下来。
加林：“啊呀，你……”
明楼：“自行车过两天就要擦一擦……你再不敢吊儿郎当了！你老子好不容易才给你谋了这一个位位，你再胡闹腾，老子可是再不管你了……你听见了没？”
加林并不生气，也笑着说：“乡巴佬就乡巴佬，本来就是乡巴佬嘛……哎，你以前不是也爱好文学，经常写诗，现在怎不写了？”
三星把鞋递给加林。加林：“那你走了，谁顶你教书哩！”
玉德瞅了他一眼。
三星把提包递给他。
玉德：“……爸爸快四十岁才得了你这个独苗儿，生怕你在活人这条路上有个闪失啊……”
曲子还是
《兰花花》。这支伤感的曲子被吹手们吹得很欢快。
加林家。
加林和克南谈话。
克南妈在看通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妇女丙：“巧珍，还不赶快回去看你女婿去？”
上河里（那个）鸭子河里鹅……
立本家院子里、窑顶上都挤满了看红火热闹的人群。巧珍今天出嫁。
大暴雨笼罩着山野……
白天。
加林笑了：“你真迷信……你相信我……你为啥没穿那身新衣服？那衣服你穿上特别好看。”
玉米地间。锄地的妇女都回家去了，巧珍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正在开常委会。亚萍父亲也在座。
一列火车飞驰在辽阔的平原上。加林在车窗里贪婪地望着原野上的风光。
巧珍骑车看见了人流中的高加林。他正提着蒸馍篮子，在人群中垂头丧气地走着。
白天。加林家自留地。
他接着又说：“也好，高加林现在位置高了，咱的娃娃攀不上了。马拴在庄稼人里头也就是像样的……”
巧珍把装着红枣、梨和苹果的小筐子放在加林的办公桌上，便向加林怀里扑去。
第四章
亚萍：“乡巴佬！”
加林妈正坐在炕上缝衣服，见巧珍来，赶忙招呼。巧珍把鸡蛋放进炕上的针线篮里。她从提包里掏出一包点心，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妈……她把点心放在箱盖上，说：加林给我们捎的……”
巧珍换了一身新衣服，端着洗衣盆向井边走去。加林提着水在她不远处走过，竟然没有理她。她不知所以然地望了他一眼。傍晚。麦茬地。
加林惊讶地回过头，说：“你怎开起了拖拉机？”
公路上。
黄昏。村口。
妇女乙：“高明楼也太不讲理了，人家加林教了三年书，他儿子刚毕业，凭什么把人家挤下来？”
林中小路上，加林和亚萍慢慢走着。
加林竭力要从父母衰老的手里挣脱出来，你母亲却死死拽住他不放。
巧珍：“你公公和马占胜穿的是连裆裤！”
迎人的。
巧珍轻轻依在他身上，说：“加林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干脆想办法工作去……看把你愁成啥了……加林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她。”
白天。街道。
亚萍正给加林整理提包。
立本：“你怎才回来？人家马拴三一回五一回地跑，你就歪好不能和人家见一次面？你是个什么值钱人？你……”
加林立刻又气又恼。
那妇女指住他，喊叫说：“你过来干啥呀，还想吃个人？”
巧珍放好车子，兴冲冲走过来，嘴里说着：“你站在这儿干啥哩？”
加林：“德顺爷，我一开始就想把最苦的都尝个遍，以后就什么苦活也不怕了……我现在思想上麻乱得很，劳动苦一点，皮肉疼一点。我就把这些不痛快事忘了……手烂叫它烂吧！”他显出对自己残酷的表情，抡起镢头又拼命挖起来。
娶亲的人马在缓慢地行进，显示出一种无限欢乐的气氛……
明楼：“不怕！就按娃娃的意思来！现在党的政策放宽了，这又不是搞迷信活动嘛！你就按娃娃说的办！这几天要是忙不过来，叫我老婆和巧英给你们帮忙去……”
井边。
在一座快要决堤的水库上，人们在紧张地加护着坝堤。刘玉海头上、身上缠着绷带，正在背沙包。加林跟在刘玉海身边，也在扛沙包。亚萍的广播声继续着：
娶亲的队伍在缓慢地行进着。
加林妈哭着央告说：“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妈就给你下跪呀！”加林一把扶，快要栽倒的母亲，伤心地说：“妈妈，你别这样，我……不告了……”
巧英：“你知道个屁！”
亚萍父气得一拧身出了门。
夜。东岗。
加林开玩笑说：“那你把这川道里的头梢子拔了。你不听人家说，巧珍是‘盖满川’吗？”
一位妇女抱着小孩，小孩的胖手正在按巧珍自行车上的铃铛。巧珍走过来，在孩子的脸蛋上热烈地亲了一口。她跨上行车向大马河桥的方向赶去。
巧珍骑车出现在公路上。她看见了父亲和马拴的背影，从他们身边骑过去了。立本喊她，但她头也不回。
巧珍哽咽地说：“……加林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加林哥，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不识字，给你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
加林巧珍依偎在一起。
占胜：“我现在调到县劳动局，算是提拔了，当了个副局长，刚上任，忙得鬼吹火！你来玩！……”占胜像逃避什么似的走了。加林继续从街道上挤过去了。
她姨撵在门口，说：“吃了饭再走嘛……”
加林一边吃，一边开玩笑说：“千万不敢这样，让你爸知道了，小心把你腿打断！”
只有一个姑娘没有笑。她是巧珍。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她只是低头。
加林穿着运动衣，朝气蓬勃跑过林荫道。
立本慌忙后退一步，然后索性背抄起胳膊离开了这地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我和你没完！咱走着瞧吧！我不信没办法治你父子俩！真个没世事了！”
加林跟在德顺爷后面，愉快而熟练地犁地。
加林提着篮子在公路上走着。他的眼前都是肩挑手提的庄稼人。他看见一个老太婆也像他一样挽着一篮子馍，在他不远处走着……他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
