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房间早订好了，结果她说不行。”他把胳膊放在两膝上，额头顶在上面。
不会吧。我抑制住蠢蠢欲动的非分之想。
“啊。”我招呼了一声，“觉得好久不见了似的，虽然只是两天没见。”
我关上灯，想在地上躺下，智彦忽然说道：“崇史。”
“她说再给她点时间，她想仔细考虑一番……”
正当我们对视时，三个身穿实验服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两人是我熟悉的研究员。我强颜欢笑向他们致意。
我慢慢伸出小指跟她的钩在一起。“那家伙早晚会察觉的。不，说不定他已经察觉了。”我不禁想起智彦喝醉后来找我时的情形。不想失去她，不想让任何人夺去……
“先进来再说。”我拽着智彦的胳膊。他脸都歪了，似乎连轻微的拉拽都让他痛苦不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智彦如此烂醉，这让我自己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
难道麻由子选择的不是智彦，而是我？
智彦咕哝了一句。“什么？”我问道。
“我想喝水。”他呻吟道。
三人离去后，我把纸杯丢进垃圾筐。“今天智彦的情况如何？当时可十分低落。”
智彦说道：“‘总之今夜就先回去吧。’她就是这样说的。”
我努力去想别的事情，可除了那二人以外，脑子里想不起任何东西。现在他们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正在谈什么？她高兴地接受了智彦的礼物吗？她今晚会决定对他以身相许吗？想到这里，我脑中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浮现出麻由子的裸体。手淫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过那个身影。可今夜，我根本没这种心情，甚至连勃起都不能了，只有强烈的焦躁感让身体变得滚烫。虽然打开了电视，我却只是用眼睛追逐流动的画面，内容一点也钻不进大脑。综合建筑公司的贪污事件如何？巨人队获胜没有？明日的天气如何？完全视而不见。我一面凝视新闻主播一本正经的脸，一面想象双人床，上面躺着智彦和麻由子。
“我只是说了言不由衷的话，其实心里在期盼他失恋。”
“你的确捅了娄子了，应该深刻反省。”
“可我最终还是为难了。”
“是啊。”她把零钱投入自动售货机，按下冰茶按钮，不久便传来纸杯落下和冰块加入的声音，“今天没来食堂吗？”
“听了他的话，我很难受。”我对麻由子说道。
我明白了。智彦今晚果然预订了酒店的房间。
“可你不还是安慰了他吗？”
此后，智彦仍目光呆滞，说麻由子对他的感情大概也是出于同情，她也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絮絮叨叨地重复了好多遍。和他相处这么久，我才第一次知道他醉酒时竟如此冷静。或许是因为今晚情况特殊吧。
“这能说吗？”麻由子瞪了我一眼，悲哀地说道，“如果我这么做了，两个人的关系就完了。”她口中的两个人，指的自然是我和智彦。
“那……”还未说出“为什么”，我就闭了嘴。我没有刨根问底的权利。
仿佛感觉到有地震发生，我翻身坐起。我似乎睡着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电视里正播放着黑白的旧西部片。
不可思议的是，我话音刚落，严肃感就从她的表情中消失了。她低下头，很快又抬起脸来说道：“那就说好了。不许告诉他。”说着，她竖起右手的小指。那是年轻女孩中少见的指甲剪得很短的小指，因为长指甲会妨碍实验。
“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智彦把两手插进头发，拼命挠了起来，“我被她拒绝的不止这一件。”
麻由子看了我一眼，立刻垂下视线。“也可以说是吧。”声音平静而果断。
我继续沉默。黑暗中，我知道智彦在等待我的回答，可我只能选择沉默。
“也就是说，你永远都不会答应我？”
闹了一会儿，智彦终于坐在我的床上平静下来，但脸色仍很难看。
“友情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东西吧？对他明明也很重要。”
“为什么？这个嘛，”我喝了一大口冰咖啡，依然不是很好喝，“你当时不也说了吗？再也无法跟从前一样了。”我指的是交给她礼物的时候。
“可是，其他男人会有其他的女人，多的是，不必非九九藏书得是麻由子不可。”
“是吗？”她喝干冰茶，长叹一声。她表情平静，可我很清楚，这是努力装出来的。
从自动售货机里取出纸杯时，我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一双蒙着牛仔裤的腿。我把视线慢慢上移，只见麻由子正在微笑，笑容僵硬复杂。
“那就是说，我的行为带给你的也不全是坏处了？”
他并未立即回答。大概又睡过去了吧，我刚想到这里，他又开口了：“麻由子是个不错的女孩。”
“分开？为什么？”
