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眠
作者:唐俑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同情一只狼,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同为孤独者的缘故。孤独是一种力量,它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至少消除了我的防范。这是一种无法按常理解释的心理,姑且叫作同病相怜吧。
从拉萨到格尔木的班车三天以后才有,不过我的运气不错,在进出拉萨的必经之路上,我拦下了一辆拉柴火的卡车。看起来这辆车有些破烂,而且不到格尔木,只到黑河,我对我的选择感到高兴,我甚至希望这辆老爷车在路上出点事故,以便有足够的时间来满足我的心愿。
扎西犹豫起来。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但它依然固执地那样望着我。它的神情明显告诉我它决不乞求,它仿佛在说:不错,我很寒冷,也很饥饿,我需要帮助,但不需要怜悯。这使我突然感动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这只狼的傲气而感动,哦不不不,我错了,那不是傲气,是傲骨,这正是我始终尊敬的一种品质。我不再跟我那可笑而无聊的犟脾气较劲,飞快地削着肉片,假如有可能,我还想为它煮肉片汤。我只顾削着肉片,没去想那肉片未经飞抛是到不了狼所在的位置的。但这一回我的担心显然多余了,此时的狼似乎感到再加防备已无必要,慢慢走到我的脚边,快速地吞食起那些肉片来。我把整个羊腿丢在狼的身边,说:“你爱吃不吃,不管你了。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侍候过我呢。”狼仿佛笑了一下,然后四肢伏地,用前肢抱着羊腿,放肆地啃起来。
我没发烧,更不是在说胡话。我想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知道他不会相信的。我还知道,很多人都不会相信的。
“你想逼我吗?惹急了人都敢杀,一只狼算什么?”
“你说什么?把肉给了狼,我吃什么?”扎西边说边往篝火上加柴,“你再说,我真的把它杀了,那张皮也还值点钱呢。”
“管你是什么鸡!反正要不是我赶跑它,你小子就成一堆狼粪啦。那个该死的畜生,临走也不忘在老子腿上留个纪念,真是恶性不改!”
我像看到了希望,趁热打铁:“扎西啦,不管怎么说,它是一位母亲。您刚才说得不错,它肯定饿极了,很久没吃上东西了,为了它的孩子,它才冒了那么大的风险……”
那时,我还没出生,这个故事是我大姐后来告诉我的。她目睹了那条去而复返的狗从生产到死亡的全过程,她痛哭失声地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逐渐冷却的尸体……
上述猜测缺乏充分的依据,因为我不了解那只狼的过去,这使我觉得应该更多地关注它的现在,因为在我看来除非万不得已,它是不会这样出现的。于是我很快发现,这只狼不仅是一个大腹便便但很瘦削的准母亲,它还少了一条后腿——至少那条腿的脚掌不见了,这使它的腿看起来像一根弯曲的长了毛的棍子。
它的好胃口真让人羡慕。
这时它身上的冰已经融化,我抽走它恋恋不舍的白骨,将全身透湿的它抱到篝火旁边,抱到既使它尽可能多地接触到热量又不致烧着的地方。我耐心地将它身体的一面烤干,然后又让它烤另一边。在此期间,我怀里的这只狼一直不停地舔我的鞋,恢复了活力的它在舔的同时还不停地摇着尾巴,后来它还试图舔我的脸,但被我礼貌地拒绝了——它的气味实在难闻。
“不杀死它,它就要吃掉我们。它肯定饿极了……”
扎西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我的心跳了起来,再加一把火,也许就会成功。然而,当扎西把篝火烧旺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那只狼不见了。
“你别动,待我把它解决了!”
