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作者:王力德
“真的?”罗笑风顿时兴奋起来,眼镜片也闪闪发光。
夏冰洁从后面座位上伸过头来,。伏在叶航肩上,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由于跨越了四分之一世纪,科技加速发展,新型材料不断更替,原始方案已无数次改进,所以空间站重量大大减轻,而且可以将内部结构巧妙折叠,一次整体发射升空,到空间中再层层展开,自动装配,形成巨大的空间站。对整个工程的运行发动,大家不知做过多少次超负荷实验,进行了多少次缜密的检查。但是在正式启动的日子里,作为工程总指挥的叶航怎能安睡?作为新华社记者的夏冰洁又怎能不日夜陪伴,抓紧采访?“南极星”简直成了他们的共同的爱子。
天资聪颖的叶航从此滴酒不沾,发愤苦读,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艰深的高能物理专业。但他心中时刻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他感激,是这双真诚的眼睛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救出,他悔恨,是那沉重的一拳,曾使这双眼睛流泪。
“洁,我对不起你……”
叶航将一脸的迷惘投向罗笑风,罗笑风神秘地笑了笑:
芭蕾舞剧《天火》是根据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的英雄业绩创作的。远古,众神之神宙斯用天庭的雷火、严冬的酷寒虐杀生灵,降灾于美丽恬静的人世,以显示对伊甸园原罪的惩罚。
由于能源的巨大危机,迫使各国政府把注意力转向太阳神慷慨馈赠,而又不存在污染的权光能。经过数年论战,无尽的明争暗斗、实力角逐,联合同终于成立了“极能资源利用委员会”,特聘叶航总理其事。委员会同意了叶航的观点:卫星轨道设计在南极海域的上空,微波接收基地建在南极大陆。这样既避免了国际纠纷,又能利用南极的酷寒为超导线路创造条件。最有利的是,南极磁场高达72000伽玛的强度,为全球磁场强度之冠。
天线阵列基地选择在南极洲印度洋南岸唯一没有冰盖的“班格尔绿州”上,以防几米厚的巨大冰盖在缓慢下滑时将基地摧毁。
依然是一个春意盎然的下午,叶航的房门忽然打开,轻盈地走进来一个活生生的——夏冰洁!
啊——青梅竹马的恋人,未来生活的伴侣,跳跃的桔红色,生命的火……熄灭了!
“普罗米修斯工程”终于在夏冰洁遇难的十年之后破土动工。能否成功,全世界都拭目以待。
“在冰洞中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经检验,正是三十年前遇难的中国记者夏冰洁。”
不久,一篇精湛而大胆的题为《极能开发的设想》的论文随着作者的名字一起,轰动了世界科学界。
夏冰洁倒在叶航的怀中,抽泣着:
“笑风,‘茴香杆’我已经找到了!”
“不!江水东逝,是永远不可能追回的……我……已经五十八岁……”

“现在太忙,过一阵再考虑吧。”
有一次,叶航在天快亮的时候抱着提琴不知不觉睡着了。恰巧上午罗笑风来访,按铃不应,推开未锁的门,一眼看到夏冰洁的“鬼魂”正清楚地坐在沙发上,好象在聆听着什么,又好象冲着她微笑!吓得罗笑风腿都酥软了,等她看清桌上的全息影像重现仪时,才定下神来。她不好叫醒叶航,只好讪讪离去。
午夜时分,空中又升起了极光,这是夏冰洁平生第二次亲睹这美妙的演出,她着迷得象是天真的小姑娘:
“好,我相信冰洁会有救的。”
三千年后,希腊英雄海格立斯为寻觅金苹果而路经高加索时,用利箭射死神鹰,解救了伟大的普罗米修斯。
“航,南极是什么样子?白熊多吗?会不会——”
“笑风,我决定接受你的忠告,请给我拍一张结婚照吧。”罗笑风完全给闹糊涂了,以为他又重发“疯病”?。
罗笑风连气都来不及喘,连连按动快门,抢拍下了这深情的“合影”,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冻僵了。
叶航转过脸来莞尔一笑,两个人都沉浸在痛心却又甜蜜的回忆中了……
他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维,欠了三十年的情债该从何处补起,怎样才能不再伤她的心?
