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的火焰
作者:鄂华
“真的吗?”伊蕾娜和艾芙一齐高兴地叫了起来。阿尔卑斯山!那儿是她们童话里的王国,是美丽的冰姑娘和勇敢的洛狄的家乡啊!“妈妈,是谁请我们去呀?”
“是的,孩子。我们德国有一位天才的作家莱辛曾经说过:对真理的追求比对真理的占有更为可贵!如果一个人满足于自己从知识的海洋里已经拾得的一星贝壳,就忘记了面前的大海,再也体验不到那种对于新鲜事物的敏锐感觉和创造激情,那么生命对于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伊蕾娜不无骄傲地感到,她的母亲正是那少数几位最早懂得相对论的伟大意义的人之一。只有高山才能与高山相望,伟大的发现只有伟大的心灵才能理解!她不禁激动地回想起了她母亲所写的那封著名的推荐信,正是这封信,在帮助改变爱因斯坦先生不顺利的处境方面发挥了有力的影响和作用。一位名声震动世界的权威的科学家,为一位二十多岁的初出茅庐的青年写出这样一封热情的毫无保留的推荐信,它本身就是感人至深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伊蕾娜惊异地睁圆了眼睛。尽管她对妈妈和叔叔讨论的别的问题茫然不解,然而对于引力,作为中学物理学的一个力学基本定律,早就熟知了。它怎么能成为使爱因斯坦叔叔这样一位大科学家困恼的问题呢?在她看来,牛顿力学尽管像叔叔和妈妈所讲的,遇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障碍,但在引力问题上,它却是解决得非常漂亮而彻底的。两百多年来它不是已经完满地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吗?难道不正是在它的计算结果的指引下,天文学家们不断在太阳系的探险中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成就吗?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的相继发现,早已经在宇宙中不止一次地奏响了它的壮丽的凯歌。在它的身上还能存在什么困难而恼人的障碍呢?然而对于爱因斯坦叔叔,她又是绝对信仰的,她不禁怀着更大的好奇听了下去。
“我们来到这里,雪峰矗立在我们面前,宏伟,壮丽!对于我,她是大自然最完美的创造!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存在亿万年,还要亿万年继续存在下去。突然,雪崩发生了,宏伟的雪峰倒坍了,代替她出现的是这座新的透明的冰峰。原来刚才崩溃的只不过是陈年的积雪,虽然她表面上是那样辉煌炫目,但是内部已经出现了气眼和空洞,已经决定了她必然倒坍的命运。而这座新的冰峰,纯洁,坚实,正在上升时期。她将一天比一天更加雄伟,更加壮丽,远远超过原来的雪山!”
居里夫人赞同地点点头:“您的这种看法十分合理而且自然。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的物理定律在惯性系中和非惯性系中就是不同。牛顿力学定律只能适用于惯性系,在非惯性系中干脆就不能成立。”
他亲吻了伊蕾娜,然后抱起了小艾芙,笑着说:“人们都把镭叫做小太阳。你们的妈妈是镭的母亲,那么你们就是小太阳的姊妹了!伊蕾娜比镭大,艾芙比镭小!对吗?”
“阿尔伯特,你知道我现在想到了什么?”
“……而我的相对论,”爱因斯坦继续说,“如果真像您所希望的有可能成为一座山峰的话,那么它也是一座前程黯淡的山峰。当它刚刚诞生的时候,创造它的人就已经在怀疑它存在的合理性,企图寻找另一座代替它的山峰了。”
伊蕾娜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建立了如此伟大的科学功绩的女人,一个为了探求真理已经贡献了自己一生的青春和健康的女人,一个如此纯洁,如此忠于她的理想的女人,一个在生活中遭遇了如此巨大的不幸的女人,竟然也会遭受到小人的忌妒和诋毁。就在诺贝尔奖金第二次授予她母亲之前,在素有自由、博爱胸怀之称的巴黎,一些报刊纷纷发表消息、文章,对丧失了丈夫的玛丽·居里夫人的私生活肆意渲染,恶意攻讦,玷辱了她显扬的声名。居里夫人勇敢地经受了这些攻击,但身体和精神上却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就在这次会见的一年之后,爱因斯坦成功地建立了引力场方程,最后完成了他的划时代的“广义相对论”。他终于把人们从牛顿的引力迷宫里引领了出来,对大自然存在的这种最广泛的力给予了最简洁而美妙的数学解释。它不再是那么一种不可思议的超距即时作用的力,而是由于物质的存在而产生的时空连续区中的一种弯曲的场。
风趣的问话,使居里夫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高兴地说:“传说中,阿尔卑斯闪光的雪峰都是太阳的女儿。那么,连她们也是伊蕾娜和艾芙的姊妹了。”
是的,小伊蕾娜对于这次即将来临的瑞士之行,确实比她母亲更要激动。她要亲自拜访她久已向往的阿尔卑斯壮丽的群峰和深谷了,然而那高山的罡风和白雪会欢迎她吗?她瘦弱的身体能够爬上那只有山鹰在那儿嬉戏的雪峰绝顶吗?她能像小洛狄一样征服令人目眩的高度,把悬崖上的鹰窠摘取下来吗?
