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婚礼
作者:樱桃芭蕉
一个穿着白西装,英俊挺拔,另一个穿着厚重大衣,手缩起来放进袖子里,还戴着耳套,像个逃难的民工。
“比方说幕后黑手不可能是对方保险公司。”
到底什么东西,对阮冬然来说很平常,而对别人不平常呢?
“确切地说,是不能再弹某些特定曲目。比方说李斯特的‘汤豪舍’,那些快速音阶、琶音、双音,左右手跳跃八度……再也不可能了……”阮冬然摇了摇头,“弹不出世界名曲的钢琴师,在音乐界存在有什么意义?”
如此循环,本来平静无事——然而有一天阮冬然私自打开了钢琴,企图矫正音位。
他们采用的是间接联系。
白西装踢了民工一脚:“郑语修,都到教授家门口了,你能别哆嗦了吗?”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来临。
“那谁有资格碰?”
其次,一定要有类似上锁装置,保证东西不被旁人拿走。
张镜不慌不忙坐起来,整理好午睡时弄乱的衣服,修长的手指捏住茶杯:“那你发火是怎么回事?”
张镜打开一份三流八卦小报:“阮教授,你是否有过三段以上的情史,并且和前女友一夜情时被狗仔队偷拍了?”
亲爱的张警官:
他把车停在唱片公司的总部大楼下,低头看了看表,时间还在早上九点。
既然哑巴选择在这家公司内交易情报,那么交易地点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是对外人绝对安全保密的。
“没有!”
通常演奏,很少有钢琴家选择立式钢琴。因为同等材质下,三角钢琴的设计更为合理,音质明亮,更加适合演奏。然而如果你关注Larry Fine的《The Piano Book》,大概会记得排名世界第一的立式钢琴贝希斯坦Concert 8。
如果你想让一个罪犯回到案发现场,该怎么办呢?最好提醒他,或许他不经意间把自己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了。
所以虽然张镜按时登上了计划中的北上列车,却比预定时间早一天半到达。
因为它背后牵扯的故事太深,没有一件敢放在公众视线之内。
“不是我怀疑你,是他。”张镜指了指郑语修,“我只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你是最容易接触那架钢琴的人。”
“隔壁单位丢了一点东西,附近机构都要检查。我们得看看有没有东西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比方说洗手池背后,钢琴里面,会不会粘着不该粘的东西……”
“比方说?”
阮冬然把面分成三份,转过身递给张镜,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张警官,其实我认识你。我看过你侦破案件的报道,非常精彩。难道你也是因为这次案件来找我?”
厅长的长公子姓颜名青。都说颜家长公子自幼含着金钥匙长大,毕业后进入警界,绝对是青云直上的苗子——没想到这根苗子被其父直接扔进基层从派出所员警做起,每天跑案件,风吹日晒,晒成了黑炭。有时候路上见了父亲想搭个顺风车,颜父直接跟司机说:“这人我不认识,继续开。”
“是啊。听说你拿着一亿人民币在马尔代夫度假?”
“我没有结过仇。”

