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托诺先从交通锥开始，交通锥摆在一张正方形厚纸上，看起来很大，也很古怪。李奇看见上面有指纹粉，接着读了上方数据里的注记。可以确定的是巴尔拿过这个交通锥，他用右手握住靠近顶部缩窄的地方，而且握了不只一次。交通锥上有指纹也有掌纹，比对之后完全符合，而且可供比对的特征点数量远超过法庭的要求。
“不冷，但也不到热，我觉得温度适中。”
“我知道，”李奇说：“每个月都能准时来是妳最高兴的事。”
葛里格·林斯基用手机拨给齐克先生，他是齐克先生的手下，在称呼时，他不会只讲齐克，而是齐克先生，这么做是表示尊敬。齐克先生已经八十岁，不过要是有人不尊敬他，他还是能让对方断手断脚。他就像只老公牛，仍然态度强硬，充满力量。正因为他态度够强硬，具有力量，才能活到八十岁，如果少了这些特质，他只能活到二十岁，或者顶多三十岁，因为他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疯，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不过，有个人却无视这项消息，直接来找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自己的错，他的眼神从屏幕移开，看见一个在附近徘徊的女孩，正拿着一个酒瓶跟满满一盘炸玉米饼，而她吸引了他的目光。她有一头波浪般的红发，穿着红色条纹衬衫，领口敞开，下摆两侧拉起，在肚脐上打了个结，下半身穿着紧身裤，材质看起来像丹宁布，不过应该是弹性纤维。她的身材玲珑有致，棒极了，另外，她还穿着一双有光泽的蜥蜴皮靴。要是你打开百科全书，寻找乡村女孩的条目，就会看到她的照片。她看起来还不到可以喝酒的年龄，但一定过了青春期，这点不会错，她的衬衫扣子看起来很紧绷，而她的紧身裤里也没露出内裤的线条。李奇多看了她一会儿，使她以为他对她有意思。
替我找杰克·李奇。
“也许我们应该分散他的注意力，”齐克先生说：“或者阻止他。我听说他是个军人，所以他可能会有固定的行为模式。如果他要住大都会饭店，那他今晚不会待在饭店里，想都别想，这对军人来说太无聊了，他一定会去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是独自一人。所以，他可能会出事，运用一下你的想像力，把事情搞大一点。记得不要用自己人，而且要让这场意外看起来自然一点。”
“你先请。”李奇说。
“好，”李奇说。“我们出去吧。”
“是詹姆斯要找你来，所以这件事一定不是他做的。”
海伦·罗汀把他的话记下来。“我会提起这点。”
艾默森点头。“那把枪有注册，没改造过，他的其他枪枝也都一样。”
空气很温和，不冷也不热。
“我大可编个理由骗你，但我没这么做，我把事实都告诉你了，什么也没隐瞒，我要你信任我，我要你相信他是清白的。他是个不快乐的人，甚至可能真的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但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李奇看了步枪。那把枪被密封在一个透明塑胶套里。他读了钉在上方的数据。这是春田兵工厂生产的M1A超级竞赛步枪，弹匣容量十发，里面还剩四颗子弹，上面全都有巴尔的指纹。枪的前托上有刮痕，经比对后，符合在犯罪现场发现的亮光漆擦痕。接着是在水池里找到的那颗完整子弹，根据弹道测试报告，子弹确实来自这把枪，另一份报告对弹壳的比对也符合。这简直是大满贯，可以结案了。
“是吗？”他说。
“他们看到你一定不会很高兴，他们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所以他会先冲刺，而且把头压得很低。
“他才不担心，他有十足把握。”
“如果我错了，他才不需要我帮忙。”
“他对这案子有兴趣吗？”他指的是我应该非常担心吗？
是海伦·罗汀的录音带。詹姆斯·巴尔的声音又低又粗，听起来很泄气，他要求：替我找杰克·李奇。
“马上跟我出去，老兄，要不然我直接在这里教训你。”
“妳已经有法兰克林了。”
规则四，最先采取行动的就是头头。
关键是什么？
李奇没说话。
他带她走出大门，穿越广场，到了池子南面的围墙边，池里的水位仍旧缓慢上升，喷泉口溅出水柱，在水面发出搅动声。他坐在之前坐过的位置，脚边还是那些民众用来纪念受害者的物品，萝丝玛莉·巴尔站在他前方面对他，靠得非常近，而且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没去看地上那些花束、蜡烛跟相片。
“不过这次他是无辜的。”
大都会饭店是个黯淡又没落的地方，房客数大概只有一半。但这个地方以前也曾风光过，李奇看得出来。他能想像在一百年前，谷物商人都会从码头一路走上来，在此过夜。他猜这里的大厅以前应该很像西部片里的酒吧，可是现在已经转变成稍具现代主义风格。电梯重新整修过，房间使用的是刷卡系统而非钥匙。不过他觉得这栋建筑应该没变太多，因为他的房间非常老式，也很阴暗，至于床垫，感觉好像从饭店开始营业以来就没换过。
“这是为了你好。”
“足球啊。”她说。
“他会记得之前的事吗？”
“所以妳就吊他胃口。”
“妳的年纪可以开车吗？”
“我用化名。”
葛里格·林斯基在他车上打手机给齐克先生。
“这太荒谬了，”海伦又说了一次。“萝丝玛莉·巴尔是个胆小如鼠的法律事务所秘书，她才不敢做这种事，甚至连怎么做都不知道，绝对不可能。”
“到时你就没办法付了。”
“我错了，”她说：“你真的很难找。”
“应该的。”
“没人挂掉，所以不会有事。”林斯基说。
“会。”李奇说。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他觉得这件案子根本没有差错。
李奇没说话。
海伦从皮包拿出一枝笔，在餐巾纸上写了些东西，然后推给李奇。
“所以他们是谁？”
“这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有什么事？”
“随便妳怎么形容，”他说：“这件案子已经铁证如山，罪证确凿。就像威利·梅斯接杀高飞球一样稳当。”
“出去。”大块头说。
“有女孩对你感兴趣，这为什么会是阴谋？”
“如果我有预算，你愿意回来帮忙吗？”
“赢也可能是赢啊。”
