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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威尔恒·莫贝里(Vilhelm Moberg)与图尔·尼尔曼(Ture Nerman)在内的记者与作家,常被视为民主斗士,以及对抗司法腐败战争中无畏的武士。但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听到同性恋的反应,就像暴怒的斗犬一般。那仅仅是拉斯穆斯出生前几年的事。
来到城里的人们背后总有一段曲折,背负着充满隔阂、孤独与谎言的经历。那是一种永难痊愈的伤口。伤口始终无法愈合,每触碰一次,就撕裂一次。
仿佛族长亚伯拉罕切断与家园的联结,抛下一切,只为跟随那位应许他新生的、陌生的神。
拉斯穆斯于1982年来到斯德哥尔摩,那年,解放日庆祝活动已扩大为8月底一整个星期的游行活动,由星期六的街头游行与星期日早上在大教堂的讲道为活动画下句号。星期日的讲道吸引了大批人,甚至连斯德哥尔摩大主教拉许·卡尔森也参与了。
“1000名青少年自同性恋帮派魔掌中获救”——《晚报新闻》
在卡尔斯塔或阿尔维卡这种小城市,几乎是不可能。
直到20世纪80年代,报纸杂志上提及同性恋的文章仍为数甚少。这些文章的作者都不约而同地以“那些同性恋”来称呼他们,借此撇清关系,表示自己与读者是同一国的,和同性恋完全无关。对同性恋者进行访谈时,考虑到大众的观感,采访者会给他一个化名,借此证实他就像王尔德的情人——阿佛列德·道格拉斯爵士所写诗一样:一段不敢大方报出姓名的爱情。
如果真有人有这种念头,保证会被人笑翻。老天!你不是在做梦吧!
同性恋者也自然而然地被与暴露狂、恋童癖、进行人兽交媾的人联想在一起,或被单纯否定为青九_九_藏_书_网少年尚处于对自己身体与性向产生好奇并进行摸索的过渡期。
仿佛找寻泉水的鹿。
那阵沉默。那阵窒息。
受访的同性恋者也只敢从背面照相,这样大家才不会认出他的脸。无名无姓的背影,一个需要化名掩护、逃避社会大众的个体。对一般人来说,同性恋是陌生的他者,是“他们”;他们与社会上的其他人隔绝,是一个帮派,是一群女性化男性组成的阴谋集团,威胁了健康、正直的瑞典社会。大家必须要通过立法保护自己,保护整个社会,以及更重要的——保护青少年免受侵害。他们就像难以抑制的毒素、传染病,出于某种不明原因,对脆弱、缺乏主见的青少年充满了吸引力。
后来发生的变化就像是从屋檐落下的水滴,即使地面上的积雪仍厚实不可破,屋顶上的冰雪却已经开始融化。
“同性恋者黑名单公布,持续肃清可疑首脑”——《晚报新闻》
“同性恋者在摇头派对中纵欲狂欢”——《晚报新闻》
拉斯穆斯和他的同龄人就在这股仇恨与迫害的阴影下出生,在各自的家乡成长。
仿佛朝圣般,寻求慰藉。
往后,拉斯穆斯会记得,被要求自杀的念头是多么可耻。
理由是这份讣闻“不值得刊登”。
然后,他沉默了,仿佛脑部缺氧,说不出话。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要对青年学子所讲出的字眼而及时打住。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活下去!
必须走上一段远路,方能找到家园。
这虽只是20年前的事,却展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时代。当时的性解放运动还太不成熟、不成气候,还太柔弱、急切,几乎未经周详考虑。
“450个男孩因同性恋行为受侦讯”——《快捷报》
他们的论点是,就算一个人的天性如何病态,那毕竟是他的天性,怎么可以因为天性而对一个人判刑呢?(直到今天,同一论点仍以不同的形式呈现。例如,同性恋者99lib•net既堕落又病态,同时不道德、违反自然——即使被列举出来的特质往往互不兼容,这种论点仍然屡见不鲜。)
这是仅有的一次,拉斯穆斯在学校生活中听到“同性恋”这个字眼在生物课本的注解以外被提起。他因此知道,他的生命是可悲的,他被预期应该自杀、结束生命。
在斯德哥尔摩活出自己的性向很困难。
注解里的小字像烈焰般燃烧着,重重弹出书页,粘在同性恋者脸上。同性恋者只能希望全班没人同时在读这一页,看见他出于羞耻而脸红,然后了解原来他是同性恋。
尽管他被告知自己该死。
大家先后来到这里,只为凝聚在一起,成为群体,不再孤单。
诗人卡琳·博耶的家人在她死后烧毁了所有可能证明她是同性恋的手稿。塞尔玛·拉格洛芙写给闺中密友苏菲·艾尔康的情书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还会继续被列为机密文件。
切断与出生地的关系,和家人及自己的过去分道扬镳,只求在斯德哥尔摩展开更自由、更真实的新生活。
当时,针对这个议题也有不少瑞典文书籍出版,包括沃斯壮与维德斯坦出版社的《同性恋》一书,声称立场开明,出于善意,或者“致力于为这项怪异缺陷所造成的众多问题提供公正、先进的描述”。这些书籍封底的介绍文字表明了其创作的主要目的在于“发掘预防同性恋发展的可行性”。《同性恋》一书还引用了动物学家摩根·霍尔加德(Mogens Höjgaard)关于所谓“动物世界中异常的出轨力量”的说法。
他停在那儿,脸红着,嘴巴微张着,眼九九藏书网神逡巡着……然后把话题转开。
大家从各地挤到首都来。
一个男人哀悼另一个男人的讣闻是“不值得”刊登的。
请告诉我们,你是谁。
在这样一个偏执的年代,人们从报纸杂志上可以看见下列标题:
其他人在隔壁房间等着听那声为他生命画上休止符的枪响,证明当他不能活下去时,至少能像个男人般死去。
假如拉斯穆斯在记忆中仔细搜索,便会想起瑞典文学老师苏恩·林德瓦尔也曾朗读过奥斯卡·王尔德的一首诗。他告诉全班,王尔德写下这首诗时人正在监狱里,原因是——