是啊,多少年来,热饭热菜、热言热语、带着体温的听诊器、充满火药味的科学讨论,这一切叶航都把它仅仅当成了“大姐”的慈爱、老同学的友谊、医生对病人的关心、科学工作者的共同语言。现在一旦觉察到其中的隐情,再回头体味,似乎一切都变得再清晰、再明白不过了。原来“大姐”是个多么可爱贤惠的知己啊,我早应该……可我却偏偏让她给自己拍“结婚照”,这实在太刺伤她的心了。
叶航又操起了琴弓,在欢快的琴声中夏冰洁面对这绮丽的风光尽情拍照。由于南极现在正处在长达半年的白昼之中,所以尽管已经“入夜”,那轮娇艳的红日仍然不肯落入地平线下面,柔和的光辉把严整庞大的微波天线“军阵”染成美妙的金红色。
“笑风,冰洁有救吗?人冻死后能复生吗?”
在猛然窜出的一团绿色烟雾中,两人的手同时伸向自动跳伞按扭……
他们醉了,又带着对罗笑风深深的负疚……
罗笑风这才猛地醒悟:
剧情简介
“你还没懂?”叶航惊讶地问,“我这么想,既然宙斯能用天火夺去……夺去了她——我说的天火是指从太阳神那里飞来的极光——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新世纪的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让极光给人间带来光明?”
但生活不总是甜蜜的微笑,就在初三快毕业处于人生转折点的时候,叶航的父母在一次突然事故中双双亡故。在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中,这个倔犟而幼稚的孤儿学会了借酒消愁,酒精烧毁了意志,他一步步滑向酗酒、斗殴……
一天,叶航忽然穿戴一新,背着全息照相机,容光焕发地去找罗笑风。
“放心吧,等南极星一上天,截住吹往南极的太阳风,奥罗拉就不会轻易露面了。”
“我想,只要能发射一颗巨型极地动力卫星,让它在距地面一百公里到几百公里的电离层中,沿着极光高峰带环绕飞行,就可以用卫星上装置的超导线圈产生的强磁场,截获从太阳神那里飞来的高能粒子流,把极光电能用微波束引入人间!”
一拖又是十年,普罗米修斯工程已近完工。
机舱里被映照得好象酒吧间,不断变幻着桔黄、幽蓝、血红、萤绿的色彩。
“你是说太阳神阿波罗的妹妹,曙光女神奥罗拉?”
“你新的生命刚刚开始,不应该再为我牺牲。”
罗斯冰架的前缘——罗斯冰障已遥遥在望,这时,夏冰洁忽然以记者的职业敏感指着天顶,惊叫起来:
叶航多才多艺,尤其拉得一手好提琴,从小就曾在音乐会上多次获奖。能歌善舞的文娱委员夏冰洁每次组织文艺演出都少不了央求叶航出马,无论叶航怎样“拿架”,夏冰洁总是甜甜地微笑着。
此时叶航如万箭攒心,肝肠寸断!压在心底三十年的隐痛忽然喷泻而出!他觉得那颗再也不能受伤的心,又一次被神鹰狠狠地啄出!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罗笑风的怀中……
十天以后,叶航才从昏迷中惊醒,但已经卧床不起了。
叶航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一跃而起:
在开幕之前,我们还来得及把目光伸向池座的一个偏僻角落,在众多的澳大利亚人中间,显眼地坐着两个中国人——叶航和他的老同学,“大姐”罗笑风。
一直守在床边的夏冰洁目睹神不守舍的叶航,心中江海翻腾,凭着她和叶航多年的心心相印,一眼就读懂了叶航的表情。这一夜她和叶航细细咀嚼着三十年的春华秋实,最后终于向叶航直抒胸臆,吐露了自己的决定。叶航心如刀绞:
罗笑风命偏多舛,爱人在一次冰川考察中不幸被风雪吞噬。为此,罗笑风怀着极度悲痛,报名参加中国南极黄河站的科研工作,继续探索低温医学的奥秘。
突然间,电闪雷鸣骤起。电光和雷火下,纯真无辜的少女痛苦地扭曲着倒下,这似曾见过的濒死的痛苦姿态,象一把利剑刺进了叶航那颗受伤的心,他的头沉重地颤栗着低下去,整个身体都凝固在罗丹名雕“思想者”的姿态中了。而“思想者”的思想却奔腾澎湃,飞出剧场,又飞回到五个月前的罗斯冰障……
“冰洁!是你吗?难道真的是你吗?”
