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调
作者:斯继东
跟他们相反,我喜欢钱。我太喜欢钱了。别人有了钱,爱购田置地修宅纳妾什么的,我不,我就喜欢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甚至黑乎乎脏兮兮的铜板。我的书房和卧室都挖了地窖凿了暗壁,里面装的都是现钱。这样我写起五言诗跟老婆做起爱才特别踏实。我每晚上床前的功课就是数钱。老婆也喜欢干这事,于是每天晚上我们俩都这样卿卿我我地凑在油灯下数钱。对了,“卿卿我我”这个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除了阮籍,其他人可不想让我走。
我家的园子里有一棵李子树。是我爷爷的爷爷种下的,一年结两次果,果特别甜。自家吃不完,我就让老婆拿出去换银子。但是这么好的种子哪能给别人呢?这事让我很发愁。老婆又出了个好点子——把核弄坏。的确是个好点子。但要把核弄坏又不破损李子,做起来可不容易。我老婆发明的牙筹又一次派上了用场。为了封住口,这事我们是背着仆人们偷偷在书房里卿卿我我干的。但事还是泄露了出去,最后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就此落了笑柄。
因为有我这个俗物在,竹林七贤显得更贤了。
看得出来,他们是打心眼里喜欢我。
李子坏过事,也成过事。
我父亲王浑,当时还没去凉州任刺史。他跟阮籍相交,这个青白眼常来我家玩。本来他是从不搭理我的。有次我和伙伴们在路边玩耍。道旁有一株李树,结满了果子。其他人见了都嘴馋,争相攀摘,只有我没动。凑巧阮籍路过,就立住问我,为什么不去摘。李子我吃得多了,我知道全天下的李子都没王浑家那棵树上的好吃。但我犯得着这样跟他说吗?我就信口开河了一句:“李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就这么一件烂事,阮籍把我当成了神童。这之后,阮籍来我家就不找我爹找我了。我以为这事会让我爹挺没面子,谁知相反,我爹觉得挺有面子,逢人就提这事。
选自《山花》
阮籍翻着白眼说:“俗物已复来败人意?”其他人都醉醺醺地看着我,一脸坏笑。笑得最开心的是向秀。这个书呆子。我知道在我来之前,他也刚刚被排调过。他一天到晚都捧着《庄子》,惟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似的。我们喝酒都袒胸露腹,但他是不被允许的。他要一袒,阮咸就会没完:你干嘛?晒书啊?
除了俗物,我还有个外号,叫小李子。也是他们取的。事情是这样的——
俗和雅从来都是一对弈生兄弟。就像我和我哥,嵇康和嵇喜。
后来嵇康他们在竹林里搞七贤。凑来凑去,只有六贤,阮籍就荐了我。一提那件事,其他人居然都知道,于是就表决通过了。后来的事实证明,阮籍看走了眼。但已经晚了,生米早已煮成熟饭。
“好了好了,快上你的酒吧。”刘伶说。
我说:“卿辈意,亦复可败邪?”这话让他们听着舒服,于是坏笑都变成了得意。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着我的酒。我来得迟,就是给他们买酒去了。他们能把酒品出个三六九等,但都买不起酒。我天天拿上等美酒供他们,他们却一口一个“俗物”呼我,实在是不厚道的。
本来七贤是没我份儿的。事情是这样的——
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后到的自然就是取笑的对象(我们那会管取笑叫排调,吴越方言后来有个词叫调排,大概就是那时的排调)。加上我又是七贤中最小的(我小山涛29岁,小阮籍24岁,比嵇康、刘伶、向秀、阮咸他们也要小10岁上下),他们就更加得寸进尺了。
聚会时,我常常是最后一个到的。
好酒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好酒是银子换来的。可他们偏偏就恨银子。他们从不提钱,好像提一下也会脏了口似的。我哥王衍也这样。我嫂不信,有天早晨让仆人用铜钱银子把床团团绑了起来。我哥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让钱给堵死了。你知道他怎么办,他在床上喊:夫人,快把这些阿堵物给我挪开。就是没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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