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一部有艳照的手机
作者:孔龙
我追到路边,看到司机已经跑下陡坡,跳到下面黑乌乌的沟渠里,跑了。同事也冲了过来,在草坡捡起一部遗落的手机,喊他,“你的手机!”
“你说。”
说是夫妻,其实这对恋人都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不过是以老公老婆的昵称来称呼对方罢了。渐渐地,我从这些有限的聊天记录中了解到了关于这对恋人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因为工作很忙,我却把这件事给忘了,临近中午才想起来。
“我要你。”
女孩有个姐姐和妹妹。姐姐比她大四岁,性格强势,平时喜欢管着她,所以她不喜欢姐姐。小妹才七八岁,像个男孩子一样调皮。她还有一个脾气暴躁酗酒成性的爸爸,常常动不动就打她们。女孩和姐姐长大了,打得就少了,小妹因为调皮被打得最多。
“没事,小心点就好。”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他皱了眉头。
女孩读书很好,但是读到初中他爸就不让她读了,辍学在家干农活。她要种地,割猪草,掰玉米。她觉得生活很无聊,唯一的乐趣是跟她的男友手机聊天。但是每次看到妹妹对着手机打字聊天,她的姐姐就会扑上来,要抢她的手机,问她是不是恋爱了,骂她不知廉耻。她常常想出去打工,她想离开家,离开姐姐的监视,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我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见到女孩只会徒增尴尬。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我们回头一望,司机不见了。
“老婆我硬了。”
可是那个家伙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拿出他的手机,“我是来把这个还给你的。”
“我害羞嘛。”
“没有。”他摇摇头。
还有一些常常重复的内容。
“那个女孩呢?”我问他。
“什么事?”
“你都没让我开灯。”
我走出了大门,在我钻进警车的时候,男子追了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你后来又怎么联系上女孩的?”
“可是我们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女孩有点伤感。
还有一些语言浅白的示爱,家长里短,关心劝慰。
“我现在就坐车回家去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可能再也没法轻易地出来了。你在广州好好保重。”
“她怎么那么坏。”
“我就到那边方便一下就行了。”
“老公,我爸把小妹打死了。”
新年到了,两人偷偷摸摸地在镇上见了面,尝试发生关系,但是没有成功。
“谢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找到这里一定费了你很多时间。”
但愿如此,但愿。
“要你的XX,还有XX。”
“今天爸爸又打小妹了。”
“这车有问题,”同事绕着货车走了一圈,正用移动警务PDA核查这辆车,“是台报废车。”。
……
五月的一天,我和同事像往常一样在路上执勤查车。刚停好警车摆好查车牌,一辆核载0.6吨的小货车就躲躲闪闪地开过来了。例行程序,示意司机停车,请他出示证件。司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支支吾吾地不肯出示证件。我后退一步,看到这辆货车污迹斑驳,后车厢载着几个装潲水的蓝色大塑料桶,臭气熏天。
就这样,这件事耽搁了下来了。
我把警车停在门前的小路上。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馊臭的猪粪味在烈日下发酵弥散。我走上前去,看到生锈的铁门并没有锁上。我推门走了进去。
“怪老公我读书不好,出来打工也挣不了钱。”
我钻出汽车,看到车子完全陷入了山沟里,看来是没有脱身的余地了。我从信息台找到了拯救队的电话,可是对方说早上才能派拖车过来。也罢,今晚就在车里睡一夜吧。夜晚的风在无尽的山林里萧萧作响,我抱紧身子,看着来时的路,村庄早已淹没在雾气蔼蔼的群山之中。我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今晚有一对恋人在残酷的命运下正紧紧相拥,心里好像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今天我跟爸爸说了我要出去打工。”
可是很遗憾,这个故事只有前面一段是真的,后一段只是出于我虚构。那台手机还好好地在后勤的档案室里躺着,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来认领它了。而这对男孩女孩的故事,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我写了一个虚构的结局,大概是出自于一种良好的愿望,希望人间还是应该有些真挚的、不离不弃的情感的。
“电视是我前阵子买过来的,但是也没有什么用,这里收不了几个台。”男孩说。他在裤管上抹了抹手,低头翻弄起他失而复得的手机来。
“今天还要。”
“你们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说,“那么,女孩爸爸打死小妹的事情是真的?”
真正吸引我的是这对“夫妻”的聊天记录。
一阵沉默。我心生愧疚,对于别人的东西,好像怎么处置都无法合乎常理。
“看过。”
“我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哦,我哪里厉害了?”
回到单位后,我尝试打开手机,看能不能从手机的通讯录上联系到司机,如果找不到人再把手机上交给后勤处理。这是一台国产名牌手机,按亮电源,意外地发现手机并没有锁屏密码。通讯录里只有寥寥的几个号码,拨了几个电话,对方都谜一般地说不认识机主。
就在这时,手机的消息栏上突然跳出了几条QQ消息。阴差阳错地,那天我没忍住好奇,点开了那几条消息。
我看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便起身告辞。
“见面都给你。”
“起码老公你会开车,我就不会。”
“那你怎么没找到地方。”
“今天下午我跟家里人去了二姨家,她也要去广州打工,我打算过几天跟着二姨一起去。”
男孩则在广州郊区的一个猪场里干活,常常要开车送猪粪,天天弄得一身臭。晚上的时候,他就叫女孩传艳照给她。两人的聊天通常是没有意义的话语,不过倒是十分直接。
“没有,我只是要把这手机还给他。”我说,“他把它落我这里了。”
