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莞尔。这个女人的态度如此温文典雅，完全不像她的所作所为。他笑了笑，然后说：“你也该知道，你避不了死亡多少次。”

真令人啧啧称奇。死神忍不住自顾自笑起来。“啊啊！啊啊啊！”

陶瓷带点含羞地笑，“谢谢。”

死神笑了一会，就伸手掠了掠头发，这样说：“你知道吗？你所做的事，完全是前无古人。”

女人温和地轻笑，回应他：“与其等待你来追捕我，不如我首先杀了你。”

而就在司机准备坐回驾驶位置时，山路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架大卡车奇异地冲向Bentley房车的尾部，司机连忙后退躲避，在不消三秒的时间内，陶瓷和她坐着的房车便被大卡车冲撞出栏杆，房车飞堕山崖的半腰，打了两个筋斗。

当她重新把眼睛抬起之后，便说：“那么，即是说，由今天开始，每天都是我的死期？”

那双小腿那么幼细，她走动了百年，难道仍然不累？小小的腰身支撑着的，除了上半身之外，还有秘而不宣的过去。死神把她的背影观看得巨细无遗，犹如观看一尊艺术品，价值极高昂，叫人看少一眼也不甘心。

女人慷慨地盛放笑脸，迷人得连眼角也溅出笑意。“我知道死神也会死，只是，还未知道该如何成功地置你于死地。”

他听见她说话的语调，淡定轻柔平和；她的举止含蓄高雅，没有多余而夸张的动作。死神微笑，这样雅致矜贵的女人，竟然掌握99lib•net了操控死亡的本事，并且……试图捕杀死神。

她的脸色有点发青，手跟也擦伤了，但其余一切无恙。

死神上前，在办公桌之前装作潇洒地坐下来，也说：“我也实在盼待已久。”继而，他也就开门见山。“你那把道具刀，我已请人放回你的道具房内。”

这是一个更宏大的片场。

死神深呼吸。在知觉清晰了之后，他就记起她的吩咐。他伸手把门关上。

请念记住这一刻，死神首次目睹她的芳容。

日理万机。似乎没把死神的到临放在心上。

死神不期然地摇了摇头，又暗自叹息。

他细细叹了口气。他所遇上的，是世上最动人的敌人。

陶瓷被要求由直升机送到医院检查。她不满意又无奈。对于死神这种死亡安排，她觉得实在无聊之极。

唤作陶瓷的女人告诉他：“很少人叫我这个中文名字，多数人都称我为Aisling或者Mrs. Warren。”

死神笑着点下头来，称赞她：“聪明。”

片场中央站着一名女人，她交叉着手仰起脸，正聆听身旁的人的讲解。看不到她的正面，只看到她修长婀娜的背影，她棕色的头发不长不短地垂在颈后；她身上穿着杏色的连身裙，剪裁高雅名贵，小腿幼细纤长，脚上穿着三英寸高的鳄鱼皮高跟鞋。她的肌肤看来细白幼滑，就连手跟的部位也精致细嫩。就算只得一个背影，也已足够称呼她99lib.net为美女。

她依然垂着头，重复刚才的话：“请替我关上门。”顿了顿，才又说：“死神，麻烦你。”

死神当下一怔。而这个女人，缓缓地把脸容抬起。

女人走过两出电影的片场，然后步出片场之外，于阳光下走了数分钟，然后又走进一所三层高的大宅中去。她吩咐她的助手返回工作岗位，而自己则步行至三楼的办公室中。

倒是表情有点气冲冲。她叫司机替她致电助手，然后她就在电话中吩咐：“以后每天的行程留十五分钟空白，以防有意外发生，耽误了一天的进度。”

她的行为那样冷酷，偏偏外貌气质又柔情似水。死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在不明所以。

Bentley房车直驶向另一个山头，山顶上的巨宅便是她和丈夫的居住之所。而就在拐弯的栏杆前，忽然从对头冲来一辆自行车，陶瓷的司机急忙剎掣，但房车的尾部还是与自行车相碰，自行车驾驶者连人带车冲落山坡。

死神准备转身离开，而临行前，他嘱咐：“小心交通。”

女人对死神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陶瓷。”

然后，她才稍稍放松表情，坐到大班椅上，轻声朝他说：“我们终于面对面了。”

陶瓷一直冷静地安坐房车车厢内，她既不愕然，也不惊慌，也只瞄了那半挂栏杆上的自行车一眼，然后便拉上车窗布帘。

她推开房门，一直走到靠窗办公桌前，而房门与办公桌的距离足足有五十九-九-藏-书-网英尺。她站在办公桌后垂头转身朝向死神的位置。她一边随手翻揭桌上的文件，一边说话：“请替我关上门。”

