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作者:曾仪
王星人的飞船仰天一声嘶鸣,凄然离去,我的生命在冥冥中开始感触:那满载着母亲希望的飞船,是否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飞临地球?如果那飞船上的女儿和我不期而遇,我们将会说些什么?也许,母爱是唯一能沟通彼此心灵的话题。
明天,我们就要到王星1号去执行首次任务。不知怎的,我的心里总有一个遥远的、恍如隔世的声音在沉重地呼喊着,这种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走到电脑前,敲出孟郊的那首《游子吟》。但是这一首诗并不能真切地告诉我什么,仅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吞食着我仅有的一点记忆,令我柔肠寸断。
果然,在经过以地球时间计将近千年的强化训练后,我们五十个战士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唯一能触动我们神经的只是命令。
那一年我十七岁。因为具有超常的理性思维,我被选入了地球星球作战计划中心,成为五十名未来战士中唯一的女性。我们将为执行毁灭异星生灵、主宰宇宙的任务而战。离开地球去空间站的那一天,宇航基地出奇的静谧,这是为了保密,只有除队员外的三名作战指挥官及“球长”知道。想到就要远离我的亲人和朋友们,心里真有一股说不出的酸痛——或许这一去将永远不会重返了。就在宇宙飞船启动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基地的入口。啊,是她,就是她,是我最想见却又最怕见的妈妈!她奋力推开机器人警卫,朝着飞船跑来。我叫着嚷着打着手势,想要让她远离飞船,可是舱门的隔音玻璃截断了我和妈妈的任何联系。或许最后妈妈看懂了我的手势,蓦然停住了脚步,然而这已经太迟了——飞船的尾焰迅速向四周卷去,吞噬了妈妈,也吞噬掉了我年轻生命的全部感情。在漫长的飞行途中,我的双颊还久久挂着冰凉的泪水……
孤独地坐在宽大的荧屏前,我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着,随即一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凉文字闪现在眼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抵达空间站以后,上司吩咐用感情处理器清洗我们的大脑,从此任何感性思维都将不容在脑际留存。在未来的战场上,绝对冷静的思索和理智的判断是我们所唯一需要的。因为在核战中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犹豫也会产生严重的失误,而感情恰恰是导致犹豫的根源。
手提高速核弹枪,我们全副武装面无表情地走出舱门。王星1号的温度极低,达到—183℃,但是穿上了保温服的我们却丝毫感觉不到。这个星球上的人们还全然不知他们所有的文明将毁于一旦。正当我漠然地扫视着这些矮小人类的活动时,一道叫做“出击信号”的白光拼命地撞击着我的大脑。刹那间,我和同伴们先后射出了核弹。随着一团团炫目的闪光,一朵又一朵小蘑菇云连续不断地在平地、山间、“海洋”腾空跃起,核弹爆炸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不仅夷平了坡地和山脉,还使这个星球的大地陡然被炽热的高温烤焦了。以食氧供给能量的王星人怎么也适应不了全球高温和液氧气化的环境,来不及呻吟一声,生命便在核火中化作一片片血花。经过地球时间1小时的轰炸,王星1号已满目疮痍,只有一种类似树的植物在呼啸的狂风中苦苦挣扎。但是据飞船监探系统搜索,在星际坐标(α,β)处有一小群王星人正准备乘飞船逃生。我受命只身前往消灭这些幸存的王星人。
母爱?我的思绪化作流萤,追寻着这个单词,回到千年以前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我的家乡。
我举着枪的手颓然放下,本不该有泪的我此刻泪流满腮。或许,女性天生就是理性思维的弱者。
回到空间站,等待我的是预料中的处决:葬身核火。
在太阳系时间236亿年光阴坐标((ψ,θ),地球的未来战士驾驶的飞船平稳地停在王星1号的外轨道上。我们领受的命令是:消灭王星1号上所有的生物!
在核火中,我又仿佛见到了两位母亲的影子,她们手牵着手,并肩融入了那片火红……
我毅然地走向茫茫宇宙,身后一片核火迅速蔓延。
坐上空间转换椅,食指僵硬地按下了目的地坐标,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便看见了正匆忙登船的王星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小矮人,我并不急于射击。常规思维方式告诉我,为了节约能源,我须待他们全部进入飞船后,再一次命中。可是,当我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会儿之后,见还有两人没登上飞船,看样子是母女俩。我猜想或许是飞船能量不够,或许是容载有限,因为她俩反复互相推让,谁也不愿上船。眼看那飞船已经点火了,再不上去两人都会因缺氧致死。这时,也许是女儿拗不过母亲,终于顺从地停止了推让的动作。紧接着,母亲捧住女儿的额头,在上面深深地一吻,又双手将她推上了飞船。此刻,我的大脑已完成了计算任务,只要我的核弹一出膛,王星人就将全部在宇宙中永远消失。我冷酷地举起枪,瞄准了飞船尾部。可正当我要按下发射装置时,我看到那位没有登船的母亲竟毅然投入了飞船的尾焰,不禁怵然心惊。啊,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她要让自己对女儿的深沉的爱,依附幻化的灵魂,永远伴随女儿周游浩渺的宇宙,慰藉女儿孤寂的心?我一下想起了相似的情景曾多少次在我零乱的梦中出现过,可我却总也寻不到真实的感觉。啊,记起了,记起了,王星上的这位母亲,多像当年在基地送我的妈妈啊!她们的身体都是和喷发的熊熊烈焰融成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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