亚萍的声音：“……你知道，在学校时，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们年龄小，不太懂这些事。后来你又回农村……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对他产生不了感情，实际上，我父母比我更爱他……”
庄稼人也纷纷跑到地畔上看他们。有两个青年男女在人后面互相拉住了手。
加林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烂了？”
等亚萍走近一些，加林对她说：“你怎上这儿来了？”
一老头在井里看了看，叫道：“这是哪些坏东西给这水里撒了这么些白东西？”
加林：“也可能是一个不幸的结束！”
德顺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到后来已经曲不成调，变成一句一句歌词。说到后来，竟然哭起来；哭了一阵，又嘿嘿笑出声，说：“啊呀，把它的！这是干甚哩！老了，老了，还老得这么不正相！哭鼻流水的惹你们娃娃家笑话哩……”
三星；“巧玲教上了。”
亚萍半天没说话，然后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你原来想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结婚？”
马栓推一辆花红柳绿的自行车迎面走来。
巧英妈：“甭多嘴！”
立本气愤地吼叫说：“狗屁恋爱！连个媒人也没经，黑天半夜在外面鬼混，把先人都羞死了！”
川道的玉米地里，妇女们正在锄地。巧珍的歌声在继续着：
两个人说笑着走进了村子。
他父亲也惊慌地跳下炕，捉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他母亲跑过来，把身子抵在门板上，堵住了儿子。
加林在公共车上望着夜晚光华灿烂的城市。汽车驰向远处，车尾的灯愈变愈小……变小的车尾灯化为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夜。巧珍的窑洞。
两串泪珠在巧珍的脸上淌下来。她两只手痉挛地在抓着桥栏杆。
白天，高家沟村的河湾里。
妇女：“明生，你妈不讲卫生，生养得你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
亚萍父：“萍萍！这种事情不能任性了！如果不能在一块生活，迟早总要断的。早断一天更好，痛苦就会少一些……”
“……他已经身负七处伤，两天两夜没合一眼……”
他强压着一种激动的情绪，默然地离开球场……
中午。景若虹办公室。老景正在写东西。他听见外边敲门声。
巧珍感觉到了，便坐床沿上，望着他，不知怎样才能使加林喜欢她。
外面的乐声和人的嘈杂声不时传进来。巧玲轻轻推开门进来。
老景向几个干部和工人提问：加林专心记录着。
尖利的寒风扫荡过荒凉的黄土高原……飞舞的雪花……白皑皑的山野……
白天。加林家院子。
玉德老汉往石供桌上摆供品，玉智和加林站在一边。
听见外面三星已引着玉智两兄弟进来，明楼、占胜慌忙出去迎接。
老景机警地看了亚萍一眼，说：“可能去东岗了……有急事吗？”
一社员：“你们家大概常喝洗衣粉水吧？看把你们脸喝得多白！”众人哄笑。
加林：“不，不，我根本不习惯去生人家吃饭。”
吹手们穿着破旧的老羊皮袄，耳朵上别着纸烟，围着院墙角的一堆火在起劲地吹奏着。
老人说不下去，一口一口长送气。
打麦场上的麦秸垛。
加林：“你怎办呀？”
远方模糊的地平线。
巧珍：“你知道人的心就对了。”
县委书记：“不行不行！这件事社会影响太大了，很快办清手续，让他回队去……”
那妇女又嘟囔：“这些乡巴佬真讨厌！”
巧珍硷畔山坡上。立本正撅着屁股锄地。
加林拉着巧珍的手亲热地说着话，走着。
亚萍生气地说：“你就知道个吃！吃！”
巧英、巧玲和巧玲妈护着巧珍，和立本扭结在一起，连哭带喊。
加林只好过来帮她推车，巧珍肩膀把他碰开，说：“你累了，我来推。”
克南倒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夜。街道上。
加林一下惊喜地呆立住了，问：“真的？干啥去？”
加林：“我可能要调到几千里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工作了。咱们……”
夜。加林的办公室。
占胜：“我陪高局长来的……”
巧珍摇摇头，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
巧玲笑了。
加林腋下夹着一本书，慢慢走着，嘴角反复嘟囔着几个英语单词。
白天，加林家。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明楼抽着纸烟走进来。玉德老两口慌忙让书记吃饭。明楼：“我刚放下碗，你们吃你们的……”明楼看了一眼加林，说：“快种麦了，队里想到城里拉点茅粪，这活轻，我想让加林和德顺老汉去……加林这一段太累了……”加林看了一眼明楼，没说什么。
高玉德握烟锅的手哆嗦着，对加林说：“你不光不敢告人家，往后见了明楼，要叫人家叔叔！脸不要沉，要笑！”他回过来又对加林妈说：“加林妈，你往后见了明楼家的人，要给人家笑脸。明楼今年没栽起茄子，你明天把咱自留地的茄子摘一筐送过去，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专意巴结人家啊……你听见了没？”
明楼惊讶地说：“怎？巧珍已经同意和马拴结婚了？”
亚萍父：“……所以，感情归感情，现实归现实，你还是应该……”
熙熙攘攘涌动着的庄稼人和各种职业的工匠，大路上扬起了一股又一股黄尘。
两个老同学又惊又喜，热情交谈起来。
马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那身扎眼的新衣服，说：“看媳妇去了……”
傍晚清爽的林荫道上，他和亚萍、克南谈笑风生地散着步；亚萍妩媚地对他微笑。
广播站亚萍宿舍。
立本举着一只鞋扑着打巧珍。
下午。高家沟村中。
巧珍姨家院门外的路边。
亚萍在看通报。看完后，她一下扑在床上哭了。
加林：“嗯。”
加林：“你去不会是一个人，有克南陪你哩！”
星光灿烂的夜空。早晨，巧珍家硷畔上。
中午，加林家院子。
村口。明楼和立本相跟着往村里走。