此后罗笑风虽然还偶尔来访,但次数越来越少了。叶航将心比心,以为罗笑风也和他一样疯狂地迷恋于事业,抽不出闲暇,也就“满怀理解”,不便再“打扰”罗笑风了。
大学毕业后叶航又游学海外,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专攻宇宙射线中高能粒子研究的课题,英才崭露。

我必须立即回国,以我的有生之年让金苹果生根开花,香遍人间!
“笑风告诉我,我死去了三十年,她救活了我,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可恨的命运,为什么……我失去了最美好的三十年,不!即使是这样,我也要追回……咱们再不分离了!”
这次,罗笑风不再絮絮叨叨,而只是无言地首肯。

罗笑风心中万分焦急,虽然他们之间在精神上已经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但实际生活中究竟还有诸多不便。罗笑风深深感到,叶航需要更近切的照料,她也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叶航。冷了多年的恋情又重新燃炽起来,但长期形成的这种默契关系反使她不好突然改变,无法开门见山地表白,只能是诱导启发:
忽然,红色指示灯发出报警信号:强磁场中计算机系统失灵!由于磁暴切断了无线电联络,叶航立刻用激光通讯向基地发出海上遇难信号。这时仪表上的指针象疾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飞机陡然间失去了平衡!
那还是金子一样的少年时代。叶航和班长罗笑风、文娱委员夏冰洁是中学同窗。
万籁无声之中响起了优雅、缠绵,而又略带凄凉的琴声。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赶到黄河站罗笑风的住处,发现桌上只有一封信:
罗笑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叶航心中的创伤,既不忍触痛叶航,又难以深察自己在叶航心中的位置,所以一直无法启齿。只是以厚重的爱默默地温暖着叶航,她相信水到渠成,冰雪总是会消融的。
狂热炽烈的旋律从乐池中进发出来,似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昏暗的台上忽然华光四射,耀眼夺目!
凝固在“思想者”姿态中的叶航本能地一惊,原来太阳神赫利俄斯架着太阳车凌空驰过。这时,伟岸的普罗米修斯高擎着一把茴香杆,翩然而起,在太阳车的烈焰中引燃了火炬,挥舞腾跃,上下翻飞,有如灵蛇吐焰!从此,人间有了光明和希望……
极光,越来越亮,叶航感到体内有异样的变化,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磁暴中的强磁场对人体的作用。危险迫在眉睫!
夏冰洁忽然奔过来,扳着叶航的肩,仔细审视:“难道你真是……航?”叶航无言地点一点头。
面对叶航的消沉和颓废,罗笑风和夏冰洁痛心疾首,关心他、开导他、劝戒他,甚至经常帮他做饭洗衣。他却根本不买账,他完全没把这两个小小的“班干部”放在眼里。
宙斯为了严惩普罗米修斯,把他钉在高加索的峭壁上,派神鹰每天啄食他的心肝,但普罗米修斯威武不屈,每夜又长出新的心肝。
伟大的天神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送给人类,给世间带来光明和幸福。
啊?怎么连我都……叶航痴痴地钉在地上,半天才从房门玻璃上看到了自已风烛残年的形象,再一瞥夏冰洁那张年轻的面容,终于猛省:当年的叶航已不复存在!
