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道家的两位小姐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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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道家的两位小姐
第一部 道家的两位小姐
第一部 道家的两位小姐
第一部 道家的两位小姐
第二十一章
第二部 园中的悲剧
第二部 园中的悲剧
第二部 园中的悲剧
第三部 秋之歌
第三部 秋之歌
第三部 秋之歌
附录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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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非带红玉走了,孙亚对木兰说:“看你这个小表妹,她看来是个薄命的,太多愁善感了。”红玉的确看去太薄命相了。她站在木柱近处凝视空架,架上只有一两个没烧尽的绳头在空中飘荡,哪有那些楼阁、住家船和盛装仕女?那全是那位匠人的魔术变幻出来的,孩子的头脑却当真了。现在已经无影无踪。
“你要是再去买一只,可以请您的爸爸给我买一只吗?”
这么一个转折又是大家想不到的。新娘说的这句话似已转败为胜了。蒋只好摇摇头走开,心想自己成了大傻瓜,让新娘开心了。现在新娘才向他道谢!场面急转直下,再没有谁想闹着玩了。同玉到外面看戏去的时候对他哥哥说:“咱们出世以来还没见过逗新娘的反而被新娘逗了,她真是个新派小姐!”
她问:“你看什么?”
请了几百名宾客,其中有高官和满族王公、福晋。袁世凯革职之后在河南原籍过退隐生活,但是他送的大红喜幛也同牛尚书、王大学士以及几位满族王公的并排挂出,引人注目。曾府上一间间厅堂上挂的喜幛上面的署名排起来就像朝廷大臣名册——军机大臣、禁军统领、九门提督、直隶总督、山东巡抚以及许多旗籍王爷等。
木兰不由得大笑起来,孙亚说:“老蒋,我想你最善于模仿动物叫了。给大伙学个猪叫吧,学学猪八戒。”
“我只打个吨。怎能真的睡着呢?”木兰答道。“什么时候了?”
木兰家人待的时间不长,因为明知这所谓的宴请不过是形式,主人不会当他们真的坐下来吃的。她父母因为女儿待人接物通情达理而备受称赞,曾家的人对莫愁也夸奖不已。
那匠人是位老人,辫子盘在头上,一直坐着抽他的烟管,对自己的手艺甚为满意,同孩子一样欣赏不已。阿非前去同他谈话,带他来见新娘。木兰称赞老人的技艺,不料他是福建人,不懂她的话。阿非从南洋华侨那里学了几句福建话,就作传译。孙亚拿出两块钱赏他,他很高兴,深深鞠躬谢过这对新人。孙亚问他怎么学得的手艺,老人说他家以此谋生已经三代了。
“我可不等着瞧,把人眼睛也看花了。”爱莲说。
曾太太说:“这是你姨妈,我的表姐,你没见过。”
“我在看你,妹妹。”他说。
木兰是十九足岁,亦即虚岁二十时出阁的。宣统元年的夏天,为婚札择吉一事由曾家正式送来龙凤帖提出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龙凤糕、绸缎、茶叶、果品、一对湖鹅和四瓶酒。木兰家里送去回帖和十二包糕点表示同意。古来旧俗还有新郎亲自登门迎接新娘的一项,看似女家占尽一切便宜,因为女家送出了小姐好像就是对男家的一大恩惠。
一提到钱,素云就气不过,她的嫁妆是四十八箱,已经很了不起,听说木兰有七十二箱就感到没面子。她自以为是最有钱的儿媳妇,这倒是真的,她也知道木兰家有钱,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木兰的嫁妆会比她还多,好像有意要把素云比下去似的。
“我来看看。”曾太太说,木兰给了婆婆,几个孩子都冲上来看了。
婚礼前一天,十月初六的晨间,曾太太、桂姐、曼妮和她母亲,还有素云和襟亚全在老奶奶房里。曾太太问襟亚各项安排是否已经妥贴,襟亚是年长的儿子,指挥外面由男子安排的工作。他说:“吹鼓手和奏乐班子已经定好。今天我们要去借会馆的桌椅。喜幛还不断送来,得挂上。喜筵和灯烛都有等人经管,不用我们操心。就是东面的厨房还没完工,咱们得催他们今天把灶和烟囱都砌好,明天可以使。只有一件事伤脑筋,明天另有一处有来头的喜事,去年接素云进门的那顶带颜色玻璃的漂亮花轿让人家租去了。全北京就没有第二顶。不过我想了个办法,今年三月涛贝勒的三少爷结婚,新娘乘的是马车。世风在变,咱们何不也乘马车。”
“不碍事,让他瞧吧。”木兰说着就要给他,可是他不敢接,缩回了两只手。
阿非兴奋地喊出:“那是猴子撤尿哩!”