刘立本熟练地骑在光脊梁驴背上，正一只手扳着另一只手的指头，和他旁边的马拴说着什么。马栓自行车后面带着两筐哼哼唧唧的猪娃，和立本投机地谈着大概是生意一类的话题。
傍晚。东岗。
刘立本把半截卷烟在炕栏石上擦灭，说：“……巧珍，你想开些……”他突然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高玉德家这个坏小子，老天爷报应他呀！王八羔子！坏蛋！流氓！他妈的，将来不得好死，五雷轰顶呀！把他小子烧成个黑木桩！”
巧珍：“你给天上的神发誓！”
一些人家的硷畔上站着人；一些人正往硷畔上跑；大家指指画画地看着他俩，议论着。
在以上的画面中出现加林的画外音：……生活在一瞬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一个农民的儿子，从田野上再一次来到城市。我知道，这次进城，再不是一个匆匆过客了，我已经成了这个城市正式的一员。我的理想的风帆，就要从这里开始起航……我要珍惜这一切，努力学习，好好工作，一定要搞出成绩来……当然，我也不会满足在这个小县城呆一辈子，我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但眼下能在这地方占据一个位置，我已经完全心满意足了……
一男一女向他热情地迎过来。这是黄亚萍和张克南，他中学的同班同学。
明楼摸了把胡茬子上的水，笑着说：“实践检验真理呢！大家还不敢担吗？”
站在河湾里的巧珍。
加林没说话，点点头，又挖起地来。
文化馆阅览室门前。加林提着篮子进了阅览室。
巧珍：“加林哥，你说吧！既然你心里有话，你就给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翻滚的浊浪……
加林向村子里走去。（定格）。
亚萍：“父亲很快就要转业到老家南京工作，我也要调过去。”
她烦躁地下去开了门。
县委会议室。
亚萍：“事情很复杂，但今晚上我先大概说一下……是这样，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同志好了，并且已经在恋爱。因此，我要和克南断绝关系……”
白天。立本家的窑里。立本家正在打架。
明楼眼一瞪：“怕人家加林看不下巧珍哩！只要人家看下了，你能都能不过来哩，还说人家糟蹋你女子哩！”
德顺爷赶着牲口，加林扛着犁具，相跟着从山路上往村子里走。前面的德顺爷突然开口说：“加林，你要媳妇不？”加林笑了笑，“想要也没合适的。”
上河里（那个）鸭子下河里鹅。一对对（那个）毛眼眼望哥哥。
阅览室工作人员的声音：“同志，已经下班了。”
他俩分别倚着一棵树。
亚萍：“要是一个人在那些地方玩，也没啥意思！”
街巷和山坡的小土路上。
立本：“还是你这大能人有办法。”
山洪咆哮，桥梁垮塌。
她喃喃地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中午。立本家，巧珍把锄头扔在院墙角，气呼呼地进了窑洞。巧珍母亲和巧英在做饭，立本正在点一卷钱。
巧珍停住脚步，愤愤地说：“加林哥，他走后门把你的教师下了，让他儿子上，看现在把你愁成啥了？”
晨。
巧珍也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
老景出来。
加林从梦幻中惊得抬起头。他过去提起了馍篮。
亚萍激动地快步走着，风撩动着她秀丽的长发，像燃烧的火焰……
夜。亚萍家院子。
玉米地下面传来刘立本的声音：“噢——巧珍！噢——巧珍！”巧珍赶忙躲进玉米林里。
夜。村外庄稼地中间的小路。
人们打着伞，披着雨衣在穿梭奔忙。
夜。加林家。
井台上。
川道玉米地。玉米地中间的小路边上，放着水桶和一些零乱的衣服、各式各样的鞋。
亚萍意识到了加林的局促，也不好意思地把目光从加林身上移开，低头喝茶水。
亚萍也笑了，说：“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的确感到有点沉闷，我希望能有一点浪漫主义的东西。”
妇女乙：“是模范教师！”
加林：“一块去！你敢不敢？”
书记正接电话：“……我们会按原则处理的。”
老头脖子一拐，瞪了儿子一眼。众人笑。
他看见巧珍突然从她家硷畔上的树背后转出来，下来了。他转过身，向沟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巧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过了好一会，加林才结结巴巴说：“天黑了，咱们……走吧……”
风寒路冷你一个人，自靠你自操心……
巧珍：“加林哥，你常想着我……”
加林：“我上了两天学，现在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下，当个农民，劳动又不好，将来还把老婆娃娃饿死呀……”
加林潇洒地把球投入篮内。
老两口一下子惊慌失措地喊：“什么？什么？什么？”
玉智为难了一阵，说：“……哥，这种事我可是不能做啊！我刚上任，怎能……哥，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哩……”
加林：“不会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机会。”
明楼从明生父亲手里接过马勺，在井里舀了半马勺凉水，端起喝了个精光。
巧珍眼里闪着泪花，含笑咬着嘴唇。她又不好意思地说：“没打……骂了几句。”
白天。加林办公室。
巧珍唱完歌，朝对面山坡上深情地望了一眼。
两辆粪车一前一后，在苍茫的暮色中走着。驴蹄子得得地敲打着德顺老汉坐在前面一辆车上，加林和巧珍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德顺掏出酒壶抿了一口，说：“现在天还没黑，两个先坐开些！”后面的加林和巧珍不好意思笑着，各自把身子掷开一点。
加林和巧珍设法凑在一起，用眼睛在说一些外人不知晓的话。
过了一会，亚萍才坐起来，对克南说：“你别生气，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加林没说话，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馍，怀着一种恶意往马占胜手里塞。