“今天爸爸又打小妹了。”
“你到底有没有证件?”我问他。
“「图片」”
“老公你不是说看过黄片吗?”
“老婆我错了。”
“今天开车运潲水回猪场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人开着婚车接新娘,我就突然想起了这个。我要娶你。”
“我们没有他这个儿子!”
“好吧。”
“家里好像不同意你们俩的事。”
凶猛的阳光下,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两排狭长的平房,几百头猪在昏暗的猪舍里语义不明地哼哼唧唧地叫着。
“你姐姐是个老处女,才会嫉妒你谈恋爱。”
“你怎么能那样想?你这样做姐姐会恨我的。”
“这里有地址。”他说,“他入职的时候在我们这里登记过资料。”
“我想叫个男人把你姐姐上了,那样你姐姐就不会阻止你谈恋爱了。”
我看了看纸条,上面应该是男孩在贵州老家的地址。我叹了口气,跟男子道了谢,发动了汽车,离开了养猪场。
我跟后勤说明了情况,把手机拿了出来。这个时候,手机里的电话卡已经欠费停机了,QQ也提示因在另外的手机设备上登录而强迫下线。好在手机相册里有几张养猪场的照片,在一个下午,我循着照片上的路名去找这个养猪场。经过了一片片低矮的厂房和仓库后,汽车拐进了一条坑洼的泥路,往一个不高不低的山丘驶去。养猪场建在山丘的一侧,斑乌的墙体暗示着它过往的历史,倒也与周遭荒凉的景色相衬。
男孩和女孩终于在一起了。他们在同一个城市,见面的时候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女孩在一家农家菜馆做服务员,工作很累,在工作的闲暇还是会跟男孩在网络上聊天,只是现在他们周末能见上一面了。
“不了。”我摇摇头,“后天还要值班。”
“找个人,”我掏出男孩的手机,给他看照片中的男子,“这小伙是在这里干活的吗?”
“我用别人的手机登录了QQ,才知道她家里有了那么大的变故,便马上回来了。我觉得,现在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
“有什么事?”一个身着松垮垮的迷彩服,踏着棕色的水鞋,戴着一顶破旧草帽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现在在哪?”
“老婆,我爱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常常想起这对手机里的恋人,女孩说的关于父亲打死小妹的惨事是真的吗?男孩没有了手机,不能及时回应女孩,会不会遭到女孩的误解?与此同时,一个想法在我的内心日渐强烈:我想把这个手机归还给对方。
“那算什么啊,而且我都还没有驾驶证。”
“夜里山路不好开,你可以明早再走。”
“那些照片我都删了。”我说,“不是有意看的,当时一心想找到你。也无权处置属于你的东西,只是当初觉得还了删了好。”
我拿出那个手机,按亮,才发现又多了几行信息,是早上发过来的。
后来经过一番斗争,女孩终于摆脱了家里的束缚,跟着亲戚到广州打工。
“「图片」”
“她不让我单独出来,她怕我会去找你。她说你会骗我。”
说完他就自觉地溜到路边的树丛里去了。
“那要怎么办?”
“会不会被抓到啊?”
“我不许你再这样想。”
我发动汽车,离开了这座静静的村庄。渐渐地,天上的繁星多了起来,犹如昨日的残梦。清冽的风不停地从车窗灌进来,也吹不散我开了一天车的困倦。蓦然地,车子如梦中惊醒般剧烈颠簸起来,等我控制住的时候,它已经滑进了路边的一个山沟里。
“他犯了什么事吗?”男子警觉了起来。
“老婆,跟你说件事好不好?”
“这里哪有厕所。”我狐疑地看看周围。
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是吗?
“干吗突然说这个。”
也许是命中我与这手机的缘分未尽。三个月后,我被安排到贵州出差。我想也许可以抽空去男孩的家里拜访一趟。
“我想还是一起去城市打工吧,呆在这里挣不了钱,而且我现在这样住在她家也不算事,村里已经很多风言风语了。”
“要什么?”
男子说男孩是在这里干过一段日子,但是一个月前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老家有急事,要回去一趟,可是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我问男子有没有男孩老家的地址,我说这个手机对他来说很重要。
QQ头像正是那个司机小伙的,发消息来的人似乎是他的老婆,在问自己的老公在干嘛。不管,往上翻,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Duang,我就看到了传说中的艳照。
司机却推门走了下来,说,“有,有。我想上个厕所。”
可是这些艳照拍得十分粗糙,毫无美感。
“往后怎么办?”
新年过后,男孩想女孩跟他一起到广州打工。女孩也想,她想到男孩工作的地方看看,跟他一起出车。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男孩一直没有来拿手机,这倒也是预料之中。下过几次雨,天气还是恹恹的,热得让人发昏。有时候我经过男孩逃跑的地方,站在路边,腥烈的风依旧,只是他遗留在对岸那串黑色的脚印早已消失不见了。
“进来吧。”他开了门,把篮子放在潮乎乎的院子里,便进了屋。屋内光线很暗,他开了灯,招呼我坐下了。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古老的,就像这个村庄的历史一样,唯有挂在大厅中央的那个电视是崭新的。那是一台32英寸的液晶电视。
聊天记录就到这里了。当天因为太晚要下班了,我就把手机放到抽屉里,想着明天一早再把手机交给后勤,让他们归档到涉案财物里。我想这小子既然没有驾驶证,是不会回来拿回手机的了。
“我工作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臭死了。”
女孩的家在山里,但是我不知道会这么远。我向男孩的母亲问了地址,便驱车前去,从下午一直开到薄暮微凉,才兜兜转转地来到了女孩的村落。村落并不大,散落着十几户人家在山脚处。鹅黄的天色下,一条澄静的山溪穿山谷而过,倒影着袅袅的炊烟。问了几户人家,终于找到了女孩的家。屋子是一间用碎石砌成的瓦屋,门旁挨着几捆枯黄的玉米秸秆,斑驳的木门紧闭着。
我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这对恋人终于要触及那一点点的幸福的时候,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我在小说里写过许多虚构的残酷,却远比不上这种生活里赤裸的真实。最后,我替他们把手机上的艳照都清了零,关上机,放进档案袋里,把它上交给了后勤。
他点点头,“喝了酒后失手打死的。”
“她也要出来吗?”
“家里人觉得她家里死了人,晦气。我这么爱她,怎么会觉得她晦气?”