曾文伯对妻子说:“我们就收下吧。她可以再买一个的。”
“完了,”阿非说,“烟火迟早总要完结的。”
“为什么你妹妹比你先结婚呢?”华大嫂问。
婚期临近时,准备工作规模浩大,曾文伯从局里借来一批小职员帮忙,再加上山东来的一些亲戚和山东会馆的雇员等在婚期以前一周便住进曾府来,分头办理发请帖,收礼并予登记,赏赐送礼来的下人,约请戏班和乐班,安排仪仗,从行里租来各种用具,备妥轿子,筹办喜筵和从会馆借用桌椅等事。派了四名仆人专管全府蜡烛、灯亮和帐换等事;四人抹桌椅,还兼扫地;两人负责桌上的银筷和象牙筷;八人专为来客备茶上茶,管桌椅的那一组人也来协助这事。贺客以主厅为界严格分开,男宾在前掌,女宾在后堂,第三进容不下的女宾则在其西面养心斋以东的一悟堂接待。
红玉说:“那我就再不看烟火了。”
曾太太有点生气,说:“真的,多几箱少儿箱倒不在乎,咱们娶的是她,不是她们家的东西。再说,没见到也不能说什么。”
素云头疼,坐在自己房里,说是昨天的忙乱引起的。其实,使她头疼的是她觉得她作为家里最有钱的儿媳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她娘家比木兰家更富,但不是每家豪富都肯在嫁女儿上面极尽奢华之能事的。
华大嫂心里开始给迪人想办法了。
下午稍有空闲,木兰抓住时机到新房去小睡片刻。她需要睡一会,可是还没睡着就听到锦罗在外面同一个丫环小声说话。锦罗轻手轻脚走进房来,木兰听到她又出去低声说她睡着了。
木兰的婚礼到此结束。只有红玉还吵着要永远不灭的灯笼。
说不定是算命的错了。说不定——这或者接近真相——算命是一门技艺而不是科学,甚至行医也是技艺而非科学。如果医生的诊断是绝对科学的意见书,那么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也就不见得有什么格外高明之处可言了,紧急病情也就没有会诊的必要,这个医生也不必请教另一个同行:“您看怎样”了。我们凡人需要相信某种绝对的东西,因此行家便装出断然无疑和把握了真理的样子。因此,分析脸相同病情诊断颇有相似之处。金、木、水、火、土等五种脸型实在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每种类型之内的各种亚型更是彼此接近的。要说某一种类型有何优势实在是成问题的,各种类型的结合更能形成无数明显的和细微的差别。经验丰富的看面相人才九_九_藏_书_网能察觉细徽差别。说到木兰和她妹妹,看得分明而且可以断定的是木兰的眼睛比莫愁长,是一双热情智慧的眼睛,脸型细长,比莫愁活泼果敢。土型的莫愁圆眼,丰姣的圆脸,比木兰稳重而实际。莫愁皮肤比较白嫩是一个优点,表示她肌肤细腻,一生是轻松舒适的。不论东土或西洋,古代或现代,总认为理想的女子是皮色白净,肌肤富有弹性,曲线圆润柔软。
“奶奶,您想不到的,”曼妮说,“她越长越漂亮了。如今她已经挺高了。”
木兰进房时,老祖母笑脸相迎:“孩子,来见见乡里来的姨妈。”
爱莲说:“我想马车倒是个好主意,又新鲜,又漂亮。”
“逗新娘”这种习俗的目标是要用动嘴或动手的各种开玩笑方式逗得新娘笑出来,并且凭众人的吃喝让这对新人满足种种使他们难为情的要求。在往昔,新娘的嫣然一笑是要保留给丈夫的,而当代新娘的妩媚之处在于她是向大家微笑的。木兰可是进过洋学堂的,被人认为是新派的,她也自然倾向于笑。
“锦罗对小喜儿也说有这么多。”曼妮说。
曾府为办喜事全部装饰一新。曾老太太今夏身体还好,要把这事办得热闹一点。婚礼在十月初举行,已经寒风刺骨了。头进厅堂的门扇全部拆下,使这厅堂同前后的石砌院落连成一片,院子上空和四周搭起四十多尺高的架子来挂席片,从外面进来的人经过绿底喷金的四扇木屏风之后到这里就像进入了一个八十多尺深的大厅堂。厅里三人多高的红烛高照,四五尺宽、十五尺高的大红喜幛在四面墙上挤得非常紧密,有几幅只能见到送礼人的落款。喜幛上一人多高的金箔大字或者金边黑丝绒大字在烛光照射下使整个大厅显出满堂红和满堂金。石阶上通全厅,是拜堂的地方,中间敞开,看到正面是涛贝勒的喜幛,右边是内阁学士那桐的,左边又是王大学士的,这三幅的左右是牛尚书以儿媳素云之父的名义送的一幅和曾太太的一个不知名的兄弟以舅舅名义的一幅,因为是代表母亲娘家的,也很重要。
“记得。你还记得我们在你们老家山东登泰山时争什么‘贵处金山’,‘敝处小山’么?”
奶奶想到了素云,便问她怎么不在场。
锦缎在老奶奶耳朵边悄悄说了几句,老奶奶就说:“我的好孙媳,让我瞧礁你那只金表。”
两家同意,木兰的婚事要办成北京城里空前盛大的一次,因为一来两家都有的是钱;二来姚思安非常疼爱这个女儿,曾家也以这样的新娘为荣;三则襟亚的婚事非常铺张,对孙亚也不能不公平,而且为了面子,曾家不能降低排场;第四则是木兰的父亲已把财产看得很轻,挥霍家财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大办心爱的女儿的婚事——亲眼见到有福可享的场面。在他看来,财富好比划过黑夜天空的一道烟火,响声清脆,光彩奇目,最后化为烟雾,灰烬和地面上的焦黑残馀。
“妹妹,我来替你揉吧。”他央求道。
“钱姨娘告诉老奶奶昨晚新娘怎么取笑了闹房的,大家都觉得好玩极了。”小喜儿说。
这时木兰的家人来会亲了,全家走出屋去迎接。爱莲走上来问木兰:“这表值多少钱?”