那是一个完全叫人无法理解的年代。我们总认为瑞典是个开明到近乎宽宏大量的国家,而且似乎一直如此。但就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全国最大的早报《今日新闻》还拒绝刊登一份讣闻:死者是男性,他最亲近的家属也是男性。
在斯德哥尔摩,受到美国男同志解放运动启发,同性恋者曾数次庆祝同性恋解放纪念日。全国性平等与平反协会(RFSL)由更具攻击性与战斗力的成员接管之后,抗议活动正式点燃战火。在最初数年间,只有少数几个人集合起来,一同穿越斯德哥尔摩市中心,高喊着“看看我们在这里游行,请告诉我们你是谁”与“我们是愤怒的同性恋者,我们不是好欺负的”等口号。
“警方针对同性恋者进行大扫荡,逮捕14人”——《今日新闻》
因此,年轻不安、想要探索自己身份的同性恋者得像拉斯穆斯一样:在确定没人发现时,偷偷摸摸地溜进阿尔维卡图书馆,在标示为“医学”的书架上找寻自己存在的证据,而这证据又是何其渺小,何其卑贱。
仅仅在三年前,瑞典政府还将同性恋列为疾病,包括尤汉·库贝里(Johan Cullberg)这样的心理学权威仍将同性恋形容成一种缺陷。同性恋男子真幼稚的可怜虫,身心发展还停滞在肛门期,依赖母亲,无法独立自主,简直就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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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彭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门儿都没有。
同性恋会被贴上疾病标签,部分可归咎于德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首先争取同性恋者权利的社会运动人士,像卡尔·亨瑞奇·伍瑞克(Karl Heinrich Ulrichs)、卡尔·马利亚·卡本尼(Karl Maria Kertbeny)与马格努斯·赫斯菲尔(Magnus Hirschfeld)等人。他们极力推动的论述与活动,最后却造成同性恋在社会大众眼里,从行为上的恶性负担变成一种生物性缺陷,一种自然界悲剧性的怪异现象。他们的用意本是为了反驳禁止同性恋、对同性恋者处以刑罚的法条,最后却适得其反。
在学校的生物课本里,在关于性教育知识章节的结尾处,可以找到关于性倾向异常所造成干扰与影响的注解。
例如,首相帕尔梅在1970年回复来自奥勒布鲁的索伦·科普菲尔的来信时写道:“我们不能因为某些人的性倾向与其他人不同,就从道德观点上责难他们……在性生活领域里,学校必须明确与任何类似种族歧视的趋势保持距离。”
当时的西德法律还保留着将同性恋者视为罪犯的第175号条例——纳粹时期,男同性恋是非法行为,他们被关进集中营,佩戴粉红色三角形标志,在所有入营的犯人中地位最低下。传言指出,曾有同性恋囚犯互相杀戮,试图获得犹太人的黄星标志,借此提升自己在集中营囚犯中的地位。
20世纪50年代,一拨又一拨围剿同性恋者的运动在全国风起云涌,带头冲锋的就是《斯德哥尔摩日报》《今日新闻》《快捷报》《晚报新闻》与《工人报》等知名大报。它们以“狂轰滥炸”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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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未经证实的信息八卦,如同性恋妓院、用烟头灼烧青少年的虐待狂医生、同性恋势力秘密掌控全世界等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情节,仿佛这些全是真人实事。
一千名勇敢的男性与女性。
拉斯穆斯看到自己被关在禁闭的房间里,独自来回踱着步。啜泣着,呜咽着,颤抖着,想要活下去——但又知道自己必须,必须将枪口放进嘴巴,然后扣下扳机。而他真正想做的,其实是活下去。
超过一千人参加了游行。这是不折不扣的重大成就。
上述的一切发生在1982年秋天,一个已经遥不可及、模糊不清的年代,与现在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时代,难以理解。
一个与现代迥然不同的年代,社会对陌生的他者全然一无所知。
街道两旁挤满围观的人群,许多人带着些许好奇、有趣的眼神瞧着经过的游行行列,眼神有点像在动物园观赏珍禽异兽。其他人则在远处羞怯地偷瞧着,心热切地跳着,梦想着自己以后也有勇气加入。
那是一个偷偷摸摸,充满藏匿、谎言与保密的时代。
“46名男性涉嫌诱奸幼童已遭起诉,警方针对同性恋者持续进行整肃”——《晚报新闻》
最后他们还不得不欣然接受这些形容,至少这能证实自己的存在,证实社会上还有其他类似的人。
拿着手枪走来走去,手心冒汗,了解到自己必须将枪口放进嘴巴,然后扣下扳机。
他们蹲坐在书架前,心怦怦狂跳,想多了解自己一点,翻开书看到的却是“病态”“脱轨”“不正常”“不快乐”“堕落”“邪恶”等字眼,还有“凶残”“异常”“恶心”“惹人嫌恶”。
拉斯穆斯就读阳山高中时,有位音乐老师曾在全班学生面前演奏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曲,然后告诉所有学生,这音乐很可悲,因为作曲家是同性恋者,最后还因此自杀身亡。他甚至是被要求自杀的。
就这样,许多人从乡村小镇迁徙到大城市的人海中。大城市里,遇见志同道合者的机会显著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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