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晋康
“为什么?他多次宣称你们是他的挚友。”
谢教授平静地说:“对,是我,我使用了简单的声音变频器。很抱歉,这些天让你和田先生蒙在鼓里,但听完我的解释后,我想你能谅解我的苦心。”
“滚!”
“对,美国运动员鲍菲·谢,那是我的第二个偶像,他和我豹哥是世锦赛和奥运史上唯一杀入决赛的两名中国人,而且名字中都带一个‘豹’字,这真是难得的巧合!我想他们的父母在为儿子命名时,一定希望他们跑得像非洲猎豹一样轻扬!”
老人说:“我在乘客名单中看到了你们两位,哦不,你们三位的名字,我和田先生、费先生已经神交多年了。为了多少表示敬意,我已为你们准备了百米决赛的入场券,到雅典后请用这个电话号码与我联系。”他递过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
他的口气十分无礼,费新吾立即滋生了强烈的敌意,他冷冷地说:“我认为这是全人类的胜利。当然,同是炎黄后裔,也许我们的自豪感更强烈一些。是否这种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电视中出现了那个年轻人圆圆的面孔,穿着运动衫,背景是吵吵嚷嚷的体育场。他嬉笑自若地说:“我是百米决赛中最差劲的一名选手,以致各个体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奈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国话‘烧冷灶’?也许在某个冷灶里烧一把火,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呢。”他大笑一阵,又继续说,“所以我自己找上门来,想与奈特先生签一份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雄辩征服了听众,全场鸦雀无声。谢教授目光如炬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人类由于强大的思维惯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接受这种异端邪说,正像日心说和进化论曾被摧残一样,很可能,我会被守旧的科学界烧死在21世纪的火刑柱上。但不管怎样,我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不会放弃一个先知者的义务。如果必须用鲜血来激醒人类的愚昧,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儿子,甚至我自己。”
科斯迪斯立即向利物浦船厂查询了该船的无线电脉冲参数,接着又同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联系。卫星很快给出回答:田歌号目前正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口。科斯迪斯兴致勃勃地查找着——查到豹人的下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运气,他可以拿这则消息去卖一个大价钱。
国家特派检察官柯斯马斯坐在原告席,他看见被告辩护人雅库里斯坐在被告旁边,便向这位熟人点头示意。雅库里斯律师今年50岁,相貌普通,像一只沉默的老海龟,但柯斯马斯深知他的分量。这个老家伙头脑异常清醒,反应极为敏锐。只要一走上法庭,他就会进入极佳的竞技状态,发言有时雄辩,有时委婉,就像一个琴手那样熟练地拨弄着听众和陪审团的情感之弦。还有一条是最令人担心的:雅库里斯接手案件前有严格的选择,他向来只接那些能够取胜的(至少按他的估计如此)业务,而这次,听说是他主动表示愿当被告的律师。
萨拉摇摇头,格林也没再告诉她。现在,他已经不怀疑萨拉所说的“他是个运动员”的结论了。贝利和刘易斯是几十年前世界上有名的短跑运动员,只有那些全身心投入田径运动的人,才会在忘情中还呼唤他们的名字。格林立即想到3天前看到的100米决赛情况。起跑线上的八个运动员,有五名黑人,两名白人,只有一名黄种人,是中国的田延豹。这也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杀入决赛的黄种人选手。田延豹是个老选手,已经35岁,很可能这是运动生涯的最后一次拼搏。他在起跑线上来回走动时,格林几乎能触摸到他的紧张。事实证明格林并没有看错。发令枪响后,牙买加的奥利抢跑,裁判鸣枪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直跑到50米后才听见第二次鸣枪,等他终于收住脚步,离终点线只有20米了。他目光忧郁,慢慢地走回起跑线,走得如此缓慢,返回的时间足够他跑5次100米了。
“谢谢,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
近两年来,华裔运动员谢豹飞像一颗耀眼的新星突然出现在天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三流选手迅速爬升,直到杀入奥运决赛。在体育界他是一个带着几分神秘的人物,连他的英国教练也从不抛头露面。费新吾对他一直抱着极高的期望,不过他始终认为谢豹飞夺冠只能是下届奥运了,因为他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世界8-10名好手之后。
田歌捧着花束跳到场中间,等谢豹飞跑过来时,她狂喜地扑上去:“谢豹飞,这束花是属于你的!”
更早一点,瑞典隆德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将细菌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烟草,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将人的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绵羊,以这种羊奶治疗人类的血友病;将人类的抗胰蛋白酶植入绵羊,以治疗人类的囊性纤维变性。上述产品早已进入工业化生产。
费新吾喘息着,手指抖抖地指着屏幕:“你来!你自己看!”
费新吾恨恨地说:“即使他是用刘易斯的精子人工授精而来,又有什么关系?我难以理解,这个神秘人物披露这些情况,是出于什么样的阴暗心理!”
他展颜一笑,返回头等舱。这边三个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消息惊呆了。田歌声音发颤地说:“豹哥,费叔叔……”
所以,从理智上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但他心中仍有隐隐的恐惧,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他的脊背上掠过一波又一波的冷颤。
两天后,200米决赛结束了。谢豹飞以18.95秒的成绩再次夺冠——又是一个世纪性的成绩。这些天,费新吾和田延豹一直处于极度亢奋之中,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个罕见的“鲍菲现象”:为什么他能把同时代的人远远抛在后边?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突破科学家预言的生理极限?他并没有服用兴奋剂,他事先要求对自己实行药检,正是为了向舆论界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否他父亲发明了一种新的高能食品?或者是其它合法的方法,比如电刺激?
科斯迪斯笑道:“这不难。如今的船上都有黑匣子,持续向外发出无线电脉冲,以便卫星定位系统能随时对每一只船精确定位。我来帮你查一下。”
律师雅库里斯慢慢走到证人面前:“警官先生,被告在杀死鲍菲·谢之前,曾与他有过简短的谈话,你能向法庭复述吗?”
谢豹飞仍一言不发,轻易地拎起田歌,大踏步地走过去,把田歌重重地摔到床上,然后哧啦一声,把她的睡衣全部扯掉。
“无可奉告。”
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流产之后,丈夫立即把这团血肉处理了,没有让我看见,但我对这团不成形的血肉一直怀着深深的歉疚。直到第二个胎儿开始在腹中搏动时,这种痛楚才稍许减轻一些。可是,第二个胎儿也是同样的命运。这种使人发疯的过程总共重复了6次。6次啊,这些反复不已的锯割已经超过我的精神承受能力,我几乎要发疯了。
“没有。我曾事先嘱咐他必须随时同我保持联络,但整整四天了,他没有这样做。恋人在怀,老爹就抛到脑后了。”他笑道。
柯斯马斯暗暗苦笑,他知道这个狡猾的律师已经打赢了这一仗。两天来,他一直在拨弄着法庭的同情之弦,使他们对不得不判被告有罪而内疚——忽然,他在法律之网上剪出了一个洞,可以让田先生从网眼脱身了。陪审员们如释重负的表情便足以说明了这一点。其实何止陪审员和法官,连柯斯马斯本人也丧失了继续争下去的兴趣,就让那个值得同情的凶手逃脱惩罚,回到他的妻女身边去吧。
在我上封信披露谢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术之后,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诚的费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当面质询了谢教授,后者坦认不讳。(田延豹恨恨地骂道:这个无赖!)但我刚刚发现其中另有隐情,我们几乎全被轻易地骗住了。在华裔智者谢可征先生的计谋中,我们表现得像一群傻子。这几天,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纵然是百米之王刘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让鲍菲打破9.5秒大关,因为刘易斯先生本人也远未达到这个速度。
这些锋利的诘问使教授的精神突然崩溃了,他没有反驳,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从那天晚上后两人没有再见面。第二天一早,费新吾就从这家旅馆搬走了,他不愿再同这位自私的教授住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同谢教授接触。这会儿,费新吾盯着旁听席上的空座位,心中还在鄙夷地想,对于谢教授来说,无论是儿子的横死还是田歌的不幸,在他心目中都没有占据重要位置,他关心的只是他的科学发现在科学史上的地位。
费新吾微微一笑,看来,机上至少一半人是去观看雅典奥运会的,他们属于迟到的观众,奥运会早在三天前就开幕了。不过费新吾是有意为之的,因为他和两个同伴主要是冲着田径之王——男子百米决赛而去的,他们不想多花三天的食宿费。
两人的嘴唇又自动凑到一块儿。
非洲猎豹!
“到米洛斯岛吧,断臂维纳斯雕像就是在那儿发现的,我今天要给它送去一位活的维纳斯。”
谢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两位呢,是否觉得这种基因优化技术是一种罪恶?”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黄种人选手在短跑项目中取得如此惊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对于黑人、白人而言,黄种人的体能是较弱的,这不是种族偏见,而是实际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很可能与蒙古人种数百年来的普遍的贫穷有关。
“当然,等我把真相全部披露后,要由你自己作出决定。田先生呢?”
费新吾告诉他,田歌号游艇正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估计田延豹这时早与他们会合了。谢教授说:“去饭店休息吧,我已预订了两套房间。到那儿后我再通过希腊政府的熟人同儿子联系,明天早上我们赶过去。”
“你是说,他们并没有睡在一起?”
田歌脸上发烧,坐下来,把脸埋在花丛里,心脏狂乱地跳动。她心目中的偶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为这一句话她曾踌躇良久,她原想喊“不管胜利或失败,这束花都是你的”。但仔细考虑,这样喊未免不吉利,反复斟酌到最后,她才把自己的激情浓缩在这6个字中。
“好吧,就这样安排。”
“但是,人类在获得健康上的平等后,还存在着体能上的不平等,智能上的不平等。比如,黑人肌肉中的红色纤维较多,这种纤维与白色纤维相比,不易产生乳酸,不易疲劳,因而黑人有更强的体育能力。如果把产生红色肌纤维的基因片断移植到白人和黄种人体内,就会使他们的体能大大提高,使各个种族在体能上趋于平等。从本质上讲,这样做只不过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观办法代替异族通婚,按说它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可惜,西方国家的科学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这是向上帝的权力挑战:他们只允许补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许比上帝干得更好。所以,在正统的生物伦理学戒律中,这样干是违禁的事。”
田歌性急地说:“当然可以!是什么秘密?”
“不,我什么也不暗示,我只是提供事实。谢先生和刘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们问讯,需要两人的电话号码吗?”
待提奥多里斯复述了被告当时的谈话后,雅库里斯接着问:“那么,在田歌死后,他才第一次向世人承认,他也曾暗恋着漂亮的堂妹。但他用道德的力量约束了自己,仅是默默地守护着她,把爱情升华成悄悄的奉献,我说得对吗?”
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发言人:我们对社会上盛传的人豹杂交一无所知。如果确有其事,那纯属谢可征教授的个人行为。我们谨向社会承诺:雷泽夫大学不会容忍这种欺骗行为。
三个人都笑起来。费新吾不想耽误时间,立即切入正题问:“谢先生,你已经看过那封电子函件了,你能估计是谁搞的鬼吗?”
谢教授的目光被田歌紧紧吸引住,22岁的田歌具有上天垂赐的美貌,虽然不重脂粉,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光芒四射,艳惊四座。她穿一身白色的亚麻质地的休闲装,显得飘逸灵秀。很可能,前边那一群东北小伙子的亢奋就与身后有这样一位美貌姑娘有关。
上船的第一天,田歌偎在鲍菲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鲍菲,我的心早已属于你了。正因为我爱你太深,我想提出一个要求,你能答应吗?”
田延豹在离席时,面色平静地向熟人告别,当目光扫到检察官身上时,他同样微笑着点头示意,柯斯马斯也点头回礼。他很遗憾,虽然不得不履行职责,但从内心讲,他对这位正直血性的凶手满怀敬意。
柯斯马斯已在公众中成功地立起“预谋杀人”而不是“冲动杀人”的印象,他说:“我的询问完了。”
纵然奈特是体育界的老树精,他仍然吃惊得站起身来:“你说9.5秒大关?那是多少体育专家论证过的生理极限呀,根据计算,为了达到这个速度,大腿的肌肉纤维都要被拉断。换句话说,这是人类体能无法达到的。”
三名法官正低声交谈着,忽然旁听席上有人轻声说:“法官先生,允许我提供证言吗?”
谢教授微微一笑,拉着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个僻静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按一下按键,里边立即响起那个尖锐的声音:“你愿意同我见一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
这会儿,奈特用望远镜盯着蹲伏在起跑线上的鲍菲,心中默默祈祷着。一方面,从理智上说,他不相信谢的大话——这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另一方面,从直觉上,他又十分相信他能从那人当时的笑声,从他明朗的表情,甚至从他的不耐烦上摸到他的才能和信心。好了,10秒之后就能看出究竟了。
费新吾心中渐次升起复杂的情感:怜悯、鄙夷夹杂着愤恨,因为他十分清楚谢教授的这个开场白是什么动机。他冷淡地问:“谢豹飞仅仅是一个虐待狂?”
田延豹问:“科斯迪斯先生,请问最近是否有一艘游艇在这儿注册?游艇的主人是鲍菲·谢,美国人。请你帮我查一下。”
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发言人:谢可征教授是我们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对事态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不久前我得知一个事实,恰好鲍菲·谢出生前一年,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谢的父亲谢可征教授正是学院的资深教授)从田径飞人刘易斯身上提取了体细胞和精细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国著名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将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问过刘易斯先生并得到后者的确认……
罗马教庭发言人:事态尚未明朗,教皇不会匆忙表态。但教庭的态度是一贯的,我们曾反对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恶的人兽杂交。愿上帝宽恕这些胆大妄为的罪人。
萨拉毫不迟疑地说:“中国人。”
“他在要求见凶手谢豹飞时,是否曾说过:放心,我不会冲动,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谈谈,以便妥善了解此事?”