“但是,夫人,”爱因斯坦说,“我却正在黑暗之中摸索。有时仿佛看到了光明的顶峰,”他望着对面正在阳光之下闪耀着蓝色光彩的冰峰,“但是刚迈开脚步,却又滑坠入脚下无底的深谷……”
居里夫人微微地笑了,看来她对这一点是已有体会了:“我想我是能够理解您的。您的意思是:它否定了绝对空间这样一个特殊优越的参照坐标系,却肯定了惯性系这样一类特殊优越的参照坐标系。”
“我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广义协变原理只是广义相对论的基石之一。我一直在考虑的,还有那个困难而恼人的引力问题。”
她常常喜欢把这种具有神奇的能的射线叫做“阿尔卑斯之火”。只有少数几个人懂得她为什么这样叫。因为这种火焰曾经在她身上产生过比这种奇妙的射线所能在病人身上产生的还要大得多的作用。
谁能说生命之火已经在这位非凡的女人身上熄灭了呢?
“这是对伽利略的伟大工作的真正继承和发扬推广,它的影响必将深入到人类思维的基本概念和对世界认识的彻底变化中去!”
一直到死,他也还是爱你!
小伊蕾娜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一段精邃睿智却又充满谦逊、诚恳的谈话。她的心剧烈地跳荡着,她是多么骄傲她能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追求与开创科学原理基础的英雄时代啊!正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位巨人,各自用独立的工作从不同的方面共同开辟了科学史上一个新的纪元——原子时代。
“我们并不懂得:雪峰无论多么辉煌,永恒对于它是虚妄的!陈旧的终究有一天要死亡,腐朽的终究有一天要崩溃。一座雪峰倒坍,一座新的冰峰诞生,这就是物质发展的规律。正是在那一片壮丽的倒坍声中,产生了人类的文明,促进了科学、文化和艺术的发展。
“是的,狭义相对论的局限性就在这里。事实上,大自然不会赋予惯性或匀速直线运动以特殊偏爱。在自然界中,所有的运动都是相对的,所有的坐标系都是平等的。物理定律是客观的,它与任意选择的坐标系无关。因此,它应该在每一个参照坐标系中都成立,而且具有某种相同的形式,不论这种坐标系是惯性系还是非惯性系。”
“说得多好,孩子!安徒生给我们上了一课。”爱因斯坦也被这诗一样的话语感动了。他指着雄伟的冰雪顶峰上熠耀着的玫瑰色的花环对伊蕾娜说道:“看,阿尔卑斯之火!太阳的女儿们在那儿跳着光明的环舞。你还记得《冰姑娘》里太阳的女儿们所唱的那支关于人的歌曲吗?”
居里夫人的眼里升起了泪水的薄翳。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听到了亲爱的彼埃尔·居里的声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即使一个人成了没有灵魂的躯体,他还应该照常工作。学者没有权利离开科学!”
“您指的是您正在进行的广义相对论的研究吗?”
当伊蕾娜知道了邀请她们的人是爱因斯坦的时候,她知道母亲一点也没有说错,确实是高山!他不但巍然矗立在本世纪的黎明,而且将矗立在人类的科学发展史上,无与伦比!
“难道您不害怕滑坠吗?”
迄今为止,两位巨人之间所谈的一切还都是她能理解的。然而当谈话再继续发展下去,却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
“是的!是人类科学史上最巍峨的一座高山!”