迷蒙的月光辉映着静悄悄的山川。两辆粪车在公路上走着。驴儿打着响鼻。
傍晚。通往高家沟的简易公路上。加林和巧珍局促地相跟着在公路上走。太阳正在落山。西天上红色的霞朵；山尖上一抹淡黄的阳光；暗影笼罩的川道；绿色海洋般的庄稼；山坡上滚动着的白色的绵羊群……
他猛地惊住了。
中午。巧珍的窑洞。
克南妈：“南南，你起来！”克南没动。
马拴吃惊地问：“谁？”
加林背着铺盖卷，在简易公路上走着，走着……
加林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转着泪花子，说：“我现在有钱，也能吃饱……这钱你给你买几件时兴衣裳……”
巧珍委屈地站起来，说：“爸，你为啥骂人哩？我刷牙讲卫生，有什么不对？”
亚萍一下子震惊了。
巧珍的窑洞。
亚萍：“下午有空，到我们广播站来坐坐，你知道我也爱好文学，可这几年光耍嘴皮子了……很想请教你……”
加林：“我得要和巧珍把这事说清楚，不瞒你说，我心里很痛苦。”
他们一块慢慢向前走去。
加林忍不住了，他把粪担一下放在院子里，朝乘凉的那几个人走去。
妇女甲：“唉，把娃娃熬累坏了！”
大桥下面。
加林：“不，不是有一个诗人说，我们用锄头在大地上写下了无数诗行吗？”
车子在公路上走着。驴蹄子单调的得得声。
加林挎着照相机走着。一辆拖拉机吼叫着停在他旁边。
巧珍：“巧玲昨晚上跑到我那里把什么事都给我说了。我昨晚上急得一夜没睡着……”
巧珍兴奋地骑着车子飞驰而过。巧珍姨家。
巧珍揩着脸上的汗，说：“嗯……我来赶集……一点事也没……加林，”她突然转过脸，“我知道你一个馍也没卖掉！我知道哩！你怕丢人！你干脆把馍给我，让我给你卖去！”
加林也停住脚，怔怔地看了巧珍一眼，叹了口气，又往前走。
亚萍：“不是出差，是永远离开这里！”
克南妈：“你这个窝囊废！我给你说，我已经给地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了揭发信，地区的调查组已经下来了！他高加林小子完蛋了！”
马拴：“……高老师，唉，我在刘立本家都快把腿跑断了，人家巧珍就是不露面嘛！我这见庙就烧香哩，你是本村人，又是先生，你能不能也从旁给我出一把力？”
中午，村子后沟里。
加林：“她没考上大学？”
明楼和占胜坐在麻袋片裹着的土沙发上说话。明楼的小孙子在明楼腿边玩。
立本：“我没办法？我把他龟子孙的腿往断打呀！”
克南妈震惊地问：“为什么？”
她突然转过身，说：“加林哥……我走了！”
巧珍稍犹豫了一下，就胆怯地、然而坚决地靠着他坐，摸索着在他肩头衣服的破绽处亲了一口，抱住他的肩头亲热而委屈地啜泣起来。加林侧身抱住她，眼里也涌满了泪水。
麦茬地。加林全神贯注跟德顺爷学犁地，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加林打开门，亚萍向老景点点头，进了加林的屋子。老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玉米地里。妇女和巧珍开玩笑。
加林慢慢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说得也许都对，但我已经上了这钩杆，下不来了……再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就在咱高家沟的土里刨挖一生！”两个老人又气又失望又感到震惊。
亚萍：“你让我去和加林断关系吗？”
亚萍父：“萍萍！你……”
他蹲在地上一根一根捡火柴……
“……我歇进那店，就不想走了。灵转背转她爸，偷着给我吃羊肉扁食，荞面饴铬……一到晚上，她就偷偷从她的房子里溜出来，摸到我的窑里来了……一天，两天，眼看时间耽搁得太多了，我只得又赶着牲灵，起身往口外走，那灵转常哭得像泪人一样，直把我送到无定河畔，又给我唱信天游……”
接着，他便唱起了这首古老的歌谣：
明楼家院子里。巧英和明楼妻在院墙角推磨。明楼蹲在地上，手捉着气门嘴，三星正一晃一晃给自行车打气。
夜，高玉德家。外面有稀疏的风雨声。
井台边。
巧珍含笑望着加林，头向她家硷畔上扬了扬，意思叫加林看上边。加林朝巧珍家硷畔上望去。
巧珍：“……不管怎样，我还得活人……”
亚萍父咆哮地说：“都是你惯坏的！”
立本正赶着几头牛往上走。
第五章
鼓乐齐鸣。人声沸腾。鞭炮声噼叭。
巧玲气得把书掼在一边，从窑里出去了。早晨，村口河湾里。
加林：“你等等……”
她过去又躺在床上，拿枕巾把脸盖起来。
巧珍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掏出手绢堵住自己的嘴巴。
巧珍一愣，但她还是说：“你说吧，我……不哭！”
牲口棚垮了。公社书记刘玉海、加林和老乡们在往出拉、刨牲口。刘玉海头上、胳膊上缠着绷带，背着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女孩，从村中的水洼中走过。
吹鼓手们欢快地吹奏
《兰花花》曲调，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周围许多孩子在看热闹。
第二章
黄昏。公路上。
早饭后。大马河川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
德顺爷：“小子，甭哄我，我老汉看出来了！”
玉德、玉智、加林跟着下山。加林提着供品篮。玉智：“哥，我要把对咱老人欠的情，在你和嫂子身上补起来。现在我已回到咱家乡工作了，我要尽量帮扶你们，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哥……”
加林在屋里试着来回走，又别扭，又带劲。
克南家客厅。
巧珍家院外。
巧珍说着，笑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片，递给加林说：“加林哥，巧玲已经给我教会好多字了……你看看我写的字……”
夜。巧珍的窑洞。
加林点点头：“嗯。”
巧珍：“你就和我一个人好……”加林又点点头。