费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极为深厚。他勉强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不必顾虑太多,即使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的片断,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头豹子。”
晚上,两人仍然同室而眠。田延豹曾戏谑地说:“侍者一定把咱们当成同性恋了。”不过今天他没心戏谑了,他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烟卷在唇边明明灭灭。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口:“老费,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费新吾和田延豹听得一头雾水,两人相对苦笑。“谢教授,我越听越湖涂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观点和那封诽谤信中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费新吾踌躇片刻后说,“坦率地讲,我从你的话中得出这样的印象:你认为用基因工程办法改良人类并不是一桩罪恶,甚至在悄悄地这样干了。但为了不被舆论所淹没,你在口头上不敢承认这一点。”
“你的职业。”
在他点火启动前,新华社记者穆明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谢先生,你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你的基因嵌入研究吗?”
田歌勃然大怒,抓起毛巾被掩住身体,愤怒地喊:“豹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娼妓?女奴?”
男子百米决赛定于明晚举行。

大家朝那边看去,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鬓发花白,穿着黑色的衣裙,看模样是黄种人。法官问:“你的姓名?”
“对,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平静只是一种假象。”
田歌站立过猛,膝盖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但她没有感觉到疼痛,仍异常兴奋地盯着这位老人。她作梦也想不到能有这样难得的巧遇,遇上谢豹飞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谢豹飞差不多和外星人一样神秘。费新吾和田延豹也很兴奋。
柯斯马斯坐下后,雅库里斯神色冷静地走向陪审团,作了一次极短的陈述:“我的委托人杀死谢豹飞是在两名警察的注视下进行的,他们都有清楚的证言,我的委托人对此也供认不讳。实际上,”他苦笑了一下,“田先生曾执意不让我为他辩护,他说他为田歌报了仇,可以安心赴死了。是他的朋友费新吾先生强迫他改变了主意,费先生说,尽管你不惧怕死亡,可你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儿在盼着你回去!法官先生,陪审员先生,我的陈述完了。”
体育场后面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晚霞洒落在高大的树冠上。这个古老的体育场同样也充满了现代气息,两个巨型电视屏幕高高耸立,10口锅状的卫星天线一字排开朝向天空。暮色渐渐沉落,但体育场内亮如白昼,灯光映照着绿色的草坪,朱红色的跑道,还有数万兴奋的盛装观众。

洛基旅馆门面很小,透过玻璃门,看见几个旅客在门厅里闲聊,有的在看田径比赛的实况转播。柜台经理阿瓦迪听见了警笛,紧张地注视着门外。格利匆匆进去,向他出示了警徽,说:“212号房间有人报警。”
“是一些不连贯的单词,什么100米、200米、刘易斯、贝利等。”
在他沉痛地诉说时,提奥多里斯一直鄙夷地盯着谢豹飞,他看出田先生沉痛的诉说丝毫未使那个杂种受到触动,他的目光仍然空洞狞厉。田延豹停顿下来,艰难地喘息着,忽然爆发道:“我宰了你这个畜生!”
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虽然他一再宽解是自己的多虑,但心中的忐忑感却驱之不去。他在豪华的雪花石浴盆里匆匆冲了澡,然后摁灭壁灯,躺在床上。
但今天场上情形很奇怪,欢呼声仅限于普通观众,那些教练、老选手、老资格的体育记者们都屏住气息,紧紧盯着电动记分牌。他们凭感觉知道,一项新的世界纪录就要诞生。9.49秒!记分牌上打出这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全场足足停顿了10秒钟,才爆发出天崩地裂的欢呼声,数万观众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有节奏地欢呼着:“鲍菲——谢!鲍菲——谢!”
当电话挂通,两个头像同时出现在对方的屏幕之后,谢豹飞脱口而出:“我的上帝!”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他随即转用汉语,“谢天谢地,我正发愁怎么在人海中找到你呢。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为了摆脱记者们的纠缠,这个号码是严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他笑了,“我更愿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请问你的名字?”
“对,我一直想找一张‘他人之口’来向世界公布这个成果。这人应该是一个头脑清醒、没有宗教狂热和禁忌的人,应是生物学界圈子之外的人,应同体育界有一定渊源并在事发时最好正在雅典奥运会上。还有一点不言自明,这人最好是我的中国同胞,是一个中庸公允的儒者。去雅典前我特意先到北京去寻找这个人,我很快发现你是一个完美的人选,所以我未经允许就把你拉到这场风波中了。务请谅解,我当时不可能事先公布我的计划,因而不可能征询你的意见。”他稍停顿了一下,“我在两封电子函件中说了一些不合事实的话,也是想尽量树立你的权威发言人地位。这个身份以后会有用的。”
这会儿,他不愿解释,只拍拍田延豹的肩膀,表示把这一页掀过去。田延豹已经上床休息了,费新吾仍在电脑前快速浏览着电子新闻。也许是本能,也许是潜意识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个电话只是一个大阴谋的开场锣鼓。查阅时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次的百米和二百米决赛上,集中在谢豹飞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蛛丝马迹。

田延豹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忽然扭头问:“他会不会是混血儿?你知道,远缘杂交——这个名词虽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遗传优势。比如法国著名作家大仲马是黑白混血儿,他的体力就出奇强壮,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滥赌,等别人瘫软如泥时,他却点上蜡烛开始写小说。他的不少名著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费新吾为老人介绍:“这个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超级田径迷,虽然她自己的百米成绩从未突破15秒。后来我为她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老天赐给她的美貌太多,坠住了她的双腿,所以她只好把对田径的一腔挚爱移到她的偶像身上。”
“你说吧,我一定答应。”
庭长同意了妇人的要求,她慢慢走到证人席,目光扫过被告、检察官和陪审员,定在丈夫的脸上。她说:“我是28年前同谢先生结婚的,他今天在法庭陈述的思想在那时就已经定型了。那时,我是他的一个助手,也是他坚定的信仰者。当时我们都知道基因嵌接术在社会舆论中是大逆不道的,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率先去做的人不会有好结局。但我和丈夫义无反顾地开始去进行这件事。
“不大可能。这个人对基因工程方面的进展似乎颇为熟悉,大概是学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那辆车的前窗落下来,谢教授从车内向外望望妻子、田延豹和费新吾,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当然!”
在雅典瓦尔基扎富人区的一座寓所里,谢可征教授独自躺在沙发中看完电视转播,然后向国内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就儿子的惊人成功互相道喜。这个结果早在他们预料之中,所以他们的谈话十分平静。
从谢伯伯那儿要来谢豹飞的电话号码后,田歌努力提炼自己的信心,对自己的第一句言辞反复考虑,她要在中国姑娘的羞涩心许可范围内尽量大胆地进攻,但事件进程竟出乎她的意料。
审判厅前方的平台上放着三把黑色的高背皮椅,这是三名法官的座席。平台前边是证人席,小木桌上放着一本封皮已旧的圣经。左面是被告席,田延豹已经入席,他显得十分平静超脱,给别人的强烈印象是:他心愿已了,以后不管是上天国还是下地狱都无所谓了。
谢豹飞两眼喷着怒火,毫不理会她的劝阻,仍是一下接一下地猛撞。那辆车最终躲闪不及,从路堤上翻下去,打个滚,四轮朝天地扎在河滩上。谢豹飞大笑着开车走了,田歌从后视镜里张望着,担心地问:“他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停车看看吧。”
“不过我并不怪我丈夫,他探索的是宇宙之秘,谁能保证没有几次失败?等第7颗胚细胞做完基因嵌接术,丈夫不愿我再受折磨,想找一个代理母亲,我坚决拒绝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让别人去孕育。还好,这次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我满怀喜悦,小心翼翼地把这个体育天才养育成人。不过,坦率地讲,我心里一直有抹不去的可怕预感,这种预感一直伴随着鲍菲长大。这次儿子来雅典比赛,我甚至不敢赶来观看。鲍菲在赛后曾欣喜地告诉我,说他遇到了世上最美的一个姑娘。我也为他高兴,谁料到仅仅三天后……”
“刘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还记得我吗?2007年世界田径锦标赛百米决赛那个倒霉的中国选手。”
提奥多里斯警官带他走进那间豪华的卧室,蜡烛形的镀金吊灯放射着柔和的金辉,照着那张极为宽大、洁白松软的卧床。那本该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现在,田歌却躺在白色的殓单下面。田延豹手指抖颤着揭开殓单,田歌的头无力地歪着,黑亮的长发散落一旁,脖颈处有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变成了紫色的淤斑。她眉头紧皱,惨白的脸上凝结着痛苦和迷惘。也许她至死不相信命运之神竟对她如此残酷,不相信她挚爱的恋人会这样残忍。
费新吾匆匆记下刘易斯的电话,又尖刻地说:“即使证实了这个消息又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出刘易斯的细胞和谢豹飞先生有什么联系。”
他原以为是谢豹飞抢跑了,但裁判却向牙买加选手奥塞发出警告。谢豹飞返回起跑线后,怒气冲冲地瞪着5道上的奥塞,向他狠狠啐了一口。田歌没有想到自己的偶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样粗野的举动,面庞发烧,垂下目光。田延豹却突然攥住老费的胳臂——在这一瞬间,他对谢豹飞获胜的把握又大了几分。不错,这个动作是有失体面的,谦恭的中国选手绝不会这样作。但恰恰这个粗野的举动显露了那人的自信,显示了他身上未泯灭的野性。
送走幸福得发晕的田歌,费新吾和田延豹又开始研究那条毒蛇的毒牙。那封电子函件是这样写的——
谢豹飞笑着把她拥入怀中。两人的心脏在嘭嘭地跳动着,炽烈的情欲在两个身体中间来回撞击。田歌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笑着问:“启航吧,今天到哪儿?”
谢豹飞高兴地答应了,这话正合他意。在潜意识中他一直希望把这一天尽量往后推,他想起温哥华的那名黑人妓女,想起自己在旧金山、香港和曼谷的几次艳遇。这几次男欢女爱的结局都是狂乱的,轮廓模糊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每次狂欢后,尤其是闻到血腥味后,他血液中的狂暴就会迅速膨胀,完全冲溃了理智。现在,面对着像薄胎瓷器一样美丽脆弱的田歌,自己会不会再次陷入那种癫狂?
“无可奉告。”
她的声音发抖了,听众都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女仆又补充了一句:“我赶紧跑回小姐的屋里,看到那种悲惨的景象,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谢先生曾是那样爱她!”
庭内有一个刹那的停顿,紧接着是全场的骚动。检察官气愤地站起来,没等他开口,雅库里斯立即堵住他:“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不错,在众人常识性的目光中,鲍菲·谢自然是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有人的五官,人的四肢,人的智力,说人的语言,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但是,正如大家所知,当他还是一颗受精卵时,他就被植入了非洲猎豹的基因片断,关于这一点,如果谁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质询在座的两个证人:谢可征教授和费新吾先生。检察官先生,你有疑问吗?请你回答:有,还是没有?”
在三个中国人附近,有一个衣着普通的白人老者,他坐在4排看台的普通席上,目光冷静地看着谢豹飞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认出他就是著名的耐克公司的董事长非尔·奈特。三天前,在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耐克公司总部里,秘书告诉他,有一个从雅典城打来的越洋电话,一定要找奈特本人。打电话的人自称他是百米决赛中最差劲的一位选手,华裔美国人鲍菲·谢。奈特忽然心中一动,让秘书把电话转过来。
全身的血液一阵又一阵凶猛地往上冲,在癫狂中他嗬嗬地笑着,低下头咬紧猎物的颈项……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然后表示乐意聆听。
“他找田歌去了。教授,请讲吧。”
三天没好好睡觉,两人真的乏了,他们洗浴后准备好好地睡一觉。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电话,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来对方切断了视觉传输,他不想让这边看到他的面貌。
“方若华,我是鲍菲的母亲,谢先生的妻子。”
法官宣布开庭后,雅库里斯同田延豹低声交谈几句,站起来要求作最后陈述。他慢慢走到场中,苦笑着说:“我想在座的所有人对被告的犯罪事实都没有疑问了。大家都同情他,但同情代替不了法律。早在上个世纪,在廉价的人道主义思潮冲击下,大部分西方国家都废除了死刑,唯独希腊还坚持着‘杀人偿命’的古老律条。我认为这是希腊人的骄傲。自从人类步入文明,杀人一直是万罪之首,列于圣经的十戒之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杀死一只猪或羊不是犯罪而杀人却是罪恶?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实际是不能证明的,是人类社会公认的一条公理,它植根于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敬畏。没有这种敬畏,人类所有法律都失去了基础,人类的信仰将会出现大坍塌。所以,人类始终小心地守护着这一条善与恶的分界线。”
格林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黑人妓女是那种“候鸟”,随着各国运动员、记者和观众云集温哥华,她们也成群结队飞到这里淘金来了。他继续问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请你尽量回忆一下。”
谢教授继续说道:“至于雅库里斯先生指控我的罪名,我想请他不要忘了历史。当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发表后,也曾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类纯洁’的卫道士群起而攻之,咒骂他是猴子的子孙。随着科学的进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羞于当‘猴子的子孙’了。不过,那种卫道士并没有断子绝孙,他们会改头换面,重新掀起一轮新的喧嚣。从身体结构上说,人类和兽类有什么截然分开的界限?没有,根本没有,所有生物都是同源的,是一脉相承的血亲。不错,人类告别了蒙昧,建立了文明,从而与兽类区别开来,但这只是对精神世界而言。若从身体结构上看,人兽之间并没有这条界限。既然如此,只要对人类的生存有利,在人体内嵌入少量的异种基因为什么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恶?