“告诉什么？”
我仰起脸来。“什么意思？”
咚咚咚！粗暴的敲门声传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门前先问了一句：“谁？”
“我不喜欢那样，才不想接受。我是这样说的吧？”
“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吧。”我说道，“女人嘛，总有各种麻烦事。”
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具体情况，我无法判断智彦说的是否准确。单凭他的这些话，事情还不至于乱成这样，但考虑到智彦的心境，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对爱情毫无自信的他却得到了麻由子这么出色的女人，正因如此，发生了今晚的事情后，他自然会盲目担心起来，唯恐她的感情会远离自己。所以他现在的心情或许已低落到如同失恋的境地。
“即使说谎也行啊，只要能帮上他就行。今后也请继续下去吧，谁让你们是朋友呢。”
面对这样的他，我整晚都在安慰：不必太在意，智彦，这种事也常见，她大概也会稍微慎重一些，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她还是喜欢你的，我敢打包票……
“嗯……怎么说呢？”麻由子拢拢头发，“看上去倒是跟平常一样，但还是有点不自然吧。”
“结果呢？”
“那我只能说声抱歉。”
智彦摇摇头。“不是因为月经之类，她说不是。”
“怎么了？”我抓住智彦的胳膊想扶他起来。智彦皱着眉，脸色苍白，呼吸中透着酒气。
“……或许吧。”
“不能让他察觉，这也是为了我们三人。”
“可我不喜欢在那家伙面前演戏。”
“可让他苦恼的元凶就是我，我却还要瞒着他安慰他，藏书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实验已告一段落，我决定先喝杯自动售货机的冰咖啡。就在自动售货机吐出纸杯，投进碎冰，然后注入适量的浓缩咖啡和水时，我透过窗户凝望着外面。天气炎热，似乎连远处的景色都摇晃起来，可令人吃惊的是网球场上仍有人，并且全是老师，这让我愈发惊讶。尽管MAC的教官中有很多自诩体力好，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到头来，我们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关系而已。原来只是我一个人在空欢喜。”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麻由子叹了口气。“可真麻烦！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可我只有麻由子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孩再也不会出现了。”
“不会吧？”
早晨起床时，智彦早已不见踪影。床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着“抱歉 智”。
“不知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现在轻松了，这是事实，但我也知道，自己捅了不小的娄子。”
“是啊。”
“没办法，是我先背叛的。既然都背叛了，还想和他保持友情，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午饭是一起吃的吧？跟平常一样？”
麻由子的语气有点开玩笑的意味，我松了口气。“他到我这儿来了。”
“这种事真是少见啊。”
“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被她吸引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被拒绝了？什么？”
“不，我心里有数。她很为难，这是委婉的拒绝。”他晃晃头，“她今天的样子一直很奇怪，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的。为了活跃气氛，我到处找话题，结果全是我一个人在瞎忙活。虽然和我在一起，她也完全不快活。没错，最终就弄成了这样。”他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忽然想。现在他们是情侣，就算发生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如我也曾和过去的女友发生过关系，对麻由子来说，现在她无非是拥有了这种男人，我不能再一一计较下去了。可是刚以为想通了，我却再次被难熬的情感俘虏。我不希望她被夺走，可大脑的一角仍在无端地担心无疑还是处男的智彦究竟是否藏书网
遂了心愿。我混乱极了。
我略一迟疑，并未回答。
“我对你做的事情。”