扎西这样吩咐的时候,我看到他已经把尖刀对准了那只狼,做出投掷的架势。
“不可能?我看到它的头拱在你怀里,就要咬你的乳房了……”
“哦——当然有,不过我喜欢叫它们胸肌。”
我明白这是相互需要的结果:狼需要帮助,而我需要坚守人性。正是这种相互需要使我们都放弃厂“性本恶”,使我们之间与生俱来的敌意和防备的消除成了可能。
“不对!它要吃掉我们,早就动手了,用不着等我们发现它,它没那么蠢。”
“你不该把它看成一只狼的。你把它看成一只狼,它当然就是一只狼,当然要咬你了。它不仅要咬你,还恨不得吃了你呢。”
“等等!”我急忙止住扎西,“它是一只母狼!它肚里有孩子!扎西啦,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好吧。注意别让火熄……柴你尽管烧。你是个怪人,居然不怕狼,你居然不怕狼!不过,那只狼的确不怎么可怕,它至少是个残疾,残疾。”
有一个成语叫“满腹狐疑”,没想到狼比狐更多疑,今夜我算是领教了。
“这得怪你自己……”
“你不会。”
“什么?我救了你你还怪我?”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这只狼不仅需要食物,还需要温暖。而今夜没有温暖,今夜的气温足以摧毁一切貌似强大的生命,何况这只狼不再强大——它也许曾经强大过,成为过某块领地的主宰,但它眼下不再强大,它至少是个残疾,而且肚里还有孩子,现在又失足落水,雪上加霜。
我明白这种希望相当渺茫,所以我并不着急。我点上一支烟,开始进行我期待已久的阅读。我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但我无法拒绝高原令人窒息的那种空旷对我的拥抱和融化,感到自己正在成为所有的风景中某一个具体的景点,正在成为这里的一块石头,一根草,甚至正在成为一根草茎上的夕阳的余晖,我只能跟我的阴影对话。
司机扎西是一个强悍的藏族汉子,浓密的络腮胡几乎将他古铜色的脸部包围。想必是嘴巴闭得太久的缘故,我渴望与他交谈,并且看出他也一样,但我很快明白这种交谈是困难的。这不是语言的问题,尽管我不会说藏话,但他一口纯正流畅的汉语足以让人忘掉他的民族。后来我明白了:我们的观念不一样,谈话总是不投机。扎西似乎也明白了这点,抱歉地笑笑,用喝酒的方式抵挡寂寞和无聊。
不过,我宁愿相信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种幻觉,真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知道几乎所有的野兽都怕火,狼也不会例外。难道这是一只狼精,明白火本身不会对它造成伤害?我看看忘了加柴差不多只剩下一堆灰烬的篝火,似乎理解了那只狼为何如此胆大。但我知道这个理由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即使那堆火烬构不成威胁,那只狼也应该明白面对两个强壮的男人,它的贸然出现也是对自己极不负责的举动,何况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手中还有一把锋利的尖刀。但我很快发现我的想法有错,要知道在这荒原上真正的主人是那只狼,我和扎西不过是两个过客,贸然闯入了主人的客厅,感到羞愧和害怕的应该是我们。那只狼宽宏大量地没有将我们驱逐出境,没有将我们当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已经是我们的造化了。
“你的心肠没有那么硬,你连一只野兔都不忍心压死——否则我们也不会有这场争吵了。”
我惊讶于扎西歌声的柔情,以及柔情里透露出来的苍凉和无奈。我回到篝火旁,问扎西唱的是什么歌,歌中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在那雪域高原,有我美丽的姑娘……”扎西说,“还有……狼!”
然而,那只狼明显的警惕状改变了我的主意——它恐惧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仿佛我要朝它扔炸弹。我想了想,将扔得远远的藏刀捡回来,削下一片肉朝它抛去,我的动作既小心又温柔,像分手时抛给心上人的飞吻。我害怕再度将它惊吓。
狼没有用敌意对待我的手,还似乎对这种抚摸的感觉很新奇。是啊,从小到大,谁用过充满深情的手将它抚摸?然后它很快就适应了,甚至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后来我明白了,愚蠢的是我,不是狼,它完全有理由把我的举动当成一种圈套,当成“请君入瓮”似的奸诈。
“还有狼?”
“你不怕狼吃了?”
我终于拿到了那只羊腿了,回到我原来的位置。我用手势告诉那只狼,我将用这个来招待它,请它靠近一点。它没有靠近,反而又后退了一步,仍然做出随时准备逃命的样子。它怕什么呢?难道它还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打算伤害它么?要伤害它我早就动手了,就像要吃掉我它早就扑过来了一样。
我突然有些恼怒,对这只狼的不辞而别甚至感到有些怅然。扎西嘲弄地朝我挤挤眼,似乎在说你真是自作多情,人家才不需要你的帮助呢。
“男人就没有乳房吗?”
这就是我渴慕已久的感觉吗?我将目光扫过那些石头,扫过那些已经枯黄的小草,开始同情它们,因为我感到了与世隔绝的滋味并不好受。我相信它们跟我一样,也是有生命的,但我不知道它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与孤寂进行着对抗。
最终选定动身的日子没费多大工夫,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动身却今我颇费心思。我明白,这一去很可能一去不复返,但我必须满足一个心愿。那就是再看一眼那意蕴独特的高原风光。说到底,我之所以将青藏高原作为我人生孤旅中一个很重要的驿站,很大程度上缘于它的雄浑和美丽。于是我退掉预定好的飞机票,决定走陆地回川。
我曾经看到过一本有关动物的书,书上说狼的求生欲望特别强烈;当它不小心踩中了猎人的机关,它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被套住的那条腿,以保全性命。我不知道这只狼是不是也有过那种遭遇,但我知道它的行动肯定不如从前了,它甚至跑不过一只野兔。这样,捕食谋生就成了很大的问题,何况它还怀着孩子,它必须对孩子负责……
“为什么非要杀死它不可?”