鲍菲目光锐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顿后笑道:“也好,我会把这段谈话透露给某位记者,我想这将是对耐克公司更好的宣传,远远甚于向天空扔跑鞋之类杂耍。至于付款期限等枝节问题就由你们酌定吧,我不会挑剔的。”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奥运会已近尾声,不少赛事已毕的运动员开始陆续离去。但费新吾和田延豹都闭口不提回国的日程,田歌知道他们的苦心,心中暗暗感激。
萨拉犹豫地同意了:“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似乎是把中国话作为母语。”
萨拉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表情,脱口喊道:“他就像是野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教授笑道:“人兽杂交,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类沙文主义的词汇。人类本身就诞生于兽类——回忆一下达尔文在揭示这个真理时遭到多少人的切齿痛恨吧!人体与兽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追溯到细胞水平,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都是相似的,更遑论哺乳动物之间了。在DNA中根本无法划定一条人兽之间的绝对界限。既然如此,坚持人类隔离于兽类的纯洁性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运动员回到休息室,全场的狂欢才慢慢平息。
第五天早上,谢豹飞很早就来到普拉卡旧城区,把那辆豪华的奔驰停在狭窄的坡度很大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筑上爬满了爬墙虎和刺玫,到处是卖鲜花的小摊贩。他按响喇叭,很快一个白衣白裙的仙子在高处一个小旅馆的门口出现。她像只羚羊一样踏着陡峭的石级,转瞬来到谢的身边。两人先来一个让人透不过气的长吻,尔后田歌回身向旅馆方向招招手,她知道费叔叔和豹哥在窗户里望着她。
她忽然透过窗户看见恋人的身影,他正倚在栏干上,仰着脸呆呆地看着月亮。田歌悄悄开门出去,从后边揽住他的腰部。这次谢豹飞没有热烈地拥抱她,他的身体显得僵硬,定定地盯着满月,像是在竭力回忆一个前生之梦。他的嘴里有很浓的威士忌的味道。田歌探头看看,发觉他的表情似乎在生气,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拒绝?她温柔地说:“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早在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定位了果蝇的眼睛基因,并能够随心所欲地启动这个基因,在果蝇身上或翅膀上激发出十个八个眼睛。他们还发现,地球上所有有眼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从一个原始基因变化而来。所以,从理论上说,完全可以在人类的额角或后脑勺上激发出第三只眼睛,就像对果蝇已经作的那样。科学家们至今没有作到这一点,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愿”去做。
费新吾说:“你能否用尽量浅显的语言,向一个外行解释一下,怎样把外来基因嵌入到人类基因中?”
“9.90秒,仍是最后一名——最后一名也是英雄,飞得再低的雄鹰也是雄鹰!”
他很快制服了田歌的反抗,半个小时后,他才支起身体。身下的田歌早已停止了挣扎,头颅无力地垂在一旁,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下体浸在血泊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谢豹飞并未因兽欲已经发泄而清醒,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在他意识深处唤起一种模糊的欲望:他要咬住这个漂亮的脖子,体会牙齿咀嚼的快感。
对这个结论,至少费新吾不感到意外,这些天他已通过网络查阅了大量的有关基因的资料。DNA是上帝的魔术,但任何魔术实际上只是充分发展的技术——尽管这些技术十分精细十分神秘,但终究是人类可以逐渐掌握的技术。而掌握了基因技术的人类将成为新的上帝,随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创造的亿万生灵——包括人类自身。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冲淡了田、费二人心中的阴影。接着,刘易斯快言快语地说:“不要听他的鬼话!不管这个躲在阴暗角落中的家伙是白人还是黑人——我想大概不会是黄种人——他一定是个心地阴暗的小人,他想制造一些污秽泼在胜利者身上。不要理他!再见。”
21世纪初,医生们已不必再走这样的弯路,他们已经能将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损的病人体内。
谢先生的目光暗淡下来:“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电子函件。不过你们来吧,我正想同你们聊一聊。不不,”他改变了主意,“我开车去接你们,然后找一个希腊饭店品尝希腊饭菜。我请客。”
比雷埃夫斯港桅樯如林,不少私人帆船或快艇麇集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挨肩擦背的天鹅。谢豹飞停下车,拉着田歌来到岸边,一艘崭新的、形状奇特的、浑身亮光闪闪的游船停在那儿。船首上是三个新漆的中国字:田歌号。制服笔挺的船长在驾驶室里向他们行着注目礼。
“不管怎样,我要尽力找到她。”
“也许是一个心怀嫉妒的失败运动员?”
提奥多里斯犹豫片刻后答应了,带他走进隔壁的房间。谢豹飞被反铐在一张高背椅上,头发散乱,脸上有血痕,赤裸的身上披着一件浴衣。警官告诉田延豹,他们赶到时,谢豹飞精神似已错乱,绕室狂走,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不过警察在逮捕他时经历了相当激烈的搏斗。警官小声骂道:“这杂种!真像一头豹子,力大无穷。”
这几天,“田歌号”几乎游遍了爱琴海的每个角落,穿行在历史与神话、海风和月光中。船上实施着严格的无线电静默,甚至连电视都基本不看,所以外界的风暴丝毫没有影响船上的伊甸园气氛。富丽堂皇的游艇,强健美貌的恋人,细心的希腊女仆……田歌过的是公主般的生活。她虽然出生在一个相当富裕的中国家庭,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但这些天她才知道了“富裕”和“豪富”的区别。
此前的交往中,费新吾一直很尊敬谢教授,但在两个真假形象叠合之后,他不自觉地产生了疏远和冷淡。他淡淡地说:“可能我并没打算当这个发言人。”
费新吾赶忙起身:“不敢当,我曾经当过体育记者,现在已经退休了。先生……”
“谢谢,衷心感谢。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很久谢教授才站起来,平静地说:“法官先生,既然这位律师先生提到了我,我可以在法庭作出答辩吗?”
老人接着向田延豹示意:“这位先生……”费新吾触触同伴,田延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老人在笑着看他,便取下耳机,欠过身子。老人继续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位就是中国著名的短跑运动员田延豹先生吧。”
田延豹犹豫片刻:“再等几天吧,田歌那边总得看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呀。”
“对。”
科斯迪斯立即说:“有!有一艘最新式的太阳能金属帆游艇,船名就叫田歌号,是利物浦船厂的产品。三天前,不,是四天前在这儿注册的。”
但这个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神像早已不复存在,它被罗马的征服者运走并在一场大火中毁坏。费新吾走进大殿,只看见了残破的基座和横卧的石柱,他浅嘲地想,也许这正象征着众神在人类心目中的破落?
女子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回忆道:“他像是个运动员……”
他停了停,接着说:“当然,这种异种基因的嵌入不是没有一点副作用。生物圈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网络,任何一个微小裂缝都能扩展开去。但我想总得有人走出第一步,然后再去观察它引起的震荡:积极的或是消极的,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我很高兴你是一个圈外人,没有受那些生物伦理学的毒害,那都是些逻辑混乱的、漏洞百出的、不知所云的东西。科学所遵循的戒律只有一条:看你的发现是否能使人类更强壮、更聪明,使人类的繁衍之树更茂盛。你尽可拿这样的准则来验证我的成果。”
2007年8月的一个晚上,加拿大温哥华市的格利警官在阿比斯特街区例行巡逻,车上的微型电视正播放着纳特贝利体育场里1500米决赛的实况,那儿正举行世界田径锦标赛。格利警官是个田径迷,他一边开车,一边用一只眼睛瞟着屏幕。忽然电话响了,是局里通知他立即赶往邓巴尔街的洛基旅馆,说那儿刚打来一个报警电话,是一名女子的微弱声音,话未说完声音就断了,但从电话中能听到她微弱的喘息声,很可能这会儿她的生命垂危。格利警官立即关了电视,打开警灯,警车一路怪叫着驶过去,7分钟后在那个旅馆门口停下。
法官开始发言:“诸位先生,我们所经历的是一场十分特殊的审判。诚如雅库里斯先生和谢可征先生所说,在所有人类的法律中,尽管人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但的确有两条公理,是法律赖以存在的,不需求证的公理,即:人的定义和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敬畏。现在,这两条公理已经受到挑战。”他苦笑道,“坦率地说,对此案的判决已经超出了本庭的能力。我想此时此刻,在新的法律问世之前,世界上没有任何法官能对此做出判决。刚才的两个小时内,我们已经尽可能咨询了世界上有名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生理学家和物理学家,他们的观点大致和谢先生关于后人类的观点相同。所以,我即将宣读的判决是权宜性的,是在现行法律基础上所作的变通。”
“你能确定他不足三十岁吗?”
飞机下面已经是白色的雅典城,空姐们敦促乘客系上安全带,迅速增大的气压使他们两耳轰鸣着,机场的光团渐渐分离成单个的灯光。
提奥多里斯遗憾地说:“是田小姐被害,凶手已被拘留。是船上的女仆发现的。可惜我们来晚了,你妹妹是一个多可爱的姑娘啊。”
饭店十分豪华,凭栏俯视,室内游泳池绿波荡漾。房间墙壁是灿烂的金黄色,挂着用紫檀木框镶嵌的杭州丝绣,地上铺着法国萨冯纳利地毯,天花板上悬着巨型镀金水银灯。卧室也相当宽敞。费新吾无心体会这些富贵情趣,他立即向雅典的那个旅馆挂了电话,录音电话中仍是自己当时的留言,田延豹竟然未同他联系,这是不太正常的,按时间他早该同田歌会合了。
“没有,他们总是依偎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分开。”
教授点点头,转身凝望着夕阳:“多壮观的爱琴海落日。在这儿,连夕阳的余辉里也浸透了历史的意蕴。”
费新吾犹豫了几秒钟。因为牵涉到同那个神秘人物的约会,他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随即想到,谢教授恰在此时此地出现,绝不会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个神秘人物约来的,与今晚的谈话有关。于是他迎上去唤了一声:“谢教授!”
“不,刚到。”
由于本案的脉络十分简单,法庭辩论很快就结束了。检察官柯斯马斯收拾文件时,特意看看沉默的辩护人。今天这位名律师一直保持低调,当然,他成功地拨动了听众对凶手的同情之弦——但仅此而已,因为同情毕竟代替不了法律。看来,在雅库里斯的辩护生涯中,他要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某国宗教领袖:这个邪恶的巫师只配得到一种下场,我们向安拉起誓,我们将派10名勇士去执行对罪犯谢可征的死刑判决,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个角落。
他刚蒙眼入睡,响起了急骤的敲门声,一个人扭开房门进来。是谢教授,他的面色苍白,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已经不是那个从容自信、有上帝般目光的谢教授了。费新吾的心跳加快了,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这种可贵的野性在国内选手身上是太少见了,而在国外选手尤其是黑人选手身上可以常常看到。那时,国内运动员中流传着一个近乎刻薄的笑谑,说黑人正因为进化得较晚,所以才保留了较多的野性。当然这是吃不到葡萄的自我解嘲,因为据近代基因科学的判定,非洲人的基因是最古老的,非洲是全世界人类的摇篮。
“是吗?请慢慢讲。”
格利点点头。这桩案子的脉络是很清楚的,肯定这是一名妓女遇见了有虐待狂的嫖客。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记录了阿瓦迪的证言后便离开旅馆。
“你到哪儿去找?”
也许,嵌入谢豹飞体内的、片断的猎豹染色体也能传递一定的欲望?
费新吾小心翼翼地问:“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当然是胡说八道了,对吧?”
“没有。”
她说不下去了。法官们交换着目光,都不去打断她。妇人接着说:“一个月前我来到雅典,儿子和田小姐的尸体使我痛不欲生。但你们可知道,我丈夫是如何安慰我的?他说,有人说鲍菲的兽性来自嵌入的猎豹基因,他要把第八颗冷藏的胚细胞解冻,进行同样的基因嵌接术,让他按鲍菲的生活之路成长,以此来推翻或验证这种结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婚姻已经完结了。不错,谢先生是在勇敢地探索他的真理,百折不回,但这种真理太残酷,一个女人已经不能承受了。在那次谈话后,我立即返回美国。谢先生,”她转向旁听席上的丈夫,“你知道我回去的目的吗?我已经请人把最后一颗胚细胞植入我的子宫,但没有做什么基因嵌接术。我要以59岁的年龄再当一次母亲,生下一个没有体育天才的、普普通通的孩子!”她回过头歉然道,“法官先生,我的话完了。”

楔子

雅库里斯微笑道:“我会把这次辩护看成我律师生涯的顶点。”
“这叫哀兵必胜!雅典几次申奥失败,但坚持接着干,这不把奥运会争到手了?再看咱们,一次申奥失败就永不开口。中国人的面子值钱哪,操!”