我为你们失而复得的生死恋情祝贺!这是我亲手攻克的两例医学奇迹的巧妙结合。叶航,你还记得海中歌剧院那幕歌剧吗?海格立斯射杀了神鹰,解救了伟大的普罗米修斯。我已经满足了,已经寻觅到了真正的金苹果。
叶航轻轻推开肩上的夏冰洁,强压住心中的激情:
叶航大喝一声:“快!快跳伞!”
罗笑风自从那次闯入叶航卧室之后,心灰意冷,在叶航驱车造访之后不久就成家立业了,爱人是一位冰川物理学家。
冷不防,呆坐的叶航一跃而起,神经质地高呼:
“叶航,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对工程造成威胁,必须立即动手术,一切等出院再说!”
一切都似在梦中:眼前难道是死去三十年的她的“全息幻影”?可又分明在说话!
粗心的叶航终于发现,自从拍过“结婚照”之后,罗笑风忽然变得郁郁寡欢,黯然神伤,本来丰满的脸颊瘦下去了一圈。一向被人照顾的叶航真着急了,决心要尽“小弟”的义务,但一再动问,罗笑风却默不做声,顶多是惨然一笑。叶航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叶航那计算机式的大脑在负责情感的右脑区紧张运行了一夜,仔细品味罗笑风与自己数十年的交往,终于隐隐摸到了罗笑风那颗深藏不露的芳心。
“我贡献出我的一切,躯体、细胞、甚至生命!”
多么神奇!一个是死而复生,一个是返老还童,而明天,就要在巨型火箭的礼炮声中,举行世界上最壮丽的婚礼!
委员会将这项庞大的计划命名为“普罗米修斯工程”,将卫星空间站命名为“南极星”。另外,委员会又延揽了诸如美国卫星专家杰克逊博士、德国超导专家西恩斯克教授、日本微电子专家松山加滕等一大批雄才英杰。
“极光带来光明?”
冷峻沉默的叶航此时恰象一座贝多芬石膏像,而热情温厚的罗笑风却在笑眯眯地向这座“石膏像”发表她的“观前感”。她一手不断地扶眼镜,另一只手中旋舞着一张湖蓝色的节目单,上面用英文印着:
南极每秒飞旋四五十米的暴风雪,几乎要撕碎这两顶不幸的降落伞。两顶伞猛地撞在一起,叶航赶紧抓住夏冰洁,但狂风立刻又把他们吹散了,叶航手中只剩下一架扯断了背带的照相机。叶航仗着娴熟的跳伞技术好不容易落在罗斯冰障的边缘,用飞行刀割断了伞绳。
但他立刻被匆匆赶来援救的考察队先遣组的同伴拉住了。眼看着浮冰的缝隙里,一点火焰似的桔红色,在冷得发黑的海水中挣扎、起伏,终于被无情的黑色吞噬了!
就在第二天,中国南极黄河站的工作人员从罗斯冰架打来了一个惊人的电话:
叶航被震动了:什么?“救”出我?难道一向启迪芸芸众生的我竟落到了需要别人来“救”的地步了么?难道眼前就是那个驯顺的“热心听众”么?
“很遗憾,我并没有保存自己青年时代的活组织,只有看我的有生之年能不能赶上医学的进步了。”她又转向叶航,“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赶快休息吧。冰洁,你先照顾一下,黄河站还有急事,过两天再来看你们,我先走一步了。”
在已成为名医的罗笑风的精心照料下,叶航在磁场中丧失的记忆渐渐地恢复了,但这痛苦的记忆却更深地刺伤了他的心!