立本：“狗屁卫生，你个土包子老百姓，满嘴的白沫子，全村人都在笑话你这个败家子！你羞先人哩！”
加林带着巧珍，驰向远方……早晨。水井边。
加林回过头来。
占胜：“我早把上上下下弄好了。到时叫他填个表，你这里把大队章子一盖，公社和县上有我哩。反正手续办得合合法法，捣鬼也要捣得实事求是嘛！”
明楼：“好亲家哩，我如今可比不上你二能人，做生意，跑买卖，票子挣得都让人眼红起了！”
白天，麦茬地。
高加林仰靠着一摞铺盖，啾着窗户。雨点从窗户纸的破洞里打进来，洒在了窗台的石板条上。
一群光屁股小孩在他们远远的后边嬉笑着，给他们扔小土疙瘩。山坡上。
巧珍家坡下。
巧英妈：“娃娃劳动刚回来，连口气也喘不过来，你就数落娃娃，你就……就你能！”
加林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
三星的拖拉机正好开过来，看见加林，便停在他身边。
加林和亚萍并肩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在看电影。白天。河道里。
但她彻底绝望了。她看见加林低下头，没有任何一点回心转意的表示。
巧珍提着猪草筐，抬头向加林那里望去？加林正在埋头挖地。
加林家的破墙烂院。
加林和巧珍默默地坐着。
加林：“德顺爷，你一辈子为啥不娶媳妇？你年轻时候谈过恋爱没？”
秋天来了。远方的大地一片斑黄。枯叶飘落，草木萧瑟。
一只母鸡叫唤着从窝里钻出来。
白天。山坡上，加林家的祖坟地。
亚萍：“他又不是我的尾巴，跟我干啥？”
巧珍痛苦地叫道：“旧的就旧的！”巧珍一下子掉转身，抹着眼泪回她自己的窑里去了。
巧珍：“那你……去吧。”
加林家窑门口。
玉德老汉站在玉智旁边，笨拙地抽着纸烟，笑着，不时用瘦手抹隔壁窑里。许多妇女在帮助加林妈做饭。加林妈在切菜。
远山的剪影。
巧珍透过红纱巾看见——
加林家的破墙烂院。灯光摇晃的窗户……
加林开玩笑说：“你叫我出去工作，不怕我不要你了吗？”巧珍一下子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别把我丢下……”
飘飞的雪花……
加林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加林：“他再要对你动武，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白天，亚萍宿舍。
加林靠在路边暗影中的一根水泥电杆上，望着灯光闪烁的城市。旁边放着粪车。
加林：“不，我了解你……实际上，就是你本人写信揭发我，我也可以理解，因为是我首先伤害了你……你即使报复我，也是正当的……”
立本眼里汪满了泪水。巧珍也伏在被子上哭出声来。
泪水在巧珍眼里旋转着。
夜。东岗。
立本：“高中生顶个屁！还不是要戳牛屁股？”他轻蔑地一撇嘴，又加添说：“连牛屁股都不会戳！”
巧珍：“我知道你晚上没吃饭。我们这些满年劳动的人，刚回家都累得不想吃饭，别说你了。……你要是不找我来，我今晚上非要把鸡蛋送到你家不可！”
加林点点头。
加林叹了口气说：“那些地方我这一辈子是去不成了！”
她病蔫蔫地卧床不起。
大暴雨。
克南：“你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尽管咱们性格不一样，但我一直很尊重你。我现在仍然尊重你……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你……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亚萍也在痛苦……我不愿意你们痛苦……”
她厌烦地问：“谁？”
亚萍：“……你到了城里，我太高兴了，又有个谈得来的人了……你不知道，这几年能把人闷死！很想天上地下和谁聊聊天，全城都不下—个人！”
加林不置可否（或者说默认了）。
加林：“我主要考虑这事……”
娶亲的人马正在缓慢地前进。
歌声在山水间悠悠飘荡。
加林躺在麦秸上，巧珍依恋在他身边，用手梳理着加林乱蓬蓬的头发，嘴里哼着信天游：“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浇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村中家家畔上都挤满看热闹的人。
干裂的麦茬地上，几棵小草在微风中摆动。字幕：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加林和巧珍依偎着躺在一起。
巧珍：“加林哥，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
加林握住她的手，说：“巧珍已经和别人结婚了，现在让我来祝你和克南幸福吧……”
明楼：“更好的工作？现在国家又不在农村招工招干，哪有比民办教师更好的工作？”
明楼：“你去你的，叫马局长先到我家里坐一坐……你给你妈说，下一顿饭就不要准备了，我们家已经准备上了……啊呀，多不容易，玉智几十年闹革命没回家……马局长，走走走……”
巧玲：“三星在中学学得一塌糊涂，数学常吃零蛋，还能当教师哩？”
克南过去轻轻把亚萍脸上毛巾揭掉。
她发现了人群中的高加林。
白天。加林办公室。
夜。东岗。
那妇女气得要扑过来拉扯加林，被另外两个干部拦住了。加林转过身去担粪……
加林一惊，回过头，看见巧珍正在撑车子。
玉智：“我一直在外，没好好管老人，心里很难过……”
加林妈高兴地说：“加林已经给我们捎回来了，那是给你的。”巧珍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抹在加林的烂手上！“黄土是止血的……刚开始劳动，一定要把劲使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加林：“老马挤不到我家里，我陪他在这儿呆一会。”
张、黄都有点尴尬。
雪花静悄悄地降落着。
加林躺在炕上，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明楼：“好立本哩，你根本不敢小看加林。不是我说哩，这一条川道里，和他一样大的年轻人，顶上他的不多！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性子硬，心计灵，一身的男子汉气概！别看你我人称大能人二能人，将来村里真正的能人是他！……不瞒你说，我听了这事很高兴……要是他和巧珍结婚了，不是和我也成亲戚了吗？”