他是第二位代表中国夺得这项钢琴界奥林匹克奖的钢琴家——那年他才十九岁。此后的时间里,天才的光芒逐渐被时间所暴露,行云流水一样的演奏,优雅诗意的风格,阮冬然这个名字像国家名片一般,向世界传达东方文化的美。
那架Concert 8安静地摆在专用录音室里,只是像调音时一样,外板被他卸下来了。他找了一会儿,直起身:“我找到了。”
“我的个人爱好。”门卫哼了一声。
“你想怎么证明?”阮冬然冷笑。
停车场空空如也,只停着一辆警车。
“我明白阮冬然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了,因此交易地点的保密措施对他不起作用。”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听力——他有绝对音感,‘听’到了图纸藏在公司里哪个地方!”
“嗨,还不是工作问题?张警官是警察,女方觉得条件不合适,不想嫁给警察。”
当间谍组织A通过这架钢琴传递情报时,间谍组织B的某位成员每天在他们完成信息传递的间隙里,打开钢琴,复制情报,再原样放回去。
突然有人从身后袭来,抱住他的腰,什么东西扑面而来。
阮冬然伸出手,受伤的食指卷曲又伸展开来,端起一杯热咖啡仰头喝下。咖啡很苦,但是能让身体汲取热量。他知道今天来的是公安系统里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当然不会相信对方安慰性质的话——不过这个人的推理是非常有道理的。ACPP正在面临一个国家大工程的项目招标,并且略微占有优势。此时如果它的竞争对手想做点什么——比方说让它的承保人受伤,支付一大笔保险费,再利用媒体炒热这次事件。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人不惜在演奏会结束这种众目睽睽的时刻,结束他的生命。
哑巴进公司送盒饭时,伺机将纸条交给阮冬然。谍报活动的规则之一是,双方联系越间接越好,因此阮冬然将机密放进这架concert 8钢琴里,然后调音师给琴调音时又带走它——没有直接的情报交流,两个人甚至不用碰面。阮冬然不是这家公司签约的唯一一位钢琴家,他之于concert 8不是唯一,而调音师之于名琴是唯一。因此这种方式能够使情报准确的传递,而不暴露发信人。
“这是什么?”张镜皱着眉头问。
“这和我们现在办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郑语修大惊,“我们要查的不就是钢琴家手指受伤案吗?!连经费都是按这个级别拨的!”
绝对安全。
阮冬然
“比方说,原来你还可以弹钢琴?”
哑巴如果头一天复制到了图纸信息,会给唱片公司的联络人发信号。比方说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放飞一只气球。当对方看见飞起来的气球时,就会在第二天打电话订餐。这样头一天获得的信息,就可以以送餐为掩护,第二天传递到唱片公司。
张镜打开颜警官递来的资料,发现是阮冬然公司所在地附近的地图。不同的街区用不同的颜色分开,画着路线。
“黑炭怎么啦,人家是帝都警界精英,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用的是一米长的大砍刀?”张镜翻看郑语修昨天晚上回旅馆整理的笔录,问他。
“难道不对吗?”
林浅浅在云雀山庄,躺在床上看小说。
正好一支曲目结束,阮冬然耳朵很好,远远地纠正他,指了指受过伤的小拇指:“现在已经不是九位数啦。”
“颜警官,”他看见张镜靠在自己的警车上,手放在口袋里,“你今天来晚了,说遇到点事——是不是有机密资料泄露了?”
阮冬然起身送客,走出小区的门时觉得冷,想去便利店买一杯热的关东煮。东西选好了,才发现没带钱包。一转身,忽然发觉背后站着两个人。
“我不相信,琴声那么美的人,会是间谍。”颜青站在阮冬然家窗户外的花坛后面,笔直得像一棵树,专心致志地举着望远镜,“如果他是间谍,我会亲自逮捕他——所以才在这里监视,防止他逃跑。你听,教授弹的琴,像恶徒吗?”
电话铃刚刚响就被接起来,接电话的人沉默地听了三分钟,点点头:“明白了,那就把猎犬借给你们。”
门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独自走向停车场,贵宾专用通道上几乎没有人。
其实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
“你不是手受伤了再也不能弹琴吗!”林浅浅顿时莫名其妙的火大。
他从警车上下来,看着拿着夜视望远镜,穿着便服的颜青,说:“你这不叫监视,叫偷窥。”
“我也闻到了。”郑语修吸吸鼻子。
“你要干什么?”月黑风高夜,颜青跟着张镜翻墙进唱片公司,一头雾水。
那是一双价值一亿元的手,手指修长,在黑白琴键上急速飞舞时,快得似乎留下残影。
那一瞬间,阮冬然觉得,有些东西对面前这个人说,并不会有伤口被人审视的疼痛感。他发现自己变得,更倾向于言谈。
张镜没理他,拨通了颜青的电话:“我们逮到现行了,是门卫。谢谢你借调过来的人,现在他已经被铐得老老实实。”
这次阮冬然出事,是他向父亲主动请缨,要求负责调查的。
于是张镜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就知道,你会打开看——因为你不放心,没有安全感。”
阮冬然大吃一惊:“对了。”
有的案件侦破以后像石子落进深湖里,响声都没有一个。
通常餐厅送餐,会派一个专门人员负责一片地区。而这片地区内点餐的情况是随机的,比方说某家公司只会一三五的时候打电话订餐,而某对情侣喜欢吵架后订餐。而那家泄露机密的军事单位,只有在领导出差的时候才会打电话让这家餐馆送餐进来。
可是阮冬然通过了测谎。
其实说起来很奇怪,砍伤他手指的暴徒,拿着那么长的砍刀,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其实说不定,并没有这样的暴徒存在,他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引来警察,利用警方的力量将自己的敌对组织一网打尽。
他在琴凳上坐下来,推开琴盖。
“我不太擅长跟人合作,所以多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时间。”张镜说,“因为如果对手的推理不切实际,天马行空,会限制我的发挥。”
阮冬然比宣传海报上看着要年轻,穿着暖色调的米色大衣,脸特别白,因此显得眉目幽黑深邃。他尴尬地拎上了关东煮,把两位不速之客请进门,去厨房下了一锅面条:“我平时一个人住,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不周了。”
郑语修刚想摸警官证,被一把按住:“我有。”
等意识恢复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弯腰告诉他,暴徒用砍刀砍断了他的右手小指,然后在警方赶来前逃匿了。但是由于抢救非常及时,现在他的手指已经被顺利接上——只是灵活程度大不如从前。
阮冬然是其中一位。
红灯。
“你的挡风屏上还放着一张出入证,这是进入军事禁区的特许出入证。油箱不是今天新加的油,但是油量几乎是满的,意味着你今天上午没跑远。这么近的距离,这附近只有一处军事设施符合条件。而这个警备森严的单位是以资料保密出名的,你还在办案之中突然被叫过去——”

