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伍 曾根田家的老太太,再次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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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天回头看了一眼,朝多田转过身,背抵在铁丝网上。他叼着的烟散出的烟雾被凉爽的风一吹,缭绕直上蓝天。
“钱怎么办呢?”
多田从其中一家农户那儿接到委托。近邻聚在一起扫除那天,这家人正好要去远处参加葬礼,所以只好提出让多田代为打扫。大约是平日里就人手不足的地方,所以不好缺席吧。
“哦。”
“要有机会,我会再来。”
“不可能给吧。”
行天状似讶异地说了句“为什么?”突然又回到一本正经的神情,问:“说起来,那个警察那边怎么样了?”
多田从兜里拿出信封,递给行天。“这些应该足够了。”
那么,三天前还在这里卧床不起的男人究竟上哪儿去了?多田思索着。或者是情况突然恶化,被送到太平间去了?
“咦,谁啊那是?”
四人病房里安静得很。其中一人吊着折的腿在看漫画杂志,一个大约在午睡,拉着帘子,还有一个似乎去谈话室看电视什么的了。
多田不由自主地盯着行天取出第二支烟的手。带有旧伤的右手小拇指动作仍旧有些滞涩。
平时不被注目的真幌市突如其来地沐浴在聚光灯下。大约一周前,本市发生了一起杀人命案。在林田町的公寓楼公园新城那儿,发现了一对夫妻被人用刀砍死的尸体。犯人还未抓获。此外,死者念高中的女儿下落不明。
“多田先生的周围,可是聚集了不少带火药味儿的人哪。”在事务所的沙发坐下,早坂说。“你认识森冈慎吧。”
“好的,谢谢。”
“那边是重伤患者的房间吗?那人是不是肚子上的伤口裂开把米饭给漏出来了?”
“因为下午头一个动手术的患者要挪到这儿来,所以让他换了床。行天先生按预定明天出院。恭喜。”
“由良阁下是吧。他昨天往办公室打来过电话,好像在生气呢。他说每天早上公寓的出入口都挤满了相机,去学校也成了件苦差。”
其实多田心里在说饶了我吧,可因为珍惜泉水的居民们的干劲充分传递了过来,他没法拒绝。
结束漫无目的的散步回到自家巢穴的多http://www.99lib.net田把一直搁在待客沙发上的行天的毛巾被换成了毯子。他拉拢隔断的帘子,设好闹钟然后上床。
“行天。”
行天也重新把脸抵在铁丝网上。
明天如果天气不好可就麻烦了,多田这样想着,在真幌站前晃悠了三十分钟左右。他既无意去瞄一眼即将关门的百货商店,又充耳不闻揽客的吆喝声,仅仅眼盯着地面行走。
老太太礼貌地低下头。因为并非接到委托,所以也不好装作是她儿子。多田已经听老太太说过好多次“初次见面”了。
“哦。在哪儿?”
这么说,年底见面的时候也说了旅行这个那个的,多田回忆起来。
多田唤了他一声,走近铁丝网。不知名的小草从几乎无人涉足的水泥缝隙里探出头来。
“别再说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了。”
他示意了下纸袋,行天点点头。
“小山内町。你不用来。你要是闲得慌,不妨擦一下事务所的玻璃窗。”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多田说着,鞠了个躬离开病房。
多田站在行天身旁,也抽上一支。“喂,伤口也在冒烟呢。”
多田轻轻碰了碰老太太的肩,她抬起头,关掉收音机。
“你说什么?”
多田刚要走出病房,老太太喊住他:“你等等。”似乎是回头时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老太太朝着门口的方向慢吞吞地转过身子。多田站定了,等着大福饼转完一百八十度。
他驾着小皮卡回到办公室,着手准备第二天的工作。长筒靴和长柄刷。还需要鬃刷和水桶吧。多田把想到的东西逐个儿从事务所的这里那里拿出来,运到小皮卡的货斗里。
“我明天没法来。今天先把大部分行李拿回去。”
因为想好好吃点米饭,他走上傍晚时分的主街,进到一家居酒屋连锁店。日落提早了许多,街灯和朝着街道的窗户都已灯火通明。
正如多田所料,行天几乎是贴在屋顶的铁丝网上抽着烟。
“初次见面。”
“我可以回事务所吗?”行天问。
真幌市民几乎都不知道公园的存在。多田在接到委托之前,也连龟尾川的源头在本市都不知道。和委托人碰面时顺便去瞧了瞧,结果泉水和预想的不是一码事,水质可说不上清澈。其间水藻繁殖,水量也岌岌可危。即便如此,藏书网也有鸭子在秋雨中的泉水里洗澡。
“我试图描述含有期待的预测。”
流到市里的龟尾川的源头在小山内町那儿。小山内町位于真幌市的最深处,和八王子市毗邻,是被有点高度的丘陵环绕的田园地带。形成山谷的湿地从古时候起就被作为田野开垦,有几家农户至今仍在种植稻米和蔬菜。在其一角涌现的小小泉水,便是横穿真幌市抵达横滨市、最后流人大海的一级河流龟尾川在诞生瞬间的形态。
警察认定女儿一定知道什么,竭尽全力搜寻其下落。因她尚未成年,所以处理慎重,媒体也把女儿看作实质上的犯人,试着采访大楼居民和学校的朋友。在真幌站、公园新城,以及女儿念书的真幌高中门口,记者或主持人聚成一堆向相关人员发问的影像,连日来通过电视画面播往全国。
“真幌的治安正往恶化的道上走。为了构建美好城市,今后也请作为五好市民协助我们。好吗,多田先生?”
