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素手
作者:郁小萍
辽阔的牧场
“伦琴和他的夫人一直没有子女,领养了夫人六岁的侄女瑟芬娜·贝尔塔。她21岁里正式过继给伦琴夫妇。”
我的父亲是一位有着五十年教龄的、极受人尊重的老教授,他鹤发童颜,桃李满天下。我非常理解他作为一个学者而持有的对科学家的特殊感情。我提笔写了短篇小说《纤纤素手》。父亲给我的科学资料中有关x射线发现过程的细节,我都真实地写进了小说。
“……您的无与伦比的发现,将给人类带来连我们现在都很难完全估价的巨大的推动!……”
“那么,让我去拍摄这张照片吧!”她平静地说,“我的身体比你结实。”
他要开口解释,她却扑在他身上哭起来,把他搂得愈来愈紧:“不!不!不!……”
他有一张窄而高的额头,眉浓,眼小,鼻子略略呈鹰钩状,一把黑灰色的长胡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嘴唇薄而又经常习惯性地往下方抿紧,使他的脸带着一种沉思的神情。而那张嘴又似乎把许多话都紧紧咬住不愿意轻易释放出来,于是又给人一种忧郁的、略显焦虑的感觉。此刻,他那双在实验室里显得生机勃勃、睿智聪敏的眼睛带着松散下来的倦怠,凝定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他是赶回来让她读一封从英格兰寄来的信的。那封寄到维尔茨堡大学“交伦琴教授亲收”的、字迹陌生的信:使他激动万分,他拆读之后就匆匆从实验室赶了回来。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也许一向粗疏大意的他,今年只能将这封信作为圣诞节的礼物赠给亲爱的妻子。但他相信,妻子得到这封信,会比得到一株最出色的银枞树更高兴。
《纤纤素手》写完以后,父亲又兴致勃勃地查阅到一些新的资料,并且详细地抄录给我。如伦琴夫人的姓名、出身等等:
“毕竟,金钱不是人生追求的目的!——我愿意跟着我亲爱的‘X’,而不愿意跟着那讨人厌的‘金钱’!”
“为你那从‘地狱’里弄出来的X射线。”
“伦琴与夫人感情很好,1919年10月31日夫人病重逝世。历五十年的友谊、爱情,情笃逾恒。一旦永诀,倍增伤感。”
伦琴夫人看见包裹上的落款“爱尔维拉·贝德里尼”,眉梢轻轻往上挑动了一下,显示出了心中存在的惊奇。
啊!天呐!一件精美无比的柔黄色绣花女缎服,躺在那块淡蓝色的包裹皮上,就像一枚灿烂新鲜的朝阳躺在蔚蓝可爱的天空中。
“你这实验就是照射人的手,是非做不可的吗?”
妻子用柔和的女中音唱起了这首摇篮曲式的恬静的抒情曲。听着音乐那轻柔的旋律,看着妻子那双在琴键上滑动的纤细的手,伦琴仿佛走进了这个《黄昏的梦》,更走进了妻子的心灵。自从妻子最喜爱的诗人比尔包姆的这首诗被斯特劳斯谱成歌曲之后,每当她愉悦的时候,就要弹着钢琴轻轻唱起这首歌。于是,他也随着沉浸在愉悦的情绪之中。他对这好像也习惯了。可是,在他发现了那神秘射线以后的日子里,妻子的弹奏和歌唱具有了特殊的魅力。她那双洁白纤细的手,平时看去那么柔弱,弹琴时不仅无比灵巧自如,还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使他通过悠扬的琴声和柔婉的歌声,进入一个只有他才能窥见的崇高境界……
伦琴再一次向她解释、恳求。经过妻子这一场惊惶,连伦琴也预感到那射线仿佛有可怕的杀伤力似的。他不愿意妻子去冒这个险,但无论他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一言不发,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尊敬的教授:
爱尔维拉·贝德里尼
“不忙,我高明的厨师,我希望你穿上那件皇后才配穿的衣服再开饭!”
然而这一次却与往常不同。她的话使伦琴以同她刚才的惊愕不相上下的程度发子呆:
“伦琴夫人安娜·贝尔塔·路德维希是苏黎世(瑞士)赛列尔格拉本附近‘绿玻璃饭店’主人约翰·路德维希的次女,长伦琴六岁。”
不过对于她那高大、丰满,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的身材来说,成箱成箱的衣服搬进家来尽她穿个够的诱惑也是有过的。就在那难忘的一天——1895年11月8日,丈夫发现了那神秘的X射线。世界得知这惊人的消息,震动了,狂喜了。德国最大的电器厂商也就令人讨厌地敲开了他们这幢古旧住宅的门,他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要出高价收买X射线的专利权。伦琴夫人记得丈夫当时阴沉地坐在那里,耐着性子听那位阔商人毫不掩饰地反来复去说着“钱、钱、钱”。当他好容易闭住那张肥阔的嘴时,丈夫马上正色对他说:
“我让你受穷了,亲爱的。假如你不是跟着我……”
“那么好吧。可是你也把你那灰不灰、绿不绿的驴皮一样的上衣脱下来吧!”