“谁让她说的有理呢,”祖母大大地高兴了,“要在理才是真正的能说会道。”她朝曾文伯说:“我儿,现在,几个孙子都成了亲,一家有享天伦之乐。你该给小辈说几句话,讲讲齐家之道了。”
锦缎说了:“小喜儿要我陪她来看新娘那只到钟点会响的表。”
“咱们真是福气,”她说,“不光娶进了姚家小姐,还到手姚家一半家产。”
“我没见过。听说是这家太太的表亲,住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锦罗答道。
木兰坐起来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这时锦缎出现在门口,还有小喜儿,含羞地笑笑,不敢进房。
跟随在后的锦罗端着盘子,盘子上是一杯茶和冰糖,木兰举杯递给新见面的姨妈。
可是站在街角前排的华大嫂,盯着这排场,尤其是那些金元宝和玉器,简直好像两眼要掉出来随这缓缓行进的行列而去了。她回家后,决定同迪人认真谈一次,要他别太放荡了,同父亲搞好关系,免得他不认这个儿子。因此两天后迪人来的时候她对他说:
立夫告辞了,说他母亲和妹妹都在等他一块回家。这时宾客渐渐走了;可是还能听到乐声,木兰从窗子里看到园子里仍然灯火通明。喧闹声到午夜过后才消失。锦罗和伴娘帮助新娘卸妆之后请这对新人上床,出来时带上了房门。
“进来,锦缎和小喜儿。”木兰说,“你们怎么没在你们太太跟前?”
“我不信你在北京城里真的找不到第二顶花轿,”素云对丈夫说,“为什么非要我坐过的那一顶不可呢?”
姐姐眼里充满了爱,使阿非牢记姐姐说的每一个字并且反复思索。这些简简单单的话使他长大以后走上了正道。后来他每说到这件事都不免一往情深,姐姐的爱超过母亲的爱而对他的一生产生最大的效果。
红玉非常欣赏最后的几幕,每烧完一个就喊:“别烧!为什么要烧?我要一直看下去。”烟火放完后,她懊恼地问:“完了吗?”
曾太太说:“妈,您别坐起来了。”
桂姐说:“孔太太带了儿子、女儿也在外面。”
花匠、木匠和油漆匠都在赶工,把整个府第装修一新。西边通向许多繁复的居室的走廊重新油漆过,墙壁用石灰粉刷过,窗户和天花板重新糊过纸。老祖母搬回后面的主屋去,便于合家大小晨昏定省,她原来住的院落在曼妮初来时住的房间的东南面,现在归素云住,两套住房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和一个小花园。素云院落西面是爬满藤蔓的一座假山,假山之西是老塾师冯先生住的小院,再过去便是原来供夏季启用的一座旧的厅堂,因为这里靠近家祠前面的一片树木青葱并有瓦砾在其间的空地。去年这间厅堂改建成很舒服的居室,供曾文伯和桂姐夏天居住,这是整座府第西南角上的院落,从月洞门望出去是就是那片空地,筹办孙亚婚事时曾文伯让给了儿子,因为曾太太记得木兰非常喜欢开阔的景色。那片空地已有一部分清理出来,用木料搭起一座临时戏台准备唱三天三夜戏。向北的小径经过一道门就通到后面曼妮的院落;院子南边门外的小径穿过一座小巧的六角亭子直接通大门,后面的养心斋是曼妮和她母亲刚从山东来到时的住处。
下午喝交杯酒时木兰和孙亚已经谈九九藏书过几句,这两人之间没有别的新人突然间只剩两人面对面时的那种窘态。
木兰说:“爸爸,如果您喜欢,就留下吧。我让我爸再从新加坡买一只回来。”
奶奶说:“告诉咱们你是怎么过关的吧。”
乡下姨妈说:“光绪二十六年,洋兵大抢宫里,许多人见过奇怪的外国自鸣钟!可我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稀奇的宝贝,想必是宫里来的吧,也不知有几百年了。”木兰说明,这是她父亲在新加坡买的。
乡里来的姨妈现在握住新娘的手,细看她的指环和臂镯。她摸上一副翡翠镯,叹道:“我只怕北京整条珠宝街上也找不见这样一副镯子。今天能看到这样的东西我真算有眼福。小福,”她对小孙子说,“你得下苦功夫念书,将来做官,娶个穿戴像表姑那么漂亮的媳妇。”
木兰说:“我不知道,我爸爸买给我的。”
木兰从衣袋里拿出表来递给奶奶,锦缎告诉她怎样摁了以后会响。听到铃儿叮当老祖母乐了,把表转过来说:“那些洋人不知礼义,可是会做这些玩意儿。”
“不行,我和他不熟。”桂姐说。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去吧。”素云目视襟亚说。他走出以后,她对旁人说:“好像外面什么事都非他不可,这些日子他都掉了多少斤肉了。”
“二少奶奶在吗?”木兰问。
