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非常爱我们。”面对我的疑问，白佩芸说，“他把如泽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我至今都无法相信他年轻时会犯那样的错，或许是一时冲动，但我敢肯定，现在他一定是个好人。”
一
如同王慧娟，死前通过电影将自己的犯罪艺术展现。
白佩芸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不是，如泽是我当时跟家乡的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后来我离开了他。很久之前的事了。”
“冒昧问一句，沈天汉平时是怎么表现他对你们的‘爱’的？”我补充，“这些细节很重要。”
冯富良死前最后一张画作，画一只断牙大象，鼻子冲天，似失控发作，前后脚各踩一人。
我心中一怔，借故上厕所，沉思了一会儿，做了结论反推，如果这么做是沈天汉有预谋的，那作用是什么？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大象一脸不耐烦，“我保证说到做到。”
为何下这样的论断，因为梦。不管梦多怪诞，它一定源自现实。近日现实的画面素材打散变形，重新组合，再呈现于睡眠中，成为梦。冯富良犯罪前几日的画作中，他画了冰块内冻结的黑色蝙蝠。他画了一人，躺于湖心的游船上，远处有一座拱桥。他还画了一人上吊树上，树底落英缤纷。
“请问白女士，你一直以来都是叫这个名字吗？”我问。
“请问是哪个地方呢？”我问。
“那个男人叫九九藏书网什么？”
白佩芸点了点头，“去年就已经委托律师拟好了，将存款和房产都过继给我。我们2007年结婚，恩爱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短短五年，我不知道他去世后，我们娘俩怎么过？”
用手语怎么比出大象？一手食指微曲，指尖朝下，自鼻部向下伸，象征大象的长鼻。沈天汉在冯富良面前，比出动物大象，形象、具体，使大象的画面在冯富良的脑中浮现，成为他梦境的素材。
直到听了大象说出沈天汉就是红鬼的推理。大象说，沈天汉是故意让冯富良和牧野给我们留下线索的。冯富良隐居山中多年，又没有手机，沈天汉是怎么跟他交流的呢？通过那些画，我猜测，沈天汉很可能是直接面对面，用手语跟冯富良交流的。
我知道大象内心的急迫。眼看沈天汉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如果真的死去，他身上所有的罪恶将一笔勾销。纵使往后真的找到沈天汉的罪证，没有当他面公开，于大象来说，就是彻底的失败。
如同预言，这些在之后的现实中都有映照。例如他所做的命案，就是利用瀑布洞中的冰块冻结尸体，而洞内遍布蝙蝠。例如冯富良之后就是在树上上吊而死。例如昆明的怡孟公园拱桥命案，湖、游船、拱桥元素具备。
我知道在这个关头，他并不是在威胁。
“就是不适合，后来协商离婚。再后来就认识了天汉。”对丁宗强，白佩芸显然没什么感情，一笔带过。
冯富良幼时热衷画画，但他妈妈撕毁他的画作，摔烂他的颜料盒，将他强行送到聋哑人技校学习理发。
“曹骏捷。”白佩芸说。
“嗯？”白佩芸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才想起来似的回答道，“噢，我曾经从这个楼梯上摔过一次，鼻梁磕到台阶，鼻骨断了，天汉怕手术后留下伤疤，把我送到了他朋友的一个整形医院，给我做了一整套整容手术。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我发火，心疼我不小心。”
白佩芸看我，神情疑惑，“你怎么连我改名的事情都知道？跟天汉结婚后，他取得我的同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我身份证的姓名改成了佩芸，他说希望跟我在一起之后，我能重新过上另一种人生。”
梦不会无中生有。只有现实见闻、演练、获知的事物，才能事后转制梦境。因此我推测，沈天汉一定曾跟冯富良说过他后续的犯罪计划，冯富良才能梦到并画出拱桥命案的要点。
“白女士，你的鼻子是不是曾经受过伤？”按照我的人脸经验，看白佩芸的脸越久，总感觉她的五官不太妥帖，人呼吸，鼻翼会翕动，但白佩芸的鼻梁却僵挺，让我不禁产生一个疑问：难道沈天汉曾经打过白佩芸？
二
同理，沈天汉最后的认罪，相当在自己创造的犯罪作品中署上恶名，恶名昭彰也是昭彰——撒旦一定不讳自己九九藏书网是恶魔。但因为对妻女的爱，甘愿让自己死于平庸，无人知晓。这需要有多大的爱？