“你……”
夏冰洁也止不住泪如泉涌:
在一次酒醉颠狂中,被烈酒夺去理智的叶航把谆谆规劝的夏冰洁一拳打出了门外!但没想到,夏冰洁爬起来后,嘴角流着鲜血,美丽的大眼睛噙着泪花,却死死抓住门框,坚决而又温和地说:
但罗笑风的安慰又似乎象神的启示,以来生的渺茫希望,撩拨着叶航心中那无根的火种。今天是除夕,在这万里之外的佳节良宵来看芭蕾,何尝不是“大姐”的精心安排,可这又有什么用?
叶航眼中满含着泪水,嘴唇微微地颤动着……
叶航觉得仿佛是自己又一拳把冰洁打下了冰障,好象看到了冰洁濒死的痛苦姿态和那双深情含怨的眼睛!他的心随着冰洁一起,沉入了寒冷的海底,终于失去了知觉……
工程就是决胜的战场,所有私情只能暂避。不由分说,叶航被架上了手术台,打过一针就昏睡不醒了。等叶航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机舱里坐着年轻的高能物理学家叶航和他的恋人,新华社记者夏冰洁。
罗笑风无可奈何地笑了:
“可我总……”
“到那时,你就是我的奥罗拉!”
那一夜,无法形容的壮丽极光宛如七彩长虹在空中辉映,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在人间。夜空舞台升起了巨大的帷幕,先是由黄变绿,接着在帷幕边缘出现了宝石般的闪闪红光。霎时,象是主角出场一般,蛇状火焰从地平线翩然而起;转眼化作身披云锦霞衣的少女,在叶航身后飞旋起舞,只见广袖长舒,婀娜多姿,流光闪烁,千彩万色!
“叶航,你这样下去身体是顶不住的。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建立一个家庭了,不仅对你,对你的事业也是必不可少的。”
“你,你……你是谁?”吃惊的夏冰洁本能地一退。
“笑风,过两天我有重大事情找你商量,私事!”
在叶航昏迷的半个月中,夏冰洁与罗笑风重述了同窗友谊和此后的一切,她为罗笑风等待了三十年的感情所震撼,心中已暗暗决定牺牲自己死而复生的强烈爱情,以成人之美。所以她插入一句:

明天,就是“南极星”点火的日子,也同时是这对五十八岁的“青年”大喜的日子。
罗笑风莫名其妙。
“冰洁,是我害了你……你听见了吗?你说话呀!……你听,这是你最喜欢的那首小夜曲……”
“奥罗拉?”罗笑风惊呆了,足足五分钟以后才定下神来,颤抖地问,“是哪国的姑娘?在哪儿?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是极光,你要知道,太阳发出的高能粒子流,在地球磁场的吸引下,闯入两极高空的电离层中,和稀薄的空气分子猛烈相撞,就象巨大的霓红灯一样,激发出五颜六色的极光……”
从来桀骜不驯的叶航被夏冰洁一反常态的则强征服了,从烂醉中惊醒,为自己的堕落而失声痛哭!泪眼汪汪的夏冰洁却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你打吧,打死我,我也要救出你!”
“真的吗?”夏冰洁紧紧抓住叶航的手,好象那位身披霞衣的天使立刻就要灰飞烟灭似的,“那——岂不是太遗憾了吗?”