2

“和她家人去她二姨家了,晚些才回来。”
“老婆,我想要……”
“他答应了,可是姐姐一定要跟着我去。”
还有一些惊世骇俗的。
“他怎么说?”
“跟你做的事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我是真的敬佩他,敬佩他既冲动又有担当。这样的品质在当今的社会真如晨星般寥寂。

1

“你找谁?”一名男子走了过来。他掖着裤脚,背着一个大箩筐,里面装满了新鲜割好的猪草。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了——他就是那个男孩,几个月不见,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搔搔脑袋,掏出工作证让他看,“你这里可真不好找啊!”

3

我曾“捡”到过一部有艳照的手机。
“那你也不能这样想,她毕竟是我姐。”
“我说了你别生气。”
“不就开一个报废车嘛,用得着跑吗?”我们看着下面浓厚的沟渠水,还有他遗留在对岸的一串黑色的脚印。烈日下,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他点点头。
“昨天给过你了。”
男孩的家在镇上,还算好找,但是当我踏过男孩家的门楣时,他的妈妈却气呼呼地甩下了这句话。她贵州方言的口音很重,我许久才从她口中弄明白,男孩去了女孩的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
两人是来自贵州山区的一对男女,女孩在村里,男孩在镇上。
“没有,我觉得老公你很厉害的。”
“今天爸爸又打小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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