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陆小棠仿照他的方式分析道：“你问她去哪里，她说离开中国的海滨去海外。是不是说那件事情发生在国外？我知道她曾去澳大利亚留学，在那里发生了严重的车祸。这倒不难理解。”

“那你有什么想法？”

“那她怎么会产生阻抗现象？她不是已经被你催眠了吗？”

“你要带她去哪儿？”陆小棠喝问。

“环状花纹的蛇和锥子又出现了。她之前的噩梦里不是也经常出现这两样东西吗？”

“我骑着自行车……”

陆小棠说：“你能不能对叶倩颖回忆起的这段离奇故事再进一步分析？我想知道她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陆小棠怀疑地瞧着他。

陈晓松想了想说：“你说得对。”

陆小棠还想问，陈晓松警告她：“我们不能再说话了，会把她干扰醒。”

陆小棠瞧瞧叶倩颖，又看看陈晓松。似乎弄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那么，她刚才所说的那段像梦一样离奇的故事，就是被封存在她潜意识里的恐怖经历？”

这个消息太让陆小棠震惊了。

陈晓松看着陆小棠，等待她表态。

“那么苏联人和举红旗的人呢？”

“你是说，让她重新入睡？”

“这个陆警官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化妆成一名医生。现在天已经黑了，把病房的窗帘拉上，不开灯，我说话时小心一些，她认不出我来的。”

“没想到你还能注意到我。”

“那你想对她做什么？”

似乎有人已经慢慢下到地上，站在了两张床之间的过道上。

让陆小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陆小棠责问：“你不是说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我跑……”

陆小棠没再理她。美女对美女都有一种天然的抵触。要不是办案到了这一步，她可没有义务替这位古里古怪、神经兮兮的千金小姐守夜。

唐健无奈地笑笑：“好吧，谁让我是师兄呢。”

她在叶倩颖旁边一张床上和衣而卧。叶倩颖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几个小时都保持不动，仿佛一具僵尸。陆小棠有时忍不住扭脸观察她，确定她是否还在呼吸。

叶倩颖瞅着天花板，叹息道：“我倒希望这样。”

“你是说她刚才所说的不是毫无意义的？”

她语气依然冷淡：“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像前两次那样做出过激的举动？”

陆小棠很少脸红，这一次红到了脖根。她小声问：“我刚才喊什么了？”

“找到苏联人……看见了举红旗的人……”

“……”

唐健连忙扶住她：“你干什么？你想去……卫生间？”

“我还是想找到她的病因，对症下药。说不定就能够将她救治过来。”

医生走近一些，安慰说：“放心吧，相信我，只要配合治疗就好。”

难道叶倩颖对他的恐惧都是装出来的？

“谁的脸？”

站在门外监视的陆小棠原以为陈晓松会像电影电视剧里的心理医生，掏出一个水晶项链神神秘秘地来回摆动几下，对方就乖乖的听从摆布。

陈晓松等叶倩颖完全平静以后，继续问：“你看见了血、头盖骨、然后呢……”

陆小棠发现唐健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平时看不到的内容，看得她心慌意乱。她连忙找到一个话题，问：“师兄，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陆小棠反而被她问愣了。

她虽然怀疑陈晓松，但是眼下还需要利用他，她决定看事态发展见机而动。当晚她留在医院，她估计郭淮和李东生他们正在搜捕蒋浩天。一个隐藏在小县城里的凶手已经调动了整个公安局的警力。

“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不就行了？”

说到案情，陆小棠恢复了常态。她点点头。

“你怎么办？”

陆小棠听得不耐烦了，问道：“你就是用这些方式反过来推导叶倩颖被催眠时说的话的含义？”

“是墨尔本？”

“我有精神病是吗？”

“狗象征着忠心、良心、道德感。我说过，自行车象征着做梦者自身，与她同骑一辆车的人，隐喻这个人跟她的关系十分亲密。用狗来代替这个人，说明这个人对她忠心不二，让她十分信任。不过，在她的梦里，狗叼着骨头朝她摆尾，朝她笑，而那个时候她正处于危难之中，这个情节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叶倩颖沉默，显然被医生的话吓到了。

陈晓松为叶倩颖解除催眠之后，叶倩颖浑身虚脱，神情恍惚，脸色更加苍白。

“没有。”陈晓松小声解释，“是她的意识产生了阻抗现象，不想让她回忆起发生过的事情。”

“那好，你可以到公安局去说。”

“催眠。”