圣诞节快乐!
“这是伦琴夫人的手。伦琴发现X射线以后,决定用自己的手拍一张x射线的照片。伦琴夫人担心这种不可知的射线有巨大的杀伤力,就坚持要代替丈夫作这个实验。这种精神了不起啊!世界只知道伦琴,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夫人。你是写文章的,应该多写科学家,以及帮助他们成功的人。”
你们忠实的仆人
“太太,这是今天的信件,还有一个包裹,是从英格兰寄来的。”女佣恭敬地将一大叠信和一个用淡蓝色亚麻布缝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到伦琴夫人手中。
而这包裹却是寄给她的。是谁寄的呢?——哦,爱尔维拉·贝德里尼。她是谁?为什么这样?——伦琴夫人反复将亲友都想遍了,还是猜不到谁寄来的包裹,寄的什么,为什么要寄。
太阳下山,星星升起,
“噢,天呐!我们真想远隔千山万水拥抱您!亲爱的教授,现在我们都激动得写不下去了……请接受我们最良好的祝福吧!”
不慌不忙,
尊敬的W.C.伦琴先生:
伦琴又坚持了两天。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在家里翻翻画报,浇浇鸢尾花……他故作悠闲地到美因河畔散步,一双眼睛却老是忍不住往实验室的方向瞟。他看见她在一旁窃笑,平静地等着他最终“投降”。最终克制不住自己的果然是教授先生,他内心火烧火燎地熬到第三天上午,把她带到他的“地狱”里去了。
桌上摆着杏仁泥做的糖人、罂粟子蛋糕、冰琪淋奶酪、草莓、杏仁汁什锦布丁、烤鸡、炸鱼……伦琴面对圣诞节的丰盛晚餐夸张地咽了咽口水,可是随即又拉住了正要倒酒的夫人的手:
——那天,当他证实了X射线的存在时,他狂喜地奔回家,奔向自己亲爱的人,要她最先与自己分享成功的快乐……
“伟大的校长先生:
“不管您自己是否愿意承认,X射线的发现,无可辩驳的,是新物理学开端的里程碑!……”
丈夫是很喜欢她这句话的,他当时开心地笑了,伦琴夫人对他的愉悦十分理解。在丈夫的发现轰动世界后,举行过一次“X射线报告会”。会上,世界医学学会主席曾激动地说:“这个发现,对整个自然科学领域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我提议:把X射线命名为‘伦琴射线’!”大厅里顿时响起震耳的欢呼声、掌声。可是伦琴庄重地谢绝了这个建议,他不愿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射线,他认为就以不可知的“X”来命名更恰当些。但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他并不掩饰为自己的发现骄傲、自豪和无比喜悦的心情。他就是“X”,“X”就是他。伦琴夫人要“跟着亲爱的‘x’”的戏言,使他长期劳累的心那么愉悦,那么轻松。他的笑流泻了从心底感激她的心情。
请允许我这个卑微的女裁缝给您写这封信吧!我是被您那威力无穷的X射线救了的人。上个月,我把一根针稀里胡涂断到手里面去了。听人说针尖会顺着血管跑向心脏,那么人就会完蛋,那我的奥列佛怎么办?我们刚刚定婚,我们都只有十九岁……
“为你勇敢的手。”
“不!亲爱的!你不能用这该死的X来照射你,不能不能!”
伦琴夫人一看见信封上的字迹与那个包裹上的字迹相同,眉毛就高兴地扬了起来。她很快从里面抽出一张粉红色信笺。
“不用担心,我亲手为夫人戴上餐巾!”
“福音!科学的福音!一个未知的然而令人无法否认的福音啊!