“一个气眼虽然小,却正是它决定了庞大的雪峰崩溃的命运;被人轻视为物理学天空的两片乌云,孕育的却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旧的牛顿力学体系将在这场风暴中倒坍,一座新的高峰将在风暴中诞生!爱因斯坦先生,我对于您的相对论原理怀着希望。空间与时间,物质与运动,质量与能量,在这里找到了和谐的统一,这是牛顿力学所无法想象的!我同意普朗克先生所说的:‘在《论动体的电动力学》发表之后所进行的战斗,只有为哥白尼的宇宙观所进行的战斗才能和它相比。’和哥白尼不同的是,您的预见力更在于:您是在牛顿力学正处在它的鼎盛时期就看到了它的泥足。这无疑是更为艰难的!”
全部对话中最精彩的一部分,她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是在一次雪崩之后开始的。这场雪崩发生在对面的少女峰上,正当他们爬进一个孤零零地耸立在一座悬崖上的塔楼里的时候。
当母女紧紧地拥抱了一阵之后,居里夫人才用快乐的口吻告诉她们:“孩子们,我们马上要到瑞士休养去了。你们将有机会尽情地享受一番阿尔卑斯山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了。你们愿意吗?”
这是一段多么暗淡的时日,一颗纯洁的心怎能忍受得了如此卑劣的行径?小伊蕾娜眼看着母亲的精神在一天天崩溃下去,她险一些被逼得发疯和自杀,严重的肾炎也发作了,孱弱的体力已经濒临最后的毁灭,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奇迹能够挽救她的生命!
一九一一年,瑞典科学院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隆重仪式上,将诺贝尔化学奖金第二度授予了玛丽·居里夫人。这是科学史上从未有过的、今后也很难再有的最大的荣誉。举行仪式时,小伊蕾娜正在母亲的身边。这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一次庄严的大会!笼罩在会场上的肃穆和崇高的气氛,使她年轻的心第一次充满了为科学、为人类而献身的渴望和热情,同时也充满了为她的母亲而感到的自豪与骄傲!她噙着泪水,听着她母亲在演讲中用那样深沉的感情谈到了她的被车祸夺去了生命的父亲:
伊蕾娜接过了父母传下来的火种。她在巴黎的以居里的名字命名的镭学研究院里,终身从事着小太阳镭和其它放射性元素的研究。

伊蕾娜从小就崇拜爱因斯坦叔叔。早在一九○五年,她就从母亲谈到他在那一年中发表的三篇卓绝的物理学论文时的那种尊崇的口吻里,知道了他的创造性的非凡的工作。特别是第三篇论文《论动体的电动力学》,从根本上解决了至今困惑和摇撼牛顿力学大厦基础的一切新出现的问题,为人类建立了一个崭新的更加宏伟的物理学体系。任何一位科学家,在他的一生中,如果能作出这三篇论文中的任何一篇所作出的发现,都可以在科学史上占据一个不朽的地位,然而爱因斯坦先生却是在同一年中攀越了这样三座高峰,而且是在他刚刚二十六岁的时候!每当谈到这里,她母亲总会十分愤慨地说,但是人类并没有马上承认或是感谢爱因斯坦先生的伟大的贡献和功绩,他们不懂得也不相信他的理论,因为它们过于艰深。
果然,阿尔卑斯万年积雪的峰峦在灿烂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银光,在瑰丽峥嵘中又透出了千般妩媚,仿佛张开了手臂的迷人少女,迎向前来,想要拥抱她们的姊妹。
“啊!”伊蕾娜背诵到这里,突然好像领悟了什么,“太阳的女儿们也在这里唱到了引力!爱因斯坦叔叔,她们唱的也就是您所想要抛弃的引力吧?您是不是就因为勇敢地抛弃了牛顿引力的沉重拘束,才会飞得这样高?”