满可以相信莫愁配给孙亚,木兰给立夫同样各是美满的一对。不论这四个人五行如何,他们全是极好的亚型。莫愁具有讲求实际的智慧,在曾家那样富裕的大家庭里自然也会幸福,事无巨细都极感兴趣,和长幼尊卑都同样相处得好。另一面呢,木兰会改变立夫的家庭生活,使他多过点享乐生活,引化到或许更富有诗意,然而不是那么井井有条生活的路程上去。她会觉得,月夜同立夫在苏州的运河船上细细品酒是莫大的乐趣。她不是那种精明、节俭的人,立夫又是穷的,可是她会为他想出不太花钱的新的享乐花样。立夫才气逼人,她不容易使他免遭祸害,她或者会像立夫母系祖先杨继盛的妻子那样,丈夫系狱时请求替死。
“看这位公公当众受贿呀。”祖母开玩笑说。“小三,我不准你欺侮她。你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大家都朝孙亚看,而他只是笑。
“她在外面。她遵照习俗,不会进来的。”曼妮守寡,不能进新房的。
于是那小伙子开始装出《西游记》里猪八戒醉酒的模样,满屋摇摆并且哼哼。木兰不觉得好玩。立夫知道该他出面了,说:“你看,这回没把新娘逗笑。来个更加滑稽的,学个驴叫吧。”
木兰的婚礼庄严隆重。新娘是全场注意的中心,美貌有如满月,以前不曾见过她的男女来宾无不为之咋舌。除了眼神的迷人和悄悄说话的格格声同音乐那样动听外,她的身材也别有一种魔力。正如我们常用来形容女子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喜欢高大女子的认为她高大;喜欢小巧女子的认为她小巧;喜欢丰满女子的认她丰腆;喜欢瘦削女子的认为她苗条。这便是身材完美匀称的魔力。然而她既不节食也不操练,天生如此。
进入新房的来客之中有个孙亚的同学姓蒋的,他有张胖脸,善于装鬼脸,发出滑稽声响。起先他颇为得手,每回都逗得新娘笑出来。他凸起肚子,学孙亚说话和走路的模样,讲些孙亚在学校里的趣事,连站在新娘后面的伴娘和锦罗都忍不住笑了。他就更加起劲了,说再给大家讲个故事。
素云看到一个满面绉纹的老太婆也在屋里,很是奇怪,略事招呼便在下面一坐。
恭维话素云当然听得进,可是对她家门房的事不知怎么说才是。大家目光都在她身上,她一言不发。曼妮坐在她上首,把表传给她说:“这表是新娘的,我们都看了。”她摁弹簧,表响了。
乡下姨妈问:“她父亲就是牛财神吗?”
木兰环顾房里,对全家笑着说:“我来晚了,真对不起。”她这会穿的是粉红绣花袄,云水图样密摺裙,看去比她穿结婚礼服时还要苗条。她胸前挂的不是昨天的那枚钻石胸针,而是一个绿宝石坠,巧妙地雕成一个猴子两颗仙桃。她到卧榻前先向老奶奶鞠躬,再向老姨妈行礼。
比起许多女性或者大多数女子来,木兰的婚姻还算幸福的。她从未真正向立夫表白过爱,而是以洁白无瑕的芳心出嫁的。孙亚爱她,她知道,她嫁他以后会爱丈夫,也是毫无疑义的。这样的爱情不会使人辗转反侧;天生是一对正常的青年男女彼此表示愿意结为终身伴侣的条件。在正常健康的环境里,其馀的就听天由命了。说为妻的难以长留在仙子或者女神的台座上,凭她那种迷魂汤使情人兼丈夫永远拜倒石榴裙下,为夫的也同样不能永远保持对妻子的吸引力,如果这话属实,那么老天对于每对少年夫妻也赋予一种天然的和睦相处办法,一种能够修补小洞,慰平婚姻衣衫上的绉痕,使这件衣衫每天早晨都焕然一新的爱情黏合剂,这就是使双方各对他方具备而自己缺乏的品质感到需要,各为对方具有的一切所吸引。性的魅力在婚姻之内和婚姻以外同样会起作用,而人的肉体在婚后必定会失去天生的性的魅力,也真是令人遗憾之物。
“不在。”小喜儿说。她们已收拾好,可是小喜儿不肯放开那只表,非要木兰拿去给老太太看不可。
箱笼全部送到后,大出男家意料之外。“木兰真是我见到过的福气最好的小姐了。”曼妮说,“既美貌又应有尽有,或者说财貌双全。一个新娘有那么些嫁妆而没那么漂亮就太不相称了。”
木兰说:“奶奶,别信她的。我只是谢了那个小伙子的辛苦一场。别听钱姨娘的。我在这里的地位是最小的孙媳妇,上有公婆,再高的还有您,老祖母,下有夫婿,大伯子和两位嫂子和两位小姑。要是我胆敢欺侮谁,这个家里还能说长幼有序吗?”
“不行,不行,”那人说,“我不讲了。新娘都笑了,现在是她来要求我再来逗笑了。这就像足球赛,守门员自己出来抱了球投进门去,这就不成比赛了,我不干。”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你记得咱俩在运河船上头一天会面的情形么?”孙亚问。
这时木兰的第一件事便是脱下那双太紧的鞋,弯腰下去揉她的脚。孙亚在一边看着,笑了。
素云站在边上,对爱莲说:“你要买就买两只99lib•net——自己一只,你将来的公公一只。不然成亲时还得再去新加坡订一只来、不是添麻烦吗?”