“我亲爱的博士,我要用长满胡须的嘴狠狠吻您!然后像小孩那样抱住您的膝头畅畅快快哭一场。要知道,您发现了我从事同样的实验多年而没有发现的那神秘的射线啊……”
幸福的泪水溢满伦琴夫人的双眼,使她那双碧蓝色的大眼更加光彩动人。她在丈夫凝定的目光下像少女一样羞涩起来,于是掩饰着自己的激动,欢叫一声把丈夫拉到餐桌旁。
从丈夫家乡雷姆萨伊德来的信更加有趣,当地的父老怀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情把丈夫看成了神人:
过了一会儿,这对容光焕发的夫妻终于在餐桌边就座。他们深情地对望着,举起了紫红发亮的樱桃酒:
伦琴点点头。
“啊,又是一个‘X’!可这个‘X’是我得到的了!”伦琴夫人愉悦而调皮地想。
伦琴夫人微微笑了。一件闪着金灿灿光泽的缎子衣服衬着她绽开光灿灿笑容的脸,使一间小屋闪耀着一种温暖的色调。她还不知道,一双深沉的目光已经注视了她许久,包括她所企望的被这目光摄取的试新衣的镜头——那是伦琴,她的丈夫,一个正在世界科学界卷起惊喜的飓风的男子汉,正站立在她的屋外。
终于,黑暗区前一点光亮的气体,消失,消失……黑暗充溢全管,Cathoderay(阴级射线)产生了,它在对面的玻璃上表现为点点黄绿色的荧光。是的,人类是聪明的。他们变化着迎接阴极射线的玻璃的质量,用钠钙玻璃得到绿黄色的光,用铅玻璃得到蓝色的光……但是,伦琴的目标不能停留在这个上面。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虽然能给人类带来美,也带来实用的好处,但是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他还要继续奋进,还要继续用真空唧筒抽气、抽气……使气压再低、再低……
踽踽独行,
他一直在和阴极射线,和真空唧筒,和磷光……打交道,在被妻子戏称为“地狱”的闷热、漆黑的实验室里不知饥饱地干。一次次用真空唧筒从盖勒斯管里抽气、抽气……使气压降低、降低……于是,在阴极附近,那段“克鲁克斯的黑暗区”愈行扩大、扩大……
伦琴夫人轻轻拿起衣服,小心地抖落开来。她看见这是一种给贵妇人参加宴会穿的礼裙,领口、袖口和裙裾上,都用橘黄色的丝线绣满雪钟花的图案。而从胸前一直到裙身,如藤蔓般摇曳生姿的,是用本色丝线绣的一串串番红花图案。绣花图案、颜色的变幻多姿,使这件礼裙显得既华贵雍容,又优雅飘逸。可是做裙服的人似乎还嫌自己下的功力不够,又在胸前并排儿缀上两朵用薄如蝉翼的湖蓝色绢纱做成的小花,于是整件衣服就突然变得生气勃勃了,仿佛一对大大的碧蓝的眼睛正从一张金灿灿的笑脸上妩媚地望着人。
可是在商人走后,她发现丈夫的脸色显得很沮丧。他久久地凝望她后,举起手贴在她的面颊上,愧疚地轻声说道:
伦琴夫人曾经是一个漂亮而会打扮的姑娘,可是自从嫁给伦琴以后,她的眼睛就和丈夫一起注视起科学来。她跟着这位物理实验室的助教从维尔茨堡到了施特拉斯堡;6年后,跟着晋升为讲师的他到了霍恩海堡;4年又过去了,讲师升为教授,于是她又跟着教授去了吉森大学。往后的10年,还去了耶拿大学、乌得勒兹大学。
伦琴想推门进去,却又止住了脚步。他看见她走到钢琴旁,揭开琴盖坐了下来,知道她是因为收到那件礼服而高兴得想唱歌了。他很想听她唱歌,而一段时间以来他已忙得顾不上这种享受了。
伦琴夫人轻轻地惊叹了一声。作为一个科学家的伴侣,她一生中无精力也无财力去获得这样华贵的一件裙服。哦,真正的中国绸缎!真正的中国丝线!那样精致的做工!……
“干杯!”