只有伟大的心灵才能和伟大的心灵相沟通!现在,通过爱因斯坦叔叔在她母亲最困难的时候的来信,伊蕾娜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从数学上看,这种假定倒是非常自然的。”居里夫人插话说。
这还是在她和彼埃尔携手并肩进行艰巨科学探索的日子里,有一次她对亲爱的彼埃尔说:“彼埃尔,如果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个死了,剩下的一个也活不了,我们分开是不能活的,对吗?”彼埃尔沉思了一会儿以后,回答她的那一段话,想不到今天却在青春的心田上发出了回音。她感到了创造的活力,重新在科学的崎岖道路上攀登的活力,又突然地完全地回到了她的身上。“是的,彼埃尔,我努力地照你的话去做了!你死了,我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你知道有时候我是多么困难啊!但是我终于坚持了下来,为了科学,为了人类,也为了我们的爱情!”
“您正在从事的是一项吸引人的富有想象力的工作!我相信科学史上还没有第二个人做过这样深入的探索!我羡慕您,向您祝贺!”
“我想到了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科学发展的伟大进程。在上个世纪末,牛顿力学的大厦刚刚庆贺了它建立的两百周年。它是人类思想最壮丽的创造,直到今天,它依然还处在自己的鼎盛时期,没有僵化和衰退的征兆。麦克斯韦的电磁场方程的辉煌发现,更给它的两百周年献上了一份厚礼,开辟了它通向电、磁、光、声物理学各个领域的全面胜利的道路。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凯歌声中,唯一的不谐和音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实验,加热物理的黑体辐射与以太漂移实验。就是这样两个异端,也不过被乐观地认为是万里晴空中的两片乌云。大厦巍然屹立,如日方升,需要做的不过是修补修补篱笆而已。这时候,即使最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也不敢想象有一天它会倒坍。它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加宏伟,更加使人赞叹!正如同不久以前矗立在我们面前的雪峰一样。
这是高山向高山发出的问候!是一位伟大学者对一位伟大学者所遭遇的不公正的卑劣中伤所表示的最大的同情和支持!
伊蕾娜怎能不记得呢?她立即应声回答:“太阳的女儿们唱道:风只能把人的身外之物吹走,但不能把人吹走。你——暴力之子,能够捉住他,但是保留不住他。人比你还要强大,比我们还要神圣!他能爬得比我们的母亲——太阳——还要高……你只能使他失去那种拘束着他的沉重的引力,结果他反而会飞得更高!”
爱因斯坦没有因为孩子天真的问话而感到可笑,他认真地回答:“也可以说是这样,孩子。但安徒生爷爷在这里告诉我们的还要多:他是要我们为了攀登高峰,不要留恋自己的生命和躯壳。”
于是她转向爱因斯坦,似乎是回应他刚才说过的话:“是的,我们不会怜惜自己。因为我们所献身的科学具有特殊的美。正如同我的故乡波兰的一首古老的民歌中所歌唱的那样:
“引力是怎样产生的?它的传递竟然不需要时间?”他沉思地说,“根据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我们在这里爬山,由于我们的位置有了变化,我们对于恒星的引力也同时有了变化,也就是说,恒星上立即就能感到了我们在这里爬山。在大犬座α星上,在天琴座α星上,以及在宇宙中的每一颗恒星上,立刻就能接收到我们在爬山的信息,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为什么一切物体之间都会存在这样一种神奇的超距即时作用的引力呢?根据相对论原理,光的速度是速度的极限值,任何物体的运动和信号的传递,其速度都不可能超过光速。可是在这里,引力的传递速度竟然达到了无穷大!这有什么根据呢?所以在我看来,这样的引力是根本不存在的。还有,在牛顿力学中,惯性质量和引力质量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内在联系,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么凑巧,这两个毫无关系的物理量却是那样精确地彼此相等?我认为这种相等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恰恰是包含着某种极其深刻的原理。也许就意味着惯性和引力本身存在着天然的内在联系吧?这种联系究竟是什么呢?从实验的结果来下结论,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惯性力场与重力场的动力学效应是局部不可分辨的,或者干脆更彻底一些这样说:惯性力场和重力场的任何物理效应都是局部不可分辨的。”
永恒的河流啊!谁看到了你,
“我们不会怜惜自己。攀登最艰险的科学高峰,一直奋斗到停止呼吸,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自己将被人遗忘,但我们留下的足迹终究不会被遗忘。科学探求上失败的记录也是人类宝贵的财富!后来的人将在我们滑坠的地方重新起步。这是一种重新发现,正如尼采说的:‘只有当你们都忘记了我的时候,我才会重新回到你们那里。’”
爱因斯坦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完全相信,夫人。”

一天早晨,伊蕾娜和妹妹艾芙走进母亲的书房里,看见母亲正在读着一封信。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两只拿着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因为房里光线黯淡(窗帘已经很多天没有拉开了),伊蕾娜没有看见她母亲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复苏的生命的火花。她不知道母亲出了什么事,害怕地跑了过去,母亲忽然放下了信笺,将两个孩子搂到了胸前。这是多少天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了,两个孩子也高兴地伸出双手紧紧搂着母亲。
“确实是这样!”爱因斯坦对于他们之间能这样快地取得深刻的默契,显然由衷地感到愉快,“我认为原因在于对定律的表达方式不够正确。如果能用更好的形式来确切地表达物理定律,那么,它们应该在所有的参照坐标系中无例外地成立,而且具有某种相同的形式。”
天才常常是寂寞的,只有伟大的心灵才能和伟大的心灵相沟通,正如只有高山才能越过茫茫的云雾,与另一座高山相望。
这次会见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难忘的,这是一次真正的高山与高山的会见。
“是高山?”孩子们怀疑母亲是不是神经有些错乱了。
伊蕾娜马上接着背诵了下去:
“勃朗峰!”