陈晓松说：“她遭遇过车祸不是吗？几乎丧了命。”

陈晓松说：“你放心。我采用的这种催眠方式，对她不会九九藏书造成任何伤害。我也不需要什么道具，只是让她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即可。我上次给她吃药也是希望尽快帮她进入状态。现在她被注射了镇定剂，即使醒了，短时间内残留的药力仍然会对她的意识造成麻痹。我想，我比较容易让她进入催眠状态。”

陈晓松摇头。

“没大碍，骨头没断、筋没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她想干什么？

叶倩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病房里一片昏暗，她看见穿一名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前，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陆小棠猜，他是想让叶倩颖回忆起车祸经过。她屏息凝神地仔细听。

陆小棠说：“干脆师兄你也先别走了，陪我办完这桩案子再回省厅吧。”

“跑不了……一条长着环状花纹的蛇缠住我的脖子，我动不了……锥子扎我的脸……狗在笑……摇着尾巴……叼着我的骨头……笑……笑……”

“蒋浩天？”陆小棠回想昨天发生袭击的经过。那个扑上来的人她尽管没有看清，但从高大的身材与力量上来看，的确很像蒋浩天。能一棒子把她打昏的人并不多见。

“当然不是。”陈晓松赶忙解释，“那是失误，我承认。我事后仔细钻研了一下催眠疗法。这一次，我会完全按照书本上的步骤。”

陈晓松却耐心地引她说下去：“你找到举红旗的人之后呢……”

“脸……脸……”叶倩颖没有音调的回答。

陈晓松在叶倩颖病床前坐了足有一个小时。叶倩颖发出低低的嘤咛，敛阖的睫毛轻微搐动，镇定剂药效已经过了。

接下来，叶倩颖说出的词语更加离奇，一会儿说出“自行车”，一会儿说出“毒蛇”“沼泽地”完全所答非所问。

“你是指自行车？”

那时的唐健还不知道有一个慕容雨川，陆小棠也从来没有认真比较过大师兄和发小有多大的区别。她也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号称万人迷的唐健身边总是没有女朋友。

唐健接着说：“但是，他劫持了那个姓叶的女人。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下落不明。”

“你的脸为什么会疼？”

陈晓松听到她的声音，肩膀抖了一下。

“能说出这种话就不是。不过长时间处于压力下却又得不到疏导的话，有可能导致精神的崩溃，到那时就危险了。精神疾病不容易得上，一旦得上，几乎就会影响终生。”

“有人……我拉着车上的人，走啊走，很累……”

“我还真是大开眼界。你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大活人乖乖跟着你走。你怎么做到的？”

她任由眼泪汇聚在眼窝，慢慢滑落脸颊……

“车上的人跳到血里，变成一只狗……叼着死人骨头冲我摇尾巴……”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唐健似乎看出的她的心思，微笑着说：“放心吧，没伤到脸。”

对于一个重要嫌疑人的请求，陆小棠理应拒绝。但她实在很想了解叶倩颖的秘密，正苦于没有办法。

“陆警官，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她的手脚毫无征兆的发生痉挛，眼珠在紧闭的眼睑下面快速转动。

那张苍白的脸在幽暗的病房里同四周的白墙一样刺眼，虽然精美，却让人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宛如一副冰冷的面具，遮掩住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

叶倩颖猛然发现陈晓松就站在身边，吓得“妈呀”一声退开好几步。“你……你怎么在这里？”

一时间陆小棠天旋地转，她恨不能咬自己一口。怎么能够如此粗心大意？她强令自己冷静。迅速判断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她看了看走廊左右，两个出口，一个通向正门，一个通向角门。

陈晓松说：“梦境是现实通过三种方式——‘凝缩’‘转移’‘象征’转化而成的。‘凝缩作用’是指显梦（近似于现实的梦）的内容，只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经过压缩。这个很好理解。譬如，现实中的一群人变成了梦里的一个人，现实中的三件事变成了梦里的一件事……”

陈晓松的建议无疑太具有诱惑力了。

慕容雨川火了：“平时你欺负我，我只好受着。现在你竟然还敢装狠。”

陆小棠疑心大起。前三名被害人都是在与人幽会时被杀害的，一男二女。从作案手法上看，凶手是同一个人。一个人同时勾引三个性别不同的人，无疑要有高超的易容手段，还要具备一定的身体条件。