“请注意用词,我是男人。”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举动,但我没有表示反对,我知道跑这条路线的司机们大多备有烈性酒,他们需要借助外力来驱逐心中的什么情绪,就像夫妻之间需要借助吵嘴来抗议生活的平淡无味一样。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转而一想,那不正是我所渴望的吗?于是也就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睡觉。
扎西说完,摇摇晃晃地睡觉去了,不一会儿,驾驶室里就传出他如雷的鼾声。
扎西又唱了一些我听不懂歌词的歌,喝光了那瓶酒,然后让我到驾驶室去睡觉。我说驾驶室只能睡一个人,还是你去睡吧,睡好了明天好上路——如果我们还能上路的话——我不希望你边睡觉边开车。
再说,我可以同情那只狼——事实上也这样做了,可它领我的情吗?我最担心的不是可能的生命之虞,而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待我从梦中惊醒,汽车已经离开公路几十米,被一块面积不大的沼泽地紧紧地抱住了。扎西没有过多地解释出事的原因,只说是为了避让一只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想横穿马路的野兔。藏北草原上不时可见野羊、野兔以及狼等野生动物,但公路附近不易发现它们的踪影。扎西相当愤怒地摔碎了还剩半瓶酒的酒瓶,明显的懊丧中夹杂着歉意。我说别这样扎西啦(“啦”系对人的尊称,有“师傅”、“先生”等意),我相信您。扎西异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然后他去了公路,希望能碰到一辆过路的车。
一纸来自成都的邀请函动摇了我在西藏继续呆下去的意志。多年来我像游魂那样到处漂泊,行踪不定,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相对自由。甚至喜欢由此而带来的孤独。但我不想拒绝邀请。无论这种邀请来自哪里,只要带着温暖,都是我所需要的;事实上,喜欢孤独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就像讨不到老婆的穷光蛋到处标榜他喜欢打光棍一样。
不,我想我应该明白。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扎西拿出奶茶和一只干羊腿,热情地邀我共享食物。我对生羊肉不太习惯,只喝了一点奶茶。扎西也不强人所难,旁若无人地享用起美味的羊肉来。他似乎在有意放慢进食的速度,最初的几口狼吞虎咽过去之后,接下来就是一种品尝,或者干脆说是一种仪式。他用藏刀切肉的动作,把肉一片片往嘴里送的动作,似乎都成了慢镜头,后来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到驾驶室翻出一瓶白酒来,挑战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个我可以接受,于是心领神会地抢过来,猛灌了一大口,呛了个天翻地覆。扎西哈哈大笑,从此再也不管我了,自饮自酌。我顿感无聊透顶,起身离开篝火想四处走走,但是扎西叫住了我:“你不要命啦?如果你不想让狼吃了,就回来听我唱歌。”
我这样想着,试图说服扎西将他的羊肉分一点给那只狼。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那只狼肯定是让你的羊肉引来的,如果你不想被狼吃掉,你唯一的办法是把它喂饱。
我们爬上汽车,往下面扔了足够一个晚上用的柴火。不一会儿,熊熊簿火就燃烧了起来,这是我们与命运对抗的唯一方式了——对抗寒冷,也对抗寂寞。
事实上扎西喝酒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也是长年奔波于这条线的司机们起码的本事。所以,当汽车平安无事地把险峻的念青唐古拉山抛在身后,进入相对平坦的藏北草原反而出了麻烦时,我不能不为这出乎意料的反常结果感到吃惊。我没有目睹出事的过程,因为我当时睡着了,正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它身上的冰是怎么来的,我只能猜测是它逃跑时不小心误入了那片沼泽地。那片沼泽地实际上是一个小水塘,夜间气温下降,小水塘表面结了冰,但时间不长,冰层不厚,于是慌不择路的狼踏上去,掉下去了。它一定经历了艰难的挣扎才上得岸来。
这附近毕竟有一只狼,而狼毕竟是一种凶残的动物啊。
太阳下山的时候气温骤然下降,估计有零下二三十度。扎西不得不面对求救无门的现实,像输完了的赌徒那样回到出事地点。我感到我就要冻僵了,强悍的扎西尽管穿上了羊皮袄子,也冻得发抖,全然失去了先前的潇洒。
我只好决定把羊腿朝它扔过去。我打算将落点选择在离篝火比较近的地方,这样可以使它享受到更多的热量——我不忍见它发抖的样子。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将拿羊肉时顺手抓在手上的那把藏刀扔得远远的。
我在它身边蹲下来,静静地看它吃肉。我很想知道它在想什么,但是我弄不清它是否会对我表示感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有“人”会对它表示感激,那就是它肚里的孩子——尽管缺少具有说服力的证据,但我依然相信是一种强烈的母爱,才使它放弃了它坚守多年的某种特性,被迫跟它的天敌接近的。
多年以前的那个荒原之夜的许多细节至今记忆犹新,包括我后来搂着狼渐渐进入梦乡,也包括扎西醒来后对我的愤怒:“你小子睡得舒服,差点被狼吃了知不知道?”