“是的,夫人,我把它叫做广义协变原理。即客观的物理定律在任意坐标变换下形式不变。”
而最终,它还在她的女儿和学生,伊蕾娜·约里奥·居里的身上,得到光辉的延续。
“我相信我可以很恰当地作出这样的论断:瑞典科学院给予我的这种崇高的荣誉,是由彼埃尔·居里和我共同工作所获得的,并且也是对已故的彼埃尔·居里的一种尊崇。”
“是的!这个相对性原理虽然简单而且自然,但是并不彻底。”
“不,夫人,”爱因斯坦诚恳地回答,“我的相对论只不过是在新的现象和实验事实已经出现之后,当牛顿力学在它们面前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试图从理论上为它们寻找一个新的解释而已。事实永远是为理论开辟道路的!这新的现象的探求和发现才是最重要的!您的谦虚使您没有说出:在促成牛顿力学大厦瓦解的一切新发现的事实和现象中,起了关键性、决定性的作用的,恰恰是您和彼埃尔·居里先生发现的小太阳——神奇的放射性元素!正如同太阳使积雪融化,促成了雪峰崩溃一样。”
距离那个难忘的阿尔卑斯的夏天二十二年之后,全世界在荣获诺贝尔奖金桂冠的名单中,第三次看到了居里的名字,然而这一次已经是伊蕾娜·约里奥·居里了。她终于攀登上了她二十二年前就决心攀登的雪山高峰。一九三四年,她和她的丈夫约里奥一起,用中子撞击原子核而产生了人工放射性现象。这一人造小太阳的伟大发现,使她当之无愧地获得了科学上的最高荣誉。
它仍燃烧在她的实验室里的每一克她亲自提炼的神奇的元素上;
当时,她们正在入迷地欣赏对面的一座像玉岛浮空般显露在云际的雪峰,突然天惊地动,眼前的雪峰开始摇晃起来。接着,一片白色的瀑布从万丈高空飞泻而下,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深谷充满了隆隆的雷声和蒙蒙的白雾,连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也在脚下震抖。小艾芙吓得闭上眼睛,将脑袋扎在妈妈的怀里。伊蕾娜也不禁恐怖地担忧:如果这里也发生雪崩就糟了!没有多久,雷声停止了,白雾也消散了,灿烂的阳光重新照射着人们,喧嚣的山谷又恢复了宁静。然而,刚才还炫耀夺目的雪山却奇迹似的消失了,一座透明的蓝色的冰峰出现在雪山消失的地方,高傲而威严!
一九一三年的夏天,在小伊蕾娜的心里,已经永远和高山,和太阳,和燃烧在人的灵魂深处的理想的火焰……紧紧联系在一起,终生不能忘记。就在这个夏天,她的母亲,伟大的科学家玛丽·居里夫人,接受了另一颗当时正灿烂夺目地升起在科学天空的巨星——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邀请,带着她和她的小妹妹艾芙,来到阿尔卑斯的高山与湖泊之间,度过了一个魅人的假期。
伊蕾娜远远跟在她们的后面,她没有像妹妹那样奔跑,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向山上爬去。虽然壮丽的景象也同样使她着迷,但是此时此刻,吸引住她整个心灵的已经不是对面的雪峰,而是身旁那两座更加巍峨的高山。“人类有史以来最巍峨的高山!”她母亲说过的话不禁又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耳边。能面对这样的高山,是何等的幸福啊!