他往回走，向北经过一条街，再往东四条街，在高架公路下方朝黑色玻璃高楼而去。现在已经过了五点，太阳在他后方，他到了广场，看见喷泉还在运作，池子里的水位比刚才高了一吋。他经过NBC标志，搭电梯上楼，安·雅尼没出现，也许她正在为六点的新闻做准备。
“她露出一副得意扬扬的笑容，似乎找到了能教训我的借口，好像成功达到某个目标的样子。”
是吗？
李奇浏览了报案电话跟警车之间的通话纪录。接着，他大致翻阅了鉴识报告，知道一开始是由警察确认清空现场，再由贝伦托诺的组员进行鉴识，艾默森还突然灵机一动，要求清查计时器里的硬币。他再读了逮捕过程的报告，里头打印了所有细节，包括霹雳小组的策略，嫌犯当时正在睡觉，从裤子口袋里的皮夹发现驾照等等。报告里还描述医护人员对嫌犯的检查结果，警犬组警官抓了嫌犯的狗，柜子里的衣服，地上的鞋子，摆在地下室的枪。他读了目击证人的说词，一位海军陆战队队员听到六声枪响。电信公司提供了语音信箱的录音档，数据里还附了张图，显示在模糊的喧闹背景中，出现过六次尖锐的声音。由左至右看，枪声排列的模式也符合海伦·罗汀的说法。
“他骂我妓女，”她大叫着。“他说我是该死的妓女！”
“明天，”他说：“八点整。妳继续睡吧。”
“你还是一样明天离开吗？”
“你的衬衫上有血。”海伦·罗汀说。
“才不是，我只想问你，如果你错了，如果他真的不是凶手，你会以同样的心力来帮助他吗？”
“不尽然，这里的天气通常很晴朗，要不就是下雨，今年大概都是这样，不过晴朗的日子比较多。”
“他为什么要把交通锥留下？”他说：“他可以直接拿进车里，这一点也不费力。”
“他给了我一些值得思考的信息。”
规则二，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惹上了什么人。
现在他的鼻子断了http://www.99lib.net。
“布置得很好。”李奇说。
他没说话。
“萝丝玛莉·巴尔，她跟这件事有利害关系，她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来此地的原因。”
“警察局，你才刚去过那里。”
另外两个跟班并肩冲了上来，李奇给了第一个人一记头锤，接着用手肘击中第二个人的下巴，他们两个也立刻倒地，动也不动，整起事件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剩下的两个跟班落跑了，每次都是这样。名叫莎蒂的女孩跟着他们跑，但速度不快，因为她身上穿了紧身衣和高跟靴，李奇放过她，他转回去，踢踢她那三位倒在地上的兄弟，确认他们还有呼吸，然后翻找他们的口袋，拿出皮夹，检查驾照。他看完后，便把东西丢在他们身上，立刻站起来转了个身，因为他听见有辆车停在他后方的人行道旁。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她说：“不是吗？一个女孩对酒吧里新来的陌生人感兴趣，有何不可？你看起来又不是很讨人厌。”
“不，赢就是输，这点妳一定要搞清楚。”
“妳告诉他了吗？”
“所以我们又回到原点，有谁觉得你会破坏这个案子？为什么不是警察？警察可以跟踪你到任何地方，而且他们人很多，还有对讲机能相互通报。”
齐克先生没说话。
“我是自卫，就这样，我没造成额外的伤害。”
因为，规则九：千万别低着头冲向杰克·李奇。
“我在想，”她说：“如果你觉得这场足球赛还好，那你也许可以带我去别的地方。”
“妳说呢？”他说：“妳住在这里，应该很清楚这里的居民吧。”
“现在就开始？”
“我们走吧。”他说。
由于酒吧里很吵，所以她倾身靠近对他说话。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这个星期五的五点就会结束了，而且干净俐落。”
他们选了窗帘边一张桌子坐下，接着酒保就送来两瓶啤酒，两张餐巾纸，两个冰酒杯，还有一碗综合口味坚果。李奇签了帐单，再写上他的房间。
“他在气什么？”
“当然，”法兰克林说：“到时打个电话给我就行。”
“你能确定吗？”
“什么都气。”
现在换林斯基不说话了。
“医生说明天或许可以。”
李奇在闹区找到一个叫大都会饭店的住处，这里是第一街东边，距离只有两条街，差不多跟第一街上的主要购物区平行。他只预付了一晚的住宿费，登记的名字是杰米·李斯。他老早以前就把美国历任总统跟副总统的名字用完了，现在用的名字都来自洋基队未得冠军时期的二垒手。杰米·李斯在一九三零年表现得很棒，不过一九三一年就表现得很差，一九三二年，他被交易到圣路易红雀队，没多久后就退休了，最后他在加州过世，享年九十三岁。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在大都会饭店订了间单人房，里头还有浴室，而且他只住一晚，隔天上午十一点就要离开了。
他们一起走上阶梯，从沉重的黄铜大门进去。现在还不晚，但里面很安静。大厅空无一人，侧室里有个酒吧，酒吧里没别人，只有一个背靠着柜台的酒保。
他将衬衫漂洗干净，然后用力拧干，再把衣服摊开铺在暖气机上，他打开暖气，也开了窗户。外面没人，只有一片寂静，纽约市就不是这样。这座城市好像一到晚上九点就收摊，我去了印第安那州，但是那里打烊了。他躺到床上，伸展四肢，潮湿的热气从他的衬衫上散发出来，使得整个房间布满湿棉味。
“等等。”李奇说。
“他说我是妓女。”女孩呜咽着说。
“你说我妹妹是妓女。”
“杰米·李斯。”他说。
李奇往西走了四条街，然后再往南走过一条街，到了高架公路下方的一个街角。整个街区都是警察局的，他们的建筑几乎占了大部分空间，只留下一道L形的停车场来停放车辆，其中有斜停的黑白色警车、未做任何记号的警探用车、一辆鉴识人员用的小货车，跟一辆霹雳小组用的卡车。建筑材质是棕褐色釉面砖，平坦屋顶上布满空调系统的大型管线，所有窗户都加装铁栅，警局四周也都围着铁丝网。
“你曾经故意输过吗？”她问。
“让他再发现你一次，”齐克先生说：“再施加一点压力或许会有帮助，不过接下来就别让他再见到你了。”
李奇只是继续走着。
“我只知道我能对别人的头部造成多少伤害。”
齐克先生没说话。
“还没，不过快了，这是萝丝玛莉回去医院后留言告诉我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待在这里，莎蒂。”大块头说。
当时跟这次的案件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可是李奇还想不出来，这件事似乎是跟科威持炎热的天气有关。