“我不想对他撒谎。”我冲着她的侧脸说道，“不能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分明喝不下却还要灌酒，最后又跑到我这里。那家伙现在仍最信任我，最依赖我。可我想告诉他，其实我并不值得他那样信任。”
麻由子有点纳闷，大概没听明白。我喝下冰咖啡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你生日那晚啊。脸色苍白，满嘴酒气，连脚底都打滑呢。”
“那干吗不告诉那家伙呢？”我试探着说道。
麻由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呢？难道是我昨夜的行为影响了她？眼下这么想最为稳妥了。
麻由子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摇了摇头，答道：“今天是分开吃的。”
“你不后悔吗？”
“嗯。”我凝望着肮脏的墙壁，想不出该说什么。
“然后就说了和你的事。他醉得厉害，但我大体上还是听明白了。”
我仍没有回答。
不久，智彦躺在床上，打起鼾来。我给他盖上毛巾被。
喂了水之后，我正要让智彦躺下，他说头晕，随即吐在了地板上。他说要清扫，我让他老实待着，自己迅速收拾完毕。我不禁想起大学时代的迎新联欢会。
“被拒绝了。”他抬高音量，说道。
星期一。
自我厌恶、焦躁和嫉妒接连向我袭来。没错，我不得不承认，麻由子还没有变成智彦的女人，这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觉得智彦是自作自受。
“他去你那儿，还是因为你值得信任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她扭过头望着我。
“是啊。”
门外没有回应，我警惕起来，悄悄望向门镜，只见智彦蹲在门前。我吃了一惊，慌忙打开门。智彦一不留神撞在门上，跌坐在地。
“那么，我就把现在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吧。”一听我的话，麻由子不安地抬起眼睛。我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要是你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点点地恶化下去就好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她似乎终于愤怒了，露出可怕的神色。但我仍继续说道：“我就是这种人。”
“我还说了将来的事情，试探着说，如果www.99lib.net可能，想早点结婚。”
“我不想失去她，不想被任何人夺走。”
“别乱说了。”
这不是很明确吗？着急也没用。既然那两个人是情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毫不奇怪。自己该向智彦祝福，祝福他幸福的开始。我反复劝慰自己，可还是抑制不住混乱的思绪，于是在酒吧买了瓶野火鸡威士忌，一回到房间便加上冰块喝了起来。我没心情在酒吧里喝，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会醉成什么样。
七月十日的夜晚，我是带着复杂的思绪度过的。我一面在常去的食堂里吃套餐一面想，或许麻由子现在正和智彦吃意大利菜吧。我大口喝着啤酒，想象二人用白葡萄酒干杯的样子。出了餐馆之后会去哪里呢？或许还会再稍微喝点酒吧。若餐馆就在酒店里面，或许会直接去能看见夜景的酒吧喝上几杯鸡尾酒，再去早已预订好的房间。
“什么事？”
“去外边吃的。好几年没吃什锦煎饼了。”
“什锦煎饼？哎？”她似乎差点脱口而出“我也想吃”，可终未说出，相反却问道，“为什么不在食堂吃啊？”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盘腿坐在地板上，仰视着智彦问道。智彦并未当即回答，双手抱头沉默不语。我无奈地换起电视频道，但净是些低俗的节目，最终还是转回了原先的西部片。
“你才是乱说呢。花了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东西，哪能像积木一样说推倒就推倒。”
麻由子把纸杯拿在胸前，垂下眼帘，忽闪着睫毛。“然后呢？”她催促道。
“这也不是被拒绝了啊。”
她一下子捏扁了纸杯，转身扔进身后的垃圾筐，头也不回地说道：“请不要误会。那天我没接受他的请求，并非因为我知道了你的心意，而是因为我想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感情。说实话，我现在很混乱。我已经没有自信，不知道就这样跟智彦结合对还是不对。让我产生动摇的就是你。但如果我对智彦的感情是真的，恐怕就不会这样。我对自己的动摇也很惊讶，很失望，但同时也很庆幸事先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实验离不开人，就交替着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