她来到他面前，心疼地问：“加林哥，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听三星说你捎话让我来一下，还以为你病了，又跑去问了一回三星，他说你没病……”
亚萍的广播声继续着：
夜。东岗。
加林：“老马，我知道……你不要说这事了……”
大暴雨。县委大院。
绿色笼罩了的大马河川道……
妇女甲：“加林不是年年在全公社评头等教师？”
妇女丙：“巧珍，马拴又来了！”
村中道路上。
加林：“你明天再穿上。”
他走过熟食的摊贩群。所有的男女摊贩都在吆喝着招徕顾客。一名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长发青年，自行车上挂着一些花花哨哨的衣服，向顾一阵黄风扬起，一名摊贩用勺子在锅沿上磕了几下，逗趣地喊叫说：“快来呀！又加一味！”周围的人在黄尘中微笑。
加林：“谢谢你的好意。我……”
亚萍有点委屈地问：“我是生人吗？”
巧玲：“二姐，你一定要想开些。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方面不满意，就灰心……”
立本沉重地叹息一声，说：“巧珍，你把他忘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自己折磨自己，你还没活人哩……”
加林：“咱村和我们家没啥事吧？”
巧珍点了点头，说：“回去抹在手上……”
玉德老汉已经老泪纵横了。
看台上的观众在犴热地喝彩。
克南妈捡起信，看完后问克南：“那个高加林是哪里的？”克南仍没说话。
加林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在鼻子上闻了闻：“碘酒？”
加林：“这些三星都给我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加林：“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但很难开口……”
加林：“你更痛苦！现在让我们结束这个不幸的局面吧！你和亚萍仍然恢复你们的一切。我现在请求你的，就是能谅解我已经给你造成的伤害。”
明楼：“加林恐怕不愿去掏炭。”
巧珍：“爸给你寻了个好人家，你好你的去，你管我的什么事？……你说说，你公公还是个人吗？人家加林教了三年书，是全公社的模范，你公公把人家下了，走后门叫他儿子上，霸道成个啥了！”
巧珍家硷畔上。
泪水涌出了她红肿的眼睛，被风吹落在红纱巾上。红纱巾重新蒙住了她的脸。
明楼：“你现在叫她干啥？一会就收工了嘛！”
笑完后，明楼问占胜：“高局长提起给加林找工作的事没？”
加林提着个提包，和巧珍相对而立。
亚萍：“克南，你真是个……好人。”
麦茬地。加林仍然在挖地，犁地的德顺爷朝加林那里瞥了一眼。加林手上的血染红了镢把。德顺爷停住牛走过来，强行制止他。
加林：“你赶快骑车回去，太阳都快落了。”
他抬头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巧珍：“我也跟你去？一块去？”
占胜：“谁让他掏炭哩？现在县委宣传站正缺个通讯干事，加林写的又好，以工代干，让他干这工作，保准他满意！”
亚萍看看表，说：“……哟，广播时间快到了……你在……我走了！”
高玉德叹了一口气，说：“我思谋了一下，明儿个县城遇集，干脆叫你妈蒸上一锅白馍，你提着卖去，这说比劳动苦轻，还能给你买条纸烟。”
巧珍把牙具放在柜子上。
占胜讥讽地看了明楼一眼：“哈呀，你就在高家沟是个精明人！而今办这类事，哪个笨蛋领导明说哩？这就看手下人的眼活不活嘛！咱主动给领导把这种事办了，领导表面上批评你哩，可心里恨不得马上就把你提拔了！”
加林：“不怕！专门叫他们看！咱们又不是做坏事哩……你爸打你了吗？”
加林：“说出来怕你要哭！”
巧珍：“老百姓连个卫生也不能讲了？我就要刷！”
三个人连磕了三头。
她坐在巧珍旁边，同情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亚萍：“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
加林扛着犁具往家走。
老景：“没有。刚才还在，可能出去散步去了。”
克南妈：“我给你说！我前几天已经调查清楚了。高加林那小子是走后门参加工作的！是马屁精马占胜给办的！”
明楼家客窑。明楼和立本正说话。
我们又听见了巧珍那甜蜜的歌声：
川道玉米地里。
亚萍笑了，说：“你们别紧张。这事并不很急，但有些震动性！”亚萍父不解地瞪起眼睛。
赠加林
巧玲躺在被子里，在看书。
立本：“亲家，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你掌你的权，我挣我的钱！”
他突然看见亚萍从前面的小路上走来。
荒凉的大地。凉冰的河流。
夜。加林家。
两个人为这句笑话笑了。
众人立刻对他哄笑起来。
拖拉机吼叫着向县委开去。
加林一边穿雨衣，一边对老景点头。
景若虹：“据防汛指挥部报告，南马河公社灾情最严重……各方面的综合报道和人物通讯都可以写……听说好多地方路断了，请你一定小心。注意安全……”
一社员粗鲁地打断她的话，说：“哼！说得倒美，你爬下先喝上一口！和你二姐夫一样咬京腔哩！伙穿一条裤子！”
朗朗的水声。
他痛苦地坐在了圈椅里。
加林：“但我实际上真正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我已经决定了，我自己会主动和亚萍断绝关系的……”
克南：“那今天晚上的电影你能不能去看？”他一边掏电影票，一边说，“听说这电影可好哩，巴基斯坦的，叫《永恒的爱情》……”亚萍叹了口气，说：“我……去。”
她看见井边围了许多人，不知是啥事，就走过来了。
他对隔壁窑洞喊：“妈，我有个事出去一下……”他跳下炕，吹灭了油灯，打开了门。
亚萍妈也火了：“你没惯？”