阮冬然看了一眼旁观的颜青,没好气地说:“我要是刚才说了一句谎话,就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这个人平时很少笑。当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脸太黑,即使笑也看不出来。
颜青想了想:“没想到啊,张警官你竟然有绝对音感,真是真人不露相……”
电筒光忽然被调到最亮,直射张镜的眼睛。强光一晃之间,门卫纵身一跃,从窗口翻出去。窗外传来一声闷响,郑语修痛叫一声:“奶奶的,谁砸到大爷我身上了?!”
“正如你之前所说,如果凶手真的是为了保险金,他应该只想砍掉教授一根手指头。如果他真的只想砍掉一根手指头,就不会用那么长的砍刀。”颜青手撑着膝盖,坐得方方正正,“我猜他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所以差点被灭口。”

阮冬然打电话进来:“亲爱的,听说你被调到了蓝帽会中国总部是吗?BOSS亲自接见,分派任务?”
黑炭脸面色一僵,目光从聚光灯下的钢琴移向听众席。
颜青默默翻窗,走了。
颜青把车直接开进了本部,进了专案组的办公室。
太熟练了。
“没来得及。”颜青摇摇头,“昨天被抓到的,今天上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好地关着,突然氰化钠中毒,现在还没查清楚毒药的来源。他工作的那家外卖店老板还在逃逸中,我们没有抓到人。你手中的地图,黄色部分是哑巴当初送外卖的路线和范围。我们发现了不合常理的地方。”
剩下的时间,是阮冬然一个人坐在钢琴旁,对着麦克风演奏。
然而有一天,钢琴家的手指被人恶意划伤了。恶徒算计了他从音乐厅去停车场的路,拦住他,用砍刀残忍地砍断了他的手指。虽然立刻送往医院接上了,然而一度断裂的神经让他再也无法坐在钢琴前,演奏那些过去轻而易举的曲目。按照协议,保险公司需要赔款一亿人民币,而同时,警察局也在立案追查凶手。
他拿起电筒,“钢琴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我输给了自己的自我怀疑。”
“为什么?”
“那是他前女友最喜欢的钢琴曲——但是现在他被踹了。”郑语修切了一声。
“怎么可能?”阮冬然笑道,“我有绝对音感,这次连我都觉得音准没有错。”
胶水的痕迹,纸条碎片,吸烟时落下的烟丝,头发……这些东西记录着犯罪的DNA、指纹、唾液。越想越不安,终于决定回来看一看。
“我叫颜青。”黑炭脸向他伸出手,“我以为你是下午的火车才到。”
那天他聊到很晚,包括遇袭的细节,一次又一次的取证调查,警方目前关于保险公司之间竞争的推测。张镜坐在沙发边,不加以评判,只是安静地听着。
可是他有个爱好——钢琴。
绿灯,属实。
曾经有段时间,每次警察系统内部学习,他的名字和黑炭脸的名字都并肩列在一起。后来自己受了处罚下放到地方去,就再也没出现在表彰名单上了。所以张镜其实是很不愿意主动走过去,自我介绍的:“颜青同志你好,我是……”
张镜又换回了那身白西装。他很配白色的西服,衬得人气质出众,坐在钢琴前时,不像警察,倒像个演出的音乐家。
“怎么证明?”
“什么?”颜青问。
零件上附着了东西,弹出的琴音应该会有非常细微地变化。普通人听不出来,然而阮冬然却听得到。因此他总是说这架钢琴不准,要请调音师来调。
“梦中的婚礼,理查德·克莱德曼。”张镜叹气,“我情愿不是这首。”
张镜果断地摁断电话。
张镜从包里摸出一张“外来务工人员临时登记卡”:“行吗?”
阮冬然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你们怀疑我是间谍?!”
“有人在这里用胶带粘过什么东西,又取下来了。”张镜调整电筒的光亮,“我找到了粘东西的痕迹。”
“冒昧问一下,你们在怀疑我什么?”颜青回头,看见阮冬然端着个咖啡杯,穿着家居拖鞋,出现在自己身后。
阮冬然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这琴经常出问题,所以时不时要调音。贵是贵,总调不好……”
郑语修举手:“等下,什么叫绝对音感?”
阮冬然温和而同情地点了点头。
“张警官——不,张先生,你想聊什么?”
他下了火车,拎着郑语修去了距离B市最近的机场,订了两张机票。
送盒饭的哑巴暴露以后,调音师感觉到了危险,害怕哑巴指认阮冬然,而阮冬然再供出自己,于是想提前一步切断中间环节——杀掉阮冬然。
首先,这个地方必须要非常少的人才能触摸。
冬天有点冷,小雪落在肩膀上。他穿了件米黄色羊绒大衣,看上去很温暖,依然抵不住彻骨寒冷。警察局的人来调查案情,从医院抽调专业医生,从中午一直坐到了傍晚。残废的手指被拿出来反复检查,就像露出骨肉的伤口被医生反复擦碘酒一样,虽然说消毒是对患者好,还是忍不住痛得想骂娘。
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人和人会相互吸引,但是感情说到底,是一场悲剧。”
张镜拉亮灯,雪亮的灯光下,录音棚里,站着不下十位荷枪实弹的警察。
“是的,和我们的资料也吻合。现在混社会的带把砍刀奇怪吗?”
颜青是专案组的一把手,进办公室后门一锁,拿出一份东西递给张镜和郑语修:“知道报纸上最近报道的,最新研发中的新式导弹吗?这种导弹的一个重要组成零件的图纸,失窃了。”
假设你是一个机密窃取者,你通过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向A传递信息,你的通信记录上会留有A的痕迹。某一天,你落网了,警察根据你的联系网,很容易发现A。
人声,喧嚣声,救护车的声音。