那行列招引了大批看热闹的人,东四牌楼交通都断绝了五分钟。没赶上看的女子都懊恼不已,因为这是北京城里最体面的嫁妆。站在东四附近前列的一个女子对这特别感到兴趣,这就是华大嫂。迪人告诉她送嫁妆的时辰,并说他父亲给木兰的嫁妆值五万元,还不算古玩,有些简直是无价之宝。华大嫂站着看嫁妆一箱箱抬过去,每箱由两名力夫扛着,更加贵重的珠宝和金器玉器等装在玻璃盒里。行列经过面前时,华大嫂亲眼看见的就有这样一些:金如意一个(仅供摆设的礼器),银如意一个,玉如意四个,陈年蟠龙金镯一对,金丝龙须镯一对,金锁坠一个,金项圈一个,金帐钩一对,金元宝十个,银餐具两套,大银瓶一对,小银瓶一对,嵌银漆盘一套,银烛一对,暹罗小银佛一尊,银元宝五十个,玉兽一套,紫水晶一套,琥珀和玛瑙一套(木兰自己珍藏的),玉别针、耳环、指环一套,大玉头饰一个,作头饰用的大玉凤凰两个,大玉盒一个,小玛瑙盒一个,棕色古玉笔筒一个,绿宝石镯两对,镶玉镯一对,玉坠两对,一尺高的纯白玉观音像一尊,白玉印一对,红玉印一对,玉柄手杖一根,玉柄尘拂一个,玉嘴烟管两个,古代大玉碗一个,水晶花瓣玉花六瓶,两串长珍珠项练,珍珠砚针、发夹、耳环、指环一套,珍珠镯子一个,珍珠项练一个。后面跟着的箱子上有古铜镜和新式西洋镜子,福州化妆漆盒,白铜暖手沪,白铜水烟筒,几台时钟,卧室家具,扬州木澡盆,以及普通马格箱;再后面是文具和古玩如檀香木古玩橱,古玩架,凳子,古砚,古墨,古画卷,成化和福建瓷器,一座汉鼎,一片三国时代铜亭顶上的铜瓦,一玻璃盒甲骨;然后是一箱牙雕;随后是十箱绸缎、薄纱、绉绸和缎子,六箱皮货,二十红漆箱衣服,十六箱绸缎被面,一部分新娘自己穿用,一部分是分赠男家亲属的见面礼。

“立夫吗?哦!”木兰说。一会儿她又说:“你能同他说句话吗?”
“替亲兄弟奔走婚事也是应该的事,”老奶奶说,“我们本不应当这么耗费,不过菩萨保佑,万事太平,小三是我最小的孙儿,木兰又是这般逗人的姑娘,看过他俩的婚事我死也甘心了。我不知道眼下她长得怎样,她已经一年多没来看我们了。不过姑娘家害羞也难免的。”
这以后是“散仙桃”。一个圆轮靠本身力量旋转,这是火箭原理。随之出现了最壮丽的一幕,一座五尺高的七层纸塔突然间从竹篓里送了出来,下垂张开,每一层都是由塔内照亮的。接下来是两主场无声景象,喷出厚厚的彩色浓烟,之后是“速开莲”和“缓开莲”。半空中又出现了“鼠窜”,那是许多彩色小火舌,落到地面四处乱窜,最后熄灭之前引起内圈观众的极大骚动。后面是各种场景如“八仙捧桃”和“七圣降魔”,把红孩儿在烈焰中烧尽。也有田园景色,以及住家船和朱红宝塔的景象,艳装仕女在里面坐着。最后是“连升三级”,一个大火箭升到高空,连续喷发三次。观众散去时无不惋惜看得不够。
“那也是意料中的,”桂姐说,“既然两家都同意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新娘家里当然要尽力操办啰。木兰是他们心爱的女儿,他们又有的是钱。”
她伸出食指刮脸皮,又害羞又得意地说:“不害臊!”他还是弯下身来揉她的两脚,她踢了他一会,后来就让他去揉了。孙亚的双手紧紧握住木兰的两脚,说:“怎么样?我终于得到你了。”
“你真喜欢的话,当然可以。”
“她自己也要来看。”小喜儿说,“是真的吗?钱姨娘告诉我们的。”
“可是请收下这点,权当我对小时候救命之恩的谢意吧。”

“那么你告诉孙亚对他说,请他进来,在宾客那边帮个忙。那样的人在宾客之中是很有用的。我不怕逗笑,怕的是粗野。”木兰说。
“那么好吧,”曾太太说,“你派人去借贝勒福晋的马车,告诉他们明天无论如何要准时来接新娘。”
果然,一个竹篓里突然蹦出一个从体内点亮的通红的猴子,由向后喷出的火焰推动旋转,臀部放出一圈嘶嘶作响的火花,把距离木杆较近的妇孺的脸一下子都照亮了。
第四天是新娘回门,女家款待新郎的日子。按习俗,这对新人要起个大早,在日出之前到达女家,因为按迷信,新娘不能见到自己家的屋脊。这话的来历不外乎同音词的忌讳,不过已没人知道了。这是个小规模家宴。木兰虽然离家才三天,又见到自己的家还是很高兴,她见到阿非尤其喜欢,孙亚也喜欢。
“上这里来坐。”曾太太招呼她坐到靠近自己的一个座位上来。
回头来说木兰的婚事吧。嫁妆啦,行列啦,喜筵啦,唱戏啦,奏乐啦,都不过是珍宝般的新娘的陪衬。如果说那豪华排场和家境代表人间幸福,应有尽有仿佛是人间的梦境,那么木兰全有了。然而她也同别的新娘一样,在出阁那天早上流了泪,从最意想不到的心底流出的泪水。她把阿非带到自己房里,含泪送他一块自己书桌上用的圆形镇纸玉,后来阿非搁在自己书桌上,永远带着。
“素云娘家的兄弟们要到了,”桂姐说,“他们是城里出名的闹房好汉。可是老奶奶也派了素云来要他们规矩点,新郎同他们是亲戚,他们怎敢不听。你害怕吗?”