“请把你的姓名告诉法庭。”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对,美国是一个奇怪的社会,性虐狂和受虐狂比比皆是,他们有时会做出种种不可理喻的怪诞举动。据统计,在满月之夜发病率会更高一些,昨天是满月之夜吧。但我没发现豹儿也受到社会习俗的毒害,我对他的教育一直是很严格的。”
田歌看看谢豹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谢豹飞侧身说:“请吧,田歌号的主人,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
放下电话,两人都觉得心中轻松了些。田延豹说:“不必给谢老打电话了吧。”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这一瞬间,奈特忽然触摸到了这个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业直觉,他仅停顿两秒种就果断地说:“好,我同意,我马上派人去雅典同你签合同。”
三名法官低声交谈几句,允许他以证人的身份陈述。谢教授走向证人席,首先把圣经推到一边,微微一笑:“我不信圣经中的上帝,所以只能凭我的良知发誓:我将向法庭提供的陈述是完全真实的。”他面向观众,两眼炯炯有神,“这位律师先生曾要求权威单位出具证明,我想我就具备了这种权威身份。我要出据的证言是:的确,鲍菲·谢已经不能归于自然人类的范畴了,他属于新人类,我姑且把它命名为后人类,他是后人类中第一个降临于世界的。因此,在适用于后人类的法律问世之前,田延豹先生可以无罪释放了。”
田歌羞红了脸,说:“谢谢伯伯。”
费新吾没有犹豫:“好的,我们在哪儿见面?”
他匆匆披上一件风衣,租了一辆雷诺牌轿车,立即向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皮尔戈斯城开去。
回头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国的新闻记者,他们胸前挂着长焦距相机,膝上摆着最新的笔记本电脑,面前还有为他们特意配置的小型闭路电视。费新吾用目光扫视一遍,从他们佩戴的台徽看,有英国的BBC,美国的AP,意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国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新华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两人远远地招招手。
田歌立即蹦起来,惊叫道:“你……”
柜台经理阿瓦迪告诉他,这名黑人女子是半小时前和一名高个男人一块来的,那个男人10分钟前已走了。“是个黄种人,身高约6英尺2英寸,身材很漂亮,动作富有弹性,他留的名字是麦吉·哈德逊,当然可能不是真名。”
“田小姐是回国安葬吗?是火葬还是土葬?”
谢教授略为迟疑后才回答:“当然。但是,我不妨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最新进展。你们有没有兴趣?”
“到奥林匹亚?那儿距雅典有6个小时路程呢。”
他清清嗓子,开始宣读判决书:“因此,根据国家授予我的权力,并根据现行的法律,我宣布:在没有认定鲍菲·谢作为‘人’的法律身份之前,被告田延豹无罪释放。鉴于本案的特殊性,诉讼费取消。”
费新吾吃惊地问:“这些天他同你也没有联系?”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日益强大的人类已经揭掉了这个宝藏的封条,开始剖析这个魔术的技术细节。现在,人类基因组标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对其中40%的染色体又排出了图谱和进行解析,掌握了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医学科学家可以准确地指出各种致病基因的位置并去修正它们,像肥胖基因、耳聋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总之,现代医学已能用基因工程的办法治愈这些遗传病患者,使他们享受到健康的权利。
雅库里斯仍在侃侃而谈:“死者鲍菲·谢确实是一个受害者,另一种意义的受害者。他本来可以是一个正常人,虽然也许没有出众的体育天才,但有着善良的性格,能赢得美满的爱情,有一个虽然平凡但却幸福的人生。但是,有人擅自把猎豹基因嵌入他的体内,使他既获得猎豹的强健肌肉,又具有猎豹的残忍,因此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那个妄图代替上帝的人才是真正的罪犯,因为他肆意粉碎了宇宙的秩序,毁坏了上帝赋予众生的和谐和安宁。”他猛然转向谢教授,“他必将受到审判,无论是在人类的还是在上帝的法庭!”
庭内的注意力全部转向谢可征和费新吾,但谢教授仍是双眼微闭,浑似未闻。柯斯马斯不情愿地说:“关于这一点我没有疑问,可是……”
“不必了,不要搅扰他的好心境。”他沉思地说,“你说,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什么动机?莫非他也是短跑名将中的圈内人?是失败者的嫉妒?就像是逢蒙暗算了后羿。”
“美丽的名字。你能允许我去拜访你吗?我需要你。”
警官退场后,雅库里斯对法官说:“我想询问几个仅与田歌被杀有关而与鲍菲·谢被杀无关的证人。这是在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一桩案件的‘果’是另一桩案件的‘因’,因此我认为被询问者至少可以作为本案的间接证人。”
他立即动身去温哥华电视台借来了前天晚上决赛的光盘,但在返回途中他已经后悔了。冷静地想想,他的推测纯属臆断,没有什么事实根据。而且……即使犯罪嫌疑人真的是那个可怜的中国运动员,他也是在一时的神经崩溃状态下干的,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后悔了,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何必为了一个肮脏的妓女毁掉一个优秀运动员的一生?
费新吾一愣,随后勃然道:“天方夜谭,你是暗示……”
……当然,我们不相信鲍菲·谢是用黑人精子授精而产生的后代,因为他完全是蒙古人种的形貌特征,包括肤色、眼角的蒙古褶皱、铲状门齿等。但是,如果了解谢可征先生的专业,也许能引起一些新的联想。谢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早已成功地拼装出了改型的人类染色体。当然,这些半人造的染色体是为了医治某种遗传病症而制造的,是为了弥补人类遗传中出现的缺陷,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复上帝赐予众生的权利。不过,一旦掌握了这种魔术般的技术,是否有人会禁不住魔鬼的诱惑而去“改进”人类?这种行为本来是生物伦理学所严格禁止的,是对上帝的挑战。但据我所知,谢先生的心目中并没有上帝的地位。……
新闻报道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各国记者在报道这两次决赛时都用了最高级的形容词:世纪之战,体育史上的里程碑,百世难逢的奇才……美国新闻周刊的老牌记者马林甚至这样写道:“鲍菲·谢不仅成功地打破了百米9.5秒和二百米19秒大关的壁垒,也成功地打破了人类的心理壁垒。从此之后,那些对人类生理极限抱悲观态度的人,那些以‘科学态度’对各种运动定下这种那种极限的体育生理专家,对自己的结论要重新考虑了。”
费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没有宗教人士对基因技术的深深恐惧。对于他们来说,基因技术比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更要凶恶千百倍。
田延豹问明后由衷地一再表示谢意,临走时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启齿道:“科斯迪斯先生,我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否请你为田歌号的方位保密?你知道,我妹妹是鲍菲·谢的恋人,她现在并不知道所谓豹人的消息。我想慢慢告诉她,使她在心理上能够有所准备。”
费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这句无意的话又勾起了田延豹已经冷却的痛苦。那年温哥华世锦赛他也在场,是他和中国田径队的领队到警察局领回了烂醉如泥的田延豹。清醒过来后,他对头天晚上的事完全没有记忆。按那时中国田径队的严格纪律,肯定是要给他一个处分的,不过领队也是运动员出身,知道二十年奋斗而一朝失败是多么深重的痛苦。他和费新吾便悄悄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费新吾在屏幕上发现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目光逐渐阴沉,耳边又响起那个神秘人物的尖锐嗓音。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田延豹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是费新吾在猛拍桌子,接着他嗓音沙哑地叫道:“小田,你快来,看看这封信件,那条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那么,案发的那天晚上你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异常?”
大厅中有一处记者席,各国记者云集此地,有美联社、路透社、共同社、俄通社……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不过,由于凶手和死者都是中国人或华裔,这种情形对中国记者来说多少有些微妙,所以他们小心地保持着同其他记者的距离,沉默着,不愿与同行们交谈。
“对,马上给他打电话。”
“尼加拉·克里桑蒂。”
女子打个寒战,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说的话冰结在喉咙里。格林继续问道:“还是请你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辨认他的身份?”
他猛地一下扑了过去,精神迷乱的谢豹飞凭本能作出反应,敏捷地带着椅子蹿起来,但手铐妨碍了他的行动,在0.1秒的迟缓中,田延豹已经掐住他的脖子,两人连同椅子訇然倒在地板上。提奥多里斯和另一名警察先是愣住了,因为田延豹一直在“冷静”地谈话,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他们立即跳起来,想把两人拉开。但田延豹的双手像一双铁钳,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眼看谢豹飞的脸已经变色,眼神也开始发散,提奥多里斯只好用警棍对田延豹的脑袋来了一下。
午餐已经结束,老记者费新吾用餐巾纸揩嘴巴,把杯盏递给空姐。看看他的两个同伴,田延豹和他的堂妹田歌,已经闭着眼睛靠在座背上,专心听着耳机里的英语新闻广播。田延豹今年40岁,圆脸,平头,穿着式样普通的夹克衫。他退出田径场后身体已经发福了,但行为举止仍带着运动员的潇洒写意。田歌则是一位青春靓女,在机舱里十分惹人注目。
“到奥林匹亚的宙斯神殿吧。”
人类已经接过了上帝的权杖,还有谁能限制他使用这根权杖?
科斯迪斯惊奇地回答:“鲍菲·谢?就是人人谈论的那个豹人?不,没有,如果他在这儿注册,我一定会记得。”
田延豹急忙问:“成绩呢?”
“尽力而为吧,这么大的一条游艇,不会没有一点踪迹。”
田歌紧紧拉住哥哥的右臂,激动地说:“豹哥,我真盼望快点到明天!”
再往下是赤裸的肩头,田延豹不忍再看下去,轻轻放下殓单,声音嘶哑地说:“替她穿上衣服吧,她不能这样离开人世。”
作为多年的体育记者,费新吾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如果一个有意隐藏实力的选手一直以这种成绩杀入决赛,那就说明他对自己有绝对信心--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万一的不慎被挤出决赛圈。那么,这个选手极可能有夺冠的实力。
菲尔·奈特先生不动声色地看完比赛,悄悄返回波特兰市的耐克公司总部。鲍菲·谢履行了他的诺言,比赛后立即向报界公布了三天前两人之间的谈话,这使耐克公司的声誉达到了巅峰,连总统也打电话向他表示敬意。这种效果是多少广告费也造不出来的。而且,凭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几天后大把的订单就会飞向耐克总部,至少20%的美国青少年会立即去买一双耐克跑鞋挂在墙上,以此多少宣泄他们对鲍菲的狂热崇拜。
“他把我扑到床上后,又突然下床开了电视,电视中是田径世锦赛的实况转播。此后他似乎一直拿一只眼睛盯着屏幕,还有,他的身材完全是运动员的体型,匀称健美,肌肉发达。老实说,当他在街头开始与我搭话时,我还在庆幸自己的幸运呢。我没想到……”
这番亦庄亦谐的介绍使田歌脸庞羞红,她挽住哥哥的手臂说:“豹哥是我的第一个偶像。”
不久,奥运会兴奋剂检测中心公布了对谢的检测结果:“我们在赛前及赛后对鲍菲·谢进行了两次兴奋剂检查,检查结果均为阴性。还用才投入实用的最新技术对生长刺激素服用情况进行了检查,结果也为阴性。值得提出的是,正是谢本人主动要求我们强化对他的检查。他要向世人证明,他这次令人震惊的胜利是光明磊落的。”
忽然观众骚动起来,随之各种语言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八名短跑选手从休息室里出来了,有美国的老将格林、蒙哥马利,英国新秀德瑞克,加拿大的贝克尔,牙买加的奥塞,尼日利亚的老将埃津瓦,乌克兰的斯契潘奇。这里面有五个黑人,两个白人。最后出来的是美国的鲍菲·谢,选手中唯一的黄种人。八名选手都很从容,步履悠闲地走着,不时向看台上招手或送个飞吻。
“当然!我从没见过这么美好的一对情侣,这艘昂贵的游艇就是谢先生送给田小姐的,我真没有料到……”
从屏幕上看,田延豹的表情比昨天略显轻松一些,费新吾也舒了口气。挂上电话,他回头坐到电脑前查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拿起话筒,屏幕仍是关闭状态,他马上猜到了对方是谁。果然,他听到了那个尖锐的、让人感到烦躁的声音,这次却是用汉语说的:“费先生和田先生吗?还记得我吧,我说过要同你们联系的。”
在向那座爱情要塞发起进攻之前,田歌已经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她没料到这座要塞竟然不攻自破,任由她的美艳之旗在城头猎猎飘扬。
姑娘的声音十分脆亮悦耳,谢豹飞看到了那个手持花束用力挥舞的姑娘,纵然是决战前的紧张时刻,那姑娘明月般的美貌还是让他心旌摇曳。他点点头,又送去飞吻,继续往前走。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爱地看着他:“失败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断翅膀的鹰仍然是鹰。毕竟你是第一个杀入世锦赛百米决赛的中国选手,历史不会忘记你。”他看见了两人的询问目光,又作自我介绍,“我姓谢,双名可征,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生物学教授,也是去看奥运比赛的。”
科斯迪斯原打算送走这位中国人就去挂通电视台的电话,但来人的恳求打动了他的心,他只迟疑了一下,便爽朗地说:“好,我会用铅封死这个爱饶舌的嘴巴。祝你和那位小姐好运,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兄长。”
谢豹飞又一把扯掉毛巾被,把田歌按在床上,绝望的田歌抽出右手,狠狠地给他一记耳光。这记耳光似乎更激起了谢豹飞的兽性,他贪婪地盯着月光下白皙诱人的躯体,喉咙里咻咻地喘息着,扑了上去。
“费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亚堪培拉时报的记者。请问那位在互联网络公共留言板上披露这则惊人内幕的先生是谁?”