加林：“我已经不教书了——你打扮得像新女婿一样，干啥去了？”
玉德：“我们老两口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要牵累你的。家里现在也没什么大熬煎，要说大熬煎，就是你这个侄儿子。”他看了加林一眼：“高中毕业了，就在村里劳动，他……”
巧珍看他这副样子，破涕为笑，过去在车后面的花提包里掏出一盒烟，递到加林面前。
亚萍焦急地说：“那你学习和写文章的时间更少了。”
亚萍父表示是这个意思。
加林妈在做饭，加林爸在擦老镢头，加林躺在炕上看书。加林妈：“好我的娃娃哩，你千万不要闯乱子了……”
玉智和加林站起来。
公路上。
克南和亚萍往车站走。克南给亚萍说着什么，后来发现身边没人了。他看亚萍回过头正向加林那里望去。
传来明楼的声音：“加林，你还不快回去招呼你二爸去？啊呀，马局长也来了？”
加林抬头望着远方。远方是黑黝黝的山峦。
亚萍激动地走到他面前，说：“加林，你别生气。你给我发火，我不生气，心里反而很高兴。你不知道，克南就是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也对你笑嘻嘻的，气得人只能流泪。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男子汉，大丈夫，血气方刚！”
院里、窑顶上挤了越来越多的人。
他打开门，走出来，看见黄亚萍站在加林办公室的门口。老景正要说什么，听见加林在屋里喊：“谁？”亚萍不好意思地冲老景笑笑，对屋里的加林说：“我……”
他心事重重地立在陡峭的河岸上。他在结满白霜的草地上徘徊。他在办公桌前沉思。
巧珍亲切地看了加林一眼：“我带你！”
巧珍：“是剩下十一个了。可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本来……”
亚萍的广播声：“但是，他仍然奋战在抗灾第一线……”
立本：“爸爸以前给你瞅人家，也是为了你好。从今往后，你的事爸爸再不强求你了。不过，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给自己寻个人家吧。心不要太高，爸爸害得你没念书，如今你也就寻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唉，马拴这几天又往咱家跑，但这事我再不强求你了……”
男篮比赛刚结束，加林站在场边，看女篮比赛。女篮比赛在激烈进行。
他们又慢慢并肩往前走。
巧英妈：“老天爷睁眼了，这是报应！”
巧珍：“敢！我回去推车子……看你衣服脏成啥了！你脱下我明天给你洗一洗……”
中午。加林家的院子。
夜。加林办公室。他在埋头写作。
克南突然把信扔一边，扑倒在沙发上哭了。克南妈跑过来问：“南南，你咋啦？”
她母亲端来一碗汤放到她枕头边。
加林的眼里也涌满泪水。他不看巧珍，说：“你……哭了……”
村口的路上。
加林大吃一惊。
巧珍提着个小包进来。
巧珍喘着气爬起来，痛苦地说：“爸爸，你不要骂他！不要咒他！不要……”
加林在小树林中散步，望着县城迷人的灯火。
她摇摇晃晃过去推车子。
通往南马河的路上。
巧玲问一社员：“怎啦？”
巧珍：“加林哥，你再亲我一下……”加林在她脸上亲吻。
妇女丙：“怎想不到？你好像是个吃奶娃！”
占胜：“加林，你提个篮子干啥？”
夜，村外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
高家沟参差不齐的村舍。
她在一个小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人、土、山、水、大、上几个字。传来鸡的啼叫声。
妇女丁：“马栓，马拴，马上就把你拴住了！”
白天。加林办公室。
加林和亚萍穿着鲜艳的运动衣，在溜冰。两人溜冰的各种优美姿势。冰刀眼花缭乱的旋转。
巧珍飞快拾完馍，提起空篮子就起身。
加林枕着自己的手掌仰天躺在树下。他听见那甜蜜的脚步声正沙沙地走近他。
景若虹嗫嚅着插话：“……高加林同志工作很不错，也很有才能……是不是可以用雇用的方式继续让他留下工作呢……”
明楼：“巧珍跟着去做一顿饭，城里她姨家有一孔空窑……就这事……你们在！”
刘玉海等人蹲在一孔窑的脚地上开会。
巧玲强忍着给大家说漂白粉的作用。
窑里窑外，人声喧哗。端盘子的人吆喝着穿过人群。
巧珍站起来，说：“我一点也不饿，我得赶快回去。我为了赶三星的拖拉机，锄都摆在地里，也没给家里人说……”
下集
第六章
—妇女：“天老子呀，不管是洗衣粉还是药，怎能给水井里撒呢？高玉德的嫩老子不要这一村人的命了。”
加林：“我联合国都想去！”
德顺爷：“我死不了，她就活着！她一辈子都揣在我心里……”车子在公路上走着，走着，消失在远方……
加林接过钱，惊讶地看着巧珍，不知说什么，他终于结巴着说：“巧珍……你……真能行！”巧珍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黄昏。
加林轻蔑地看了看她，尽量平静地说：“这没有办法。我们晚上进城拉粪，也是考虑到白天机关办公，不卫生；想不到晚上你们在院子里乘凉……”
加林迷茫地来到桥边上，手在栏杆上摸来摸去。
加林坐在床边上，亚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加林刚讲完他和巧珍的事，对亚萍说：“……就这样，我和巧珍相爱了。”
鞋扔进水瓮里，打落了马勺，溅起一片水花。
巧珍一边给她姨往盆里拾馍，一边对她姨说：“……大姨，这是新麦面的，我妈让我送你们尝尝……”
景若虹：“……我在会上提出，要想用雇用的形式把你留下继续工作，可是……加林，你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你一定想开些，人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坎坷的。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噢，听说这事是克南妈揭发的，克南反对他母亲这样做，母子俩还吵了一架……”
县广播站播音室。
他和父亲一块锄地。
三星：“和马拴。”
加林拿着一封信在村中的路上跑过。