奶奶说:“正是。你们乡下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吗?”
那天夜晚,晚饭过后便是早已许过愿的放烟火。阿非似乎以主持人和解说人自居,他唠叨了一整天,盯住匠人在姚屋西面家祠前的空地上竖起一根高竿。木兰的父亲要四邻都能看到,后间的果园就嫌小了,果树也太密,会挡住视线。姚家办喜事已是无人不知,特制烟火的传闻也不胫而走,因此七点钟时四周各条胡同都已挤满了人,有些人甚至爬上了家祠的墙头。
讲故事的人早已拿起一片纸,用舌头蘸湿了粘在一边眉毛上。谁也想不到,木兰不仅同大伙一块儿笑,还说:“再讲一个吧。”
他起身带她上床,又谈个没完,天快亮时才入睡。
木兰听到素云这句讥刺的话,可是忍住了,没去接茬,只当没听见。
奶奶说:“要她来。全家都在这里,就说我让她来。”
奶奶对乡下姨妈说:“这是我第二个孙媳妇,牛大臣的女儿。”www.99lib.net
“不怕,”木兰答道,“可是我这双鞋太紧,实在难熬。”她又问:“曼妮呢?”
曾太太说:“今天下午女家送嫁妆来,我听说有七十二箱呢。”
木兰来到老祖母房里,几乎合家都在,所以房里很挤。老太太靠在卧榻上,丫环锦缎站在近旁,卧榻的另一头坐了一位年约六七十的老太太,穿的是穷人作客的衣服,同许多乡间女子一样看去仍很健旺。她的孙子,一个十岁的男孩,穿了件不曾下过水的崭新蓝布大褂,长出大约两寸。曾文伯曾太太坐在卧榻下面,桂姐和凤凰侍立在后。曼妮的母亲坐在另一边,曼妮站立在后,后面又站着雪蕊。早晨木兰已经正式同全家见过面了,这会是一家老小非正式的聚会。站在门外的丫鬟通报了新少奶奶来到,房里人人都动起来了,祖母让锦缎扶她坐起来。
“这还不算最好的,”阿非说,“后面还有猴子打转哩。”
木兰多么向往自己是个男孩子啊,但这是办不到的事,所以才把家庭的荣耀和自己所有的热切希望灌输给弟弟。当日有多少女孩儿有梦想而实现不了,有大志而施展不开,有想望而受阻于婚姻,只能把这一切都结于心,后来表现为对儿子的希望!有多少女子想继续求学而不能!有多少想升学而不行!又有多少想嫁一个如意郎君而不得!青春年少之时在女孩儿心目里形成的种种模糊理想恰像还没开放便被摘取或者被狂风吹落的花蕾。这些全是无人歌颂的可爱女子,默默无闻的女英雄,嫁的丈夫有的配得上她们,有的配不上,留给后人的记载只是村外山头上荆棘和野生浆果丛中一个土堆上的简陋墓碑而已。

“老奶奶和太太跟前请让我大胆说句话,”丫鬟雪蕊说,“我想这次婚事既然办得这么体面,咱们就不该用旧的花轿,结亲就是迎娶新娘,咱们娶进这么一个天仙似的美人木兰,用普通花轿同这排场不相称,也太委屈了新娘。”
“您听她说的。”桂姐说。
她对阿非说:“姐姐要到另一个家去了。三姐还在家,你要听她话,听父母的话。你十一岁了,要有志气,长大了做个好人,做个名人,别像大哥。你要给姚家争气,那我们姐妹也会为有你这个兄弟而光彩。立夫来了要多陪他,同他交个朋友。大哥是没指望了,姚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我们姐妹是女孩儿家,不算在内的。你哪知道你和爸爸去南边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她说到这里泪水已忍不住扑簌下滴了。
曾文伯高兴地一笑,开始说了:“曼妮,你来咱们家五年了,我挑不出你的错,要感谢你母亲教养有方。襟亚和孙亚,你们现在都娶了亲,两个儿媳都系出名门,知书识礼,说不定比你们还强。我们做父母的已很知足了。这个家如今在你们小一辈手里,我们老一辈的不久就要退位。齐家之道在忍让二字,举例而言,我很高兴见到木兰把表送我,不是说一只表便怎样,而是说这体现了让的道理,为他人着想。各位儿媳都有很好的家教,不用我来提醒,头一位的本分就是相夫。女子受过的教育越好,在家里便越表现得谦恭有礼,否则读书只能危害本性。服侍好婆婆和丈夫,相夫也就是孝敬了我。”
“我要是早知道你们家有那么富,那天决不敢进你们府上的。你生为长子!孩子,别闹得丢掉了家,失掉了亲人,那你才是傻子呢!要讨你父母喜欢,丢开我吧。我不在乎,只要你不把我完全忘掉就行。”
“我不知道。赶上了吧。木兰的亲事是三年前我要去英国时订下的。就是这么回事!”