“也许他是以田歌的名字注册。”
“也好,其实我也想等几天,看看谢教授这儿还有什么变化。”
他突兀地结束了发言,把两个女人的“盼望”留给陪审员。
他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屏幕上是田歌的面庞,她眼睛发亮,两颊潮红,略带羞涩但口气坚决地说:“谢伯伯,向你祝贺!……200米决赛后鲍菲有时间吗?如果他能陪我吃顿饭,我会十分荣幸。”
上个世纪末,美国俄亥俄州凯撒西部大学的研究小组,已经能制造“浓缩”的人体染色体,他们把染色体中的废基因剔掉,将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体长度十分之一的、功效相同的染色体。
他在贵宾席上看到了原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这个百米跑道上的风云人物,他曾经多次破世界纪录和获奥运冠军,现在已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他正在与贵宾席正中的原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交谈,萨翁左侧则是现任奥委会主席。两名主席当然不会错过今天的比赛,毕竟,男子百米的金牌是田径运动中分量最重的奖牌。
也许,谜底存在于另一桩事实中。我已经作过详细了解,26年前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体细胞和精细胞的并非刘易斯一人,还有体能远远超过刘易斯的另一位先生。这位先生的肌肉内含有较多的能量之源——线粒体,因而奔跑更为迅速。刘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时速是40多公里,具体说是43.37公里,而后者的时速可达130公里!
他在脑海中历数二三十年来基因工程技术的神奇发展:
谢豹飞笑道:“这些狗仔们的命长着哪,不管他!”
“为什么?柜台经理告诉我他是黄种人,但为什么不会是日本人、韩国人或越南人?”
当服装鲜艳的男招待递来菜单,田延豹摇摇手,费新吾也笑着摇头道:“雅典我倒是来过两次,却从来没有自己点过菜,还是谢先生来吧。”
检察官惊奇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律师,心里揶揄地想,这位律师今天是否站错了位置?这番话应该是检察官去说才对头。
汽车开动后她问:“今天去哪儿?”
费新吾又是鄙夷又是气恼地说:“我也正要找你呢,你在电子函件中说了不少不负责任的话。”
等他迟疑不决地回到医院,那名妓女已经失踪。她趁护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这不奇怪,哪个妓女没有违犯过法律?她们不会喜欢到警察局抛头露面的。于是格利警官心安理得地还了光盘,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毫无眉目。”
方女士凄然一笑:“不,应该道歉的是我。”她犹豫了很久才说,“田先生,我有一个唐突的要求,如果觉得不合适,你完全可以拒绝。”
“为什么?”
阿瓦迪立即领着他上到2楼,格利掏出手枪,侧身敲敲门,没有动静,经理忙用钥匙打开房门。格利警官闪身进去,一眼就看见一名浑身赤裸的黑人女子,半个身子溜在床外,电话筒还在床柜半腰晃荡着。屋内有股浓烈的血腥气,那女子的下体浸泡在血泊中,未发现其他人。格利摸摸女子的脉搏,还好,她没有死,警官立即让柜台经理唤来救护车。
听众中有轻微的嘈杂声。律师继续问:“后来呢?”
雅库里斯叹道:“是的,一个真正的君子。我正是为此才主动提出作他的免费辩护律师。法官先生,我对这名证人的问题问完了。”
费新吾匆匆穿上外衣,追问道:“是谁被害?”
“请问,依你的印象,他们两人彼此相爱吗?”
飞机上乘客不多,不少人到后排的空位上观景去了。前排几个小伙子正神情亢奋地大摆龙门阵,听口音是东北人。其中一个的嗓门特大:
两个小时后,又一架直升机悬停在游艇上空。游艇上已经没有可停机的空地,所以直升机悬停在空中,放下一架软梯,费新吾和谢可征从软梯上爬下来,旋翼气流猛烈地翻搅着他们的衣服。当他们站在两具尸体前时,谢教授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只有手指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那天他们赶到田歌号游艇,目睹了一对恋人惨死的场景。作为凶手的田延豹没有丝毫歉疚,目光炯炯地盯着死者的父亲;作为苦主的谢教授反倒躲避着他的盯视,只是失神地看着死去的儿子。田延豹被押走后,费新吾陪教授到岛上开了房间,他想尽量劝慰这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老人。
奈特立即问道:“你说多少?”
“我也在雅典。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提一个无礼的问题,如果不便,你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他简单追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刘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谢可征先生提供过体细胞和精液吗?”
费新吾恍然回忆起,这个妇人昨天就来了,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皱纹中掩着深深的苦楚。他曾经奇怪,鲍菲的母亲为什么一直不露面,现在看来,这个家庭里一定有不能向外人道及的纠葛。谢教授仍高傲地眯着双眼,头颅微微后仰,但费新吾发现,他面颊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着。
“田歌和鲍菲,两人都死了,田先生……已被拘留。”
“回国火葬。”
发令枪又响了,谢豹飞第一个冲出起跑线。依田延豹多年的经验,他的起跑反应时间绝对在0.115秒之下,看来他的体力和心理都没有受到上次抢跑的影响。他的动作舒展飘逸,频率较高,步幅也大,腰肢柔软,酷似一头追捕羚羊的猎豹。从一开始,他就把其余的选手甩到身后,在后程加速跑又把这个距离进一步扩大,领先第二名将近5米。转眼之间,他就昂首挺胸冲过终点线。看场中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阵惊涛骇浪几乎把看台冲垮。
田延豹的目光变暗了,那个失败之夜又像一根烧红的铁棒烙着他的心房。一辈子的追求和奋斗啊,就这么轻易断送在“偶然”和“意外”上,谁说上帝不掷骰子?……那晚,他违犯了团组纪律,单独一人外出,在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焦灼的领队和老费在警察局的收容所里找到了他。他拂去这些回忆,惨然一笑,对老人说:“一个著名的失败者。”
他们常常醉心地、不厌其烦地回忆起谢豹飞在赛场上那份矫捷和飘逸潇洒。他们都是内行,越是内行越能欣赏谢的天才和技术。费新吾自嘲道:“咱们这是秃子借着月亮发光呀。中国人没能耐,拉个华裔猛侃一通。说到底,他的奖牌还是美国的。”
他们看见谢豹飞的母亲已经摆脱记者,走到自己的汽车旁,但她没有立即钻进车内,而是抬头看着这边,似有所待。田延豹立即推开记者,走过去同她握手:“方女士,我为自己的冲动向你道歉。”
谢教授没再客气,点了白烧鳕鱼加柠檬汁,蕃茄汁鲟鱼加香芹,茄子馅饼,鱼子酱和柠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三人边吃边聊,谢教授问:“这些都是希腊风味的菜肴,味道怎么样?”
柯斯马斯开始询问证人,警官提奥多里斯第一个作证,他详细叙述了当时的过程。
非洲猎豹!
中航波音777客机正飞在北京—雅典的航线上,高度一万五千米。从舷窗望去,外面是一片淡蓝色的晴空,脚下很远的地方是凝固的云海,云隙中镶嵌着深蓝色的地中海。
她递过鲜花,忘情地搂住谢的脖颈。谢豹飞一手执旗,一手执花,环抱着姑娘的臀部把她举起来,在她的胸脯上吻了一下。
那人笑着说:“我不喜欢同你的下级讨价还价,还是咱俩在这儿敲定吧。我会在百米决赛中穿上耐克跑鞋——毕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赛后我会把耐克跑鞋抛到天空,或顶在头上,总之做出你想要我干的任何表演。至于贵公司的酬劳,当然与我的名次有关。我提个数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赞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贵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各家电视台、电台和电子报纸都以最快的速度报道了这则爆炸性的消息。美联社套用了首次登月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的一段著名的话:“对于鲍菲·谢而言,这只是短短的100米;但对于人类来说,却跨越了几个世纪。”
田延豹犹豫一会儿,爽快地说:“这事恐怕要我的叔叔和婶婶才能决定,不过我会尽力说服他们,你晚上等我的电话。”
柯斯马斯追问:“看过田歌小姐的遗体后,被告的表情是否很平静?”
在正规的电子出版物中,没有出现有关刘易斯提供体细胞和精液的消息报道,看来,已经得到消息的7名记者都十分慎重,毕竟这是非常爆炸性的新闻。费新吾又把目光转向“网络酒吧”,这是网友们随意交谈的地方。这里面关于谢豹飞的话题占了很大部分,那些终日沉迷于电脑的网虫们都感受到了这则消息的震撼,对谢的天才表示了极大的敬意,还有不少女性在倾泻着自己的爱情。看着这些赤裸裸的爱情宣言,费新吾会心地笑了。他想这些姑娘、女士们大概是没戏了。这两天田歌一直同谢豹飞泡在一起,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昨晚深夜,谢把田歌送回来,费新吾发现,姑娘眸子中的爱情之火是那样炽烈,目光所及,简直可以把窗帘烧着。田延豹摆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脸,叹息:“田歌已经‘目中无人’,哪怕是面对着你,她的眼光也会透过你的身体射到远处去了!”
“那么,他也有可能是在华人区长大的华裔美国人?”
说起谢教授,费新吾立即从沙发上蹦起来,打开电脑,进入互联网络。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件事不会就此了结。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了一封信件,这是那个神秘人物的第三支毒箭。与这支毒箭相比,此前种种就不值一提了。他迅速看下去,头脑嗡嗡发响,血液猛劲上冲。田延豹偶然瞥见他满脸涨红,咻咻地喘气,在床上关心地问:“老费,你是怎么了?”
“能否让鲍菲和她一同火葬?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确实知道鲍菲是很爱令妹的——在猎豹的兽性未发作之前。我想让他陪令妹一同归天,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向令妹忏悔自己的罪恶。”
田延豹心头猛然一阵紧缩。这两年他一直盯着谢豹飞的崛起,因为一种潜意识的种族情结,他把自己破灭的梦想寄托在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年轻人身上。其实他知道谢是美国人,他得奖时会升起星条旗,奏起美国国歌。但不管怎样,他仍然期盼着这名华裔选手获胜。在邂逅了谢先生之后,这种亲切感更加浓了。但是,今天的情形简直是五年前的重演,莫非谢也要遭到命运之神的毁灭?
菲亚特车内的人惊恐万状,田歌也急急喊道:“不要这样,豹飞,不要这样!”
他用被单裹住女子的身体,发现她的上半身满是伤痕,像是抓伤和咬伤,在喉咙处更有两排深深的牙印。送走女子后,他仔细地检查了屋内,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地毯上丢着女子的T恤、皮短裙、黑色的长筒袜和透明的内裤,床柜上放着一百美元,卫生间里的小物品整整齐齐,可以看出没人使用过。
那人冷静地回答:“不,毫无妨害。我只是想提供一点线索。谢豹飞今年25岁,26年前,谢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曾提取过田径飞人刘易斯先生的体细胞和精液。”
费新吾摁下免提键,同田延豹交换眼色后说:“请讲。”
警官同情地看看他,点头应允,退出房间,让希腊女仆过来帮忙。
那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非常抱歉,我想以后你会谅解我的苦心。你愿意同我见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
谢教授一愣,苦笑道:“自然,我想你总不会相信,一段控制肌肉发育的基因能影响人性。”
这样,两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决赛他不得不弃权,可是按他过去的成绩来看,他在200米的比赛中把握更大一些。在电视中看到这些情况时,格利十分同情和怜悯这个倒霉的中国人,但此刻他却不自由主地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他。按体育频道主持人的介绍,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体型十分匀称剽悍。也许,一个在赛场上遭受毁灭的男人会怀着一腔怒火去毁灭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问萨拉:“那人大约有多大岁数?面部有什么特征?”
法官表示同意,按他的建议传来游艇上的女仆。
这位先生名叫塞普,来自非洲察沃国家公园。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动物中最快的。让我小心地把谜底揭开吧,塞普先生是一只凶猛剽悍的非洲猎豹!……
“无可奉告。”
他的陈述完全扭转了法庭的气氛,使一个被指控的罪人羽化成了悲壮的英雄。
“没有。律师先生,我十分佩服这位中国姑娘,她上船时就决定把处女宝留到婚礼之夜再献给丈夫。她对我说过,正因为她太爱谢先生,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在几天的情热中她始终能坚守这道防线,真不容易!”
鲍菲父亲谢可征教授昨日神秘失踪。
“对,你是……”
以色列宗教拉比:犹太教义只允许治愈人体伤痛,绝不能容忍亵渎神的旨意,破坏众生和谐与安宁。
那中年男子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谢教授,立即对他拍了两张照片,然后把话筒递过来,用英语问道:“谢先生,我是加拿大CBC电台的记者。我已经看到了今天的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知道谢豹飞先生实际是你用基因改良技术培育出的超人,你能谈谈其中的详情吗?”