陈晓松说：“催眠是一种半睡眠状态。被催眠者说出的话不一定都是我们平常就够理解的。这些记忆的碎片原本就是经过意识的处理后压缩在潜意识中的。越不愿被回忆起来的记忆被扭曲得越厉害。所以，当我把它们提取出来九九藏书时，它就变成了一段犹如天书般诡异难解的话语。”

县医院一共四层楼，90年代的旧楼，她一口气跑到一楼。一出角门，一眼就看见了叶倩颖的背影。在叶倩颖身边还有一个人。

陆小棠冷不防说出这句话，让陈晓松大吃一惊。他不由自主地看了陆小棠一眼，陆小棠亮闪闪的眼睛也在看他。

“后来呢？”

“呃，催眠和睡眠有些地方很像，但不是完全一样。简单来说，催眠是一种半睡眠状态。通过人为诱导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的心理状态。被催眠的人对他人的暗示具有极高的反应性。只是他们没有自主判断力，自主意愿行动也会减弱，感觉、知觉发生歪曲。在这种情形下，我就能把那些被封闭在她心灵深处的、特别在潜意识中关于不好经历的记忆碎片提取出来……”

她趴在地上，视野一片模糊。似乎看见那个人把陈晓松也打倒在地。然后，听到叶倩颖撕心的呼叫……然后，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叶倩颖开始稍显惊讶，很快就被轻柔舒缓的旋律打动。一种难言的舒畅通遍全身，疲倦的身心开始产生难以言传的共鸣。她不止一次听到过这首曲子，但没有哪一次犹如现在这般心意相通。很多久远的模糊的记忆开始慢慢浮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假如时光能够倒转，她一定不会选择变成现在的自己。

陆小棠眉梢向上挑了挑：“就像你前天对她做过的那样？”

她没有掐陆小棠，而是脚步僵硬地向病房门口走。

叶倩颖不再流泪，她的表情慢慢变得宁静，呼吸均匀……

他知道陆小棠正站在门口监视他。他决定采用温和的母式催眠方式。这是催眠方式通过温情的手段来突破受术者的心理防线。

“……”

“你的腿伤好了？特别喜欢逃跑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叶倩颖的双臂开始按照陈晓松的指令移动。整个场面在外人眼里无比诡异，但陆小棠没有看出她有可能受到伤害的征兆，就没有阻止。

“在她的噩梦里那个看不见脸的杀手与身上有环状花纹的蛇和锥子都在频繁出现，是不是也意味着，现在发生的撕脸杀人案与她过去的那段经历也有关系？”

“你刚才在梦里还大喊大叫呢。”

“你是说昨天发生的事？”

陈晓松继续对陆小棠说：“催眠后她的基本生理需要不会受到影响，吃饭、喝水、上厕所都能做。只不过有些像梦游状态，浑浑噩噩。我看她去上厕所，再次催眠她就容易多了。我这些都是按照书本上做的，没想到效果居然如此惊人。”

陆小棠忽地从床上坐起来，猛然抻到背后的伤，“哎呦”叫一声，倒在床上。

叶倩颖正在站在自己背后瞧着自己吗？

陈晓松无言以对，低头不语。

“我试试看，不过我可没有把握。”

陈晓松的问话也变得异常缓慢，他问得最多的就是，你看到了什么？你有没有看到一辆车？什么颜色的？你身边还看到了什么人？

是从背后叶倩颖那张床上传来的声音。

“这么说，一定有相关的破译方法对吗？”

陈晓松。

但不是慕容雨川，陆小棠一惊，原来刚才在做梦。她红着脸瞧了瞧病床前的人。“师兄，你怎么来了？”

陆小棠走到近前，看见叶倩颖一脸漠然地看着她。不由得一皱眉，伸手去拉她。“你要跟他走，怎么事先不跟我打一声招呼？”

唐健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好像照顾一位小妹妹。陆小棠在他人面前总是一种锋芒干练，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偏偏到了唐健面前没了脾气，好像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公安大学。那时的陆小棠，一头短发，皮肤晒得黝黑，整天就喜欢练跆拳道、练射击，任何比赛都不落下。连男学员都没有几个能胜过她。因此当了四年校花，却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唐健当时是学生会主席，仪表堂堂，极具人格魅力，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很多人都管他叫大师兄。陆小棠也大大咧咧跟着叫。这一叫，就叫到了省公安厅，而且就在唐健手下任职。

“现在你的右臂开始下降，左臂慢慢变轻……飘起……”

“自行车象征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也就是说，那是一件她亲身经历的事情，她在整个事件中是主角，而不是旁观者。”

“聪明，一点就透。”

“浑蛋……”