老祖母说:“别愁我这个孙媳妇没珠宝!”
木兰正式称呼道:“姨妈。”这位老太太从衣服袋里摸出一个小红包,里面是两块新银元,放在盘里,说:“外甥女儿啊,说真的,你就像新年里大家买的面人儿。”
喜筵上木兰和新郎到各个桌上去向来宾敬酒。孙亚高兴得合不拢嘴,睁不开眼。从宴席上下来她就得赶快到洞房里准备接待宾客。她换衣服时桂姐低声告诉她孙亚的一群同学闹新房来了,老奶奶派她来看住那帮恶作剧的青年人,不让他们太过份。
老奶奶说:“她是新嫁娘,今天我敬她,以后要她敬我,服侍我,把家管好,生儿育女。这个家的事情不交给我孙媳妇还交给谁呢?”
“我只是说说。”她公公说着便把表交回去了。木兰站起来双手捧给婆婆说:“就算我敬献给两位老人家的一点薄礼吧。”
木兰迅即悟到立夫是在给她台阶下,便顺着话茬说:“蒋先生,您真了不得,我要谢谢你今晚费心让大伙儿高兴了。”
素云气得回自己房里去了。
木兰让锦罗拿那只金表给两个丫环看。那表只要一摁便由小铃敲出几点几刻,两人看得入迷。
他走近来要帮她。她赶快放下那双穿着袜子的脚,说:“没你的事。我这双新鞋太紧了。”
“是的,真好玩。”素云说,好像很厌烦,没有抬起手来接过表去。曼妮碰了一鼻子灰,拿起表来到另一头去还给木兰了。可是曾文伯还不曾细看,现在他玩起这只表来了,把铃儿一揿再揿。
木兰便问:“有事吗,锦罗?”锦罗进来说:“锦缎在外面,说老奶奶非常高兴,一家人都在她身边。新郎也在。老奶奶派我来看您在干什么,她要您去。我瞧您在睡,就不敢叫醒您。谁知您还没睡着。”
“怎么没听说过!”老姨妈说。“京里京外,谁没听说过牛财神,马祖婆!人说他们有整窖整窖的金块银块,他们的门房都有成千上万元,在城里有许多当铺,乡里有连片田地。前年门房给母亲做寿,朝里高官都送了礼。怎么有钱人家的小姐尽嫁到咱们家来了?”
“嘿!”迪人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爸爸把那么些珠宝和东西给了我妹妹吗?他要同我比赛花光他的钱财。他带了十万块钱去南洋——天知道是干什么的——这回办婚事又花了五万。要是他这么花下去,几年就花光了。你还没见过木兰拜堂衣服上的那个钻石别针呢,光那个就值五千块。”
可是大伙儿一定要他按新娘的意思办,他只得再说一个:
事实上,莫愁起的作用是把立夫往回拉,限制他,而木兰对孙亚则是推动他,驱策他前进。但在女子,拉住丈夫似乎要比推动丈夫自然些,故而两人之中或以莫愁幸福些,要让木兰去推动才高气盛的立夫必定招致祸患临头。
他说:“从前有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没钱过年了,妻子问他要钱,他说:‘别急。’正好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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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担经过门前,他叫进来给他修脸。修脸时他要剃头匠把眉毛也剃掉;等到一边眉毛剃掉,他跳起来发怒了,说:‘你怎么了?把眉毛都剃掉了?新年里我怎么去见人?来吧,我们见官理论去!’剃头匠怕了,赔了他三百钱了事。妻子见他只剩了一边眉毛,就说:‘你有钱过年三十了,可是为什么不让他把另一边眉毛也剃掉呢,你不知道这样有多难看。’‘不成!不成!’那无赖说,‘咱们还有一个节要过。另一边是留给正月十五的。’”
现在她来了,出乎众人意料,穿得朴素,不事修饰,没戴珠宝。
时代在变化,有新思想的木兰并不像一般人心目中的新娘那样总是目光低垂,也没有绷住脸不敢一笑。她的嘴唇也没有完全不动,甚至还同始终陪伴在侧的桂姐悄悄说话;虽然谦恭地微微低头,每逢特别感到好奇的目标还是不惜迅速扫上一眼。她这样做新娘就不像旧日的新娘那样好似在受熬煎了。看到她微笑的人只觉得她能打破古老的束缚,颇为难得,而并不因此认为她这新娘很轻浮。
蒋简直包办了全部节目。他把两手搁在头上像驴子耳朵,到新娘新郎面前装驴子叫。木兰还是没笑。立夫目视她说:“新娘,你该笑了。这驴叫不是很像吗?”
“这表很好,”他说,“老人夜里睡不着可以摁,不用点灯便知道时间。”
襟亚说:“我想她有点头疼。”
“约莫四点。咱们家里人五点来参加晚宴。有位姨妈带了她小孙子来看新娘。”
“从前有个非常健忘的人。一天他肚子疼,便到树下一块空地上去解溲。他把扇子放在树枝上,起身后看到这把扇子就高兴地说:‘谁把扇子掉在这里了?’拾到一把扇子,他非常高兴,正要走开时一脚踩上了自己的粪,不免大喊:‘天哪!谁闹肚子了,把这公共地方弄得这么脏!’”