“我也是。”他说完后便转头回去看比赛。
贝伦托诺没说话。
第三通电话是萝丝玛莉·巴尔从医院打来的。
“你加入过球队吗？”
“那是不透明材质，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
“我满意极了。”贝伦托诺说。
但不是今天，李奇心想。不是在这里。大块头解决了，他先是跪下，然后直接往前倒地不起。
大块头转过身，对跟班比了一下，他们便一个接一个绕过桌子走向门口，靴子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名叫莎蒂的女孩紧紧跟着他们，其他顾客则赶紧避开。李奇在桌上放了二十块钱，然后抬头瞄了一下比赛，有人赢了，也有人输了。
“这样还需要我查看案情吗？”
李奇几乎动也没动，但大块头却猛力弹开，而且头晕目眩，双脚僵硬地往后退，很勉强才能踩好脚步不摔倒，他后退到六呎之外才停下，两脚开开站住不动，姿势很像愚蠢的大写字母A。
李奇摇头。“她太年轻，太蠢，头发也太多了。”
“如果你接下这份差事，就能好好检查证据，”她说：“根据宪法，他们有义务将搜集到的一切证据展示给我们看，辩方有权查看完整的取证进程。”
“那个律师怎么办？”
“他犯法了。”
“受过伤吗？”
“你对她说了什么才挨巴掌的？”
他没说话。
“更别提还拿不到酬劳。”法兰克林说。
“她是妳的委托人，”李奇说：“妳确定自己不会有偏见吗？”
李奇停下脚步。“那我们回去吧。”
“他们根本不用保护这案子，因为罪证确凿，而且那几个人也不像警察。”
“这可不一定。”
里面看起来比外面好多了，但还是很普通，就跟他去过的所有运动酒吧没什么两样。内部空间挑得很高，天花板上固定着漆成黑色的空调管线，墙壁跟天花板上总共挂了三十几部电视机，四周的摆设就跟普通运动唒吧一样，有签了名还加上边框的球衣、有展示美式足球头盔的架子、有曲棍球的球棍、有篮球、棒球，还有旧的赛程表，服务生都是女性，全部扮成啦啦队员的样子，酒保是男的，都穿着裁判的条纹装。
“告诉我就对了。”
“那是因为我要你帮忙。”
他们全都在人行道上等他，排成半圆形，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往北跟往南二十码处各有一盏黄色街灯，对街还有另一盏，在这三盏灯的照耀下，每个人脚下都出现三个影子，酒吧外头有霓虹灯，把他们的影子填上了粉红色跟蓝色。街上空无一人，非常安静，没有车，没有喧闹声，只有酒吧关着的门内传来的沉闷声响。
“我不是怕你被告，而是怕你被逮捕。就算对方不是警察，酒吧老板也可能打电话报警了，或者医院也会报警，因为那三个家伙一定送到医院了。另外，那个女孩也知道你的化名，所以你可能会碰上麻烦，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先乖乖就范，然后打电话给我。”
“是吗？”
问题一：这件案子真的完全没问题吗？他回想起白天的情景，想起亚历斯·罗汀说的话：十分完整。我还没见过这么完整的证据。他想起艾默森说过：在我见过的众多案子中，这件大概是办得最棒的了。外表像殡葬业者的贝伦托诺说：那是我见过最完整的犯罪现场。我满意极了。当然，那些人因为职务的关系，说起这些话时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都很骄傲，认为案子破得很完美。但李奇自己也见过贝伦托诺整理物证的成果，而且他自己也说：这件案子已经铁证如山，罪证确凿。就像威利·梅斯接杀高飞球一样稳当。
“不是我的。”李奇说。
是的，没错。这就像是路·盖瑞格满垒时上场打击一样，情势非常完美，已经让人别无所求。但这不是最根本的问题。９９lｉｂ.neｔ
艾默森点点头。
“通常是这样。”他说。
“大家都不喜欢这种没希望的案子，”海伦用婉转的语气说，她以后还得找他帮忙，现在没必要紧抓着他蹚这淌浑水。
规则三，找出对方的头头。
这是个错误。
“詹姆斯醒了，”她说：“他不用再插呼吸器，已经脱离昏迷了。”
“但假设不是他做的呢？假设他后来一直很听你的话没犯错，而这一切都是误会呢？你会怎么想？你会为他做什么？如果你肯花这么多心力来对付他，那你是不是也该花同样的心力来帮助他？”
“我也是，”李奇说：“搞不好我会去医院拔掉巴尔的呼吸器。”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她说：“你或许用得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不管怎么看，这件案子都输定了，我还是会当成做善事来帮忙，因为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接，而法兰克林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所以你比较喜欢跟处女睡吗？”
“我在军中试过，”他说：“在西点军校的时候。”
李奇拿起餐巾纸，收进裤子的后口袋。
“他能说话吗？”
“杰米·李斯。”李奇说。
“第一个字都一样，杰米·李斯（Jimmy Reese），杰克·李奇（Jack Readcher）。有时候有些人会故意这么做。”
“那些家伙也不是她的兄弟，”李奇说：“他们的年纪都差不多，而且我检查他们的驾照时，发现他们的姓全都不一样。”
“这样很好省得他们麻烦。”
“你的体型很高大哦。”她说。
“我们该采取行动吗？”林斯基问。
“到外面谈吧。”他说。
“我对她说什么不重要，这是陷阱，所以我要问妳，附近的人都这样吗？专挑酒吧里的陌生人下手？”
“这个陷阱设计得很差，像是门外汉弄的。”
“杰克·李奇去找妳了吗？”他表面上这么问，其实指的是我应该担心什么吗？
“什么事？”他问。
“天气？星期五？有点阴暗吧，天上云很多。”
隔间里的长桌全是白色，看起来像福利社用的折叠桌，这些桌子在房间周围绕了整整一圈。桌面上方有软木板，上面用大头针钉着好几百张打印数据，这些数据全部都有护贝，而每张数据的内容都跟下方桌面上摆放的物证有关。詹姆斯·巴尔那部米色休旅车，正好就塞在由桌子围成的正方形里。隔间里很干净，天花板上还有刺眼的日光灯，在这种背景下，那辆车看起来又大又奇怪，车子很旧也很脏，散发着汽油、机油跟橡胶的气味，车子后侧的滑门开着，贝伦托诺还在旁边设了一盏灯照着车内踏垫。