在平原地带的站前的楼群,以及围绕楼群的住宅用地。流淌的河流和道路。散落的小区。郊外平缓的丘陵地带则延伸着田野和森林的绿意。
反问的同时,多田忽然想到,难不成是信仔?他面不改色地啜了口速溶咖啡混过去。
行天低头注视自己被绿色病服覆盖的小腹,查看一番之后说了句“没可能”。
六人病房里也不见行天。多田看过门口挂着的姓名牌,靠近看样子是行天的新病床的那一张。白色的床单上散落着点心屑,床头的小钢架顶上搁着咬过的苹果。是露露和海茜送来的慰问品吧。
“只能我先代付了不是?”
“旅行什么的已经好几年没去过了。我一直在真幌。”
“欠你的钱又增加了呀。”
“看样子能回家吗?”老太太问。老太太说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是常有的事,所以多田不以为然地回答:“是啊,现在回去。”
凭车声数着经过外面的车辆,数到第124辆时,多田忽然害怕起来。我这是在干什么啊。那之后,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努力入睡。
“啊,早坂先生呀。”
“你还有其他地方去?”多田反问道。“那么明天见。”
“——呀?”
泉水的周围被整修为“源泉公园”,那是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只围了圈散步路,似乎是由住在附九九藏书近的农户们出于好心而定期打扫的。
“和森冈有过交往的车站背后的女的,好像也和你关系不错。还有,是叫行天吧?有邻居的目击消息说,他被人捅了的那天,有几个可疑的年轻人来过这间事务所。”
想一个人呆着。因为如果和人在一起便会寂寞。多田这样想着,却又意识到,在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或许我已经相当寂寞了吧。
何喜之有。多田这样想着对护士客气道:“承蒙关照。”他随即离开病房去到走廊深处。
“说起公园新城,不是那个狗狗动画片的小鬼住的地方吗?”
“明天有什么案子呀?”
“那很好啊。”老太太说。
行天说了些什么。在发呆的多田没能把那声音当作话语给听进去。
他为该怎么称呼行天而短暂困惑了一下,随即简单地以“朋友”作结。“就是常出现在这间病房里蹭老奶奶当零食的长崎蛋糕吃,吃完就溜的那个,他叫行天,是我的高中同学,是个在我那里蹭吃蹭喝的瘟神。”就算如此解说,老太太也不能理解。
“明天就出院了,今天总可以抽烟了吧。”
“说什么哪,您这是?”
“会迷路。”
从走廊便可望见的院中的长椅。摆着电视机的谈话室。曾根田家的老太太住院的房间。若在这些地方都不见踪影,行天可能待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处。
哪个邻居啊。通风报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如此想着,多田含糊地一笑。
当然不能用洗涤剂,所以看情形只能把泉水里的石头一个个捡出来,再用鬃刷扎扎实实地把水藻刮掉。
真幌高中是以真幌市第一的升学率为荣的公立学校。该校拥有传统而自由的校风,迄今为止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一所聚集了稳重的优等高中生的学校,这就是真幌市民对于这所高中的共同认识。因此人们也更为震惊。不光是在真幌市出了杀人命案,而且还可能和真幌高中的女生有关。
最初多田每天都来,到现在也依旧几天一次来真幌市民医院探望行天。医院的哪儿有些什么,他大致都已掌握。
“要一整天弯着腰作业,所以很伤腰呢!”委托人笑道。
多田从过去就不相信真幌高中的“优等生传说”。毕竟,因为行天以前也读这所学校。行天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是从真幌高中毕业的,倒对其他部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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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出兴趣。
多田沿着住院部微暗的楼梯往上走,打开通往屋顶的门。秋日午后的澄澈阳光洒满了这个空中的广场。在电视剧里常见到医院顶楼晾晒着床单及绷带,但真幌市民医院的楼顶上没有这些。护理用品的洗涤外包给了专业人员,所以顶楼的视野不错。
相熟的护士经过走廊,和他打招呼:“哎,多田先生。你找行天先生么,他在走廊尽头的六人间。”
“是这样,从明天开始,我不能常来这儿了。”
看到行天腹部的伤,判断为伤人事件的医生当然报了警。多田对真幌警察署派来的两名刑警装傻:“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捅了,所以不知道是谁干了什么。”
你明明在住院期间一直躲起来抽烟。多田这样想,但眼下指责也毫无意义,他便直入话题。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像是从好远的地方传来的。”
做完准备工作后,多田无事可做了。
“要是不回来,会怎样呢?”