那天他们在拉夫里翁的滨海公路上行驶,忽然一辆菲亚特紧紧追上来。谢豹飞放慢了奔驰的速度让他们超车,但两车并行后,那辆菲亚特并不急于超车,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频频拍照。这是那些被称为“狗仔队”的讨厌记者,他们想抢拍百米飞人与新结识的情人的照片去卖个大价钱。谢豹飞愤怒地摇下车窗,作手势让他们滚蛋。那个家伙不但毫不收敛,反倒趁着车窗落下的机会拍摄得更起劲了。谢豹飞勃然大怒,立即踩下刹车,让菲亚特超到前边,他从内侧超过去,猛打方向盘,狠狠撞击菲亚特的内侧。
她刚才并没有听见三个男人的谈话,所以这番关于鹰的话纯属巧合,三个男人不由得笑了。田歌不知道笑从何来,诧异地睃着三个人,眼珠滴溜溜的像只小鹿,三个人又一次笑起来。
雅库里斯的目光像两把赤红的剑,咄咄逼人地射向谢教授,但谢教授仍保持着他的冷漠。记者们全都转向他,闪光灯亮成一片。旁听席上有少数人不知内情,低声交谈着。法官不得不下令让大家肃静。
费新吾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一直同情地看着他,眼前不时闪过田歌的倩影,笑靥如花,俏语解人,水晶般纯洁……有时他想,换了他在场,照样会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凶手掐死!他回过目光,扫了一眼前排的一个空位,那是谢先生的位置,大概今天他不会来了。
八个选手在脱外衣,她目醉神迷地盯着自己的偶像。其实,她对谢豹飞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中人,但她仍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感情给予他了。谢豹飞脱掉长衣,悠闲地作调整运动。他身高1.88米,肩宽,腰细,臀部微凸,双腿修长强劲,圆脑袋,背部微有曲度,整个身体像非洲猎豹一样矫健剽悍。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点内幕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
本届奥运会男子百米银牌得主、尼日利亚的埃津瓦:我不知道深奥的基因技术能否做到这一点,但我早对鲍菲·谢异乎寻常的成绩有所怀疑。如果不幸是真的,我会把自己的银牌扔到垃圾箱里。如果今天允许一个嵌着万分之一的猎豹基因的“人”与我们同场竞技,明天会不会牵来一个嵌有万分之一人类基因的四条腿的猎豹?
“对。”
那时格利就知道,这位不幸的中国人体力消耗和心理干扰太大,肯定与胜利无缘了。再次各就各位时,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位牙买加选手。很可能,因为这名黑人选手的一次失误,耽误了另一名选手的一生。
刘易斯笑道:“噢,我记得。我很佩服你当时的毅力。你现在在哪儿?”
三人陷于尴尬的沉默。透过落地窗户,他们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饭店外,一名带着照相机的中年男子走下来,仔细看看谢教授那辆富豪车的车牌,随即兴奋地冲进饭店。
靠窗坐的田歌忽然扯下耳机,兴奋地喊:“半决赛刚结束,他已经杀入决赛了!”
柯斯马斯首先宣读起诉书,概述了此案的脉络,然后说:“这是一个连环案,第一个被害人是纯洁美丽的田歌小姐,她挚爱着自己的恋人,却仅仅因为守护自己的处女宝就惨遭不幸,她激起我们深深的同情和对凶手的愤慨。但这并不是说田先生就能代替法律行施惩罚,血亲复仇的风俗在文明社会早已废弃了。因此,尽管我们对田先生的激愤和冲动抱有同情,仍不得不把他作为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
“这些天谢夫人没有电话?”
格利站起身:“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过来。”
费新吾也不是生物学家,对生物伦理学知之甚少,因而也没有生物学家那种“理智”的担心。他们一方面兢兢业业地开拓基因工程技术,一方面对任何微小的进展都抱有极大的戒心,生怕一条微裂纹会导致整个生命之网的崩裂。
雅库里斯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对他点点头,接着说下去:“所以,如果确认我的委托人杀了人——不管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法律仍将给他以严厉的惩罚,我们,包括田先生的亲属、陪审员和听众都将遗憾地接受这个判决。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问题——”
从头等舱里出来一个老人,大约65岁,面目清癯,银发,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藏蓝色西服,细条纹衬衣,淡蓝色领带,举止优雅,目光十分锐利。他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打量着费新吾和他的同伴。费新吾开始在心里思索这是不是一个熟人,这时老人已立在他身旁,抬头看看座位牌,微笑着俯下身:“如果我没有看错,您就是著名的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吧。”
“大约二十多岁,圆脸,短发,至于别的特征……我回忆不起来。”
“后来,我们的爱情有了第一颗果实,在受精卵发育到8胚胎期时,丈夫从我的子宫里取出胚细胞,开始了他的基因嵌接术。”她的嘴唇抖颤着,艰难地说,“不久前死去的鲍菲是我的第7个儿子,也是唯一发育成功的一个。”
田歌这才说出第一句话:“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费新吾衷心地说:“谢谢,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刘易斯耐心地听完后说:“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八个提问者了,我刚回答了七名新闻记者的同样问题,这事已在舆论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田延豹和费新吾交换着目光,现在问题更明显了。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想掀起一阵腥风恶浪把胜利者淹死。
女子低声说:“我叫萨拉,是美国加州人,5天前来加拿大。”
对田延豹的审判在雅典拉萨琼法院举行,能容300人的旁听席里座无虚席。这是一桩十分轰动的连环案,其中身兼凶手和被害人双重身份的鲍菲·谢既是百米王子,又是世界上第一位“豹人”,这自然引起新闻界极大的关注。田歌小姐虽然没有什么知名度,但这些天通过报纸电台的宣传,包括展示那些偷拍的热恋镜头,美貌的田歌小姐已成了公众心目中最纯洁可爱的偶像。这种情绪甚至压倒了谢豹飞的名声,对田延豹的量刑无疑是有利的。
电话挂断后很久两人都没话说,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仍在折磨他们的神经,就像响尾蛇尾部角质环的声音;那个神秘人物的眼睛似乎仍在幽暗处发出绿光,就像响尾蛇的毒眼。他是什么居心?他主动地向两个陌生人提供所谓的事实,而这两个人既非名人,又不属新闻界;那人清楚地知道谢可征和刘易斯,还有这儿的电话号码,他是怎么知道的?没准他在跟踪这些人。
“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认出来吗?”
这些天,费新吾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田歌和谢教授的消息,一边努力查找和浏览有关基因工程的资料。他感慨地想,他早就该学一点基因工程的知识了。过去他总认为那是天玄地黄的东西,只与少数大脑袋科学家有关,只与科幻时代有关。他没有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它就会逼近到普通民众的身边。上午他接到田延豹的电话:“老费,查询很顺利,我已得知这只船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我正在联系一只水上飞机赶到那儿,届时我再同你联系。”
费新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被你的雄辩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不能得出结论。”
这时,田延豹俯在他耳边兴奋地低声说:“他在复赛和半决赛中都是倒数第一名,如果……”
雅库里斯再次打断了他,顺着他的话意说下去:“可是你认为他的体内仅仅嵌有极少量的异种基因,不会超过人类基因的十万分之一,因此没人会怀疑他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对吧?那么,我想请博学的检察官先生回答一个问题:你认为当人体内的异种基因超过多少才失去人的法律地位?百分之一,百分之二十或百分之五十?奥运会的百米亚军埃津瓦说得好,今天让一个嵌有万分之一的猎豹基因的人参加百米赛跑,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万分之一人类基因的四条腿的豹子?不,人类必须守住这条防线,半步也不能后退,那就是:只要体内嵌有哪怕是极微量的异种基因,这人就应视同非人!法官先生,陪审员先生,我想本法庭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我代表我的委托人向法庭提出一个从没人提过的要求:在判定被告‘杀人’之前,请检察官先生拿出权威单位出具的证明,证明鲍菲·谢具有人的法律地位。”
谢教授的脸红了,目光中也有了一些惶惑,他勉强笑道:“谢谢你的提醒,他目前在哪儿?”
田歌怒声喝道:“豹飞!……”她随即调整了情绪,勉强笑了笑,“豹飞,你是喝醉了?我知道这几天你一定很难受,你冷静一点儿,好吗?我们坐下谈话,好吗?”
“对,那样才能避开记者的耳目。另外,我很想把这次意义重大的谈话放到一个合适的历史背景中。奥林匹亚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发祥地,那儿的宙斯神殿可以说是西方神话的源头。我想,万神之王一定会乐意聆听我们的谈话。晚上6点在宙斯神像下见面,好吗?再见。”
退庭后,记者们蜂拥而上,包围了田延豹和他的辩护律师。几十个麦克风举到他们的面前。费新吾好不容易挤到田延豹的身边,同他紧紧握手,然后又握住雅库里斯的手,由衷道:“谢谢你的出色辩护。”
谢豹飞接过别人递过的美国国旗,绕场狂奔。新闻记者们低着头,争分夺秒地用专用电话线发回最新报道。两名奥运会主席也忘形地站起身大声喝彩,尤其是满头银发的萨翁,兴奋得不能自制,以至于泪流满面。费新吾和田延豹的眼眶也都湿润了。
虽然这个动作失之轻薄,但狂喜中的田歌毫无芥蒂,她深深地吻了谢豹飞的额头,挣下地跑回看台。其他几名选手也过来同冠军握手祝贺,他们对这个冠军心悦诚服。奥塞也过来了,谢豹飞笑着特意同他紧紧拥抱,了却了刚有过的冲突。
一声枪响,八个人像箭一般冲出起跑线,鲍菲和奥塞跑在最前面,但随即又是一声枪响,有人抢跑!八名运动员都很快收住脚步,怏怏地返回起跑线。
费新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恨自己的愚蠢,他早该看透这层伪装了,但在感情上,他顽固地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无法把自己心目中“明朗的”、令人敬重的谢教授同那个“阴暗的”、令人厌恶的神秘人物叠合在一块儿。过了很久他才声音低沉地问:“那么,飞机上的邂逅也是你预先安排好的?”
“你们当然都知道谢豹飞的胜利,也许,作为中国人,你会有特殊的种族自豪感?”
费新吾沉吟着,他想陪小田一块去又觉得不能离开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说:“老费你留在这儿,我会经常同你联系,一旦田歌同这儿通话,请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转给我。另外,也许谢教授会同你再度联系。”
女子心有余悸地说:“我们是在街头谈好的,那时他满身酒气,答应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间,不容我洗浴,他就把我扑到床上,后来……我受不了,央求他放开我,我也不要他付钱。那个人忽然暴怒起来,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夺得冠军,这个数目就立即上升到5000万。你同意吗?”
老人的手指放在唇边:“嘘……暂时保密。”
开车去饭店的路上两人都陷入沉思,没有多交谈。费新吾苦笑着想,看来,他已无意中看到了这项技术的第一个副作用:谢氏夫妇对儿子似乎没有多少亲情,谢豹飞只是他们的一个实验品而不是他们的嫡亲儿子。在保守儿子的隐私和炫耀成功两者之间,谢教授选择的是后者。如果说当父亲的天生粗心,当母亲的也该想到啊。
片刻之后人们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庭内响起一片嗡嗡声。妇人继续说,声音充满了苦涩:“第一颗改造过的受精卵在当年植入我的子宫,我也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感受到了体内的神秘变化,我也曾呕吐,嗜酸,感受到轻微的胎动。体内的黄体胴分泌加快,转变成强烈的母爱。我也曾多次憧憬着儿子惹人爱怜的模样……但这次妊娠不久就被中止了。超声波检查表明,他根本不具人形,只是一个丑陋的、能够生长和搏动的肉团而已!”
费新吾向她摇摇手指,止住她的问话。他和田歌一样有抑止不住的狂喜。虽然在种族融合的21世纪,狭隘的种族自豪感是一种过时的东西,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摆脱它。不错,在体育场上,黑人、白人运动员所创造的田径纪录也使他兴奋不已,他十分羡慕这些天之骄子,他们有上帝赐予的体态体能,尤其是黑人,他们有猎豹一样的体形,长腿,窄髋骨,肌肉强劲,在田径场上看着他们刚劲舒展的步伐简直是享受。他们多年来称霸田坛,最红火的时候,100米、200米的世界前25名好手竟然全是黑人!黄种人呢?尽管他们在灵巧性项目上早已占尽上风,但在力量项目上至今仍是望尘莫及。5年前,田延豹在35岁的崛起曾使他兴奋过,结果失望了。其实回想起来这种结局是正常的,因为田延豹身上背负着国人太多太多的期望,他心理上被压垮了。那天赛场上的意外只是一根导火索。
两人与教授告别,看着那辆富豪开走,他们回到自己的旅馆,走进房间,先按下录音键,话筒中是田歌兴奋的声音:“费叔叔,豹哥,鲍菲给我买了一辆漂亮的游艇。我们准备在地中海好好玩三天,你们如果想回国的话,不必等我。这几天我不再同你们联系,为了避开讨厌的记者,这艘游艇上将实行严格的无线电静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并守身如玉……”
费新吾惊呆了:“是你?那个神秘人物就是你?”
这些天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地道的绅士,白天他们尽情玩耍,晚上则相互吻别,各回自己的房间。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终日耳鬓厮磨,他体内的情欲之火日渐炽烈。在拥抱中田歌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变硬的肌肉,每一次无意的碰撞都能激起神经质的战栗。有时田歌暗自想:“要不就放纵一次?”不过她总能及时收敛心神。
格林看看他:“恐怕不是用手掐你,据我看他是用的牙齿,昨晚我就在你颈上发现两排牙印。”
费新吾纠正道:“你犯了一个错误,这名运动员只是华裔,不是中国人。”
“请讲。”
费新吾大声说:“我为什么不相信?什么是人性或兽性?归根结蒂,它是一种思维运动,是由一套指令引发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它必然基于一定的物质结构。人性的形成当然与后天环境有很大关系,但同样与遗传密切有关。早在20世纪末,科学家就发现有XYY基因的男子比具有XY正常基因的男子易于犯罪,他们常常杀死妓女,在公共场合暴露生殖器;还发现人类11号染色体上的D4DR基因有调节多巴胺的功能,从而影响性格,D4DR较长的人常常追求冒险和刺激。其实,人体的所有基因与人性都有联系,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作为一个杰出的学者,你会不了解这些发现?你真的相信猎豹的嵌入基因丝毫不影响人性?如果基因不影响性格,那么请你告诉我,猎豹的残忍和兔子的温顺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难道后者是由神学院礼仪学校教出来的?”