大块头笑了。
“我会思考。”
“什么？”海伦说：“他们是警察？难道是为了保护这件案子？”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点，他们就是以为你来找麻烦的。”
“我知道你的感受，”萝丝玛莉说：“你对他很失望。”
但这点不重要。
“我打得很暴力。”
“只是个坏习惯，正如我之前说的，现在这已经变成我的习性了。”
是辆出租车，坐在车上的是海伦·罗汀，她正要下车。
“可是我打电话过去，他们说你没登记，今天中午我打过电话给所有旅馆，就是找不到你。”
“为什么？”
“那就是救她哥哥。”
大块头冲上去，李奇只是稍微往旁边侧身，弯曲膝盖，算准时机，将身体往上一撑，用肩膀去撞他的脸。
“还有谁跟这件事有关？”
他的自白完全出于自愿，而且说得又快又完整，李奇完全不用逼问他。巴尔相当自在地谈论这次经验，然后问了些关于调查的问题，好像对办案过程很感兴趣。看来他还以为自己不会被抓到，永远都不会。他一方面因为落网而觉得苦恼，但另一方面又很钦佩李奇的办案功力。最后他因为政治考量而获释时，甚至表现得有些同情，似乎对李奇办案心血付之一炬的事感到抱歉。
她的一双绿眼睛瞇了起来。“你是同性恋吗？”
“他们有五个人，怎么可能想到会被你一个人揍得惨兮兮，尤其印第安那州更是如此。”
“噢。”
“输也可能是赢，妳懂我的意思吧。”
有个健壮的大块头最先行动，他大概二十几岁，头发是黄色，一张圆脸红通通的，他往前一步，其他人便站到他后身，排成一个楔形阵势，李奇也上前一步，坐在角落的桌子有个不利之处，就是没办法往别的方向去，只能往前。
“接受吧，”海伦说：“不是萝丝玛莉·巴尔做的，你生龙活虎的待在这里，能替巴尔想办法，这就是对她最有利的事了。”
李奇看着海伦·罗汀搭上出租车，接着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脱下衬衫，放在浴室洗手槽里浸泡冷水，他不希望让只穿了一天的衬衫沾上血迹，如果是穿了三天的就算了，但这件可是全新的。
他出了饭店，往西朝着午后阳光的方向走，依现在的天气，他身上的衬衫显得太厚了，不过他可以卷起袖管，再解开上面第二颗纽扣，这样就行了。如果到了西雅图，这件衬衫就很适合了。
“没错。”
“我是为他的律师而来，”李奇说：“我不是他朋友。”
她看着他的眼睛。
海伦·罗汀没说话。
“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李奇最多只能推测到这里。
“晚餐怎么样？”他问。
“他的步枪合法吗？”
“明天开车去上班，我八点钟会到妳办公室。”
“你刚到城里没多久吧？”她说。
动能真是神奇的东西。
“五个人？”
“不然就到我住的旅馆吧，”他说。“里面有休息室，说不定会有酒吧。”
“你很懂头部受伤这种事吗？”
“她的反应很快，”他说：“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笨，有人指着我给她看，她才不会转移目标，她要让杰克·李奇整夜加班。”
“你喜欢这件裤子吗？”她问。
“当时是冷还是热？”
更别说李奇还已经预测到他会这么做，这就像撞上橡树一样。
艾默森带李奇到研究室，在介绍时说李奇是替一位律师工作，没说他是詹姆斯·巴尔的朋友，这对研究室里的气氛多少有点帮助。介绍完后，艾默森就离开了。鉴识人员年约四十，是个严肃的人，姓贝伦托诺，这名字比他本人活泼多了。他身形高瘦、皮肤黝黑、有点驼背，光看外表，他实在很像殡葬业者。他认为詹姆斯·巴尔有罪，但他知道审判当天他无法在法庭上向大家展示证据。这是不可能的。他依照逻辑将证物按顺序排列，摆放在警局车库某个隔间里的长桌上，虽然无法在陪审团面前表现，但至少还能演示给来访的人看，过过干瘾。
“哪里？”
“那么该看开点的人也许是妳。”
“不需要。”
“我会亲自向你叙述案情，”他说：“然后我的鉴识人员会带你查看细节。如果你想看任何证据，需要任何东西，只要开口说一声就行。”
“那是因为我正好从办公室窗口看到你，我马上冲下来，边跑还边希望你不会又闲晃走了。而且半个钟头前我才打过电话给全城的旅馆，他们全都说没登记过你的名字。”
“他有这个权利，李奇。”
他拿起手中的酒瓶开始喝，眼睛则盯着她看。她的眼珠是绿色，又大又明亮。她半转过身面对他，上半身稍微往前弯，她的衬衫最上面三颗扣子没扣上。李奇推测，大概有34D，穿了魔术胸罩，他看得见胸罩边缘，是白色蕾丝。
“我觉得妳穿起来很好看。”
在詹姆斯·巴尔的眼里，杰克·李奇是怎样的人？
“一起吃饭也无伤大雅。”
他们继续谈了一分多钟，约好一起吃晚餐。他又试了一次：拜托告诉我吧。但她还是没说。接着，他们挂了电话，海伦露出微笑，她没说谎，甚至也没虚张声势，却感觉到自己现在真正参与了这件案子。法律就是场竞赛，而这跟任何竞赛一样，需要打心理战。
“我所见过最棒的。”李奇说。
“然后就观察局势，”齐克先生说：“千万别让事情变得更糟。”
“问这个干什么，你打电话来是想骚扰我吗？”
“我的年纪够大，可以开车，还可以做很多其他事，其中有些我可是非常拿手的。”
海伦·罗汀站在人行道上，看得目瞪口呆，李奇站在离她十呎外，脚下有三个霓虹灯照耀的影子，附近地上则躺着三个人。
大块头的体型圆胖沉重，就像只公牛，大概高中毕业有十年了，他的鼻子没断过，额头上没疤痕，指节也没残废或变形，因此，他不是拳击手，说不定是美式足球后卫，所以他打架时会像摔角手一样，想把对方撞倒在地。
李奇思考一下，然后点点头。“如果找到医师的话，要请他想想停车场计时器的事。我在想，就算不是为了杀人，有谁会只为了停十分钟的车而付钱？这点很奇怪，未免太守法了，整个行动就像是照着规定做的。也许他这次真的疯了，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想太多了，是詹姆斯·巴尔找你的，他要你来这里，所以他妹妹也希望你来，她希望你能待在这里帮上忙，而她知道你也一定帮得上忙，不然她哥哥为什么一开始就说要找你？”
接着他们便挂上电话，虽然这次无法继续合作，但双方都表现了适度的礼貌，也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十分钟后，另一通电话响起，是她父亲打来的，而且语气充满关切之意。
李奇没说话。