“我已经收过你的礼了。”她婆婆说。
随后是一个碧绿的大西瓜炸开了,火花四射,还带来一连串小爆炸。红玉害怕,两手遮住耳朵。阿非说:“没有什么可怕的。后面是葡萄。”他好像熟记了整个顺序,西瓜的最后一块火屑熄灭之后真的掉出一串紫的和白的葡萄,突然间放出无声的红光照亮了四周。人人屏息欣赏这美景,注视那纸胶质的东西渐渐烧完,掉在地面。
小孙子要挤上来看表,乡下姨妈吓坏了,大声叱他:“别碰!弄坏了上百担谷子和豆子都赔不起。”
下午三点光景木兰的嫁妆陆续到来,由八人护送,男家也去了八名迎接的。嫁妆共七十二箱,一路打开了来的,依次为金器、银器、玉器、珠宝、新房摆设、书房用品、古玩、绸缎、皮货、衣箱和被盖,等等。
姚思安确实在这忙乱的几个月之前就在福建订制了特等烟火,货价加上运输费用和请来放烟火的工匠,总共化了他将近千元。阿非随父亲到南方时见过这样的烟火,绘声绘色地对几个姐姐和红玉说过施放时的壮观。
木兰起床时完全是个幸福的新娘。伴娘赶上来道喜。又是一个忙日。她得给曾家的全部新亲戚上茶,从老祖母起,才算正式介绍给全家,凡是长辈都要在茶盘里搁上一件东西作为见面礼。那天中午的筵席是款待前一天没能登门的宾客,晚宴是请新娘全家,叫做“新亲会面”。
宾客散去了,可是新娘新郎还得等着,惟恐还有人要来看新娘。孙亚在同学走后谢过立夫帮的忙,木兰也说:“谢谢你,立夫哥。”他们想起那个闹房小伙子的窘态便笑成一团。
这番话说得好,也有分寸,而人品的对比也是无可避免的。素云阴阳怪气,脾气极坏,难以讨好,木兰已经得到全家包括婢仆在内的欢心,因为她丽质天生,秉性愉快,又慷慨大度。
各事着手操办的时候,老祖母说事情要办得同去年襟亚的婚礼一样;而她今年身体很健,兴致甚好,又格外疼爱孙亚和木兰,提出什么她全同意,如搭台唱戏等,那是襟亚完婚时没有的。全家人看到老太太兴致那么好也都高兴,愿意讨她喜欢,结果准备的事项远远超出了最初的筹划。
素云白了那丫头一眼,再不开口了。
“老祖宗,”桂姐说,“让我把话明说吧。要说我们这位新娘会被丈夫或者别的任何人欺侮,我割下脑袋给你们当凳子坐。老祖宗,你倒要木兰不准欺侮小三,您没见到昨晚她怎么让闹房逗新娘的丢尽了脸。”
“哪家姨妈?”木兰问。
如果当时已有少男少女自己择偶的婚姻制度,木兰便可能嫁给立夫,而莫愁则嫁孙亚。木兰会明说她陷入情网了,那种难以言传、难以控制的神秘状态是超越一切,凌驾一切的,要是现在,准要同曾家解除婚约了。无奈旧礼教还原封未动,木兰爱立夫的那种罪孽之感她对自己都不肯承认,她从不怀疑会喜欢孙亚的,她对立夫的爱是内心深处的秘密。
各种不同的烟火排列在一根帆桁般的横杆上,从一根二十来尺高的木杆上垂下来。导火线时间算准,彼此联系,第一颗火星爆出之后一幕幕烟火会自动紧跟。烟火施放以前看去好似挂在帆桁上的许多纸包和竹篓;但是烟火必须这样排列,妥善保护,以免被飞来的火星在规定时间之前引爆。木桁析顶上是一只仙鹤,烟火表演开始时鹤嘴吐出的火焰喷入高空,然后爆发成为一片金色紫色的星花降下,接着射出九枝火箭,称为“九龙入云”。
在旧日的中国,做个好人的动机在于无愧于家庭,保持家庭的名声和财产的愿望。惟其如此我们才能说明渗透古今文学和历史并且深入人心,死而后已的牢固道德传统,对立身行事的强调以及那些滥调和无休止的说教存在的原因。
“这主意倒好。”老祖母说:“你就去向涛贝勒福晋借那辆马车吧。一辆车配上四匹好马,马头上挂绸缎、金饰和丝绒红花,可威风啦。”
木兰把茶盘递给锦罗便停下了,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老姨妈取出一副老花镜戴上说:“外甥女儿,别走。让我看看你。”她举起木兰的一只手,把木兰周身看了个明白,说:“我听老太太说你上过学,会读书写字。真是我表妹的福气,能娶进个有学问的儿媳妇。来,让我看看你胸前戴的是什么。阿弥陀佛!这真的是玉?龙王爷的女儿也没有这么好的珠宝呀!”
木兰说:“大嫂站着,我怎敢坐?”曼妮就坐了下来。奶奶说:“这是家常聚会。大家都随便些,不必拘礼。”木兰才坐下了。那只表小心谨慎地一手传一手,连其馀几个丫头也都来看这件稀奇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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