死神咬了咬牙，又再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更叫人心荡神驰？死神紧盯着她的背影，自顾自笑起来。

十分钟后，救护员由直升机载着到达现场。然后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把陶瓷由反转了的房车中拯救出来。

而整个世界，不由自主地，静止了。

女人就垂下眼作思量状。死神又发现，当她垂眼之时，眼帘上的双眼皮仍然那么深刻，而一双弯月眉，薄薄幼幼的，看来温柔明媚。

死神由衷地说：“陶瓷是个极漂亮的名字。”

他一直跟随她前行，像个影子般亦步亦趋。他没有超越她，也不妄想能窥见她的真面目。他已经太满足于她的背影，细巧的腰，纤长的腿，带动着动人而耐人寻味的故事。

死神凝神望着她。他发现，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右眼深棕色眼珠比较亮，那深棕色闪呀闪，形如琥珀。

死神仰起面傻傻地边走边笑。他感应着一些史无前例的事情。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时，陶瓷便被司机接走。

女人露出明了的表情。接着，她站起身，伸出右手，说：“谢谢你的拜访。只可惜我还有要事，无法周到地招呼你。”

死神LXXXIII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之处。他为四周景物的富丽堂皇而惊叹。生命只是过渡也只是幻觉，但人类就有本事把这虚幻的一切当成真实般呈九_九_藏_书_网现，并且，比真实伟大得多。

死神屏息静气。而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恬静地望着他。

死神站在门边，左右张望。附近并没有其他人。

当她把手缓缓缩回，死神这才舍得放开她。

死神又一次愕然，实在令人哑口无言。他朝她看去，她却仍然优雅地笑意盎然。

女人看见他笑，她亦显露较为开怀的笑容。

她没有拿手提包的习惯，就连手提电话，亦是由身边的人为她拿着。现在，她的身旁跟着两名助手、两名监制、市场策划以及导演。她是这些人、这个片场以及整个电影王国的话事人。在荷里活，她的权力排行永远都在五名之内。

女人要聆听的都完了，接着，她就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死神跟随着这个背影，他发现自己跟随得很忠心，他甚至愿意如影随形，而这种相随的忠心竟然叫他心生快慰。

当笑容静止后，她就与一尊慈怜的圣母像无异。

她半垂下脸，而脸胚微红。

静态的、无垢的、受尊崇的。

死神也站起来伸出手与她握上。天啊，这个女人的手软若无骨。无比的性感，而且温柔……

死神耸耸肩。“我建议你最好用心一点想想杀死我的方法。这一次，我是受派到来非把你接走不可。你避不了我多少次。”

死神就在陶瓷的目送下离开她的办公室，他在关掉房门前再次向她道别。

艳舞女郎打扮的女人排成一列，正在练习彩排；三名驯兽师推着一个铁笼步过，铁笼内放有一头白狮；服装部的工作人员把一架又一架的华衣美服送到服装间；上百名临时演员正分批化妆与妆身；那十九世纪末的歌舞厅，设计得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片场内正制作一出Ａ级电影，制作资金动用过亿美元。这儿是荷里活，擅长以金钱炮制出梦想。

司机大惊，匆匆走下车外检视自行车驾驶者的伤势，他看了一眼，就回头对陶瓷说：“太太，那个人并没有受伤。”

死神非常高兴。“我也打算以这个名字称呼你。”

无论由哪个角度看去，这个女人都是可人的。

所有经过她面前的人都会谦恭地朝她颔首，而她亦惯于站在众人的毕恭毕敬之中。她一直仰着脸注视半空那盏巨型水晶吊灯的装置，同时分一点点心出来聆听身旁的人的说话。她的两名助手拿着笔记下所有要点；而通常，她都很少即时响应些什么，她要说的话，在开会时说一遍就成。

陶瓷礼貌颔首。在房门关上后，她坐下来签署一些文件，接着吩咐她的三名秘书准备稍后开会的事宜。

笑意慢慢由她的脸上绽放，虽然笑得灿烂，她的气质仍是含蓄的。“那很好，麻烦你。”她甚至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张完全不可思议的脸，脸胚小巧，呈鹅蛋形，略长；皮肤白皙得如经漂染一样；鼻子秀巧高挺，嘴唇薄而棱角分明；最特殊的是一双眼睛，在修长的眼形之下，她的左眼是绿色，而右眼是深棕色。

陶瓷的笑意依然。“好的，好的。”并语带感谢。