“我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也能从你采取的下一步看出来。要是你离开，那就表示这件案子没有问题，要是你留下，那就表示其中有薄弱的部分。”
李奇没说话。她抵着桌子，在椅子上移动身体，转过去面对他，然后往下看。
“那就开始找精神科医师吧，如果妳真想这么做的话。”
她应付似的笑了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先付完你的帐。”李奇说。
“他是？”
“当然了。我底下有位鉴识人员很想炫耀一下他的成果，他是个好人，也该给他个机会当主角吧。”
“妳为什么搬出去住？”
对方有五个人，只要是五人帮的混混，就一定有个头头，然后是两个忠诚的跟班，以及两个不情愿的跟班，只要解决头头跟两个忠诚跟班就能告一段落，剩下两个不情愿的跟班只会吓得落荒而逃，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五对一这种事，顶多就是三对一而已。
“这么说好了，我在星期六早上写好报告后，就再也没花太多心思去想这件事。案子己成定局。在我见过的众多案子里，这件大概是办得最棒的了。”
“那样正常吗？”
问题来了。他心中有很多问题，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要找出这些问题的关键点，找出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有人要使用暴力来保护一件百分之百没问题的案子？
“也可能是因为酒吧里只有我一个陌生人。”
“所以对这案子你要用开放的态度来对待。”
“我无法想像，我会怀疑自己穿不穿得下。”
“我不介意看到血。”她说。
她丢给司机一张钞票，司机便飞快开走，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刻意不看左右两侧。
“还好。”他说。
他承认了犯行。
“是吗？”
“我有车。”她说。
“医生说有可能。”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李奇没说话。
“只有一次。”
“那么，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呢？”他指的是拜托告诉我吧。
他找到一家店，买了件裤子，虽然标签上写的是褐灰色，但在他看来是军绿色，接着他找到一件几乎跟裤子同色的棉绒衬衫，又买了一套内衣裤，还买了双袜子。他在试衣间换上新衣，把旧的全丢进店里的垃圾桶。这身装扮总共花了四十块，他预计要穿四天。这样是很奢侈没错，不过平均一天十元就能让他不用随身提着衣物袋，算起来还满值得的。
“想像一下把它脱下来的样子。”
“不是，我有些问题。巴尔完全清醒了吗？”
“谁知道我的名字？”
海伦·罗汀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个钟头，她接了三通电话，第一通是法兰克林打的，他要退出了。“我很抱歉，可是你们一定会输，”他说：“而且我还有别的工作，不能再把时间花在这种拿不到酬劳的事情上。”
“他打猎吗？”
“跟我今天穿的一样，裤装。”
“你没有别的选择，”她说：“除此之外，他们不可能让你看任何东西，对他们来说，你只是个从街上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你这么想？”
“妳穿什么去上班？”
接下来就非常简单了。
不过这件案子实在非常、非常难处理，或许可说是李奇办案最仔细的一次。他运用了各种逻辑、推理、规划、策略、直觉，最后还使用消去法，终于循线查到了巴尔，而这个总算看到粉红色血雾的凶手，在遭到逮捕时竟然显得十分平静。
“他找过我了。”她保持轻描淡写的语气。
她摇头。“我要跟我父亲吃晚餐。”
李奇缓慢轻松地站起来。他的身高六呎五吋，体重两百五十磅，眼神十分镇静，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我们都会为自己喜欢的事物做点牺牲。”
他点头。“除了我之外还有少数几个人也住那里。”
“上星期五下午五点天气如何？”
李奇笑了，鉴识人员就爱这么说。
“开始解说吧。”
李奇没说话。
“两个逃掉了。”
李奇笑了。“这是在拉客户吗？”
“安静点的地方，也许没这么多人。”
“我跟亚历斯·罗汀谈过了，”李奇说：“他很乐观。”
“那当然。”
“你非常了解詹姆斯·巴尔这个人，对不对？”艾默森问。
“你喜欢吗？”她问。
“当然，这地方太古怪了。”
“我是李奇。”他说。
最根本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女孩露出胜利的笑容。
她犹豫片刻，似乎在想某件事，重新考虑清楚后，她决定采取行动，那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尖叫，接着甩了他一巴掌。她的尖叫很响亮，巴掌声也很响亮，于是大家都转过来看他们。
“詹姆斯·巴尔醒了，他明天或许就能说话了。”
很高兴认识你啊，杰米·李斯。
“我得喝一杯才行，”海伦·罗汀说：“我来找你就是要喝东西的。”
“她打你？”
“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太奇怪了。他们会这么做，只有两个原因，不是为了乐趣，就是为了钱，酒吧里的人也许会带点钱，但对他们来说一定不够。所以他们设陷阱是为了好玩。这很奇怪，而且奇怪极了，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揍得很惨吧。”
你打过吗，而不是你会打吗。她让他感觉自己老了。
“太荒谬了。”海伦说。
“我就会吗？别忘了，我可是要让巴尔受制裁的。”
十四年后，他却不肯认罪。
“那她可以打公共电话。”
“我赌她一定有手机。”
她坐下了，但不是坐在对面，而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我刚吃饱。”
这时候，艾默森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等着李奇投降，李奇毫不迟疑地放弃了。他和他们两个握握手，恭喜他们办了件漂亮的案子。
这就是最根本的问题。