巧珍：“……好姐姐哩，他现在也够可怜了，要是墙倒众人推，他往后可怎样活下去呀……”
巧珍家的窑洞。
加林愤怒地跳起来，喊叫说：“住嘴！我那时黄尘满面，平顶子老百姓一个，你们哪个城里的小姐来爱我？”
巧英恨得牙咬着嘴唇，说：“你真是个受罪鬼！”她停了一下，“高加林不光辱没了你，把咱们一家人都拿猪尿泡打了，满身的臊气！你能忍了这口气，你忍着！我们可忍受不了！我今儿个非给他小子难看不可！”
景若虹：“准备一下，你明天要到省里去……”
他用手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向县城走去了。
巧珍妈：“……要不要两家简单地准备迎送一下？”
白天。加林家院子。
亚萍深情地看着他，调皮地说：“你留着吧。你慢慢就会明白你为什么是一只大雁！”
夜。南马河抗灾现场。
玉德老汉哽咽着说：“咱老人，在世时，把罪受了……”
景若虹在后边喊：“加林，你等等，有个事给你说一下……”加林等老景走到跟前，两个一起往食堂走。
干部们拿着碗筷，有的敲打着，三三两两往食堂里走。加林拿着碗筷从石台阶上走下来。
加林、亚萍、克南在一块吃饭。
立本：“三星教上书了？”
加林不看书了，听父亲说话。
加林的画外音：“我似乎匆忙地犯了一个错误……我目前这样的处境，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再说。和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姑娘结合在—起，我一辈子不就要拴在这土地上了？这简直是一种堕落和消沉的表现。”
玉智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办。
白天。加林的办公室。他在地上转圈圈走。他掏出烟，又把烟扔掉。他拘出火柴盒，又把火柴盒扔掉。火柴撒了一地。
锄地的人哈哈大笑。妇女甲瞪了妇女丙一眼：“龟子孙……”
一辆吉普车开到村里来了。
加林提着篮子在人群里瞎挤。
克南：“不！尽管我喜欢亚萍，但亚萍实际上是喜欢你的……”
加林：“你们现在位置高了，咱区区老百姓，实在不敢高攀！”
夜。巧珍的窑洞。
各个窑里的炕上都在坐席。从敞开的门里望进去，每个窑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
加林：“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在一块生活，你可能要受不了的。”
马路上。
中间的巧珍骑在马上。红袄蓝裤，一块红纱巾“盖头”蒙着面。娶亲的人马热闹非凡地行进着。
亚萍抿了一口茶，开玩笑说：“别说克南了，让他当他的实业家去……说说你吧，你一定累坏了！南马河那些抗灾报道写得太好了，有几篇我广播时都流了泪……”
亚萍继续说：“咱们一块生活吧！跟我们家到南京去！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到大城市就会有大发展……我一定让父亲设法通过关系，让你到《新华日报》去当记者……”
占胜：“旁的事我先不说了，只对你说一句话，你的工作问题我们很快会妥善解决的……”加林为这句话感到震惊。
坐船你坐船后，万不要坐船头；
加林过了桥，走到巧珍家的坡底下站住，犹豫着不知怎样把巧珍叫出来。
夜。刘立本家。
街道上。
巧玲眼里旋转着泪水。巧玲：“二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苦……”
巧珍摇醒他，心疼地说：“看把你累成啥了，你明天歇上一天！”她把他的手拉手过来堵住她的眼睛，说：“等咱结婚了，你七天头上就歇上一天！我让你像学校里一样，过星期天……”麦秸垛上面的草丛里一个孩子“噢”地叫了一声。加林和巧珍一惊。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
白天，川道豆田里。男女社员正在锄地。
加林没言传，把头迈向一边。
巧珍还是没答言。
亚萍：“永远不会少！我永远会痛苦的……”
欢乐的乐曲声。
中午。克南家客厅。
加林准备往桶里舀水，但看了看这个肮脏的水井，叹了口气，把马勺扔到一边。他站起来，忍不住朝巧珍家的硷畔上望去。他看见巧珍从那棵树后面转出来了。
洪水漫过庄稼地、瓜园。塌崖。溜坡。
加林提着蒸馍篮子来到拥挤的桥头。一辆吉普车使劲地按着喇叭从后面驶来；一辆满载蔬菜的架子车横在路面上急忙躲不开。加林过去帮助把车推到路边。吉普车飞快驶过去，扬起满天灰尘。
第三章
川道玉米地。巧珍仍然怔怔地望着对面山坡。对面山坡上镢头挖地的声音震动着她的心。
马栓：“不嫌！这有什么哩？年轻人谁没个三曲两折？再说，你也别怨高老师，人家现在成了国营干部，你又不识字，人家和你过不到一块，咱乡俗话说，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咱两个没文化，正能合在一块哩！巧珍，我不会叫你一辈子受苦的！我有力气，心眼也不死，我一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不能委屈了你。咱乡里人能享多少福，我都要叫你享上……”
德顺爷：“啊呀，你这个犟小子！再不敢耍二杆子了！”
出村的道路上。
德顺爷：“恋爱？我年轻时候比你们还恋得爱！”他眼睛眯起来，望着远方，陷入在沉思中。
加林摇摇头：“被大队书记的儿子挤下来了，现在当社员。”
老年人：“胡成精哩！把龙王爷惹恼了，水脉一断，你们喝尿去吧！”
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每一片蓝天；哪一块土地更适合你的生存，你就应该把那里当做你的家园。
县城的灯火化为高家沟星星点点的灯火……
巧珍从加林胳膊上夺过篮子，放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
夜，副食公司大门口。
加林妈抱一抱柴火准备进窑。
巧珍停住脚步，说：“怎是猛然呢……”
玉德摆完供品，便跪下了。
玉智和加林搀扶着玉德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