他又沉默两秒钟,“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我的独断专行。教授,我非常喜欢您的钢琴,您退出音乐界是我终生的遗憾。”
“我也有绝对音感,说不定比阮先生还要准确一点呢。”他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笑了笑,“要不要试一试?”
他转向莫名其妙脸色阴沉的颜青:“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查出‘调音师’的上线是谁。找到上线以后,我们就可以知道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图纸放进钢琴这个密码箱里了。”
“我们一开始思路就错了,在考虑到底什么人有权限去动这架钢琴——事实上,我们考虑的不应该是‘有权限’,而应该是‘有能力’。其实只要下班没人,你锁好公司的大门,安排好保安,一个人走进录音棚——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即使是一个门卫,也可以碰这样的名琴。送餐的小哑巴来这家公司,不管接触谁,一定会先接触你——因为他首先要在你的门卫处登记。他会把临摹的部分零件图纸给你,你趁晚上没人时,打开钢琴放进来。同时你也可以以公司其他员工的名义打电话向他订餐,反正用的都是门卫室的电话,而你不会做记录。”
而调张镜过来,也是颜长公子第一次以权谋私。当领导翻着档案在犹豫抽调谁过来协助破案时,一向沉默的颜青历史上第一次站出来建议:“我记得以前系统内部表彰名单上,有个破案率和我一样高的人。后来突然不见了。”
阮冬然失望地叹息一声:“帮我转递一份资料给BOSS怎么样?关于导弹的。”
“猎犬?喂,厅里要借调的人叫……”
但是张镜什么都没有搜查,甚至没有去碰那架七位数的钢琴。他只是集合了所有公司的签约艺人和员工,在钢琴旁亮了亮自己的搜查证,说了一些请大家配合一类的废话。
他走过去,发现门卫被撕扯开的衣服上,有一枚黑十字架刺青。

十四

正在弯腰熟练打开钢琴盖的人慢慢直起身体。
所谓拥有绝对音感,是指这个人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能准确地判断出任何声音的音高、来源、方位,甚至可以从不为人知的混乱杂音中判断出是何种声音。
张镜想了想,把机密情报丢失的事情,去掉重要信息,粗略地和阮冬然说了一遍。他没说丢失的是什么图纸,但是告诉他,有重要图纸通过他所在的唱片公司中转泄露出去了。
“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过来的,按照调令明天下午才是我报到的时间。现在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想来和阮教授聊一聊——本来想找找方法,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被你放进来了。”

十二

郑语很心虚:“警察伪造证件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我说这架Concert 8音不准确又该调了嘛,”他拦住想当场打开钢琴矫音的阮冬然,“教授,不急不急,明天还要来搜查,到时候检查钢琴时正好调音……”
钢琴内部空间其实并不小,因为要装密密麻麻230根琴弦,琴弦分为几组装在木质音板上,配有铁铸框架。如果在其中某个零件背后贴小小的一卷纸,是完全可行的。当钢琴被重新合上时,信息就处于某个密码箱里,加密它使得人们不伸手去碰的,不是真正的密码,而是七位数的价钱——镇馆之宝,当然是轻易拆不得的。甚至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坐在这架斯坦威面前,弹上一支曲子。
定期请专人来调音,绝少有钢琴家或者艺人有权使用它。
然而这个密码箱,对且仅仅对一个人不起作用——有绝对音感的阮冬然。
张镜查了外卖饭店的送餐记录,发现唱片公司每次点餐都是几个部门一起点,通过内线报给门卫室,门卫室统一点餐。最开始的点餐倡议是由谁发起的,没有记录,无从考证。