大块头暴冲过来，头压得很低，直接对准李奇的胸口，想要撞得他往后摔在地上，这样另外四个人就能一起挤过来对他狂踢猛踩一番。
他们往南走，走得很快，然后在一个街角转弯向东行，接着再朝南走，才放慢速度。
“他可是我父亲。”
“这是陷阱，海伦。我们实际点吧！妳人很好，所以才会说这些，但我不是那种会让女人一看到就自动送上门的家伙，我很清楚这点，好吗？所以这是陷阱。”
“你打过吗？”
我见过最完整的犯罪现场。
“他是另一边的人。”
“我能坐吗？”她在一码外问道。
“那些警察人还好吗？”她问。
她没说话。
一个钟头后，李奇离开了大都会饭店，他待在第一街东侧，朝北走向之前在法院附近看过的非名牌用品商店区。他要买衣服，穿起来更像本地人一点，但可不是像那些施工人员的工作服，而是比他这身迈阿密衣着更低调些的装扮。他在想下一站要去西雅图，到那里品尝咖啡，而他可不能穿着亮黄色衬衫在西雅图闲晃。
“你必须帮忙，我认为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介入这件事了，因此你才会先去找我父亲。他一定表现得很有自信，你也看得出来，但你还是想再看看证据。你是个仔细的调查员，这点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依你的标准，你当然希望完全厘清案情，才能放心离开这里。”
99lib•net李奇没说话。
“好，这样够了。”李奇说。
她摇摇头。“法兰克林跟他那些警局的老朋友太亲近了，他不够中立，不能从批判角度来审视证据，他甚至不想深入追究。”
“妳不该接这件案子。”他说。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艾默森说：“我是认真的。我们最喜欢被告的老朋友突然出现来找麻烦了。”
“萝丝玛莉·巴尔在医院，”海伦说：“她开完会后就过去了，而且几乎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我敢说她现在又回去了，因为她哥哥已经醒来，她想要陪他。”
“我不感兴趣，她又一直缠着我，所以我问她是不是妓女，大概就这样。”
“妳要去吃晚餐吗？”
“我们该采取行动吗？”林斯基又问了一次。
“很高兴认识你，杰米·李斯。”她说。
“他们失败了，”他说：“我很抱歉。”
“刚才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
“应该的，我们表现得很棒。你那位老朋友在第一声枪响后六个钟头就落网了，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办得非常成功，简直可说是典范。”
不过还有规则六：别打坏店里的设备。
“我要你帮我分析证据。”她说。
“妳是妓女吗？”
“不会有人从他们身上追查到我们。”林斯基说。
“我在酒吧里看球赛，想自己的事，突然有个未成年的红发女孩来找我，我不领情，她就编了个理由打我一巴掌，然后就有五个家伙跳出来，她说那是她兄弟，于是我们就到外面解决。”
“说不定那女孩也是警察。”
“啤酒。”海伦·罗汀说。
“没错，这正是你应该帮忙的原因，你想确认他们能百分之百解决这个案子，然后你就可以放心离开这里去逍遥了。”
解决带头的。
“他会待多久？”
“他说我是妓女。”女孩悲伤地说着，好像心都碎了。她站在旁边，先看看李奇，再看看那五个人，然后又看看李奇，她的头就像网球裁判，一直转来转去。
“加护病房附近不能使用手机，会造成干扰。”
“你对这案子必须保持开放的态度。”她说。
“欢迎来到印第安那州。”他说。
“没有，”她说：“我看不出来。”
因为规则五就是：绝不退缩。
“那个律师回办公室了，”林斯基说：“李奇往第一街东边去，我待在原地，没跟踪他，不过他没进客运车站，应该是要待在城里。我猜他会去住大都会饭店，因为那个方向没其他旅馆了。”
“在你揍完前三个人之后逃走的？”
他沉默片刻，然后开始探听消息。
他跟在那叫莎蒂的女孩后面，跟着那件蓝色紧身裤走。
齐克先生没说话。
“给我出去，”大块头说：“马上！”
在停车场计时器里的硬币跟遗留的弹壳上也都有完整指纹，贝伦托诺给李奇看了几张从停车场监视摄影机雷射打印出的图片，显示休旅车在事件发生前没多久进入停车场，紧接着又在事件发生后离开。他带李奇看了休旅车内部，再看看从停车场扩建区粗糙混凝土地面上找到的车内地毯纤维，然后看了狗毛、牛仔裤纤维、风衣的丝光棉。他带李奇看了从巴尔家里拿来的一块地毯，其纤维跟犯罪现场发现的符合。他带李奇看了那双沙漠靴，鞋底的绉胶黏上了各种证据。他带李奇看了从犯罪现场发现的橡胶碎屑，这些都是从鞋尖磨损下来的。他带李奇看了从巴尔家里、车库、地下室、厨房、客厅、浴室里发现的水泥灰，根据化验结果，这些灰尘就是他在停车场沾上的。
我还没见过这么完整的证据。
“至少让他骨折，也许让他头部受伤、陷入昏迷，跟他的老友詹姆斯·巴尔躺在同间病房里。”
“放过她吧，暂时先这样。必要的话，我们晚点再给她惊喜。”
“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吗？”他问。
“看来我也没什么选择余地。”海伦说。
“而且你也能帮你自己。”
他到了广场，看见喷泉已经开始出水，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填满池子。池底那一吋深的泥浆，也跟着水流缓缓打转。有些人站在旁边看，有些人直接经过，但没有任何人去走那条摆满追悼物品的短窄信道，因为死者就在那里惨遭巴尔杀害，也许以后没有人会再走那条路了，大家反而都走远路绕过池子另一边，还会经过NBC的标志。李奇不清楚他们绕路究竟是出于本能，是出于对死者的敬意，或是出于恐惧。
“喜欢什么？”他说。
她往前看。“你住在大都会饭店？”
“好吧。”李奇说。
“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一，二——三，暂停，四——五——六。这张图的纵座标代表音量，枪声虽然微弱，但在录音档里很清楚，横座标代表时间，显示凶手在不到四秒的时间里开了六枪，短短四秒，就让整座城市起了变化，而且这个变化至少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海伦·罗汀没说话。
“你碰上麻烦了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在那家汽车修配厂上班的。”