教授微笑道:“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难。你要知道,归根结蒂,基因是无生命物质靠‘自组织’的方式诞生的,所以基因之间的联结‘天然地’符合物理化学规律。染色体有三个主要部分:两端是端粒,它们就像鞋带两端的金属箍,作用是防止染色体之间互相发生融合;中间是可以复制的DNA短序列;另外还有被称作‘复制起源’的DNA序列,它负责发动染色体的复制。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多次做过试验,把端粒去掉,再把剩余的染色体分成数段,放在合适的环境中,这些染色体片断又会精确地按着原来的顺序结合起来。猎豹和人类同属哺乳动物,各自控制肌肉生长的基因非常相似,所以相互置换是很容易的。”
“去比雷埃夫斯港。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太感谢你了。”
法官休庭两个小时后重新开庭,法官和陪审员走回自己的座位,两名法警把田延豹带到法官面前。法庭里非常寂静,听众已经经历了几次感情反复,鲍菲母亲的话把谢教授的悲壮形象重重地涂上黑色。现在听众们紧张地等待着判决结果。
“这是你的衣服。我是警官格利,昨晚是我叫人把你送到医院的。”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乘车去比雷埃夫斯港。港口船舶管理局的一名职员接待了他。那人叫科斯迪斯,大约50岁,身体健壮,满脸是黑中夹白的络腮胡子。
老人起身同三个人告别,想了想,又俯下身神秘地说:“再透露一点小秘密。希望绝对保密,直到明晚9点之后。可以吗?”
田歌不知道该不该把责任推给满月,但无论如何,今晚她体内的情欲之河比往日更加汹涌。她眼前一直晃荡着那具猎豹一样刚劲舒展的躯体:宽阔的肩头,修长强健的双腿,微凹的腰弯,凸起的臀部……随着她的回味,心底会泛起一波波的震颤,但她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谢教授厌恶地看看他,不管他怎样哀求,一直固执地闭着嘴巴。费新吾走过去,用力推着那位记者,把他送出门外,回过头看见老人仍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饭店里的顾客有不少懂英语的,他们都停下刀叉,把惊奇的目光聚焦在谢教授身上。田延豹探头看看门外,那个记者正和饭店的保卫人员在推搡,又有几辆汽车飞快开过来,走下一群记者模样的人。他忙拉起老人,向侍者问清了后门在哪里,三个人很快溜走了。
“对。当时我们都很敬重他,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田延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凶手紧咬着牙关,嘴巴残忍地弯成弓形,目光空洞狞厉,没有理性的成分。
她调皮地把他推回他的房间,与他再次吻别,回到自己的床上。半个小时后,刚刚入睡的田歌被门锁的扭动声惊醒了,赤身裸体的谢豹飞披着月光走进她的房间。田歌面庞发烧,忙起身为他披上一件浴袍。谢豹飞顺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肌肉深处泛起不可抑止的震颤。在这一瞬间,田歌再次泛起那个念头:“要不就放纵一次?”但她仍克制住自己,柔声哄劝道:“鲍菲,你答应过的,请你成全我的愿望,好吗?”
刘易斯接着说:“对,我记得这件事,我是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过的,那是个严肃的学术机构,他们希望得到一些著名运动员的体细胞和精液进行某种试验。刚才几名记者都问我,鲍菲的父亲是不是那个研究课题的负责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谢的华裔,不过这一点我记得不准确。”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知道那个多事的家伙是在暗示什么。坦率地讲,我非常乐意有这么一位杰出的儿子,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鲍菲·谢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丝一毫刘易斯的影子吗?”
“自然界是变化发展的,这种变异永无止境。从生命诞生至今,至少已有百分之九十的生物物种灭绝了,只有适应环境的物种才能生存。这个道理已被人们广泛认可,但从未有人想到这条生物界的规律也适用于人类。在我们的目光中,人类自身结构已经十全十美,不需要进步了。如果环境与我们不适合——那就改变环境来迎合我们嘛。这是一种典型的人类自大狂。比起地球,比起浩茫的宇宙,人类太渺小了,即使亿万年后,人类也没有能力改变整个外部环境。那么我要问,假如十万年后地球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类必须离开陆地而生活在海洋中,或者必须生活在没有阳光,仅有硫化氢提供能量的深海热泉中,生活在近乎无水的环境中,生活在温度超过80℃的高温条件下(这是蛋白质凝固的温度),上述这些苛刻的环境中都有蓬蓬勃勃的生命,换句话说,都有可供人类改进自身的基因结构。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们是墨守成规、抱残守阙、坐等某种新的文明生物替代人类呢,还是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构去适应环境,把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费新吾和田延豹都愤怒地骂道:“卑鄙!”
“在四天的旅途中,他们发生过口角吗?”
“我想可以。”
费新吾看看他,打趣道:“你干吗不高兴?算了,不必摆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脸,早晚是人家的人。如果这段姻缘真的如愿,你也算尽了当哥的职责啦。怎么样,咱们是否明天回国?我的荷包已经瘪了。”
“他说的什么?”
这只猎豹最终没有饿死,它就是塞普的母亲。没人知道这位母亲那一瞬间的强烈欲望是否也能通过染色体遗传给下一代。科学界公认的遗传变异规律,是说生物基因只能产生随机性的变化,被环境汰劣取优,从而使生物一点点向优良性状进化。这种盲目进化的观点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虑爬行动物向鸟类的进化,在盲目的随机的变异中,怎么能“恰巧”进化出羽毛、龙骨突、飞行肌等等变异基因?即使能够,无数变异性状进行纯数学的排列组合,得出的将是天文数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质年龄中一一得到验证和取舍。也许某一天科学家们会发现,生物强烈的求生欲才是遗传变异的指路灯,它在冥冥中引导染色体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变异:使渴望奔跑迅速的兽类变得四肢强健,使渴望飞翔的爬虫变异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动物变异出尾鳍……
收拾完毕,田延豹走出停灵间,他问提奥多里斯警官,凶手在哪儿,他想同他谈一谈。他苦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告诉你,我也是曾杀入世锦赛百米决赛的运动员,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谈一谈,以便妥善了结此事。”
谢教授微微一笑,他想这个姑娘现在开始了义无反顾的爱情进攻。他也知道儿子已经成了世界名人,热狂痴迷的美女们会成群结队跟在儿子身后。不过他十分喜爱田歌,喜爱她不事雕琢的美,喜欢她的开朗和落落大方,也喜欢她是一个中国人。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田小姐,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自己同鲍菲联系吧。要抓紧啊。”
费新吾走前没忘在录音电话中给田延豹留话:“小田,我去赴一个重要约会,今天不能赶回了。你那儿如有进展,明天中午给这儿打个电话。我会及时从那儿往旅馆打电话索取你的留言。”
第二天早上九点,法庭再次开庭。身穿黑色西服的谢可征教授蹒跚地走进来,坐到那个一直空着的位子上。很多人把目光转向他,窃窃私语着。但谢教授却在周围树起了冷漠之墙,高傲地微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声音听而不闻。
费新吾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鄙夷了,他冷冷地问:“你是想让我相信,他只是人类中的精神病患者,与他体内嵌入的猎豹基因无关?”
不过,柯斯马斯不相信这次他会取胜。这个案件的脉络是十分清楚的,那个中国人的罪行毫无疑义,最多只是量刑轻重的问题。书记员喊了一声:“肃静!”接着两名穿法衣的法官和一名庭长依次走进来,在法官席上就座,宣布审判开始。
田歌羞涩地说:“我不是守旧的女人,可是我想守住我的处女宝,直到我结婚的那一天。请你成全我的心意,好吗?”
“他订房间是付的现款吗?”
对方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我的事了。怎么样?1亿美元,据我所知,贵公司还没有同哪一个运动员签过这么大数额的合同。”
“也就是说,他曾经成功地使你相信,他绝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手段,在这种情形下你才放他去见鲍菲·谢,对吗?”
当谢豹飞缓步经过记者席时,2排看台上的一个姑娘高喊:“鲍菲·谢,谢豹飞,这束花是你的!”
黑人女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她的声音很低,显得嘶哑干涩。格林在她的床边坐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还有地址。”
他们看到一群记者追着谢教授,直到他钻进自己的富豪车。
第二天早上他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她的伤势并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极度惊恐而导致的晕厥。格利走进病房时,那名女子斜倚在床头,雪白的毛巾被拥到下巴,脸上还凝结着昨晚的恐惧,听见门响,她惊慌地盯着来人。格利把一个塑料袋递过去。
“他是否提前向你们透露了这则消息?你们是否当面质询过谢可征教授?”
萨拉肯定地说:“他是中国人。他说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但在发狂时说的是中国话。我是在旧金山华人区附近长大的,虽然不会说中国话,但我能听懂。”
谢教授微笑着问:“你刚才谈论的是谢豹飞的成绩吧?”
费新吾说不错,田延豹笑道:“不敢恭维。我只要一出国,就开始馋北京的八宝酱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喷喷的小米粥。”
于是两条爱情之水纳入一条河床,开始汹涌奔流。谢豹飞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小心地避开新闻记者的追踪,终日和田歌四处游玩。他的中国话非常地道,能够流畅地表达微妙的情感,这使田歌倍感亲切。他们一块欣赏希迈特斯山的朝霞,萨罗尼克湾的落日,参观白色的巴台农神庙、宙斯神庙和阿塔洛斯柱廊,到圣徒教堂里陪希腊正教徒一块儿作祈祷。雅典是一个浸泡在历史和神话中的城市,几乎每走一步都能踢出古希腊的尘埃。谢豹飞虽然只有25岁,但已经是个见多识广的成熟男人了。他为田歌讲解各个景点的历史,讲述奇异多彩的希腊神话,还要加上一些个人的独特观点:“希腊神话和东方神话不同,在古希腊人的神界里,同样有人世间的阴谋、通奸、乱伦、血腥的复仇、不计生死的爱情……一句话,希腊神话中还保留着原始民族的野性。对比起来,汉族神话未免太‘少年老成’了。”
世界发疯了。
“不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如果我夺冠的同时又打破世界纪录,贵公司要把上述酬劳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5000万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纪录打破9.5秒大关,”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清了吗?如果打破了9.5秒大关,我的酬劳就要变成1亿美元。”
非洲察沃国家公园的稀树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须芒草和菅草的草丛中,一只母猎豹逆着风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经怀孕了,一套有关四条小生命的复杂的链式反应已经启动,通过种种物理的化学的媒介,表现为强烈的食欲。它急需补充营养。枯草丛后露出一只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视着,四条优雅的细腿随时准备跳窜而去。母豹知道这只羚羊不是好的猎杀对象,它已足够强壮,很可能逃脱自己的利爪。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它踌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猛扑过去。小羚羊及时发现了敌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猎豹全速追赶,距离越来越近。但速度上逊于敌人的小羚羊自有天赋的本领,它灵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从母豹的利爪下逃脱。双方的速度都开始减慢,小羚羊更甚,它的黑眼珠里已经有了恐惧,母猎豹确信下次的一扑将把小羚羊扑倒。就在这时它听到了自己体内的警告。猎豹在追猎时是屏住气息的,就像人类的百米选手一样,现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气已经耗尽,它的血液不再能提供奔跑所需的巨大能量,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脏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脚步,塌肩弓背,凶猛地喘息着,眼睁睁看着猎物轻快地逃走。
“有那么一点。那晚谢先生似乎不高兴,表情比较沉闷,我曾发现他独自到餐厅去饮酒。田小姐一直亲切地抚慰着他。我想,”她略为犹豫了一下,“谢先生那晚一定是被情欲折磨,这对一个强壮的男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但谢先生曾赞同田小姐的决定,不好食言。我想他一定是为此生闷气。”
雅库里斯停止了询问:“我的问题完了,谢谢。”
费新吾的心又是一沉。沉默片刻,他觉得最好还是直言相告,便说:“那么,难道你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几天已经披露的真相,至少是揣测,会对豹飞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你们两人都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
田延豹冷冷地说:“谢先生认出我了吗?我是田歌的堂兄,也是一名短跑选手。小歌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娇憨的步履蹒跚的小丫头,长成快乐的豆蔻少女,又长成玉洁冰清的美貌姑娘。我总是惊叹,她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坦白地说,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对她产生爱慕之心。但我不幸是她的堂兄,只好把这种爱慕变成兄长的呵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后来她遇上了你,我庆幸她遇见了理想的白马王子,我这个兄长可以从她的生活中退出来了。但是……”
费新吾皱着眉头问:“谢先生,你真的认为人兽杂交是一种进步或是一种善行?”