多田“噗”地把烟喷了出来。
他从架子上取出行天的一些用品,随手收进袋子。然后没收了从枕头下面发现的威士忌小瓶,把点心的空包装扔进垃圾桶。整理完后行天仍然没有回来,所以多田决定去找他。
“你这家伙,最后还是没给三峰小姐打电话啊。”
多田的视线从行天的手指移到他的脸上。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像是某些东西随着流掉的血进一步被削掉了似的。
刑警们也盘问了在病床上醒来的行天。不知是不是留意到多田竭力使出的眼色,行天回答说:“我拿着刀摔了一跤,就刺到肚子了。”绝无可能。这是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借口了。刑警们苦笑一番,当时倒是回去了,唯有一位叫作早坂的刑警不时来多田的事务所转悠。
多田熄掉烟,把便携式烟灰缸塞进兜里。隔着铁丝网望见的真幌街区,似乎笼罩在比平日更加躁动的氛围里。
拿着信封的行天把弹落在脚边的烟头踩灭。他的跑鞋上还残留着变成了茶色的血迹。
多田最初以为对方怀疑捅了行天的是自己,但并非如此。名叫早坂的中年刑警对多田周围的人都怀有兴趣。
行天住院已经一个半月了。被担架车从手术室里送出来的行天,面孔苍白浮肿,眼睛紧紧地闭着。多田也不安起来,“这样子不会不行了吧?藏书网”然而,从麻醉中醒来的行天说的第一句话是:“啊——好想抽烟。”
那是因为老太太的耳朵不好使。多田略微笑了笑。老太太没注意到多田笑了,眨动沉重的眼皮说道:“在适当的时候回来为好。”
“会有工伤补贴吗?”行天开口说。在阳光底下看过去,行天的脸色的确比住院之前要好。全靠三餐加午睡的生活所赐。
病房的床铺空空荡荡。
“还用说。我可是竭尽了想象力手淫来着。”
他似乎正透过高高地围了一圈的铁丝网眺望着,从屋顶上可以望尽整个真幌市。
多田捡起行天的烟头放进便携式烟灰缸。“既然都受了伤,联系一下也没什么。又不是相互讨厌的关系,不是吗?”
“就连现场追踪报道节目都在每天播放真幌的某处呢。”
“春很可爱呢。”
多田说“那是自然”,目送早坂走出事务所。
多田弯下腰,对着坐在床上的老太太耳边说:“您保重。”
他点了辣白菜炒饭和炸鸡。饭菜味道很重,用大啤酒杯喝了啤酒却还是口渴。他正想再叫一杯,想到没什么钱了,就只能走人。
“打捞这个水藻可是相当辛苦的哟。”委托多田的中年女子说。“从前是嘟噜噜涌出来的,可现在这里的山都被炸了建道路和住宅用地什么的。水量好像因此而减小了,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大量失血,加之利刃在内脏和腹膜上开了洞,可只要一个不注意,行天就爬起来试图去医院对面的超市。主治医生最终也无可奈何地讶异道:“行天先生的痛觉比较迟钝啊。”
“这阵子没来呢。真幌警察眼下也顾不上这个吧。”
“清扫。”
多田把行天留在屋顶上,自己走下台阶,他打算在离开医院之前先绕到曾根田家老太太的病房一趟。老太太端坐在床上听着收音机,从耳机里漏出巨大的声响。她缩着背,依旧是宛如大福饼的架势。
多田在去掉了床单敞露着的床垫上坐下,把带来的纸袋折起来放在膝上。
“曾根田奶奶,你好。我是便利屋的多田。”
“正因为不是喜欢或讨厌之类的关系,我不再见凪子比较好。”
“那就好。”老太太嚅动着满是皱纹的嘴角。“因为要是老做长长的旅行,会认不出回去的地方呢。”
为了让老太太听到,多田大声地慢慢说道:“……我朋友啊,要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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