“听说你被歹徒袭击了，我能不来吗？”

“沼泽呢？”

“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我担心这样九*九*藏*书*网继续下去，她真的会彻底精神分裂……”

“我知道，我知道。”陈晓松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转移作用’指隐梦（近似于抽象的梦），不是由自己本身一部分代替，而是以较无关系的其他事物代替，其性质接近于暗喻。或者，隐梦的重心可能由某一重要要素转移至不重要的成分之上，使梦更加难以理解。如以地板代替情人。‘象征作用’多是根据个人经验和普遍意义进行转化。象征和被象征的关系固定不变，后者是前者的解释，象征的关系基本上是一种比拟。如，房屋象征自身个体；小虫子象征兄弟姐妹；国王、王后象征父母；衣服象征裸体等等……”

唐健诧异：“陈晓松？是不是那个之前被县公安局抓住的嫌疑犯，后来把公安局告上法庭的那一位？他昨天也在场？”

“应该是。否则也不会给她造成那么大的震动。”

陈晓松下意识地回头，与陆小棠四目相对。他眼中充满了焦躁，面对书本上没有介绍过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陆小棠那天听他长篇大论地讲了半天，根本就没怎么听明白。

“遮住了天……”

“一条长廊……很长，很长，朝着有太阳的地方……怎样都走不出去……”

陈晓松无语。

“你没事吧，小棠？”坐在床边的人却被吓了一跳，一脸关切地问。

陆小棠同意了。

“我说她怎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是吗……”医生按动准备好的CD机按钮。

“漂亮女人总会引人注目。”

她走进女厕所，发现里面没人。这一下她困意全消，彻彻底底心惊了。

“去哪里？”

这是一张超级帅哥的脸。

“多一个人多一把力不是吗？”

“真是有够乱的。”陆小棠咬牙忍着痛从床上坐起。

他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不要去想……去感觉……感觉美妙乐曲的实体，她宛如流水一样轻柔，环绕在你周围。随着你的呼吸……进入到你的身体里……你的身体逐渐地，逐渐地被她取代，你可以像她一样流动……像水一样流动……”

陆小棠只好点头，心想此浑蛋非彼浑蛋。

她跑回病房，叶倩颖也没有回来。

“你说话，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叶倩颖微笑。

她问陈晓松：“你怎么那么确信她有过不好的经历？”

“我在法庭上曾经详细解释过人的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关系，特别讲解了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也可以说是精神分析方法。”

陆小棠想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小棠迷迷糊糊中，看见慕容雨川解开她的衣服，给她上药。就听慕容雨川连连唏嘘。

“当然不是。”

陈晓松说：“我记得我状告郭淮，开庭那天你也到场了吧？”

“那也用不着你啊，那么多警察呢。”

但是没跑两步就被陆小棠撵上，他伸手想推开陆小棠的瞬间，稀里糊涂地被陆小棠一招擒拿按到了地上，一只膝盖压住他的肩膀，他有天大的力气也使不出了。

“喊‘浑蛋’还喊‘救命’……”唐健忧心忡忡，“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你呼救。这一次肯定很凶险吧？”

“跑到哪里？”

“你是流水……由我引导向前流动……你会感到无比欢乐……无比轻松……现在我给你实质的形体，你一样自由自在，你变成了风筝……由我来牵引你的身体……你的右手已经变得越来越轻，正在飘起……我在牵引你……”

这两天陆小棠一直都没怎么睡好，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就在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动了她。

陈晓松沉默了一会儿，在陆小棠咄咄逼人的目光里，终于开口：“给人催眠之后，通常最后步骤是解除催眠，我没有做。所以，她的缓解速度就会变得很慢。”

陆小棠掏出手铐，陈晓松突然转身逃跑，看不出像有腿伤的样子。

“你去厕所吗？”陆小棠问，听见叶倩颖含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陆小棠一动不动，她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细微的响动。就在她猜测着叶倩颖会不会伸出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时，叶倩颖动了。

“你也不要悲观。我就是来为你进行心理治疗的。”

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陈晓松的眼睛迅速移到别处。

陆小棠摇头说：“我预感不妙，我不能躺在这里。案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

“你不想说？”

他慢慢侧过身，月光九九藏书网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你这色狼找死！”她抬手给了慕容雨川一耳掴子。

“然后，然后……”叶倩颖鼻翼扇阖，呼吸急促，似乎正在抗拒什么，“然后，我呼救……”