试问,如果要把一件东西藏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究竟藏哪里比较好呢?
代林浅浅小姐向你问好,谢谢你在颜青面前维护我的名誉。
郑语修的推理很简单,他颠覆了张镜的判断——机密的藏匿地点在钢琴内部,是正确的。但是有人想杀阮冬然,并不是因为他无意中看破机密,而是因为他就是机密的另一方,利益链的中间环节。
张镜将《钢琴伯爵携女友逛夜店被偷拍》的报道拍给一脸八卦欲的郑语修:“好了,看来报道是真的,他也是清白的。你的推论错了,快向阮教授道歉。”
调函到办公室时,张镜躺在长条黑沙发上睡午觉。郑语修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直接将那份红头文件摔他脸上:“上头借调你到北京,参与一起故意伤害案的调查。”
“不错,送外卖确实是一种不容易引人注意的联系方式。它是常态性的行为,很容易被忽略。况且哑巴甚至都不用和上线见面,只用将信息藏在公司的某个约定地点,等待对方去取……”张镜点点头,“这样做的话,的确可以做到双方毫无交集。即使哑巴落网,我们也不知道他将机密传递给了谁。你觉得,这和阮冬然无缘无故被人砍断手指,有联系?你不再支持保险公司黑手说了?”
“九位数。”郑语修开始掰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万十万……啊,一亿人民币!”
四周没有人。
“……”
这样当他掌握了所有情报的时候,再故意弄伤自己的手指。
然而奇怪的是,只要头一天哑巴给军事单位送了外卖,第二天他一定会给阮冬然所在的唱片公司送外卖。
警车前站着一个人。
“现在我说的是自己的个人推断。”黑炭脸说,“一亿元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对您承保的ACPP保险公司来说。您肯定看过报纸了,ACPP正在竞争一个非常大的国家承保项目,数目不在您投保金额之下。现在ACPP负责支付您手指的医疗保养费用,并且要在合同期限内支付一亿元的现款,使得市面上开始有谣言说它的资金流转不畅——很多普通民众在担心这家保险公司能不能按期支付保险金额。”
郑语修瞟了一眼他的脸色,一秒钟改变态度,退回自己办公桌前,两眼泪汪汪:“你是我们局的王牌,头儿借你出去还好,为毛我也要跟着去啊!嘤嘤嘤我还想看Star Break的巡演会……”
“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郑语修说,“这张纸条是怎么放进去的?一个送盒饭的智障哑巴,怎么样才能将信息放进名贵的钢琴里?他连碰琴的资格都没有!”
他把门卫铐起来重新扭进屋。
其实这样解释就很合理了——阮冬然并没有直接从哑巴手中获得情报,也没有将情报传递给“调音师”。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个测谎,他的每一句回答都是真实的。
“干吗,我的泡面还没吃完!”
月光下,确实是门卫的脸。四十岁出头,比同年龄人多的皱纹,眼睛深陷下去,像黑洞一般。他一只手上拿着沾有清洁剂的绒布,一只手拿着电筒,正试图擦拭钢琴内部。
郑语修重新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非常沉痛:“颜少,阮冬然就有资格碰……虽然我吃过他的面,但是还是得说,除了阮教授和调音师,应该没人敢没事拆那七位数的货玩。”
“颜少,张镜,不觉得这个推理更加切合实际一点吗?颜少,颜少——你去哪里?”
有的案件侦破以后会有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
三分钟之后传真机响了起来。林浅浅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资料,都是看不懂的图纸和数据。她拿起笔,瞅着看上去重要的数据随便改了几个,重新影印了一次,放进资料夹里准备上交。
这场交易有三个中间环节,而不是两个。
“私闯民宅。”张镜从身上摸出一套开锁工具,打开一楼窗户,敏捷地翻了进去,郑语修摸摸鼻子,跟上张镜。
“传真过来。”
“为什么?”
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对,就是他。那真是谢了。”
调音师小哥就像女朋友被指责了一样,很委屈:“教授,那是因为您耳朵太好了,有绝对音感啊!其实正常人听起来,它是非常正常的。”
那是一次义演。
阮冬然从巨大的钢琴前站起来,像平常一样和乐队指挥拥抱,跟首席小提琴手握手,然后在观众的掌声中退出这个舞台。他没有想到,这次谢幕,是他整个音乐人生的谢幕。
“有一天哑巴收钱的时候,收到满满一把硬币和毛票。他没有数,一瞬间找出了正确钱数,因此才被怀疑他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傻。再后来,从他家里搜出了零件的部分草图。”
阮冬然退后一步:“对了!你真的有绝对音感……”
将那张CD放进了电脑后,电脑开始自动缓慢地播放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
最后一次,他坚持钢琴音色有问题时,阮冬然提出打开钢琴盖看看。他的动作太熟练了,丝毫没有生涩和犹疑,就好像已经无数次的,熟练地打开这架七位数的钢琴,窥视其内部一样。
“测谎,现在。敢吗?”有人说张镜的目光像鹰,很锐利,盯着一个人看久了,仿佛能看到你心里去,“警察局有测谎仪,问题由我设置,让颜青现在去调设备过来,当场测试。”
这也实在太巧合了。
“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对那个恐怖组织有一追到底的偏执症,只要抛出骨头一定会刨点东西回来的敏锐嗅觉……不是猎犬是什么?”
“我很好奇,”颜青问,“你当年是因为私闯民宅被处分的吗?结果下放到三级城市的小警察局去了?”
“奇怪。想想,你家剥瓜子用菜刀?打蚊子去局里申请用枪?假如你想砍掉一个人的小拇指,会拿一把一米长的砍刀?”
可是从他言谈举止来看,并不像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后,所应该有的表现。甚至换句话说,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对别人安全保密的东西,对他不适用?
“是啊,我买了一栋别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怎么样,看见BOSS的脸了吗?求八卦!”
“没有。”
离下午去本部报到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也就意味着他还有六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张镜承认郑语修的话很有道理。
手机开着外放,郑语修也在旁边。他跳起来反抗:“日哟,他连国歌都会唱走调,还绝对音感?!知道网上那款给吉他矫音,能自动测试音高的软件吗?”
这个平时嘻嘻哈哈,只会追星的同事,关键时刻思维还是很缜密的。
很久以后张镜回想起这个案件,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那个黑炭脸吗?”张镜问,“看上去还不到三十。”
郑语修爆发了,“当时他下了一个装在手机上!”
一台钢琴之所以名贵,不仅在于合理的设计和稀有的材质,还在于他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他抓起大衣:“下车。”
颜青黑着脸打电话叫了熟人,当晚开来一辆警用面包车,送来设备。传感针连接上阮冬然的皮肤,张镜盯着指示灯,问:“你是从一位哑巴手中拿过XX军事单位的机密信息?”
黑炭脸挺直了背:“另一部分是对您的尊敬。”
蓝帽会——国际地下恐怖组织,通称Blue Hat,成立于一九九五年,发起人不明。传闻参与过东京地铁毒气事件等多起国际恐怖袭击事件,但无确凿证据。该组织成员对蓝色帽子有特殊偏好(解释来自网络)。
有人被这个玩笑逗乐了。
“有什么反应?”林浅浅动作停滞了一下。
冬天冷淡的阳光中,颜青觉得心脏哪里被扎了一下,几乎要停住呼吸了。
窃取情报的哑巴,定期为阮冬然所在的公司送餐……送餐过程中会接触到很多人,不知道究竟哪一位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
张镜站起来:“明天我们带人去查封教授所在的唱片公司,颜公子,得麻烦你去借点人出来。”
“原来我只是……巨大利益系统中一个小小的牺牲品。”阮冬然喃喃自语,“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人身伤害,而是涉及到总金额一亿元的经济犯罪。”
“没有。”
信笺纸上只有一句话:
阮冬然面前的钢琴,是一位德国人耳熟能详的钢琴设计师的临终遗作。后来这架钢琴上了拍卖会,被阮冬然的签约唱片公司以七位数的高价,从贝希斯坦公司带回中国,成为公司镇馆之宝。
“我是清白的。”