“没穿外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请便。”他说。
所有电视都在播美式足球赛，李奇心想，这是一定的，毕竟现在可是星期一晚上。有些画面来自普通的电视，有些来自电浆电视，还有一些来自投影机。几十个屏幕上全都播着同一场赛事，但每个画面的颜色、焦距、大小、明暗都有点不一样。酒吧里人很多，不过李奇还是找到一张没人坐的桌子，桌子位在角落，正合他意。一位殷勤的女服务生跑过来，他立刻点了啤酒跟起司汉堡，完全没看菜单。运动酒吧一定有卖啤酒跟起司汉堡。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件裤子有个麻烦，就是太紧了，紧到里面不能再穿其他东西。”
如果把酒吧里的东西弄坏了，老板就会开始烦恼保险的事，保险公司就会找警察来，而警察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关起来，然后再慢慢查明事情原委。最后的结果通常是：陌生人的错。
“跟什么比？他们有五个人，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有效吧。”
“我刚才去看过证物，”他说：“证据太充足了。”
“那些是我兄弟。”她说。
“妳觉得如果我发现漏洞，我会告诉妳吗？”
“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你以前见过这种事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说不定我会留下来，查清楚为什么会有人要使用暴力来保护一件百分之百没问题的案子。”
他挂上电话，翻身下床检查衬衫，现在它还又暖又湿的，不过明天早上就会干了，他希望这件衬衫不会缩水。
规则八：评估与判断。
“见过太多了，如果你把哥伦比亚特区算进来，那印第安那州就是全国五十一州里凶杀案发生率的第十六名，比纽约州糟，也比加州还糟。这里不是美国治安最差的地方，但也不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以前见过很多这种事，有时候会有预兆，有时候没有，但无论如何，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回想起超过十四年前的科威特。每座城市都有颜色，而科威特是白色的。白色的外墙、漆成白色的混凝土、白色的大理石，天空被太阳照耀成一片白，男人全都身穿白袍。詹姆斯·巴尔选的停车场是白色，对面的公寓大楼也是白色。由于白色容易反光刺眼，所以四名死者当时都戴上了墨镜，四个人全都是头部中弹，但墨镜完全没破，只是从脸上掉了下来。他们找到四颗子弹，这就是破案关键，四颗都是竞赛级168gr全金属包覆艇尾型弹头，而且不是中空的，合乎日内瓦公约的规定，可见这些是美军狙击手使用的子弹，要不是来自陆军就是海军陆战队。如果巴尔用的只是战斗步枪、冲锋枪或手枪，李奇绝对查不出来。在战场上，除了狙击步枪外，所有武器都是使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规定的标准弹药，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会员国几乎全都参与了这场战役，若要从普通子弹追查的话，范围实在太大。然而巴尔却决定要用自己的武器，就这么一次真正杀人。因此，这些每颗价值十三美分的子弹成了追查到他的重要线索。
海伦·罗汀笑了。“大都会饭店以为你是谁？”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越又暗又静的街道，就这样往南走了四条街。他们一直走在广场东边，经过法院时，李奇往那里瞥了一眼。
好好检查证据，放心离开去逍遥，没有别的选择。
“然后呢？”
“我不是来跟他们唱反调的。”
“没藏书网有女人倒追过你吗？”
“他们不用担心，这件案子办得很漂亮。”
“我不会对十四年前那件事提出辩解。”
“你会吗？”
“车？有啊，我有一辆，不过我上班都搭公车。”
“你刚才在我兄弟面前骂我妓女。”
他找到海伦·罗汀，她就坐在那张二手办公桌后方。
“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你能保持开放态度吗？
“妓女？这种话当然会害你被打，至少在印第安那州是这样，她的兄弟当然也会不高兴。”
詹姆斯·巴尔已经醒来了，我要尽早解决这件事，明天我大概还得花上一整天去找个愿意免费帮忙的精神科医师。我们还是要赌一赌，以精神问题请求减刑，这是我们最好的办法了。
李奇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点点头。“显然，今晚有人跟踪我到酒吧，就从这里开始跟踪。也就是说，我吃完午餐后，对方就跟着我到这里了，如果萝丝玛莉今天早上直接去了医院，那她就没时间安排这个陷阱。”
“很棒吧？”贝伦托诺说。
“法兰克林退出了对不对？”
“伤害的程度呢？”
电话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手机的静电嘈杂声跟一个老人的呼吸声。
“我叫莎蒂。”她说。
他搭电梯下楼，发现萝丝玛莉·巴尔正在大厅等他。他猜她应该是刚从医院回来，打电话到楼上给海伦·罗汀时，得知他刚好要下来，于是就待在楼下等他。她正紧张地不停踱步，来回于电梯与大厅门口之间。
“你还真会耍嘴皮，老兄。”
艾默森又摇头。“他不是全国步枪协会的成员，也没加入什么枪枝社团。我们没见过他出来惹事，他也从没跟任何麻烦事扯上边。他只是个低调的市民，甚至连低调都称不上。这件事根本没有预兆。”
“谢啦。”她说。
“你呢？”李奇反问。
“我晚点再付。”
“警察要找人麻烦一定都是面对面直接来，不可能叫个女孩去做。”
“也许我们可以在晚餐后一起喝点东西，”她说：“前提是我来得及的话。从这里往北走六条街有个运动酒吧，星期一晚上，城里大概就只有那里会营业。我会经过那里，看看你在不在，但我不保证一定会去。”
“就打在脸上。”
“你能保持开放态度吗？”她问。
李奇没回答，耸耸肩后就离开了。
“比一百位证人的说词还有效。”
“我们很快就会讨论到了，等时机成熟吧。”