101年前的11月8日,伟大的德国科学家伦琴(Rontgen.w.k.)发现了神秘的、从未人知的“X”射线。仅仅在三个月后,即1896年2月,X射线就得到了应用。一百年来,X射线在科研、工业、医学(包括治疗、透视、照片)等方面,为人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德国科学家伦琴以其杰出的贡献,在1901年荣获首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名字,也因此载入史册,为千秋万代的人们所景仰。
假想终于被证实了!一周前,当他冲洗放在阴极射线放电管附近的黑纸密封的底片时,发现底片已经莫名其妙地走了光。立刻,他意识到这是有某种射线在起作用!他悄悄地,带着不可抑制的惊喜,给他这种未知的但他坚信必然存在的神秘的射线,起了一个名字:X。然后他反复地做着实验,试图再一次捕捉它,证实它。是的,他以加倍顽强,终于又把它“逼”了出来。它,X射线,悄无声息然而却不容置疑地产生了!那在屏风上星星点点闪烁的荧光,不正是妻子所咏唱的,在温和的蓝光中闪亮的星星么?他,伦琴,正是“在暮色苍茫中,不慌不忙,踽踽独行,走向亲爱的人……”
十一年前,我回故乡探望父母时,父亲拿了一张图给我看:
1895年12月10日
她怀着好奇,细心地拆开了这个淡蓝色的包裹。
还有一些信是同丈夫讨论那射线的性质的,说的话她不懂。世界许多著名大学给丈夫发来的则是邀请他去讲学、任职的聘书。
伦琴和夫人的心里充溢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感,他们很久没说一句话,互相深情地凝望着。这时教堂的钟声响了,从窗外传来悦耳和谐的唱诗声。枞树的清香在渐渐来临的暮色中显得更浓烈了,伦琴牵着她的手,走到放着圣诞树的屋里,在满树挂着的糖圈、小甜饼、一绞一绞美丽的金银丝线中间,选一个醒目的地方,挂上了那个紫罗兰色的信封。然后,他轻轻托起她那只勇敢的纤纤素手,在上面印下了一个久久的、感激而深情的吻。
伸展在温和的蓝光里。
她这是上了倔脾气,同样是他疼爱和熟知的。伦琴不怕她哭也不怕她闹,但怕她的平静。只要她平静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望你,你就非得依她不可了。
“我不能出售专利权。X射线并不是一种发明,过去它就一直存在,我只不过发现了它。它属于需要它的人民。”
……
他抚摩着她金褐色的头发,等待着她安静下来。多少年了,当他又饥又渴又累地从实验室钻出来,一想到她这种浓烈、诚挚的爱,心中就会遽然升上一种温暖。此时,他怀着一腔爱,一腔挚情,轻柔地抚摩她金色云霞一样的长发,等待她平静以后的回心转意。
自从丈夫发现了“X”射线,轰动了科学界以后,雪片般的信件从世界各地飞往这幢坐落在美因河畔的古老住宅。那些信里充满了多少热情的话哟!好多科学家都狂喜得像一个个疯子。
噢,先生,没有您,没有您的夫人,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这条小命。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我是个专长做衣服的裁缝,我为您的夫人做了一件晚礼裙,作为圣诞节的礼物。虽然人们爱说:‘裁缝不偷布,老婆没有裤’(对一个女裁缝来说,便是‘丈夫没有裤’)。可是,我敢向先生和夫人发誓:为了表示我虔诚的心,这件衣服从道地的中国缎料到真正的中国丝线,都是我用工钱买的。胸前那两朵花是我的奥列佛做的。我从夫人手骨的长度推算了夫人的身材。请先生务必将我的心意向夫人表达,恳请她一定收下这份薄礼!衣服我已寄到贵府请夫人亲收了。我想让她先惊奇一阵,因为汤姆——就是那神医——说:您的‘X’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嗅,天哪,您怎么会发明一个不知道呢?您明明什么都知道,连我们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都知道)。我也就想让夫人也先‘不知道’一下,我从小就是一个调皮的姑娘哩!
伦琴忘情地冲进房间,举起从英格兰寄来的那枚紫罗兰色的信封,郑重地递给了自己的妻子。
祝先生和夫人

后记

是的,这也是一个“X”哩!
我在暮色苍茫中,
果然她慢慢停止了哭泣,用绣有菊花的绿色布浴衣衣袖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多么可爱的又哭又笑,这是她从年轻时就具有的伦琴所熟悉的性格)。他估计,她快要同意他的计划了。
我们听说您弄出一种厉害的“线”,而这种线是可以穿透一切乃至人的肉体的!上帝,这是真的吗?难道我们内心的一切就将比忏悔还更坦白一百倍地展露在我主面前?那么主还会不会饶恕我们?先生,您小时候是个多么精瘦的调皮蛋哟!转眼间您就这样厉害了!您知道我们多多少少是害怕这种线的吗?——不承认也不行,反正听说您随身带着这种线,只要摆弄一支小管子那线就会跑出来——那么,我们这种畏惧的心情反正也是掩盖不住的!……
“嗬!快吃吧!你这个饿了才回家的馋鬼!”
“弄脏了多可惜!”