陈晓松觉得差不多了，开始进行诱导阶段。

“你可以就站在我身旁监督我。如果看到你认为不妥的地方，可以随时中止我。”他说完又补充，“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难道不想对这个女人了解更多吗？”

陆小棠霍然睁大眼睛，后背的汗毛根根竖立。

果然是有目的。

陆小棠给他铐上手铐，刚铐上一只手腕，忽听见背后叶倩颖惊叫。她感觉不对，倏然转身。

陈晓松浑然不觉身旁的女警官正在用一种危险的目光审视他。他已经装扮完毕了。

“我也好奇，你打算怎么翻译？”

“她犯病了吗？”

陈晓松忙着准备时，陆小棠在一旁暗自观察他。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算不上英俊，但也不丑，脸上没有分明的棱角，多少有些中性。这样的脸其实是最容易化妆的。她毫不怀疑，这张脸如果经过化妆笔巧妙的勾绘，就可以变成一张迷死人的明星脸，甚至可男可女，在案发现场那种光线昏暗的环境下更难分辨。这就难怪三名被害人会衣衫不整了，尤其是那个男个体老板，来不及脱衣服就戴上保险套。

陆小棠接着道：“至少说明，在叶倩颖面临死亡威胁时，那个跟她亲密的人，就在她身旁……”

陆小棠这才意识到，她也是视容貌如性命的主儿，原来跟那些成天照镜子的矫情女人没有本质区别。

“已经晚上了吗？”她问。

“这个人，李东生根本没跟我提过。看上去，他趁乱逃走了，要么也被蒋浩天绑架了。”

“怎么找病因？”

“这个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长廊可以指代女性的阴道和子宫，假如是一位男人做的梦就好理解了。但是作为女性……”

“我记得她说，自行车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那人跳到血池里，变成了一只狗……这你能解释吗？”

陆小棠想问，她这是在做梦吗？

“我对她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但是我没有恶意，纯粹是一心一意想把她治好，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两人正无计可施，叶倩颖断断续续道：“我看见了……”

她说出最后一个顾虑：“只是你这张脸她一看到说不定就会发疯……”

“沼泽象征正在深陷什么危难之中难以自拔。”不等陆小棠继续问，陈晓松兀自说下去，“大量的血象征伤害或者死亡。她不是还梦到头盖骨了吗，头盖骨就是典型的关于死亡的象征。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里。”

陆小棠不想在这方面跟他较真，她问：“我听她说自己骑着自行车。那是什么意思？”

困意袭来，她打了一个盹儿。睁开眼，有意无意地向旁边看了一眼。床上依然空着。叶倩颖没回来。

接下来，陈晓松花了很长时间，不厌其烦地变换指令，让叶倩颖反复移动双臂，甚至做一些离奇的手势。陆小棠琢磨着他到底在干什么。她不知道，陈晓松正在强化暗示的效果。叶倩颖已经进入到深度催眠阶段。陈晓松利用巴布尔暗示法来检验催眠程度，直到叶倩颖对他的暗示指令完全服从，高度一致。他开始尝试着让叶倩颖说话。

“是沼泽地……陷了下去……楼梯……一直向下……下面都是血，漂着头盖骨……”

叶倩颖瞪着陈晓松问：“你干什么要催眠我？”

“但是接下来，我就无法理解了。她说什么长廊，好像迷宫一样的长廊……还要朝着有太阳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

“快了。”医生的声音有些怪异，鼻音很重，“你感觉好些了？”

“白白嫩嫩的皮肤肿成这样，太让人心疼了。小螳螂，你这模特架子一般的身材也蛮不错的。”

“也就是说，你能把她刚才说出来的话翻译成为我们能听懂的语言。”

“基本原理是这样，但是还要考虑实际情况，因为根据个体的认知与文化程度不同，出现在不同人梦境里相似的事件却往往有着不同的解释。”

《仲夏夜之梦》钢琴曲在病房里流淌开来……

等到陈晓松真的化妆完毕，让陆小棠大吃一惊。他戴上一副黑色大方框眼镜，已经掩盖了小半张脸。又从衣兜里掏出一顶假发戴上。从医生那里借来一套白大褂披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另外一个人。原来他来时早有准备。

除此之外，看不出他有慌乱的表现。

“我的脸，好疼……好疼……让我死……死……”

叶倩颖的四肢停止了痉挛，重新松弛下来。

叶倩颖仿佛电击般地哆嗦了一下。“我现在在哪儿？”她问陆小棠。

“看见什么？”陈晓松问。

硬邦邦的东西依然砸中她后背，力量奇大，陆小棠几乎被打得横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还好。就是头很晕，身上哪儿都疼，感觉好像死过一回。我的病很重吗？”