张镜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人体示意图,标记了砍刀的方向和伤口的位置,然后盖棺定论:“除非对方并不是想砍掉一只小拇指,而是想杀掉阮冬然这个人。那么说的话,厅长家长公子的保险公司黑手推论就不成立了。确实有人想杀阮冬然,我们得找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面这么重视我的案子,是因为ACPP在幕后吗?事关它的一亿元保单。”阮冬然问。
“手指划伤了?”张镜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那手值多少钱?”
名贵的钢琴配了专门的调音师。当琴行的酒红色头发的“调音师”小哥从钢琴中取出粘附其上的小纸卷时,这架concert 8又恢复了正常。
既然是对外人绝对安全保密的,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阮冬然撞破,引来杀身之祸呢?
调音师正打开钢琴内部调音,阮冬然坐在旁边看琴谱。他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显得身材颀长。郑语修卷起袖子想围观价值七位数的钢琴,还没碰着就被扔了回来。调音小哥是唱片公司从钢琴行请来长期专门负责这台钢琴的,染了一头酒红色红毛,普通话带广东腔。他爱怜地抚摸钢琴内部,就像抚摸自己女朋友一样:“先森,这是公司的镇馆之宝,请不要乱碰。很贵的。”
门卫放下绒布:“我很不甘心。”
门卫看了邀请函,死活拦住不放行:“要登记个人证件。”
“怎么查?”颜青问。
哑巴——阮冬然——调音师。
颜青和张镜交谈完,向阮冬然走过去。他走到钢琴前,俯下身,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本来想早点来,听完教授录制专辑的,没想到突然有急事。”
郑语修抱着腿原地跳:“日哟,我能不哆嗦吗?刚才厅长家长公子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厅长家长公子!看见他就像看见厅长本人,长得那么像,能不让人打哆嗦吗!”
“不是外卖的问题。”张镜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颜同志,陪我去求证一个东西。”
“教授,我还想很遗憾地再问您一遍,您真的不能再弹琴了吗?”并肩问话的警察黑着一张脸,虽然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遗憾,“我们还在判断这件事情是意外,还是有人对您的蓄意报复。”
他可能是看见了琴弦上有东西,也没注意,就顺手扔掉了。然而这对不小心撞到此事的间谍机构来说,是极大的危险。因为对方会害怕,如果有一天他随口说出来,被有心人听见,一切将真相大白。
他想了想,手伸进上衣口袋,递过去一张邀请函:“明天我会在公司录最后一张专辑,然后做隐退说明。曲目不会太难,但是是我最后一次录专辑了。有空的话,就过来听吧。”
正如阮冬然自己所说:“我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必然戴了面具。”
“Do。”他在琴键上按出一个低音,匆匆起身,“我听到煮面水扑出来的声音了。”
他举手去挡,突然的剧痛和血腥味传来——
“你是否通过一架钢琴,向调音师传递了这个机密信息?”
“天上摘梅手。”郑语修弹弹报纸评价,“不是我辈能理解的境界。”
郑语修心神荡漾:“九位数的手弹七位数的琴,我终于这么近距离看到了……”
覆盖着聊城的小雪已经停止,草木发芽,生机盎然。
双目对视。
比方说阮冬然在煮面条时,曾经听到沸水溢出锅时的声音,然后在琴键上按下了一个DO——这就是绝对音感。
另一位歌手顺手拿起一只废弃的破杯子,手一松,杯子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颜青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带了一大帮的同事,直接封了阮冬然所在的唱片公司。
“所以他的公司为这双手上了一亿人民币的保险?”
经常会被彷徨,孤独,怀疑,猜忌这些东西所控制。
“对了,我看见你前男友张镜了,给他弹了你最爱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
“没有。”阮冬然笑了,“对了,我新买了架钢琴。”
没有炫技,没有掌声。
这是颜青的猜测。
张镜想,这样一个人,究竟谁想杀他呢?
录音棚里摆着一架棕色的古董立式钢琴,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你觉得这样对吗?”
颜青给张镜泡了一杯茶,忽略掉旁边抱怨的人:“因为这两个案子联系起来了。”
信封里有一张CD,和一张深蓝色的长方形信笺纸。
张镜在观众席上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
张镜没有再理会这个二货,转向面前摸遍大衣口袋没带钱包的人,笑道:“阮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来付。”
阮冬然确实出国了,他退出音乐圈,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岛国修养。临走前,他很礼貌地向张镜道谢:“张警官,那次测谎,你为我洗清了名誉,没有你我差点也沦为犯罪嫌疑人了。谢谢,我会在远方给你写信的。”