她记得自己当时动情地用手抚摩着那只贴着自己脸颊的,成天和试管打交道的丈夫的手,像轻轻朗诵诗句一般回答他:
几十年来她一直和他分享着求索的苦与乐,今天她更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她是从整个灵魂上使自己的丈夫感到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相称的伴侣的,而不仅仅是从衣饰上。现在,在圣诞节临近的日子里,她也只是朴素地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蜜色河南绸衣服,但她从内心感到自己非常充实。
于是,世界上有了第一张X射线照。
“我们已经于今晨成功地重复了您的实验,亲眼看到了那神秘的射线怎样作用于克鲁克斯管附近的荧光屏。那一瞬间,我们五个人——全体参加实验者——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至少一分钟!
但是,伦琴的名字和他发现X射线的艰辛过程,对我国广大的读者,却还较陌生。为人类作出过无私奉献的、勇敢的伦琴夫人,更是鲜为人知。
先生,就在这时候,大家都叫他神医的汤姆说,他能用什么‘X射线’照出那根该死的针尖来。他真的用这射线,动手术把我的针尖取出来了!后来我看见了我的手照的‘X射线照片’,看见了自己白花花的骨头!我吓昏了,我不知道这射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照了之后,我会受什么影响呢?比方说——请原谅我这粗人——会不会影响将来和奥列佛生孩子?汤姆说:‘这射线是德国一个伟大的人发现的。他的夫人,一个同样伟大的人,照了世界上第一张X射线照片,早就把骨头照出来给大家看,无私地向人类作了贡献!既然她,一个科学家的夫人都敢用X射线照自己,那么你爱尔维拉就用不着担心!’
伦琴也许不会容忍别人把他用成吨的汗水发现的射线叫做“该死的X”,但他绝对理解妻子的心情。她不允许那不知的,也许会致人于死地的神秘射线穿透自己丈夫的血肉之躯。
……
可是——伦琴以一种怜惜的心情回忆到:她却一下子吓坏了。她那时正从洗澡间出来,一听说他发现了能穿透物质因而也可能穿得透人体的射线,被浴室的蒸气熏得红扑扑的脸一下子就发白了,比年轻时和他在椴树林里散步,看到窜出来一只野兔还惊恐。等他对她谈了准备用“X射线”给自己的手照一张片子,以此拉开揭示人体奥秘的序幕,她那双纤纤素手竟捂住发白的脸孔,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叫。她扑上来紧紧抓住他,那神情简直和战争爆发了、他被应征入伍、两人正面临生离死别一般。而那双纤白的手,在他胸前一直可怜地颤动着,颤动得伦琴的心都疼了。
走向我亲爱的人……
善良的妻,因为有了你,我那间“地狱”般的实验室才好像永远都闪着温柔的星光。那些星光其实就是你深情的眼睛,于是,我能够抛开一切,不知疲倦地去使气压再低、再低、再低……让真空度再高、再高、再高……终于,当一遍又一遍用高压激发那根两头封闭、旁边有两个支管的玻璃管时,突然在二米远的地方,在那张铂氰化钡溶液洗过的纸屏风上,出现了那样明显的荧光!
见伦琴瞪大了眼睛,她又马上补充了一句:“要不,从明天起,我不放你去实验室了——你选择吧!”
“伦琴夫妇很孝敬父母。”
伦琴夫人抚玩着这件精美无比的衣裳,欣慰地回忆起自己和丈夫一起,在“对人类贡献还是攫取”这个问题上的同步同心。她为自己能给丈夫备经艰辛的心灵以深切的抚慰,为自己能终身伴随可爱的“X”而不是可憎的“金钱”而感到幸福。
如今,当丈夫又回到当年做助教的地方,成了一校之长时,他并没有停止探索的脚步,继续埋头在他那间黑洞洞的实验室里,从一支小管子里发现了举世瞩目的射线!
这第一张x射线照片,照的是一位女性的手,伦琴夫人那双颀长的、钢琴弹得非常好的纤纤素手,向人类,向千万代子孙,袒显了清晰的骨骼图像,袒显了她那颗富于牺牲的心灵!
尊敬的Rontgen W.K.先生阁下:
但她又毕竟是一个女人哟!眼前这件华美而不妖冶,漂亮而不俗气的衣饰,撩拨起她无限的柔情。她仿佛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岁,回到了少女时代。她的心跳得快了。她用一双纤纤素手小心地提起这件衣服,放到身上比试。她从嵌在雕花大核桃木镜框内的镜子里头望了自己一眼,脸颊立刻就变得热潮潮的,心里萌动了一种渴望。她希望伦琴能看见她穿着这身衣服的模样。他一天尽在那黑漆漆的地狱一般的实验室里摆弄那只被他戏称为“我的克鲁克斯”的小管子,活像一个殉难的清教徒。那么当他回家后,她就要让他感觉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一个有着温暖和柔媚的爱的人间。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