夏冰洁一直默默地崇拜着叶航,叶航平时沉默寡言,也并不怎么认真学习,但只要在同学中一张口,夏冰洁就入迷了,从叶航口中展开的永远是夏冰洁未曾涉猎过的新奇世界。在夏冰洁看来,叶航的胸中有一片无际的海洋,每天都能从海洋中升起一轮新鲜的太阳。
罗笑风命令叶航立在镜子前,天哪!镜子里站着一个健壮、英俊的青年!旁边除了鬓发如霜的罗大夫,还站着同样年轻的夏冰洁。
叶航常年远离故土,与企鹅为伍,出没在环境恶劣的极地,他患了“极地病”。尽管罗笑风时常来总指挥部悉心照料,但叶航不肯停止一分钟的工作,所以身体日渐消瘦下去,使本来修长的身躯更加瘦骨嶙峋。
罗笑风走后,叶航心乱如麻,坐卧不宁。手术前,他一直在反复思量、权衡,似乎理智的天平倒向了罗笑风,而情感的天平又倒向了夏冰洁。而手术后,面对如此重大离奇的变化,他觉得欠罗笑风的实在太多了,必须当机立断,再不能犹豫了,只是不知如何向夏冰洁开口。
在一阵可怕的沉寂之后,夏冰洁挟着旋风和哭声,冲出房门……
现在,叶、夏虽已年近三十,但学业在肩,尚未成婚,不要说幽会,甚至连鸿雁传书的机会都很少。这次,他们好不容易一起参加了中国南极综合考察队,二人情深意笃,比翼双飞,驶往神秘的极地。
叶航,冰洁:
“还是你那句话,我就是一死,也要救出你!信不信?”
叶航却郑重其事地说:“和我爱人,恋爱了三十年的奥罗拉。”
“那是北极,南极只有企鹅,你放心吧。”
一两天之中,叶航好象又老了十岁,本来就已经极度衰弱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任何药物都不见效果,工程眼看就要遭受重大损失!罗笑风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国,第三天又提着一个低温冷藏箱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急如风火地命令:
叶航立刻被送到就近的悉尼治疗,恰逢罗笑风也正以访问学者的身分在悉尼交流医术。
“极光!多壮美的极光啊!”
“你能想象得到这支霓虹灯里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电能么?两极的极光能连成十万公里长的电气回路,其间回荡着两万安培的强大电流!在极光爆发时,发电功率能达到一亿千瓦!也就是说,极光中的能量可以和全世界目前所有火电厂的发电量总和相比!”
“这正是我的研究课题……”
南极高邈而怪谲的天穹,漂浮着五彩缤纷的巨大帷幕,宛如熊熊天火,燃炽、升腾、扭卷、摇曳……
罗笑风深情地看了叶航一眼,匆匆地走了。
海蓝色的大幕尚未拉开,明亮的场灯却已渐渐地暗了下来……
悉尼海岸边那座白色船帆式建筑的海中歌剧院里。
他一把扯住不知所措的罗笑风,在全场观众的惊讶和斥责中,冲向夜雨飘零的大街……
罗笑风吃惊的嘴半天都合不上,多么惊人的一笔财富!
叶航从呆痴中猛醒,惊叫着,发疯似地扑向大海,纵身跳下……
叶航再次飞经罗斯海上空,触景伤情,不忍注视那黑蓝色的海面。只有遥望蓝天,默默地祝愿南十字星座那明亮的光辉,能把他的思念带给不知何处的夏冰洁。
“真好象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美得叫人害怕!”
“叶航,我这趟回国带来了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礼物,其实这也是物归原主。”罗笑风指着桌子上的低温冷藏箱,“手术前这箱子里装着你三十年前免疫系统里的T细胞组织,这是我为了研究磁场中人体免疫力的变化而特意保存的。你可能知道,自体免疫在人体衰老过程中起决定作用,在人体中植入年轻时代的T细胞就有可能返老还童!本来这项技术我已做了多次动物试验阳模拟人体试验,有一定把握,但也存在比较大的风险。为了工程的即将竣工,你不能倒下去,你应该健康、年轻地站起来!我有能力,也必须还你青春!所以我就……”
“光明!希望!光明!希望!”
禁不住“大姐”切切情长,叶航不忍拂逆老同学的一片热心,只好支吾:
太意外了!叶航、罗笑风分别从总指挥部和黄河站不约而同地匆匆赶到现场。她的面容,还是那样动人。那张半开的嘴似乎就要向叶航倾诉三十年来的悠悠情思,又似乎流着看不见的血!那双睫毛低垂的眼睛好象就要溢出深情的一笑,又好象噙着怨恨的泪花!