“这些你都知道？”

陆小棠拉门冲到床前，她以为叶倩颖癫痫又发作了。陈晓松却拦住她说：“冷静。没事，没事。”他一边用手轻抚叶倩颖的额头。

陆小棠注意到，他手里没拿凶器，他也没有捆绑叶倩颖。叶倩颖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他走？

“这么说，你最初接近叶倩颖，发展跟她的亲密关系也是为了了解她的情况，方便你研究对吗？”

陈晓松点头。

陈晓松一震。

被深度催眠者由于脑神经被麻痹，特别是逻辑思维区域停止工作。他们说出的话往往都是只言片语。可能是一个词语、一个数字、一种颜色，甚至是一个地区的方言……

“他催眠了叶倩颖，不知想带她去哪里。我把他拦住，正给他戴手铐时，遭人袭击了。”

“的确。我还曾猜测，环状花纹的蛇代表锁链，锥子我一时间没有想出代表什么。但这些至少能够说明，她所做的一切噩梦的源头都来自于那段遥远的经历，那段经历带给她近乎精神崩溃的打击。”

叶倩颖整个身体保持静止，唯独右臂犹如被一根线拉拽着，缓缓从床上抬起，悬停在半空。

“只能这样解释，那段经历对她造成了超乎寻常的刺激。以至于在潜意识中都会遭到排斥。或者说，她宁愿死掉也不愿将这段经历回忆起来。”

她不知道，陈晓松已经开始进入深化阶段了。此时的叶倩颖已经与他建立了信任。接下来他要完全控制对方的精神。从母式催眠演变为父式催眠。他要对叶倩颖以命令式的口吻发布指示，让她感到不可抗拒，而不得不臣服。

“怎么说呢？如果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配合治疗，其实很快就能康复。”

“你跟郭警官一样，总是不肯相信我。”

她忙问：“那陈晓松呢？你知道我是说谁吧？”

“站住。”陆小棠低声喝道。

陈晓松的话令陆小棠心头一动。这不也正是她想知道的吗？

这句恭维话从他嘴里冷冰冰地说出来，陆小棠说不出是得意还是别扭。

“我也是听县公安局的李队长告诉我的。他说，袭击你的人，根据目击者描述，好像是一个叫蒋浩天的人……”

她的眼泪却在飞快地往外淌……

一条黑影已经冲到眼前，手里一根长条形的东西已经扫向她。她护住要害，尽力向旁边躲闪。

她眼前金星乱冒，浑身瘫软。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栽在这个小地方。袭击者如果不想怜香惜玉，跟上来补上一棒子，她脑袋就得开花。

陈晓松说：“你给我一些时间。需要的话，我今晚不走，把她在催眠中回忆起来的情景从头到尾好好思考一遍再告诉你。”

她凭着直觉，跑向角门的楼梯。

陆小棠现在对陈晓松言听计从，老老实实退出病房。

这句话让陆小棠心惊，面前这个男人极有心机，他似乎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想法。陆小棠终于还是没能拒绝他。

陆小棠走进病房，对陈晓松说：“她快醒了。如果让她看见你……”

陆小棠一激灵。我睡了多久？她去厕所去了多久？

这些零散的词语意思也十分凌乱，往往不代表任何含义，就像人在梦中经历的离奇事件一样，心理分析中也称之为自由联想。

陆小棠突然一句话把陈晓松问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恢复常态。

“离开中国的海滨去往国外……”

“可是那样的故事太荒诞了，完全是编造的。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给她催眠了？”她问陈晓松。

“这也不算太大的伤害，她只是太倦了。”陈晓松说，“主要是她的抗阻现象太强烈了。”

“长廊是迷宫……迷宫……车上有人……”

“乌鸦……”

她一咕噜从床上坐起，蹬上鞋，出了病房。

“什么请求？”

陆小棠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就像在大学时代一样锋芒毕露，却也因为缺少圆滑，捅了不少篓子。唐健就是她的挡箭牌，周旋于她与领导之间，无愧于大师兄的称号。最后，号称刺猬的陆小棠终于被领导从省厅下放到地市局。临走时，她跟唐健开玩笑说，这下师兄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唐健叹了口气，说，我天生就是操心的命。陆小棠并没有深切领会师兄话中的内涵，就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叶倩颖猝然发出“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学狗叫“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