张镜侧耳倾听,然后说出纸张裂开时产生的音阶:“MI-SO-FA。”
“怎么了?”颜青问他。
抓捕行动分两头进行,张镜带着人负责在这一头,颜青负责抓捕调音师的那一头。两边进行得都很顺利。

十一

阮冬然出门去,只是仰头看了看阴霾的天气。他转身回屋,重新坐回沙发上。
是啊,林浅浅想,人和人相互吸引,但感情说到底,是一场悲剧。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挪到阳光暖和的那一头去,继续看《推理》100期特典。她想知道里面那篇关于阮冬然和张镜的小说,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
绿灯,属实。
都是简单雅致的曲目,无法和大师级相比拟。
外卖店就在单位的高墙之外,老板和哨兵很熟,进去送餐的是一个有智力问题的哑巴。当然送餐的哑巴是经过检查的,除了饭菜什么都带不来,除了钱什么都带不走。但是这个哑巴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他瞟到桌上正在设计的图纸一角,然后回家复制画在纸上。每天重复,把这些零碎的信息送到懂行人的手里,最终完整地拼凑出了一张设计图纸。而这张图纸,对于该类型导弹的研发至关重要。
哑巴每次复制的资料,都在这里中转。
“废话少说,介绍情况。”
在某些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越少越好。
——再比方说,一架市价七位数字的德国名琴——的内部。
年纪轻轻就被人尊为“教授”,却并不显得老气横秋。他仰靠的时候,细碎的刘海在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反而显得有些忧郁气质。
“不对——”郑语修冲过来拦着门口,“颜少,颜少冷静!就算你的音乐偶像深陷危险,也请冷静地看待问题!”
“所以我推测,哑巴的上线,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这家唱片公司。他每次送外卖,其实是为了将自己复制的零碎图纸传递给公司里的某个人,以便于交给懂行的专家拼凑。”
“真好。犯人抓住了,至少证明阮教授是清白的。”
再次,这个地方必须非常普通寻常,让来取东西的人可以安然地取走它,而不受怀疑。比方说,你不能隔三差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开大厅地板,从下面掏东西出来。
阮冬然站在阳台上。
或许你没听过阮冬然这个名字,但是一定在中学课堂上听过肖邦奖。
张镜再次找到颜青时,是第二天晚上。
说完话的张镜伸手随意地按了按琴键,突然开口:“我觉得这架钢琴音色又不准了。”
所以哑巴和他的上线采取了一种很聪明的方式。
这起钢琴家人身伤害案,最终悄无声息地终结了。数年后人们再提起这件事,都以为暴徒并未被抓获,凶手一直逍遥法外,而身心受伤的钢琴家一个人出国,远走他乡。
假如,假如事情这样看呢?
所以颜青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实打实的,可能还要比同事们苦逼一些。
当天晚上,张警官就买了份晚报,和郑语修一起坐上了北上的列车。军事版面的头条是《我国正在研发新式导弹》,娱乐八卦版是《为庆祝‘推理’100期,推理作家齐聚武汉》,翻过来看到头版头条,是碗大的黑体大标题《外交名片——著名钢琴家阮冬然受伤近况》。
阮冬然弹的是“梦中的婚礼”,张镜初次见面时已经听过一遍了。
“不错,是有资料泄露了。非常重要的资料。”颜青沉默片刻,挥挥手中的钥匙,“上车说。案情有变。”
张镜没有理他,打着手电筒,弯腰仔细寻找着什么。
张镜也一僵。
黑炭脸站起来,从沙发上拾起大檐帽,重新戴在头上:“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还有待远道而来的同行论证。教授,那我先告辞了。”
他听出了“资料”的所在地。
张镜仔细听了听,然后不满地看了一眼在旁边玩手机的郑语修,报出一个复杂的音程。