而在她逝世前一年,她完成了自己最后伟大的工作,将终生研究放射性元素的心血成果,写成了一部辉煌的巨著,书名只是一个朴素庄严的名词——《放射性》。
在雪峰高处,她听见山风在岩石间呼啸。那是高山在与高山对话。她同样是多么渴望能够听懂母亲和爱因斯坦之间充满真理和智慧的谈话啊!她相信那也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和现在随风送到她耳边的语言一样,同样难以理解,同样的神圣,朴素!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和阿尔卑斯的群山一起,亲切地迎接了居里夫人全家的到来。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的问题面前,连伊蕾娜也禁不住笑了。她以为叔叔不过是在那里开一个玩笑,却根本没有猜到:这种想象中的升降机的坠落所启示的“等效原理”(即加速系的惯性力场等效于引力场),乃是爱因斯坦叔叔即将做出的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曾有过的伟大的科学发现——“广义相对论”的两大基石之一(另一基石即前面已经提到的“广义协变原理”)。但是居里夫人却由于自己渊博的学识和精微的理解力,立刻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她情不自禁地向这个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说:
这时,伊蕾娜是这样强烈地被叔叔声音中痛苦的感情所感动,她悄悄走过来,偎依在叔叔身边,仰起头来望着他,轻轻地说:“叔叔,请您告诉我:您的终点究竟在哪里?我早就听我妈妈说过,您的相对论跨越了一个时代,把物理学从牛顿力学的支配下解放出来,推进到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然而当全世界还没有从您的创造精神所引起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理解它时,您自己却已经又远远地跨上前去,重新选择了一个更高的攀登目标。是这样吗?”
这时居里夫人会心地微笑起来,她向伊蕾娜问道:
当她坐在二十四年前她曾经伴随着她母亲来过一次的斯德哥尔摩瑞典科学院的大礼堂里接受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她谈到了人的无穷的创造能力:
“这就是您所探求的广义相对论原理?”
居里夫人手扶着塔楼的栏杆,凝望着新出现的蓝色透明的冰峰,良久地沉默着,显然这冰峰的美,这万古的雪山核心的玉洁冰清,给了她难以磨灭的印象。她头也不回轻声地说:
“不知道,夫人。它一定会是一个奇妙的想法。”
“再爬高一点!再爬高一点!树和灌木说,你看我们是怎样爬的!你看我们爬得多高!贴得多紧!就是顶高顶窄的险峰和悬崖,我们也可以爬上去。”
“孩子,你还记得安徒生在这里写下的童话吗?”于是她轻声朗诵出了《冰姑娘》中一段激励人心的话语:“只要你不认为自己会跌下来,那么你是不会跌下来的!”
它仍燃烧在她亲手写的《放射性》巨著的每一页上;
然而奇迹却发生了!
爱因斯坦没有马上回答,他已经完全沉陷在自己对于宇宙间这种奇妙的力的深邃思考中。他情不自禁地探身到塔楼栏杆之外,俯视着眼底的万丈深渊。忽然,他的取眼里闪耀着一片兴奋的异彩,高兴地向居里夫人叫道:“夫人,您知道我所想要了解的是什么?就是一座升降机突然坠入无底的深谷,里面的乘客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爱因斯坦带着他的儿子小汉斯,陪伴着她们母女,缓缓向一片山坡上爬去。小艾芙和小汉斯同年,他们手牵着手,跳着笑着,跑在最前面。小姑娘完全被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大自然的壮丽所迷醉了。
“它能够飞得比我们的母亲——太阳——还要高!”
从阿尔卑斯山回来以后,玛丽·居里夫人也重新以惊人的精力投入了工作。她在巴黎大学和巴斯特研究院的共同赞助下,创设了著名的镭学研究院。在她于一九三四年逝世以前,一直卓有成效地亲自领导着这个研究院的活动。今天,这个研究院已经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原子研究中心之一。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