“她的心思只放在一件事情上。”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脾气一直很差，跟他一起住很难受。”
为何他会这么说？
他往后看了一眼。
“不过妳还是找到了。”他说。
而他的推测没错。
“来片炸玉米饼？”她说。
李奇没说话。
齐克先生没说话，这比他破口大骂还可怕。
“我是鉴识专家，”贝伦托诺说：“不是心理学家。”
接着传来一阵椅子刮地的声音，有几个人立刻站了起来，他们的块头很大，穿着牛仔裤、工作靴和格子衬衫，乡村男孩，总共五个人，打扮一模一样。
“看情况，显然他是出于好心才留下来帮忙。”
“我们不能回去，他们说不定报警了，你把那三个人留在人行道上耶！”
“那是我见过最完整的犯罪现场。”贝伦托诺说。
“是什么？”
“这是你最不该担心的事。”
李奇没说话。
“还有他为什么会付钱停车？”李奇问。
“妳有车吗？”
他没去医院，没去拔掉詹姆斯·巴尔的呼吸器，而是先回大都会饭店冲了个澡，再出发前往运动酒吧。他往黑色玻璃高楼北方走了六条街，又经过高架公路下方，然后进入一块偏僻地带，先前他曾见过闹区南端与没落城区交界的景象，现在他也见识到北端的景象了。酒吧的位置还要再往外一点，是栋很朴素的方形建筑，没什么特色，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间饲料店或汽车展示场，要不就是弹子房，酒吧屋顶很平坦，原来的窗户用砖头填满了，周围排水沟还没堵塞的地方，附近都长了苔藓。
规则一，站稳脚步，做好准备。
他为什么要付钱停车？
“两杯。”李奇说。
他点头。“她知道我的名字，当我说我是杰米·李斯，她就突然不知所措。她一定吓了一跳，可能在想你不是杰米·李斯，你是杰克·李奇，刚才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她想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大悟。”
“我们是不同边的人。”
李奇没说话。
我也是，他心想。上星期五我还在沙地上。
“我能跟你谈谈吗？”她问。
他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有个叫杰米·李斯的男友，或者她是纽约洋基队的忠实球迷。
“那个女孩在找我，”他说：“她不是随便挑落单陌生人下手的，她在找一个叫杰克·李奇的。”
他走进警局，问了方向，结果发现艾默森早就坐在办公室里等他。李奇在上星期六的晨间新闻中见过这个人，他跟电视上一样，苍白、不多话，一副能干的样子，体型适中。艾默森本人看起来好像从一出生就是要当警察的料子，说不定打从娘胎里就注定好了。他浑身上下的毛孔散发出警察气息，身上根本就带着警察的基因。他穿着灰色棉绒裤跟白色短袖衬衫，领子没扣，也没打领带，一件粗花呢外套挂在他坐的椅背上。他的脸色跟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太好，仿佛正承受着无尽的压力。
“他不肯免费帮忙，我就肯吗？”
“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被处死。”
李奇没说话。
李奇看着自己在休旅车车窗上的倒影，黑色的玻璃让他身上那件新衬衫看起来像灰色。
他的脸上都是血。
他注意不踩到花束，坐到矮墙上，背后传来喷泉的声音，前方则面对着停车场。他的身体有一侧给太阳晒得很暖和，在阴影中的另一侧则有些凉意。他感觉得到脚底下那些没清干净的沙子。他的头向左转，先看看监理站那栋大楼的门口，然后再往右看看行驶在高架公路上的车辆。那些车子全开在同一条线道上，一部接一部沿着弯道往高空爬，车流量不大，虽然现在是中午的尖峰时刻，第一街上也早有车潮，但高架路段上的车子还是很少。接着他又往左看，发现海伦·罗汀就坐在他旁边，她看起来很喘。
李奇笑了。他自己也算当过十三年警察，专办难缠的案子，而他也非常清楚这个领域中使用的语言及行话。他听得出对方的语气，能够察觉极细微的变化，艾默森这番话有言外之意，李奇知道，艾默森虽有敌意，但还是暗自高兴能遇上一位专家，因为他很肯定这是件罪证确凿的案子。
李奇没说话。
五个男孩全都盯着他看。
“你会觉得我的裤子太暴露吗？”
“我们还不是一起吃过午餐。”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过度假设的问题。”
“你可以帮我，”她说：“帮我做件重要的事。”
“我不觉得有人会告我。”
李奇点头。“够礼貌了。”
“我不能告诉他，谢天谢地，你的消息是机密。”
“好吧，”他说：“谢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艾默森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件事根本没有预兆。”
规则七，保持主动，不要被动。
“我父亲一直在刺探，他还以为你是我的证人。”
“这样就跳到结论也太快了。”
“前提是这次事件没激怒那个军人，”齐克先生说：“否则就大事不妙了，可能还会对我们造成严重伤害。他可是詹姆斯·巴尔的朋友，这会让事情更复杂。”
“但是这合乎逻辑啊。”她说。
杰克·李奇注视着房间的天花板，五分钟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他转过身，从裤子后口袋抽出餐巾纸，然后翻到另一边拿起电话，响了八声后，海伦·罗汀接起电话，她听起来很困，可见他吵醒她了。
他边吃东西、边喝啤酒，也边看电视，过了一段时间，酒吧里的人愈来愈多、愈来愈吵，可是没半个人敢过来跟他坐同一张桌子。李奇对人就是有这种影响力，虽然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但身上散发出很明确的消息：别来烦我。
李奇上前，朝他的鼠蹊踢了一下，不过只用左脚，如果李奇用右脚，大概会把他的骨盆踢碎，碎片还会从鼻子喷出来。你就是心太软，一位军队的老教官曾这么对李奇说。有一天这会害死你的。
她指着一个方向。“往西走四条街，再向南走一条街，警局就在那里。我会上楼打电话通知艾默森。”
“不到最后关头就不算结束。”
李奇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