气势磅礴的交响曲从乐池中庄严地升起,大幕终于徐徐拉开。然而,这一切丝毫没有打动“石膏像”,叶航的目光中只有深渊般的空虚和难以捉摸的呆滞。
叶航回国后,转而猛攻日地关系学。他以惊人的毅力,奔走图书馆、实验室和观测点之间,忘了过去,也忘了自己。
“笑风,难道你不能用你的医术,使自己也重返青年的行列吗?”
五个月前,也就是2020年的九月底,和北半球相反,南极大陆上正是“春意盎然”。一架闪着钛合金特有光泽的轻便飞机“探险号”正驶向南极洲著名的罗斯冰架。
现在正是工程即将竣工的紧要关口,离极地动力卫星“南极星”升空只有两个月了,“叶总指挥”要率领千军万马进行最后决战,分秒必争,但他还是立刻给罗笑风打了电话:
夜,极深极静极冷,琴声吞没在浓浓的夜色中,没有任何回响,好象无形的神鹰一次次摘走了他那颗受伤的心!
几经磨难,叶航的性格变得冷僻,甚至“古怪”。这期间,罗笑风常来看他,带着大姐和大夫的双重温暖,带着科学工作者的探讨和争执,也暗暗地传送着丘比特的神矢。其实在中学时代,罗笑风对叶航的钟情并不亚于夏冰洁,只是宽厚含蓄的性格,使她默默地退让了。一来,叶航的屋里就象吹进了暖融融的薰风,滚烫的饭菜、热烈的讨论、同窗时代童心的追忆……但仅此而已,已陷入科学迷宫的叶航却丝毫未能察觉“大姐”的情结。
“你也同样为我牺牲了三十年的岁月。”
而叶航似乎除了“天火”和“茴香杆”之外,已经忘记了一切。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叶航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取出夏冰洁那件唯一的遗物——全息照相机,反复摩挲。相机中有一卷没照完的底片,叶航把已冲洗过的底片插入全息影像的重现仪中,立刻,一个个不同姿势的活生生的夏冰洁就出现在眼前了。全息影像逼真效果令人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幻影,还是澎湃着生命的血肉之躯,叶航分明感觉到了那轻轻的鼻息,微微颤抖的睫毛,甚至怦怦搏动的心跳。
三年之后,叶航驾车直驱罗笑风家中,开门见山:
“是的,奥罗拉既是曙光,也是极光。”叶航微微一笑,“怎么?你觉得她不美吗?三十年前我可一眼就看上了她!”
“可是两极的霓红灯关我们什么事呢?”
“可是我,已经有了……爱人!”
“我们都对不起大姐!”

今夜,大家都知趣地把时间留给了这一对恋人。他们压抑住激动的心,双双依偎在窗前,默默地眺望着眼前这冰雪的世界,此刻,任何语言都将是多余的。
叶航哈哈大笑:“在天上,是一位罗马姑娘。”
叶航一面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说:“我醒了,从沉疴中醒了!你这张剧票简直是一付心理学的妙方!”
在茫茫雪雾中,他看到一顶桔红色的降落伞,在冰原上翻滚、旋转,终于飘落在冰障下面四十米深的海面中。
每当此时,叶航都会控制不住地呼唤:

罗笑风接到电话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孕育了三十年的爱情之花,终于在心血的浇灌下,含苞欲放了!
“我也同样是五十八岁!”
而夏冰洁却好象忘记了这一拳,从叶航的“热心听众”升级到“知心情侣”。中学毕时比他俩大一岁的“大姐”罗笑风考入医学专业,夏冰洁考入新闻专业。当这对恋人即将分手时,叶航把他在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中获金奖后得到的珍贵奖品——一架崭新的全息照相机赠给了夏冰洁。夏冰洁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厚意开始了新闻学业和记者生涯,而她也用她高中三年的全部稿费和积蓄给叶航买了一把精美的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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