“我说过,要吃它早就动手了。”
同病相怜也是一种力量,它不仅可以超越国界,还可以超越物种,推倒横亘在人兽之间的那堵墙。
我相信那只狼是孤独的,否则它不会单独出现。它也许曾经拥有庞大的家庭以及爱它的丈夫,但是后来它们一一离开它,或葬身于恶劣的自然环境之中,或成了猎人们的枪下之鬼。它侥幸躲过了那些灾难,但是躲不过家破人亡的巨大痛苦,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孤独。
我一回头,果然看到了两只绿莹莹的小灯笼。不过确切地说不在我的身后,狼的位置既不靠近我也不靠近扎西,我想这可能是它有意识的选择,如果它受到任何一个人的攻击,都有足够的时间逃跑。这是一只聪明的狼。
狼依然警戒地看着落在它眼前的降落物,谨慎地后退了一步,甚至做出准备搏斗的架势。但它最终明白了那东西不是它的敌人,它闻到了肉片的香味,它的鼻子蠕动了几下,又蠕动了几下,似乎为了证实它的嗅觉是否受到了欺骗。当它确信那正是它所需要的东西时,它才往前走了一步,伸出舌头舔了舔,样子像毒品专家在检验毒品,然后它才把肉片叼进嘴里,先是慢慢地嚼了两下,之后它就再没有耐性了,直起脖子一口咽了下去。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那只狼,用轻柔的动作试探它的反应,那时候整条羊腿在它的狼吞虎咽下已所剩无几。它的反应只是抖动了一下耳朵和脖颈,似乎在说:“别打扰我,让我安静地吃完。”我不仅仅在重复我大姐的动作,还在重温一种心情,尽管这只狼和那条狗的遭遇来自不同的背景。
我没有跟那位名叫扎西的司机讨价还价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使然,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你是不是在说胡话!”
我说:“怎么可能?”
说不怕是不准确的,尤其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借助篝火作为保护,但是,假如我抗不住倦意睡着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后来我真的抗不住倦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过我很快就醒了,是被一阵低沉的哀嚎惊醒的。又是那只狼!这一回它再也不怕火了,不过它离篝火并不很近,这使我觉得它到底是怕火的,不仅怕火,还怕人。可既然害怕,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它到底有什么企图?或者说,它到底有什么需要?就在这时,我意外地发现它身上结满了冰。
“管它是母狼公狼,反正是狼……”
“……狼……在你身后。”
狼吃完那片肉平安无事之后,似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全身的肌肉才有所放松。它仰头望着我,目光里有期待,也有鼓励,但是没有乞求。我明白它的意思,但我偏不让它如愿以偿。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你不乞求我就不给你吃,非打掉一下你的傲气不可,你至少应该让我觉得我是你的上帝。
这只狼在我眼里不再是狼,好像是我家里的那条狗。多年以前的那条狗是我们家理所当然的宠物,它聪明而又极通人性。那时候我的父亲阴差阳错地当上了队长,他却胆大包天地鼓励社员们偷杀生猪过年。公社派来的武装工作队便天天来“请”他到大队部去“讲清楚”。我们家那条狗看不惯工作队耀武扬威的样子,不能容忍他们欺负它的主人,它以突然袭击的方式警告并惩罚他们,不止一次地达到了目的,同时也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工作队命令我父亲打死它,否则就让我父亲搬到公社去“办学习班”。父亲当然不忍心用极端的方式残害一条生命,何况那条生命对家庭如此重要,他所能做的仅仅是不给它食物,迫使它离家出走。有家难回的狗被迫在外流浪,十多天后它瘦骨嶙峋地偷跑了回来,在依然给它留着的窝里开始生产它的孩子,当生到第三只早已死在腹中的小宝宝时它终于力竭而亡。
我试探着朝扎西没吃完的羊腿(至少还剩下三分之二)挪过去。狼错误地理解了我的行动,站立不稳地朝后退,做出随时准备逃命的架势。
为了印证我的想法是否正确,我更加仔细地把目光投过去。奇怪的是我看到它没有主人的自信,相反,我看到的神情是乞求和哀怨。这个细微的发现相当重要,因为它直接改变了我对那只狼的态度。
我感到这真是一个极富诗意的夜晚。荒原,篝火,一只狼,一个人,他们惺惺相惜,距离那么近,他们和平共处,谁也不想伤害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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