从冯富良的棚屋拿回那些画作的复印件之后，我悉数收藏，是真的画得好，好到让我时不时会翻看，就是在多次的翻看中，我发现了每张画中右下角都标有日期，每天一张画作，题材不一，天马行空，一个生活单调的挑山工，唯有在自己的梦境中，才能获得这样丰富的灵感。由此我推测他画中素材皆源于自己的梦境。
我仔细辨别，这两个人为女性身形，一大一小，呈七窍流血状。
“这是你赎罪的机会，警方会根据你提供的线索，将那个犯罪集团一网打尽的。”大象说，“一周时间，你好好想想。”
“给你一周时间考虑。”大象将一份文稿扔向桌面，“如果你同意在法庭上为你犯下的一系列法术命案认罪，并公开犯罪背后的真正动机，指认犯罪集团，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的妻女，将集团内的其他犯人绳之以法。如果你不认罪，我会在下周一的早上八点，在全国的媒体和网络上发表这份拟好的报道，声称你为之前的法术命案负责，将我的推理公开。你的妻女同样会置于危险之中，这时我们就很难保护她们了。”
在凤凰山制造命案的前几天，他还照样作画。后来我常常参透那几天的梦画，觉得冥冥中似有玄机，却一直不得其解。
“人们会认为给你买想要的东西，给你房子、车子就是爱，但九九藏书天汉不是这样的。他经常陪伴我们，带我们去玩，因此还推掉很多工作。他记住我们的生日，会给我们制造惊喜，为了补我一个婚礼，还特意举办了一次隆重的结婚仪式。”说到动情处，白佩芸掉泪，“在监狱还经常给我们写信，让我们不要为他担心。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他临死前，能够回家给我照顾，算作我对他的爱的回报。”
失败。对，沈天汉跟大象所说的那通正邪天平的论调多半成立，我清楚大象更多在乎的是胜负，他愤恨自己成为沈天汉的棋子，愤恨沈天汉将犯罪的责任都迁移给他。大象要沈天汉以红鬼的身份获刑、死去，否则他在之后的人生里，将如同周昊一样，彻底蒙上阴影，步入下坡，一蹶不振，无翻身可能。为此，大象不惜用无辜的人的危险作为代价。
“我相信你是不会使出这种卑鄙手段的人。”沈天汉面容憔悴，可见病情加重，他的语气有哀求。
“如泽是跟丁宗强所生的孩子吗？”我看着白佩芸。
既然创造出一项艺术作品——哪怕是犯罪，创作者都希望作品能够传世。
“广东的一个城市。”白佩芸说，“揭阳市。”
“求求你不要逼迫我。”沈天汉咳嗽，说道，“我一旦认罪，她们必死无疑。”
“嗯，”白佩芸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皮，用不好意思的口气向我说道，“不仅垫了鼻梁，顺便割了双眼皮，文了眉，还垫了下巴，我当时人是昏迷的，醒来时，才意识到做了这些手术，九九藏书网天汉说，女人就应该漂漂亮亮的。绷带拆掉后，我看着镜中一新的自己，觉得陌生，慢慢适应后，人确实变得比之前更自信和开心。”
“你也清楚，沈天汉他病情严重，说不好听，是已经到了生命的尾声。”我问，“或许我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但请理解这也是工作的需要，请问他立遗嘱了吗？”
三
我受到冲击，这是我跟大象现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一整套？”我不解。
将妻子改名换脸，这一定是沈天汉以爱之名的阴谋，里面必定有问题，“我看你跟沈天汉结婚之前，是跟一个叫丁宗强的男子在一起，后来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婚的呢？”
“另外一个孩子叫什么？”我能感觉到手心冒汗。
他只能偷偷画，如同一些偷偷写作的作家一样，写一些死后要烧毁的作品。聋哑人的生活太单调了，但梦里却声色俱全，他画自己的梦境，有时灰暗、扭曲、晦涩，有时也明亮、华美、热烈。画毕，独自欣赏，在妈妈发现之前，自己先行烧毁。
然后沈天汉说，这个人叫大象，他最后会误入我的圈套，杀害我的妻子和女儿。
“我想想，过了太久了，”白佩芸说，“叫曹标，他是个赌徒，有暴力倾向，当时我离开时，如泽刚出生，我是逃到广州的。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当时没办法带走的另外一个孩子，后来时机成熟，我准备回去带走孩子，但他们都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