十三

“你根据声音来判断对方有没有犯罪倾向吗?”
颜青点点头:“好,那我们去逮捕调音师。”
张镜坐在纯白色真皮沙发上,看了眼蹲在暖气片前的郑语修:“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娇贵。”
然而从他手指下流淌出来的,是一潭化不尽的深碧春水。仿佛冬日寒冷的冰层下,潺潺流出的,细微而持续的希望。
后来他才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有个人手指被划伤了,北京方面以故意伤害罪立案,要借调最优秀的刑侦人员参与侦破。”郑语修把两张票递过去,“局长说为了在厅领导面前体现我们艰苦朴素的作风,特地替我们订了32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票!真是太为下属着想了!十分感动!”
颜青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一位歌手顺手拿起一张白纸,从中间撕开。
“这样公众对ACPP保险公司的信任程度就降低了。如此巨大的国家工程,民意不同意,项目最终被其他公司横刀夺走。而此后的竞争中,这家保险公司大概会一直落于下风……一口气输,满盘皆输。因此他们需要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承保人,一笔天文数字一样的巨额赔款,才能完成这样一场计算。”
列车缓缓停靠在B市时,张镜正好合上报纸。
“是啊,谁知道上周,竟然遭遇恶意伤害。”
“问了哑巴下线是谁吗?”
张镜在聊城警察局处理卷宗时,突然收到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
“我不太习惯与人合作,但是和你合作很愉快。”
“你看上去比我预想中好得多。”他最后说。
他需要一杯浓茶,和一个安静利于思考的环境。
“从天桥下捡来的。”张镜提醒他,“我们现在是暗访。”
张镜拿着笔记本,靠在扶手椅上,写写画画。
“你真相信医院开的鉴定书啊?”阮冬然在电话那头轻声笑,音乐家的声音非常好听,像风吹过树叶一样低沉地沙沙作响,“就跟你相信爱情一样天真可笑。你一定没有看过‘梦中的婚礼’背后那个故事,浅浅。建议你去看一看,那不是梦里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举行婚礼的浪漫爱情故事,而是一个悲剧。”

“一架德国名琴,配有专业调音师,竟然会时不时地出问题,我觉得不太正常。然而抱怨这件事情的只有阮冬然一个人——再加上绝对音感,我猜说不定藏匿地点就在这里,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中了。”张镜把钢琴外板原样装回去,“这么推测的话,那个说广东普通话的调音师,就是我们要找的下线。”
那天他顺手从郑语修那里拿了一本叫《推理》的杂志,似乎是100期特典,被郑语修宝贝一样放在书架最顶层收藏着。在所有新闻喉舌对这个案件保持沉默的时候,杂志上有一篇小说提到了这个案子。
“后来怎么被发现的?”张镜喝着茶水。
他每天上班回来,躺在床上,听CD机里流淌出来的钢琴曲,就觉得一天的疲乏消解了。因此他的书桌上,床头上,都是阮冬然的海报——买CD时送的。扔了又可惜,索性贴起来挡挡灰尘。
转过头,忽然发现录音棚的门开着。黑炭脸站在门边,听得全神贯注,还没有回过神来。
张镜合上书,想起来初步审问工作是由颜青负责的。颜青说,直到将两个间谍移交到更高一层,他所接触不到的层面去之前,他们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砍伤了阮冬然手指的幕后指使。他说自己无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拒不承认。颜青还说,“调音师”和门卫身上,都有同样的黑十字架刺青。
或许是因为阮冬然很特殊。
清澈的曲调在禁闭的空间里流淌开来。
他应该是清白的。
“我已经足够伤心了。”阮冬然摇摇头。
月光很明亮,照亮了唱片公司大半个录音棚。张镜堵在门口,背对着月亮,对站在这架斯坦威面前的黑影说,“你听说这架钢琴声音依然不准,是不是担心里面有你上次粘贴图纸时遗落的东西?比方说调音师小哥的头发是酒红色的,而警察打开钢琴时,发现了胶带黏贴的痕迹,痕迹上有灰白色的头发丝。这种头发丝只有你头上才会有——传达室的门卫同志?”
中午录制结束后,颜青才匆匆赶往停车场。
“你说当我是朋友,竟然怀疑我!”一向温文尔雅的阮冬然沉下脸,皱起眉头。他站起来,在客厅里焦躁地走了一圈,又坐回去,“怀疑人请拿出证据!”

“起因是我们研发部的保密人员违规操作——他们,”颜青脸色难看到死,痛苦得几乎说不下去了,“点了外卖!并且没有出去接,而是让人家送进来!”
房间很整洁,像是有女人定期打扫。客厅的窗户前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钢琴上还放着一小束冬天里不常见的百合花。煮面条期间,阮冬然找到了自己的钱包,摸摸头:“哎呀,包里正好没零钱,不如我弹一支钢琴曲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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