两人再次激愤地骂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确,这封电子函件的内容已经不仅是猎奇或哗众取宠,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费新吾心情沉重地说:“小田,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这些情况必须通知谢先生,让他当心这些恶毒的暗箭。也许,他能猜到这些暗箭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
短跑之王、豹人鲍菲·谢神秘失踪已经三天。
奥林匹亚是最能引发黍离之思的地方。这儿是历史和神话古迹的存放所,巍峨壮观的体育馆、宙斯神殿和赫拉神殿都已塌裂。这些建筑中以宙斯神殿最为雄伟,它建于公元前468—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亚式石柱风格。殿内有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执权杖,右手托着胜利女神。人们走进神殿时,眼睛恰与宙斯的脚掌齐平,这个高度差形象地表现了那时人类对众神的慑服。
谢教授简单地回答:“凶杀。官方已经派来直升机接我们过去,飞机马上就到。”
谢先生没有显出丝毫惊奇,看来,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约会。他微笑着同费新吾握手,手掌温暖有力。费新吾细细端详着他,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强者,他只手揿起了这场世界范围的风暴,也几乎成了世界公敌。但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这些,他的目光仍像过去那样从容镇定。
费新吾不想多事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今晚的约会?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神秘人物是谁吗?”
萨拉迟疑地摇摇头:“我不能,他没有给我足够的观察时间。”
费新吾摇摇头:“不,我侧面了解过,谢豹飞是百分之百的中国血统。”
只差0.5米,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线:或者羚羊被杀死,或者猎豹被饿死。母猎豹疲惫地久久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在它的潜意识中,一定滋生了极强烈的欲望:让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这些话使田歌觉得新鲜,也有一点点惶惑。
那人说的英语,音调十分尖锐,就像是宦官的嗓音,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是费新吾先生吗?”
费新吾对他的建议很满意,立即回答:“我同意。”
记者们都飞快地记录着,他们以职业的敏感意识到,今天是一场历史性的审判,它宣布了“后人类”的诞生。谢教授的发言十分尖锐,简直使人感到肉体上的痛楚,但它却有强大的逻辑力量,让你不得不信服。连法官也听得入迷,没有试图打断这些显然已跑题的陈述。谢教授结束了发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听众,高傲的目光中微带怜悯,就像上帝在俯视着自己的羔羊。然后他慢慢走下证人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没有注意到。”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洁白的露肩装,紧紧捧着一束硕大的花束,里面有象征胜利的月桂和象征爱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她手指和嘴角无意识的抖动,能看出她心中极度的渴盼。
田延豹摇摇头说:“不会的,谢豹飞身上没有任何黑人的特征。”
几天下来,田歌已深深爱上了谢豹飞——当然她早就爱上了,两年前就爱上了。不过那时她爱的是一个偶像,现在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会痴迷地看着他强健的肌肉,流畅的身体曲线,潇洒剽悍的举止。他就像蛮荒之地的非洲猎豹,随时随地喷吐着生命的活力。
田延豹租用的水上飞机溅落在田歌号附近的水面上,他发觉情况异常,一架警用直升机降落在这艘游艇上,警灯不停地闪烁着,警察的身影在艇上来回晃动。一艘快艇驶过来,靠近他的水上飞机,一个长着黑胡子的希腊警察在船舷上大声问他是谁,来这儿干什么。然后他用无线报话器同上司交谈了两句,探过身子大声喊道:“请田先生上船吧!”
老人微微一笑:“田小姐说的并不为错,虽然谢豹飞,还有我,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中国人,但在心灵上仍属于中国。”他眼睛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压低了声音,“透露一点小秘密,谢豹飞就是我的独生儿子,我是去为他助威的。”
“那么田先生,令妹此刻是否正与鲍菲·谢在一块儿?他们目前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已买到一些照片,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
虽然心绪繁乱,费新吾仍不由得哑然失笑。难得这个现代派女子还有这种可贵的贞节观,虽然他不相信在那样浪漫的旅途中,在仙境般的水光山色中,一对热恋的情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田延豹的目光明显变暗了,不高兴地摁断录音。
奈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答应。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体育极限,达到人类不敢梦想的这个高度,我情愿奉送你1亿美元,并且不要你承担任何义务。”
这位警察一言不发,仔细地对他搜了身,带他来到游艇。在餐厅里,警官提奥多里斯更加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情况,尤其是追问他为什么“恰在这时”赶到凶杀现场。田延豹的眼前变黑了,声音喑哑地连声问:“是谁被害了?是谁?”
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2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体育记者,他知道在百米决赛的黄金时段,这样的位置是十分难得的。他十分感激那个慷慨的老人,但他没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没有,贵宾席上也没有。莫非在这个令人癫狂的时刻,他还能端坐在卧室中看电视?
落日的余辉洒在残破的巨型石柱上,为这片属于历史和神话的场所涂上庄严的金粉。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希腊儿童在石柱间玩耍,手里拿着一种叫“的的乌梅梅利”的冰淇淋。费新吾看到一辆富豪车停在停车场里,一个老人下车,匆匆走进神殿,他不由大吃一惊——那正是失踪了三天的谢教授。
费新吾几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辩征服了。谢教授又恳切地说:“如果你决定开口说话,我并不希望你仅仅当我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深入了解反对我的各种观点,尽可能地咨询各国的生物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未来学家们,甚至包括神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再由你作出独立的思考,然后把你认为正确的观点告诉世人。你愿意这样作吗?”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谢教授把两人送到旅馆,简短地说:“我要回去了,我想早点休息。”
“知道。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知情人。鲍菲本人并不知情。”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们心中仍然很烦躁,莫名其妙的烦躁。半个小时后田延豹下了决心:“我真的要问问刘易斯,我和他有过一段交往。”
无疑,他的两个纪录会成为两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内无人能超越,这种现象并不是绝无仅有。1968年美国运动员鲍勃·比蒙的世纪性一跳创造了8.9米的跳远纪录,一直保持了15年。乌克兰选手布勃卡的撑杆跳纪录至今仍是运动员可望不可即的彩虹。但尽管这样,在短跑中出现这样的突破仍是不可思议的,不正常的,因为短跑技术早已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它已经把人类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众所周知,水平越高的运动就越难作出突破。
“他是哪国人?你知道吗?”
“这只游艇目前在哪儿?我的堂妹田歌告诉我,为了躲避记者,船上将实行无线电静默。但我急于找到它,我有十分重要的事。”
谢教授沉默着,步履僵硬。等侍者退出房间,他痛心地说:“都怪我啊,没有及早发现豹儿是个虐待狂症患者,以致酿成今天的惨剧。”
他有意停顿下来,检察官立即竖起耳朵,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仅是他,凡是了解雅库里斯的法官和陪审员也都竖起耳朵,看他会在庭辩的最后关头祭起什么法宝。
他大致讲述了基因嵌入的具体过程后,问:“顺便问一句,鲍菲仍同田歌在一块儿吧?”
田歌踏上甲板时就像踏在梦幻中,谢豹飞详细为她解释着,说这艘船主要是以太阳能为动力,船中央那两个直立的异形圆柱是新式船帆,所以也可利用风力行驶。田歌痴迷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抚摸着亮灿灿的铜栏杆、一尘不染的墙壁、卧室中豪华的双人床,觉得心头过多的幸福直向外漫溢。她知道按西方礼节,受礼者不能询问礼品的价格,但她忍不住想问一问,按她的估计,它至少值1000万美元,豹飞可不要为它弄得破产!
他们兴奋地交换着目光,不再交谈。他们不会辜负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决赛之后,因为这是出奇致胜的绝妙的心理战术。
放下电话,费新吾不由沉吟着,电话中仍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声音,但似乎那个人变了,自信,从容,如上帝般睥睨众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急于见到此人,揭开这折磨人的秘密。
他向被告席点头示意。法庭上所有人,无论是法官、被告、辩护律师、陪审员还是听众,都没有料到被害人的父亲竟然这样大度,庭内响起一片嗡嗡声。
这天晚上两人吻别后,田歌躺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凝视着窗外的明月。今天正是月圆之夜,她几乎能听到月球引力在自己体液中激发的潮汐声。现代人类学的研究复活了古代的天人感应思想,比如人们发现,妇女经期就与月亮盈亏有直接的关系。在大洋洲及南美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里,妇女经期严格遵照月亮的时刻表:满月时排卵,新月时来经。现代人已被房屋和灯光隔断了与月亮的天然联系,不过人类学家做过实验,让城市妇女睡在一间按月光调节灯光的屋内,半年后她们竟完全恢复了自然经期。人类学家还证明,满月会引起大脑左右半球电磁压差的显著变化,因此,在满月期间,狂躁病患者、癔病患者、梦游症患者发病的可能性会增大。
老人嘴角漾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鲍菲在决赛中绝不是最后一名。”
奈特十分震惊于他的自信,短时间的踌躇后他干脆地说:“我同意,付款期限……”
网络中的报道几乎与事实同步:
“是的,我并不想以失察而受上司处分。”
教授微笑道:“你早到了?”
田延豹勉强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败者。”
雅典帕纳西耐孔体育场一直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圣殿,就像是伊斯兰信徒心中的麦加天房。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建于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洁白的大理石建成,坐落在圆形的山丘上。体育场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腊朵利亚建筑风格的高大前柱式门廊,门廊中央是巍峨庄严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前后排列共24根。中央门廊成品字形,共12根,后门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的形状而建,也全部是洁白如雪的大理石,跑道两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圣火台。
她沉默下来,定是回想起当年听到这噩耗时五内俱焚的痛楚。不管怎样,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血肉。听众都体会到一个母亲的痛苦,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费新吾没有反对。田延豹拨通了刘易斯的电话,但没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又出现了几次忙音。直到晚上11点,屏幕上才出现刘易斯黝黑的面孔和两排整齐的牙齿。他微笑地说:“我是刘易斯,请问……”
“案发时我是田歌小姐和鲍菲·谢先生的仆人。”
没有回答,田歌突然发觉恋人变了,他的目光十分狂热,没有理性。他抽出右手,一把撕破田歌的睡衣,裸露出浑圆的肩头和一只乳房。
那个尖锐的嗓音很快接口道:“请不必忙于作出结论,你们问过之后再说吧。明天或后天我会再和你们联系。”
电话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谢教授的房间里没人。

谢教授微笑道:“实际上,我已经把真相基本上全倒给你了。我之所以把此事的披露分成人工授精——嵌入人类基因——嵌入猎豹基因这样三个阶段,只是想把高压锅内的过热蒸汽慢慢泄出来。即使这样,这次爆炸仍然够猛烈了!”他开心地笑起来。
在全场的寂静中,雅库里斯极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被告杀死的谢豹飞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谢豹飞理解了她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耐克公司已把第一笔3000万美元划到我的帐号上,我愿意为你把这笔钱花光。”
9点30分,八名选手各就各位,谢豹飞是第八跑道。这正是他和教练设想的最佳位置,他的步幅较大,跑外道更有利。裁判高高举起发令枪,八台激光测速器都对准了各人的腰部,全场突然变得一片静寂。
费新吾却笑不出来,他的心一沉,问:“谢夫人知道儿子的秘密吗?”
“好,谢谢你的社会责任感。”他自信地说,“我相信一个头脑清醒、中庸公允的儒者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当然现在没必要谈这一点。一会儿我就交给你10盘光碟,有关的资料应有尽有。”
谢先生的电话很快就挂通了,费新吾小心地说:“你好,谢先生,最近忙吧。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访你,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必须让你了解。”
“你知道刘易斯和贝利是谁吗?”
“后来他们各自睡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卧室。不久我听见小姐屋里有响动,她在高声说话,好像很生气。我偷偷起来,把她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见小姐已经安静下来,谢先生歪着头趴在她的脖颈上亲吻。我又悄悄掩上门回去。但不久,我发觉谢先生一个人在船舷上狂乱地跑动,赤身裸体,肚皮上好像有血迹。这时我忽然想到了电视上关于豹人的谈论,虽然谢先生那时一直隐瞒着姓名,但我发现他的相貌很像那个豹人。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虽然已事隔一月,回忆到这儿,她的脸上仍浮出极度的恐惧,“谢先生刚才亲吻的姿势非常怪异,实际上他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在撕咬小姐的喉咙!”
谢教授饮了一杯茴香酒,略为整理思路后说:“大家都知道,人类的基因遗传是上帝最神奇的魔术。科学家们曾作过估计,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制造一个婴儿,所花代价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创造财富的总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颗精子和一粒卵子的碰撞,伴随着男人女人的爱情欢歌,一个新生命就诞生了。直到现在,尽管已在基因研究领域中徜徉了四十年,我对这种上帝的魔术仍然充满畏惧之情。”
田延豹休克过去了,两名警察这才把他的双手掰开。谢豹飞卡在椅子中间,头颅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垂着,就像一株折断了的芦苇。提奥多里斯急忙试试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经死了,他是被高背椅硌断了脖子的。提奥多里斯懊丧地向警察局通报了这个情况。
那次决赛田延豹是最后一名,而且这还不是不幸的终结。冲过终点线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国队的队医和教练急忙把他抬下场。刚才他耗尽了最后一滴潜力以求最后一搏,不幸又把腿肌拉伤了。
谢教授把他的富豪车停在普拉卡区的一个老饭店前,饭店在半山腰,从窗户内可以俯瞰鳞次栉比的旧城区、弯弯曲曲的胡同和忙碌的人群。
田歌着急地说:“千万不要!我可是个节俭成性的中国女人,你再这么大手大脚,我会心疼死的。”
费新吾和田延豹沉重地喘息着,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一种冷酷滞重的氛围渐次升起。他们几乎同时认识到,尽管这个神秘人物心理阴暗,几近无赖,但他指出的极可能是事实。在那位远远超越时代的、生命力强盛的短跑之王身上,也许真的嵌入了猎豹的基因片断。
田延豹交代飞机驾驶员停在此地等他,急忙跳到船上,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他急切地问:“先生,出了什么事?田歌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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